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母一家估计是怕她没好全,一个周末都没怎么出现。

过完周末,她症状好差不多,周一上课如常。

许音时看云知精神气好了不少,将上周的随堂笔记给她,“你请假那天,我可认真听课啦,一个字都没记落。”

云知笑着说谢,许音时拖着椅子坐她旁边,忽然“咦”了一声,“你是不是变白了。”

“没有吧?”云知摸了摸脸。

另一个男同学听到她们对话,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眼,“好像是欸,林同学,你怎么生了一场病,变好看了?”

许音时噘了个嘴,“我们吱吱本来就好看,之前是你们眼神不好。”

正说着笑,许音时看到班门前的宁适,碰了碰云知。

宁适走到她跟前,“我可以耽误你三分钟么?”

走廊上人多,宁适下楼寻了个僻静的树下,一站定,就对云知鞠了一躬:“对不起。”

她莫名,“啊?”

“那天,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惹你伤心。”

云知回想了一下,“哦,你是说在和鸣那天啊,我没有……”

“我知道,你这一次生病,皆因我。”

“呃,这个你真的是误……”

“是我误会你在先。你也有你的交友自由,是我干涉过多了。我后来一直想找机会和你道歉,但偏偏拉不下这个脸面……希望你别生气。”

云知噎了片刻:“不关你的事,真的。”

宁适望着她,一脸“你果然还是生气”的表情。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真的?”宁少眸光瞬间亮起来。

她听到上课铃打响,“真的真的。”

宁适一开心,没忍住抱了她一下,“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了。”

她被箍得有些勒脖子,拍了拍他的手臂,不等挣开,突然见到身后大树旁站着个大活人。

“上课时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沈一拂问。

宁适连忙放手,两颊泛起一股“做贼心虚”的红晕。

沈一拂看着他,眉尖蹙起了一个浅浅的川:“沪澄校规,男女同学交往适度……”

这回是云知先说:“我们就是适度交往啊,校长,上课了,回教室了。”

她现在才不怕他,也不同他讲那一套“尊师重道”的规矩,说完就跑,宁适见她溜了,也点了一下头匆匆奔离,倒把沈校长一人抛下,脸像刷了浆糊般紧绷着。

她回班,看同学们开始传阅材料,白先生正在讲台上解说“全市评比”“去北京”之类的词。她转头问许音时,“什么评比啊?”

许音时悄声说:“新文学社举办的文学赛这回增了一个中学组,面向全国,入选的人能去北京的大学参加集训……我们学校只有两个名额,现在大家在传阅报名同学的文章,每个人都可以给一篇文章评分,满分十分,随机的……”

云知听懂了,“之前怎么没听过?”

“听说去北京大学里的集训不止是文学方面,还有其他学科的讲座,学校倾向于把这次机会让给高年级,他们明年就要去考大学了嘛。”许音时说,“不过我们年段也有几个人报名,就是成绩特别好的那几个,学校也会给特例的,哎……传到你了。”

云知接过前排同学递来的作文本,为公平起见,每篇作文都没有人名,但能看到评分栏上清一色的八分和九分,甚至还有一人打了十分。

她看了两段开头,不得不承认作者字斟句酌、文理通顺,加上娟秀工整的字迹,很容易给人极好的第一印象,只是再往下逐渐觉得不对了。

云知觉得是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她起初还觉得是种巧合,直到看到了那句“于小小蚍蜉,冲锋是求生,求的是‘民主、自由、平等’之生,因畏惧而钻回地洞,才是求死”时,她才确定,这是大堂姐林楚曼日记里的原话。

家里的日记是没可能叫外人抄去的。

想也知道,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三姐姐总是夜半三更去楚曼的房间,之前还奇怪,这下可全想通了。

云知对楚曼的印象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过她的日记,虽然求助信的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但她一直将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姐姐视作榜样。

如果说楚仙之前的小动作,充其量是让她感觉到不舒服的话,这一回真把她惹恼了。

究竟要不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云知没想好,她只在评分框上打了一个“1”,就传阅给后边同学,她是想,如果林楚仙听说有人只打一分,说不定还能良心发现重写一篇。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顾着林家人的体面,隔日林楚仙倒先找上了门。

午休后她去打水,三姐把她拦在走廊口:“昨天白主任把参赛的作文送你们班去传阅,有人看到你打了一个1分。五妹妹,我真没想到,你是给我打的1分。”

云知想起那作文本是按顺序往后传的,小音不会告密,但她之后的某些人看到1分,往前推算就会猜到是她。只是没想到,楚仙姐姐的“耳目”还能蔓延到她班上。

楚仙看她没吱声,上手推搡了一下,“问你话呢,敢做不敢认么?”

水壶里的开水差点给溅出来,云知将杯子放在一旁,“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没打0分,我已经是给三姐姐面子啦。”

楚仙大概没想到她能承认,愣了一秒,不怒反笑,“你装了这么久,突然不装了,我有点不习惯了。”

云知看着楚仙:“我有什么可装的?倒是三姐你,扮演才女是不是太辛苦了?所以这回,才不得不抄大姐姐的日记呢?”

“你怎么……”楚仙这种反应,再想否认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索性先蛮横起来,“你敢偷偷跑我姐的房间里去?就不怕我告诉我爸妈么?”

“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云知笑了,“你尽管去说,我在这儿等着。”

林楚仙咽了一下口水,大概是这把柄实在过硬,语气稍稍变软,“我只是太想我姐了,偶尔会进她的房间睹物思人。这样,我看着她写过的文字印刷出来,仿佛她还在世……”

云知听到此处,神色才是真的冷下来。

看来这是不止一次了。

“你要是真的想念楚曼姐姐,何不直接拿她的文章向杂志报刊投稿……”

楚仙脸色一白,“日记里说的多是私事,我做不了这样的主。”

“你做不了主,就能将别人的文字挪为己用?”

“我没有挪用她的文章!现在谁写作文不引用一两句名人语录?报纸上的文章随便一篇,都能蹦出几句老生常谈的词句,我偶尔引用一两句亲姐姐写的东西,又算得了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楚仙说到最后,实则心虚得很。

她自诩聪慧漂亮,可从小到大,不管到了哪里,似乎总有人压她一头。

小时候在老宅的院子里,不管谁来家里作客,夸她用的是“不错”“好看”,对着云知则是不吝“太水灵了吧”“真是个美人坯子”之类赞许,后来五妹妹走了,她逐渐长开,总算“独霸”苏州孩子堆里一阵,直到大姐姐留学归来,都和那个身时髦打扮的孟瑶姐一时惊艳了上海名媛圈。

谁都知道,她有个温润如玉的科学家哥哥,惊才艳艳的大才女姐姐。

爸爸和妈妈眼里,也只有哥哥和姐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努力,不论是外文、功课、运动还是文艺,她几乎牟足劲,一点儿也不敢懈怠,就是想有一天,也成为别人眼中璀璨的星。

可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

最初去看日记,确实是想姐姐了,某一次写文章,鬼使神差的,抄了日记里的文章。

意外的,那篇文章力压赖笑笑受了全校表彰,登了市报,从此她有了沪澄才女之名。

很快乔氏发现此事,狠狠批了她一顿。

后来,白先生说她的文章始终差了一口灵气,她到底还是没忍住。

但她学聪明了,或是借一些独到的见解,或是挪来一两句点睛之笔,这种文字里的游戏,乔氏那样的妇人是看不出的。

这个小秘密她一直藏得很好,万万没料到,被云知窥见了端倪。

云知也没想到,三姐姐这只骄傲的小孔雀,能说出这种不知耻的话来。

放了学,她前脚刚跨入客厅,就看到楚仙坐在沙发上哭哭啼啼的,大伯母三伯母都在。谁能想得到,楚仙翘了一节课回到家来,先告了这打“1”分的状。

大伯母倒是慈眉善目的说:“五丫头心性直,误以为楚仙抄她的姐姐,生气也是应该的。可小五啊,从前楚曼就常常会给楚仙批作文,改写的时候可是成段成段的呢,一两句话借鉴真的没什么的。”

三伯母照例补了一句风凉话,“好歹是自家姐妹呢,这一分打下去拉低平均分,还不晓得三丫头能不能去的了北京呢。”

小弟弟伯湛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楚仙姐姐哭,跟着附和:“就是,你太过分了吧。”

大伯母上前拉云知的手,“大伯母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本来就住在楚曼对屋,哪能没有好奇心呢……这样,你回头,同白先生说说,把分改回去就没事了。”

搁往常,乔氏这反应,云知大抵也不会太意外,可这回,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那明明不是借鉴一两句的问题。

那整段描绘里的场景、被挚友感动的心情,原原本本是另外一个人的亲身经历,是真情实感之后即时记下的体悟,是独属于那个叫林楚曼的女孩的。

云知静静说:“大伯母,我哪晓得那文章是楚仙姐姐写的呀。”

楚仙听她推脱,抹眼泪的手一顿,“你下午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三姐上来就推了我一把,我心里哪能舒坦啊?不得顺着你的话气你啊。”云知看向楚仙,“我眠浅,到了半夜有动静就醒,好几次看你进了楚曼姐姐的房间带日记本,就瞎猜了两句,我都没进过那屋,哪晓得你是借鉴了一句两句,还是三句五句?”

“你……”

“大伯母放心,我找过白老师,分都涂掉了,之后会找其他人评上的。”她道。

云知这一招,先是把“进禁区”这罪名给洗了,再强调“好几回”,最后“懂分寸”的收拾了烂摊子,那么不懂事的那个,自然成了楚仙。

回屋后,楼下乔氏仍在训斥三姐,云知躺在床上,从书包里拿出新文学社的报名表格。

她早就想到以楚仙的性子,发现分是她打的,定是要回家吵着闹着逼她改分。她若坚持己见,到时候不要说是大伯大伯母,就是祖父怕都难免责备她两句。

可是,仍有些气不过。

于是忍不住想:如果凭本事拿到名额,把楚仙刷下来,谁又能数落她的不是呢?

报名截止日的前两日,白石先生收到了来自于云知的报名文章。

沪澄校内的评选已接近尾声统分阶段,她这么横插一杆进来,白石先生起初是不大愿意收的,云知也不强求,只让老师帮忙看看,他只看几眼,立马戴上眼镜认真坐下身。

故事以一幅小皇帝的涂鸦画流落民间为线索,讲述了科举废除后第三年的光景。短短不过三千字,却从昔日的帝师、落榜的状元说到了新学堂的教习、被招安的土匪。白先生翻到最后一页时,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问:“没了?”

“没了。”云知答。

“那画最后去哪儿了?”

“文里写了,就在倒数第二段。”

白先生倒回去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子的画到头来竟成了土匪窝前的辟邪符……妙,真是妙极!”他笑了一会儿,才问,“你是怎么想起写这个故事的?”

云知说:“我前段时间想请家庭教师,发现报纸上大多教师资历里都要强调接受过西洋文化,我就在想,科举制度也就停了十多年,那些昔日自幼八股文的读书人又都去了哪儿?一查之下,才知他们的去向五花八门的,或是做账房、卖拳头、代写信或是上山投袍哥。我便想,从一种时代跨越到另一种时代,好像注定会有一批人被时代抛弃,可对许多人来说,他们只是没有机会明白而已。”

白先生点了点头,不由感慨,“如今新式教育大兴,除了城市少部分的人,大部分乡村孩子仍无学可上,皆因缺乏良师而无从升学。教育改革,还是应考虑适应社会进化需求。”

他这样说,自是认可了云知文章,拿给其他几位老师看,也都是赞不绝口。但仍有教师觉得云知既是特招生来的,其余科成绩平平,去北京的名额就两个,还是应该留给高年级学生。白先生却认为,云知的风格独树一帜,描绘之准确、鲜明、生动以及最后的反讽均恰到好处,不少大学生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毕竟是文学评选,应该以文章本身为先。

众教师们各执一词,奈何沈校长之前说了不管这个,最后还是赖副校长出来定夺。

云知自是不知老师们因为她的文章争执不休,然而次日学校里头就传开了——校花林楚仙的妹妹临时参赛,办公室里开起了辩论赛,好些路过的学生都听到了。本来老师们的论点只是“林云知能否参与”,不知怎么就给传成了“两姐妹写的不分伯仲,名额只有一个”。

“校花的妹妹是不是也很漂亮?”

“我之前见过,好像还行,有点黑,没她姐姐好看。”

“是不是开学典礼被傅小爷追的那个女孩?”

“宁校董的儿子见义勇为的那次吧?啧,一听就是厉害角色。”

各种版本的八卦蔓延开,而传闻中的主人公却最后一个知道的。

幼歆第一时间去找谈话:“小五,你好端端的,干嘛去招惹三姐啊。”

云知也被困扰其中,“我哪有。”

“没有?”幼歆知道楚曼作文的事,“啊”了一声,“你该不会把……”她压低了声音,“日记的事给写成小作文了吧?你要死啊!”

“我没有!”

“没有好端端的忽然投什么稿,明明不可能中……”

这话听入耳略略憋屈,她下意识反驳,“怎么就不可能了?”

幼歆说:“那可是三姐啊……”

“然后呢?”

“……”

云知报名文学赛,充其量是一时意气,没把握真能拿下唯二名额。意气过后,又觉得自己实在犯不着斗这个气,就好像此刻,她大可以如往常一般打个哈哈,没两天热闹也就过了。

但这回,她就是不想认这个怂。

不少同学都竖起听八卦的耳朵,云知道:“我也挺厉害的。”

这会儿,有人跑来说,教务处要公布新文学赛的入选名额了。

好些同学闻言,都去瞧热闹了。

教室里只剩下许音时陪着她,铅笔在云知的指尖打了个转:“我们也去。”

白石先生为了这评选纠结数日,这会儿尘埃落定,才有闲心回办公室好好泡杯茶。

一坐下身,就看到沈一拂出现,先是愣了一下,确认自己看花眼,“今天周三,代校长也有空来上班啊?”

“找份文件。”沈一拂拉开抽屉,“隔壁办公室的人都去哪了?”

“还不是为了文学赛的事……”白先生将前情回顾到一半,沈校长已上前,“文章呢?”

白先生翻出来,递过去说:“确实是少见的手法,没点阅历都未必看得明白,你说这样年纪的学生能有这般老道的笔力,我开头都还不敢相信呢,但赖校长说的也有道理,林楚仙的文章虽然开篇平平,中后段颇有见地,能调动同龄人的热血之心……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肯定是给一班的那个大才子朱竹文了,另一个就只能……”

沈一拂问:“名单贴公告栏了么?”

“应该贴了,怎么,上回你不是说你不管这事嘛,结果是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哎!”白先生没说完,就见沈一拂飞快跨门而出。

高三一班朱竹文,二班林楚仙。

有参与评选的学生们都在,榜一贴上去,立刻有人发出“没悬念嘛”这样的感慨,朱竹文心平气和看了一眼就走,林楚仙周遭倒是围着不少捧场的。有人说“听说上一届去培训的人后来都去了北大”,也有人说“哎呀楚仙我是不是下个月都瞧不见你了”,楚仙身边有个别窃窃私语的指着云知所站的方向调笑,想也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幼歆没往上凑,略微同情地回头看了五妹妹一眼,见到宁适从后边挤上来,像是要往云知方向去,忙去拉他的胳膊,“宁适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宁适问幼歆,“我怎么听他们说,云知和你姐姐掐起来了?”

“没那么夸张啦……”话没说完,看到楚仙往云知方向走。

云知本来只是照例看一眼榜,哪想到楚仙主动上前来,惹得不少好事之徒都投来注目礼。

楚仙一脸骄傲睨来,“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云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身后有个女孩“咦”了一声:“那个……是校长么?”

伴随着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自长廊而来。

与平日里老学究的长衫不同,今日沈一拂只穿着极简约的灰蓝色衬衫,下身深灰色长裤,加上些许碎发散在额间,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贵气逼人。

别说是女孩子们,就连男生们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哪是平日里严肃凛然的沈校长,便说是风流韵致的大学生都有人信。

校长再俊毕竟还是校长,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楚仙看校长走到公布栏前,距离自己才五步的距离,忙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只等他一转身就主动上前。

然而沈一拂就看了一眼名单,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钢笔,在上边新添了一个名字。

写完后,走到云知跟前,深邃如潭的眸中透着一股笑意:“林同学,再接再厉。”

言罢抬步,扬长而去。

云知被推着向前,待看清了那上边名字,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

林云知。

不同于朱竹文和林楚仙那种横平竖直的正楷,她的名字是一笔一划的行楷。

刚劲有力,潇洒自如。

下一秒,整个沪澄公学瞬间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两章的量~~~夸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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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家教来了

沈校长亲临添榜这事俨然的成了沪澄第一大新闻。

连续好几天,云知莫名成了一盏行走的灯,走到哪儿都能收获一波注目礼——以羡慕为主、佩服为辅,毕竟这种不起眼的妹妹逆袭仙女姐姐成为天选之子的故事太过励志,大家暗自代入了后,很容易共情出一种“下一回是不是就能轮到我”的错觉。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看到云知写的文章。事出突然,教务处得做出合理解释,第二天就在布告栏做出说明:其一,沈校长是以大南大学教授的身份做出的个人推荐,鉴于林云知同学也为沪澄公学学生,故而予以同榜公示;其二,林云知同学作文水平是得到教师一致认可,如有质疑可至教务处阅览。

于是乎后几日,“质疑者”频频上门,白石先生哪有功夫一一应对,索性让云知再手抄一版以供传阅。人就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之前见过她的都觉得她貌不惊人,但看过她的文章后再看到她,又觉得她是低调耐看,神秘而富有韵味。

云知听到“韵味”这个词的时候差些把一整口汽水给喷出来了,这两天她们为了避开慕名而来的观瞻者,午休时间都不得不藏到咖啡厅去,许音时在一旁“鹅鹅”笑个不停:“你现在可是学校里的红人,我都跟着你沾了光了……昨天我去食堂,排队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上来问我你平时看什么书,有没有另请名师指导之类的。”

云知颇为苦恼的揉了揉头发,“我现在连上卫生间都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简直快丧失了人身自由,只盼着这新鲜劲赶紧过去,家里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许音时闻言,不再逗她,“不会就因为这个,你那些伯父伯母的就给你甩脸色看吧?”

云知摇头,“那不至于。”

虽说最初大家都挺一言难尽。说不高兴吧,餐桌上大伯三伯还是有为她举杯夸赞一番了的,可说高兴,三姐闷在屋子里哭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眼皮都肿成了金鱼,幼歆忍笑肚子都疼了。

大伯母心疼女儿,面上没说什么,但对于云知一声不吭递作文,还是颇有微词的。

三伯家那边,林公馆三个女孩就幼歆没摊上这样的好事,心里也是有不平衡的。

至少在她们看来,之前那个“1”分打的,就是目的不纯。

于是又都暗暗想,五丫头果然还是不简单的。

这些反应也都是在预料之内的,到底她没影响楚仙的名额,大伯母她们稍稍纠结下也就过了。

只是,就此情形来看,今后真要有什么冲突是会触及姐姐们的利益时,她在那个家恐怕就不好呆喽。

问题是,就楚仙那种越发不掩饰的敌意,真要宣战了,她也不可能忍气吞声啊。

哎,早知道北京之行要和三姐一道,她何苦来哉蹚这浑水。

许音时见她兀自发呆,“那你烦什么呀?”

“没什么。”云知不多提这茬,“我听说去北京的培训不止限于中学生的文学交流,会有很多教会学校的外国学生参加……还专设了英文讲坛,最终获奖者还得双语发言……”

许音时一脸神往,“听上去就很厉害啊,知知,你可得好好表现啊,到时候被大家看到了你的才华,对日后高考都能有助益呢。”

“我的英文水准你也不是不晓得,日常交流都还磕磕绊绊的,哪还能上讲坛啊。”

许音时想了想:“你可以事先写好稿子背下来。反正到时你看大家的反应,该鼓掌跟着鼓掌,该沉默沉默。要是真的有人向你发问,听得懂的就作简短回答,不好回答的就说‘抱歉,这个问题我需要深思熟虑’,实在挺不懂的就说不懂嘛,我就不信那么多人个个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何况那些外国人他们来我们中国读书,要是说不清中国话,指不定自己心里如何犯怵,还能笑话你?”

云知忍不住吧唧亲了一口许音时的脸蛋,“小音,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机智呢。”

两人调闹了几句,提到翻译文章、练习口音还得同时兼顾最近其他学科,最好还是要找人帮个忙,许音时提议宁适,云知想起上回闹得小别扭:“宁大少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们要是每天晚上去他家学习功课,人家肯定烦都烦死了。”

此时,校内的宁大少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云知决定把请家教这件事提上日程,出咖啡厅就给小七一通电话;祝枝兰在有关于姐姐的事上行动力极强,次日就回了信——晚上七点去鸾凤园试家教。

许音时听说去鸾凤园,兴奋了一整天,唯独对“试”字略表困惑:不过,什么叫试?

云知起初也没懂,等到了鸾凤园,厢房门一推,顿时有些傻眼——偌大的屋子里坐着一排……准确说是四个年轻男子,祝枝兰坐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看到姐姐就站起身,对他们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妹妹还有她的同学……妹子,这几位就是我给你找的家教,都是颇有资质的高材生,你们看看中意哪个自己挑。”

四个目测年龄都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站起身来,冲她们礼貌问好。

许音时脸蹭一红,立马躲云知身后,云知硬着头皮回了个点头礼,将祝枝兰给叫出去,一头雾水问:“你怎么回事,让你请一个家教,怎么来四个?”

小七理所当然一挥手,“不是你说的么,让我好好筛选一下,我也不懂你要什么样的,有联系上的就都请来了。就正常面试,面试费我都给过了,你大胆挑……你也是,一人一个。”

他说后一句时顺带冲许音时眨了个眼,直把人小姑娘逗的更面红耳赤,云知瞪了小七一下,深吸一口气,重新步入厢房内。

“诸位老师好。你们之前都都在哪里工作的?”云知壮着胆子问。

“我还是大学生,大四,才入这行,我是说家教行……经验也不是十分丰富。”有人抢先开口。

另一个附和,“我、我也是。”

看到家教们一脸尴尬,她几乎很确定他们没溜,是暂时屈服于门外一溜保镖的气场,好在是放在鸾凤园选,要是搁和鸣都会,人指不定还得报警。

她清了下嗓子,稍微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课业进度,“我和我朋友也没太多要求,就是找个人辅导我们做功课,尤其是英文和数学,得思路清晰,讲解到位,最好能在一个月之内让我们成绩提升……”

话没说完,第三个人打断了她的话,“做不到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反正按次结算,不会拖欠的。”

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吭声,第四个样貌最年轻青年站出来,云知注意到他似乎有些腿脚不便,但没拄拐。他说:“我姓庄,单名一个志字,毕业于南师大,读的是化学,目前就职于南阳公学小学部。”

她问:“庄先生这么高的文凭,怎么会在小学当老师呢?”

庄志微微一笑,“如今各大城市办学偏重于中学、大学,反而容易轻视初等小学,初小缺乏良师,孩子们毕业了之后也无从升学,从长远的教育前景,个人认为小学的教育更应该予以重视。”

云知心念微微一动,他又道:“如果一个月之内成绩没有提升,我退一半工资。”

话说到这份上,不选他都说不过去了,待其他三位离开,这位庄先生毫不拘礼,向云知和许音时要来课本和练习题册,坐在长桌前专心致志看了一会儿,道:“两位的题册我都看过,以数学为例,我会针对你们的错题做一个梳理,第一个月先围绕着前个篇章的知识点为主……”

庄志随手提笔拟起了学习计划,云知听得出这每一条都是干货,许音时更是瞠目,凑近她悄声道:“他这么厉害,会不会很贵啊……”

庄志听见了,淡淡笑道:“我的收费是会高过市价几元。”

许音时不好意思的缩缩脖子,云知说:“良心价了,庄先生请继续。”第一回 家教课就在这样半是调侃的氛围下度过。

看云知挺满意,小七当然也满意。此事一成就意味着五姐需隔天来他这边一次,在捞姐姐大计上又前进了一小步,他察觉到云知对自己的小闺蜜分外友好,便趁姐姐没留神问了她电话,看许音时涨得脸红,祝枝兰极具绅士范递出自己的名片道:“听说你家里是做扇子生意的,我对这怀袖雅物向来颇有兴趣,有空去你家店里参观。”

许音时接过名片,又从书包里翻出纸笔,写过地址电话后双手递送过去,“七爷喜欢檀香扇,要什么样的扇面尽管说,我尽快给您带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檀香扇的?”看她欲言又止,七爷笑说,“定是我妹妹和你说的吧?这随身携带之物,得亲自去看,你无需客气,今后还得劳许小姐多多关照我妹妹呢。”

“一、一直都是云知关照我的,不过我也会努力的,请七爷放心。”

祝枝兰觉得这小姑娘着实可人:“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许小姐今后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云知自不知一小会儿功夫,小七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好友拉入自己阵营中。

祝枝兰的车还是一如既往只停在路口,她脑海里兀自梳理着晚上的知识点,以至于走了一段路才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沈一拂时整个愣住。

“沈、沈先生?”她松了口气,“你怎么总是喜欢在人后边出现?”

沈一拂硬邦邦地说:“是林小姐面向我而行,但没有看到我罢了。”

“……”

云知干笑一声,“我、我就是这样,走路的时候会走神。沈先生这么晚出来,是散步……”她才发现他穿着黑格子睡裤,“还是拿报纸啊?”

“电缆跳闸。”沈一拂语气略微不悦,迈出数步,“你……”头一瞥,发现她没跟上来,他又慢下脚步,“你怎么这么迟才回家?”

“我和同学一起做功课。”

“十点了,电车都停了,你同学家很近?”

“我同学有车,送我到路口的。”云知总不能说是祝枝兰送她回来的。

沈一拂一听有车,眉头蹙起,“是那个……宁适?”

“是啊,我相熟的朋友本来也没几个嘛……”云知含糊其辞,她飞快换个话题,“名额的事,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您,我其实没想到……”

“林小姐,你是去上学,不是去谈朋友的。”他一派严肃道:“想说谢,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说完这句,头也不回拐进自家门内,只留下云知莫名其妙的想:我不就是去学习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有点少,明天再更一章。

第五十五章 等你过来

辅导课本来说好了隔日一回,有人辅导效率自然高,做完功课还能抽出两个小时背英文,后一周偶尔还会加一两节。

庄志对于云知与祝枝兰的关系似有疑惑,但从未过问,好在有许音时一起,也不至于往奇怪的方面去想。虽然许音时在读书方便不算积极,还时常会被小七拐去听戏,不过总算彼此投缘,几人凑一起,时间也就很快滑过了。

林公馆对云知也是放养的态度,头两天大伯母还会问两句,后来说都不说了,只让她自己和祖父解释,报饭的事提前告之荣妈就成。

云知能隐隐感觉到,林家的人对于她这种有意无意的疏远,也是乐意的。尽管没有体现在明处——譬如两位姐姐更换了更知名的家庭教师、琴房里新添的几样乐器、如果她早回家会在阳台上看他们不知参加完哪里的宴会回来,总之,不至于亏待她,但对于“没有一碗水端平”这事,也不像初来时那般隐晦了。

倒是幼歆,晚上在家里看不着,上学时偶尔还会找她问几句:“你这阵子究竟跑哪儿去了?”

云知也没非瞒她不可,就说:“小音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哥哥,我和她一起补课呢。”

幼歆只当五妹妹是蹭外人的穷家教,叹气:“我早和你说了,别惹三姐,你回去和她说几句好话,不就可以一起学习了嘛。”

察觉到来自四姐的善意,云知略微意外笑了:“四姐是被三姐碾压,才想到我了罢?”

幼歆明显结巴了一下,“我就是看你每天这么没着没落的,回头又让祖父抽。”

“四姐这么关心我,我都快感动哭啦。”

“你少来。”幼歆“嘁”了一声,本想好好说她一顿,看她昨夜上密密麻麻的课堂笔记,又坐回去,问她:“你这么拼,是想再赢三姐一回么?”

“不是。”

幼歆将信将疑看着她。

“学习当然是为了自己。”云知真心道。

幼歆突然道:“大姐的日记,我也看过。”

忽然闻此言,云知愣住,幼歆小小声道:“我当时想揭发三姐,就悄悄把大姐所有日记都看过一遍。等都看完了之后,就忽然又不想说了。”

云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