白嫣怔了怔,泪,夺眶而出。

白震皱眉看着她,沧桑的脸上,失望和痛心毫不掩饰。

“你为何就不听为父的话?”

白震哑着喉咙,轻轻摇头,所谓痛心疾首也不过如此。

白嫣哽咽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只知道,这一次,她完了。

彻底完了。

缓缓将目光从白嫣身上移开,白震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底,他对着商慕炎,撩袍一跪。

却,没有出声。

作为老臣,他很清楚,白嫣犯下了怎样的罪孽?

任何一条都是死罪!

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白嫣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毕生的心血,如今,所有的心血都被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毁于一旦。

他满腔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和无奈。

他想求情,却发现自己早已失了求情的立场。

既然这个少年天子事先就让他隐在屏风的后面,来听这一场审讯,那就说明在那个天子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决断。求,与不求,结果已定。

这些年,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男人,却独独看高了自己的女儿。

“镇国公都听到了,如果镇国公是朕,镇国公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商慕炎缓声开口,听不出喜怒。

白震眼帘一颤,微颔了首。

“微臣惶恐…”

白震的话没有说完,就顿在那里,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人将问题直接抛给了他,他求情不是,主杀也不愿,横竖说什么,都不对!

商慕炎沉眸,“镇国公是三朝元老,想必比朕更清楚白嫣所做之事该是怎样的惩罚?”

白震心口一撞。

他当然知道,诛九族么?

俯身,他埋首在地,“请皇上恕罪!”

“恕罪?”商慕炎瞳孔一敛,唇角冷冷勾起,“朕也很想恕罪,可是,她身上有多少条人命,镇国公很清楚,镇国公要朕如何恕?”

白震埋首不抬,身子微微薄颤着,却也说不出半个字。

睨着他的样子,商慕炎低低叹出一口气,“镇国公的心情朕完全可以理解,所以,今日,朕也没有将白嫣带去公审,就是为镇国公一家考虑,镇国公是朕的恩人,是有功之臣,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是一国之君,治国平天下又怎可徇私?”

“人,都要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任,错了就是错了,该承担的就必须承担,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将此事宣扬出去,尽量保全住白家其他无辜的人,但是,白嫣,那日刺杀张安宫里上上下下,人尽皆知,她身为皇贵妃,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给众人一个交代。”

白震身子微微一晃,白嫣瞳孔巨缩、脸色煞白。

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给众人一个交代是什么意思?

他要杀了她?!

他要她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跟白嫣做交易的那个产婆逃了,她和同样在逃的林子墨走到了一起,如果他们将白嫣所做之事传出去,并利用此事制造舆.论,到时候,悠悠之口,朕就是想要保住白家其他人都难。”

商慕炎双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朕会放消息出去,说,白嫣刺杀张安并非自己所愿,而是被人迷了心智,事后,白嫣深知自身罪孽,追悔莫及,便以死明志。如此,白嫣的皇贵妃之位可不去,亦可葬入皇家妃陵,镇国公日后,可依旧如现在一样在堂前行走,白家其他人亦可无虞。”

白嫣脑袋一嗡,瞬间手足冰冷,耳边不停回荡的只有“以死明志”四字,其他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白震深俯在地上,重重闭眼,眉心痛苦地纠在一起。

果然,这个男人果然已想好了一切。

或许这已是一个帝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保全了白家的名声,亦是保全了白家其他的人。

可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

白震缓缓抬起头,商慕炎已离开书桌边,往下走。

“你们父女二人说说话吧!”

白震正欲开口,商慕炎已是先他出声,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径直越过他的身边往外走,路过张安和裴亮的身边时,沉声道:“备酒!”

备酒?

两人一震。

鸩酒么。

午膳之后,天空竟然下起雨来。

当宫人将皇贵妃服毒殁了的消息传到龙吟宫的时候,商慕炎正负手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幕成帘,一动不动。

商慕毅在他后面站了很久,他都没有察觉。

已是入冬的天气,空气本就潮湿,又加上下雨,门窗未闭,冬雨的湿气透门透窗而入,殿中湿凉之气沉沉压下,商慕毅感觉到有几分压抑。

低低一叹,他上前两步,对着男人明黄的背影微微一鞠,“皇上可是在想皇贵妃的事?”

男人怔了怔,回头,见到是他,轻抿了唇,没有吭声。

片刻之后,又蓦地开口,“私下里,朕还是觉得五哥喊朕八弟比较自在。”

商慕毅一怔,抬眸望过去,对方却已将头转回,继续看向窗外。

商慕毅垂眸默了默,适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于皇贵妃,八弟如此处理,会不会狠了点?毕竟八弟刚刚登基,我们还得仰仗白震的势力。”

商慕炎弯了弯唇,没有回头,“白震那边无需担心,对他,朕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朕已让他知晓白嫣所犯的所有罪责,并且将不得不这样处理的缘由也告诉了他,他是个聪明人,会权衡利弊。”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白嫣必须死!”

略沉的声音绞着丝丝咬牙切齿。

商慕毅一震。

商慕炎缓缓转过身,眸光扬落在他略带疑惑的脸上,“不明白?”

商慕毅点头。

“原因有很多,其一,瞎婆婆和老四走在了一起,而他们知晓白嫣所做之事,如果朕放过白嫣,他们定会制造舆.论,逼朕处理白震一家,借此消弱朕的势力,而他们坐收渔利。其二,白震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是藏得最深、野心最大的一人,而白嫣就是他的资本,此次牵涉几条人命,正是除掉白嫣的好时机,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日后,他们势力再坐大,朕再想处理,就晚了。还有第三点就是,朕告诉过自己,任何伤害过苏月母子的人,朕都必不放过,她白嫣当然也不例外!”

商慕毅一怔。

或许,最后一点才是关键吧。

苏阳收了手中纸伞,抖了抖水,置于门边上,进了屋。

一进屋,她就怔住了。

屋里,美酒飘香、菜香四溢,男人坐在桌案边,低垂着眉眼,看着面前的一桌的饭菜,不知在想什么。

开天辟地第一次啊!

“爷做的?”她笑着走过去。男人闻声抬头,见到是她,眸底掠过一丝慌乱,苏阳看到,他似乎将手中的什么东西快速地匿于袖中。

“你回来了?见到苏宰相了吗?”

林子墨笑着起身。

【280】苏月,我诅咒你

更新时间:2013-9-21 17:50:54 本章字数:3334

“嗯!”苏阳点了点头,林子墨已来到近前,牵住她的手,带到桌案边坐下。

苏阳打量着他,只觉得今日的他有些陌生,微微怔忡间,对方已经提起桌案上的酒壶,替面前的杯盏撞上酒水。

“苏宰相怎么说?榛”

放下酒壶,将杯盏递到她的面前,他看着她,殷殷凤眸中万千光滑流转。

那一刻,苏阳忽然明白了过来,今日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

眸光微微一闪,她垂下眸子,弯了弯唇,“爹爹说,容他考虑两日。仪”

林子墨面上一滞,眸中光华瞬间黯淡了下去。

苏阳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不过,爹爹当时说了一句,要想对付商慕炎,他手上倒是有一把利器。”

利器?

林子墨瞳孔一敛,苏阳握了他的手,“爷也不要着急,爹爹说,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搞不好,整个宰相府都要跟着一起陪葬,所以容他考虑考虑,几日后给我答复。爷放心,从小到大,爹爹最疼我了,我的要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林子墨眼波微微一动,牵唇笑了笑,点头,“嗯!没事,不急。”

“来,我们吃饭,看我的手艺如何?”林子墨举起竹筷,夹了一片鱼块置在苏阳的碗中,温笑地看着她。

苏阳弯了弯唇,缓缓端起碗筷,长睫轻垂,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眼前再次浮现出,今日见苏希白的情景。

她是易容去的,当知道是她时,她爹爹很震惊。

她说她跟林子墨在一起,需要他的帮助,他更是惊讶得不行。

当然,她没有跟他说,林子墨就是商慕寒,在不确定他的心意之前,她不敢贸然告诉他这些。

苏希白的态度很坚决,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还非常生气,说她糊涂,让她离开林子墨,更是要强行将她带回去,是她用计才得以逃脱,而且在街上兜兜转转了很久,确定没有尾巴跟踪,才回来的。4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

商慕炎放下手中朱砂笔,抬手捏了捏有些隐痛的眉心,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微微阖上眸子。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很轻微,几不可闻,显然,来人的脚下提了几成轻功。

商慕炎弯了弯唇,没有睁眼。

来人一直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没有声响,不过,他依旧能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继续闭眼不争。

脚步声又再次响起,随着淡淡的清香入鼻,他的腿上蓦地一重,紧接着就是瓷勺碰撞碗碟的清脆声响。

他一怔,睁开眼。

就看到一女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腿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东西。

女子黑发长衣,素若流雪回风,而她手中碗碟里的东西却颜色鲜艳、色香俱全。

伸手环了女子的腰,他坐直了腰身,仿若刚醒来一般,惺惺忪忪道:“你来了?”

女子也没有回头,兀自吃得香甜,含糊不清地应道:“嗯,刚刚亲手做的鲜奶蛋糕,原本是想送给你吃的,见你睡得正酣,不忍打扰,就干脆自己吃了。”

商慕炎微微倾身,将下颚抵在女子的肩头上,垂眸看着碗碟里红红绿绿的东西,笑道:“看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当然,这是我最拿手的绝活!”

苏月用瓷勺挑起一块黄桃肉,看了看,然后,又送进口中。

商慕炎轻轻笑。

“想吃吗?”苏月忽然侧首。

男人未响,却眉眼弯弯,黑眸晶亮。

“好吧,那我就忍痛割爱,分一点给你吧!”

苏月在他的怀里挪了挪身子,面对着他,舀起一小块和着奶油的蛋糕送到他的唇边。

他怔了怔,含笑倾身,张嘴接过。

“如何?”苏月看着他。

“嗯,不错!”

男人点头,似是回味深长。

于是,又一勺,再一勺…..

她喂着,他承着。

她喂得专注,满脸认真,他凝得出神,眸光浓稠。

当碗碟快要见底的时候,男人蓦地抓住了她的腕。

她一怔,黑白分明的水眸不解地看着他,他轻轻弯了弯唇,低声道:“谢谢你的用心。”

她便又怔了一下,就笑了。

“什么?”一幅懵懂的、听不懂的表情。

男人但笑不语,手臂收了收,将她圈得更紧。

晚膳他没有吃,让陆海原封不动地撤了回去。

所以她…

“听说,食物可以影响人的心情,你,现在好点了吗?”苏月忽然开口。

这次轮到商慕炎怔住,“什么意思?”

“听说,吃甜食可以让人心情愉悦。”

商慕炎唇边笑容微微一敛,“我有心情不愉悦吗?”

“你有,只是你不表现出来。”苏月笃定而言。

商慕炎再次怔住。

苏月轻弯了唇角,将手中碗碟置于桌案上,她微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商慕炎,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帝王也一样,如果你觉得你必须在全世人面前坚强,我也希望我是那个唯一能让你在我面前脆弱的人。”

商慕炎定定地凝着她,一瞬不瞬,黑眸中跳动着荧荧光亮,炙热晶莹,忽然,大手一扣,将她按进自己怀中。

“商慕炎,今日我去看过白嫣了。”靠在他的怀里,苏月幽幽开口。

商慕炎一怔,眉心微拢,“那种血腥之地,做什么过去?”

“没什么,我只是去送送她,我让张安和裴亮不要跟你讲,你莫要责怪他们。”

她过去逐云宫的时候,白嫣正准备饮下鸩酒,张安和裴亮在边上监刑。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白嫣。

印象中,这个女人总是妆容精致、温婉娴静,可今日的她披头散发、眸子空洞地转,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

见她进来,原本灰败颓然的一人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幅疯癫的模样,冲到她面前,抓住她不放,还是边上的张安和裴亮骇然上前,将她拉开。

她是看着她饮下毒酒的,她喝下毒酒后,咧着嘴朝她笑,朝她嘶吼,“苏月,我诅咒你,诅咒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幻,诅咒你和商慕炎不得善终,诅咒你…”

话没有说完,白嫣就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一双杏目却是争得大大的,眼珠外凸,一幅死不瞑目的样子。她回到邀月宫以后吐了很久。

虽说她不迷信,但是,白嫣的那几句咒语却盘亘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让她心惊,让她心神不宁,也让她难受。

她想了一下午,也调节了一下午,才走出来,她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就算是镜花水月,她也真真切切拥有过,她要好好珍惜,也要好好经营。

未来的路怎样,她不去想。

她知道,对于处死白嫣,这个男人心里肯定也是难过的,她了解他,就算不爱,也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而且,白嫣也帮助过他。

其实,当初,他也给予过白嫣信任,不然,也不会将她一起带入清幽谷中,只是后来,白嫣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她抬头的同时,他恰低头,将她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