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某不请自来。”沈一拂彬彬有礼说:“我来,是想告之伯昀的近况,之前,他应该也给你们通过电话了。”
乔氏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他同我们提及是沈先生您一路相陪,这才平安到了北京,哎,这孩子就是这样让人不省心,惹出那么大的乱子说走就走,还劳烦沈先生给他善后。”
林赋厉和乔氏本来不放心伯昀在外头漂泊,后来听伯昀说是沈一拂给他保驾护航送去北京,还说被清华聘请,悬着的心这才落下。谁不知道这沈教授的爹在北京城位高权重,说是与家里断绝关系,可若不是有这层关系,伯昀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哪能轻易被接收呢?
乔氏说了一番感激的话,还想再多打听伯昀的近况,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对北京那些时局的事也不大了解,想着人家是来找老爷的,就让他稍坐,自己去书房电话林赋厉。
荣妈给他递茶,沈一拂随手一放,问:“你们家五小姐是不是病了?”
“是,先生是怎么知道……”
“我是她们学校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代课老师。她今天旷课了,没写假条。”
荣妈:“我们五小姐是真的生病了,这、这假条能补的吧?”
沈一拂点头,“要是还睡着,也未必要现在补。”
荣妈去唤小树过来,让她上去试试能不能叫醒五小姐,小树忙上楼,没一会儿就下来同荣妈说:“五小姐好像烧糊涂了,说着梦话,怎么叫都叫不醒……”
话没说完,便见沙发上的贵客沈先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去,荣妈和小树一惊:“沈先生……”
他岂能不知这有多么不合时宜,却是一刻也等不起,就这么迈入云知的闺房,门推开,第一眼看到床上的她,心就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待手一抚她额头,顾不得自己客人的身份,对赶到门前的小树和荣妈说:“她烧得这样厉害,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睡在屋里?”
小树结结巴巴说:“大太太说吃过药后发了汗就会好的……”
荣妈拿手肘碰了她一下,“快去拿体温计给五小姐测测。”
外头传来乔氏的声音:“荣妈,不好好招待客人,去五丫头房里做什么?欸?沈先生呢?”
沈一拂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俯下身,掀开被褥,将她横抱入怀,不由分说跨出去,“不用测了,送医院。”
乔氏看沈先生抱着云知从房里出来,着实吃了一惊,荣妈忙说:“五小姐烧得昏昏沉沉,沈先生说得去医院……”
他说得如此危急,乔氏让小树叫司机去开车,沈一拂抱她上车,见乔氏还在那头让小树去收拾衣物云云,他先把云知躺入后座,转身对乔氏说:“等不及了,我先送她去慈仁医院。”
乔氏“啊”了一声,都没应好,便见沈一拂回到后座,门一关,车开出去了。
云知烧得确实厉害。
十指内蜷,身体也不时抽搐。
沈一拂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膝前,解开她衣领的前两颗扣子后,一边按揉她的掌心使她放松,一边连声唤她醒醒。
“云知,云知,醒醒。”
她却在喃喃呓语,含含糊糊地听不清。
他附耳过去,听到她说:“额娘,我好疼啊……”
有那么一霎时,时间仿佛真的错位了。
她轻轻地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战栗也能传染,从她的指尖,到他的指尖,到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再渗到他的心脏。
“妘婛。”他开口。
她的长睫微微一颤,睁开眼。
沈一拂见她醒了,但迎着她眼神一眼,如坠冰窖。
这双眼,不处于当下的光景,是属于爱新觉罗妘婛的。
是那一世的最后一刻。
云知只这般看了一眼,再度闭上,沈一拂见她牙根打颤,担心她咬着舌头,将手背伸到她嘴边,任她狠狠咬下去。
这一口力道大的不可思议,手背登时鲜血迸出,好一会儿,她才松口。
此时车停了下来,司机转头提醒到了,见这情形“啊”了一声,沈一拂抱她下车,奔往救护楼内。
急诊的医生为她测过体温,一看过四十,立即蹙眉:“烧多久了?”
看他答不上来,医生略带责备看了沈一拂一眼,将人推到急诊室去:“在外等着。”
沈一拂整个人靠在诊室外,手背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有个小护士过来,问他是不是女孩的家人,他茫然摇头。
小护士说:“那还不通知她的家人啊,万一要手术,得要家人签字的。”
“我是她……”
没说完,见到林赋厉和乔氏他们从大门口那边快步走来。
林赋厉上来就问情况,大概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责备了乔氏几句,乔氏推卸说:“早上还好好的,也没烧得这样厉害,我还叫荣妈给她熬了银翘散……”
“你又不是医生,怎么能乱吃药呢?”
正话来话去,医生出来了,问清谁是家人,便说:“好在温度能降下来,目前看来没有引起什么高烧并发症,要是再迟点就不好说了。”
医生一走,林赋厉就向沈一拂致谢。
在他看来,沈先生是来家里做客顺道帮了忙,自是要好好言谢的。沈一拂连应付两句的心思都没有,等看到云知进了病房,乔氏她们围绕着床边一会儿打开水一会儿换衣服的转,他才退出来,林赋厉盛情邀请说:“沈先生要是方便,这里附近有个餐厅……”
沈一拂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关节,“我还有事……”
林赋厉微愣,“好的好的,今天麻烦沈先生了,改天,改天。”
沈一拂喉咙堵得厉害,点了一下头便算告辞。
乔氏出来时看他走了:“沈先生说什么了?有没有和你说伯昀的事?”
林赋厉摇头,又问:“他来家里的时候,是什么态度?”
“挺好的啊,怎么了?”
“没什么。”林赋厉若有所思,“觉得他似乎有些不悦,兴许是我想多了。”
云知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个饱饱的大觉。
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上轻快不少,下意识伸了个懒腰,手一摊,给针尖刺了个激灵,一睁眼,发现人不是躺在家中的床上,空气中飘着酒精的味道。
趴在床边打盹的小树给动静惊得直起身,“五小姐,你总算醒啦!”
烧退了,脑壳倒是不晕乎,就是有些懵懂:“呃,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又住院了?”
小树将过程如实说了一遍,听说是沈一拂将自己抱到医院来急救,云知都惊了:“他怎么会来家里?”
“是来找大爷。”
找大伯?沈一拂认识大伯么?
“那他怎么会到我房间里去的?”
“喔,他说五小姐旷课,他没收到假条,要补一张。”
“假条我写了啊……”云知想不明白,“就算没写,他知道我病着了,还要你把我叫醒写假条,这未免也太不人道了吧?”
小树“扑哧”一声笑了,边递水边说:“小姐,你要是再晚点来,说不准脑子就烧坏了,你不感谢沈先生发现的及时,怎么还怪起人家了?”
“我就是问问嘛。”
云知“咕嘟咕嘟”连灌几口,喉咙舒坦了不少。小树看她举目四顾,以为她在找其他人,忙说:“大爷和大太太方才在这儿的,是听医生说你没大碍,才回家吃饭的……”
对这家人的作风,云知早就见怪不怪,“我就是……肚子饿了。”
小树松了一口气,从柜子边捧出了保温壶,“五小姐想吃东西,说明病好大半啦。”
云知看里头满满一坨糊状白粥,当即撅起了嘴。
小树说:“你是病人,只能喝粥的,明天也是。”
“病人也不一定只有白粥这个选择啊……”
“五小姐,这时候可不能贪嘴的啊。”
云知默默叹了口气。
从前,她一生病额娘总会花心思给她煮面糊,味道极好的那种。她这几天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又挂了水,嘴里都泛着苦味,几口白粥下肚,简直是不知其味,“那有没有肉松、榨菜什么的……”
小树说:“你就再忍一忍,等好些了,就可以爱吃什么吃什么了。”
病患的矫情在小树面前可使不了,云知撇了撇嘴,应付了几口权当填肚子。
针挂完后,她看小树频频哈欠,让她先去睡。
小树这一天是真累了,躺在陪床上,脑袋一沾枕,就轻轻打起鼾。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云知精神抖擞。
时钟才指向九点,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换了身衣服,从柜子里的布兜摸出钱袋,蹑手蹑脚出病房。
这家医院伯昀住过,外边有个小夜摊,当初伯昀他们中了毒第二天就都差她去买吃的,她想无非就是感冒,喝点汤总没什么妨碍吧。
她溜到摊子前,买了一碗馄饨,拣了空桌子坐下,撒上香葱,肚子里的馋虫嗷嗷待哺,没来得及动筷,整个碗被人挪开,捞了空。
她一抬头,竟见对面坐着沈一拂。
第五十二章 病去抽丝
她一抬头,竟见对面坐着沈一拂。
“才从急救室出来没多久,就出来吃路边摊,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他说。
云知没想到被逮个正着,瞬间结巴了,“我、我就是……出来喝两口汤,嗯,只喝汤没什么不行吧,医生都说流质和半流质,都可以吃的。”
沈一拂向老板要了个空碗,单独盛了小半碗汤挪到她跟前。
“……”
云知不甘不愿动勺,心里暗暗骂他一轮,他递来一件针织外裳,“都敢偷跑出来,不知道加一件衣服么?”
云知老老实实接过,穿上,“沈先生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沈一拂无声地笑了一下,“我要是不来,这碗馄饨已经到你肚子里了吧?”
“怎么会呢,我都说了,我是来喝汤的……”
话音刚落,见他从底下拎出一个黑色布袋,他从布袋里拿出两个颇大的保温壶,才开第一罐,一股特别醇香而又熟悉的飘来,她捧到跟前一看,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大骨汤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饿了,一口热腾腾的下肚,觉得滋味好极。
先用牛脊骨熬煮,煮沸后撇净浮沫,加少量醋提鲜,放入一把面线碎、一把木薯粉,就是她每次的病中最爱餐了。
她一口气吃了大半,才想起问他:“这个,是你做的?”
本来想问他怎么会做,又想起好像小时候她生病的时候,他常常都会陪在身边,额娘最擅拿这一手念叨,他会也不出奇。
“你怎么会想到给我送面过来的啊,万一我已经吃了呢。”她问。
他见她频频烫嘴,忍不住说:“慢点吃。”
面微糊,对她这样的病人正好合适,量不多,全吃完了也只是半饱,她好奇另一罐里头装什么,自己伸手去开,这次是真的呆了一下。
是一盅川贝炖雪梨。
看她没动,他说:“川贝润肺,加了冰糖,不苦。”
她眸光微动,“你,是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昨晚。”
就他家那空空荡荡的厨房,哪有什么雪梨川贝的,大骨也是新鲜的……
小树不是说他快七点才离开的医院,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他怎么变出来的这些。
事实上,沈一拂到林公馆取摩托车时,偶然听到司机与三太太说医院的状况,三太太得知人没事,就把幼歆拽下车,不让她去医院探病,免得被传染回来。等他出了公馆,才想起这个三太太就是之前在背地里对云知冷言冷语的那个,心里忍不住蹿起无名火。
若非这一家子,个个将她当成外人,她哪至于烧成这样?
菜场天黑就歇市,他兜了一大圈才寻到有没收摊的商贩,路上买了梨,一到家就开始熬汤、做梨盅,掐着点出锅,又快马加鞭打包送来。
临近医院才想起,万一她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是不是该让护士送进去比较好?
没想到竟这般巧在馄饨摊子前瞧见了她。
川贝味苦,雪梨味甘,调合得正好。
云知喝得满足,又疑惑他怎么会专程来送这些,正待相问,一瞥见瞧见他手背上的血痕,“你受伤了?”
他抬手,才想起一直没顾得上包扎,血已经凝结,“没事。”
“你这个是……齿痕?”她瞪大眼,“你被谁咬了?”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
“问你话呢。”
沈一拂放下汤勺,想了想:“是个债主。”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欠债?”
“嗯。”
看他神色就不像说正经的,看来他纯粹不想说。
他拿手指弹了弹保温罐,“快凉了。”
云知这会儿倒不愿配合他了,她放下勺子,问:“你怎么会给我送吃的过来?还有,你今天去我家,为什么会到我房间里去的?”
路边的灯有些故障,衬得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沈一拂把馄饨吃完,说:“记不记得我离开上海前,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她想了一下,“好好学习?”
“……”
“照顾小猫?”她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今天都没来得及喂食……你喂过了么?我跟你讲,它们不能喝鲜奶,得用奶粉……”
“喂过了。”
看他眉梢微微一挑,她又想了片刻,喔了一声,“你是指,等你回来,你会告诉我祖父那天晚上和你说了什么么?”
“嗯,记性不算太差。”
“你去我房间找我,是想说这个的?”
沈一拂不置可否地将保温罐收回去,“不会是新鲜劲过了,就不想听了吧?”
她的重点成功被顺拐到另一头,“你得真说才行。”
“你可知道你大哥他们去哪儿了?”
“不是说,去北京么?”
沈一拂摇了摇头,“是延长。”
“延长……”云知联系了一下伯昀的研究项目,“……石油厂?”
她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听说过延长油矿,彼时帝国列强都想要在华夏土地做石油开发,她之所以有印象,也是在此期间因争执官办还是商办的问题,在京官吏们常来王府敲门。后来还是陕甘总督反复奏疏,才让清廷拨款,但技术受限,大部分的技师还是从日本请来的。
“前几年,北洋政府也想过与美国石油公司共同开发陕西油矿,但他们耗巨资勘探三年有余,结果并不理想。”沈一拂说:“到现在为止,仍缺乏有效的机制和技术来开采石油,开发也进入瓶颈,虽然伯昀他们的物理测井雏形是从英国带回来的,还只是在研究阶段,但若不去实地查勘,永远不会有结果……”
云知消化了一下他所说的,“可是,我大哥他们就算有心,哪有钱继续投入?”她再一想,“难不成,是我祖父出资?”
他默认,“但不能过明账。”
林瑜浦富甲一方,但祖宗的基业也多仰仗于前朝的关系,若非式微,大伯三伯也不必到上海去另谋出路。这样巨额投入,不稍想,极有可能沉没归无,若说是为了伯昀的理想,或是谋求暴利,她是万万不能信的。
她想到祖父嘴上总是哼哼唧唧的,不觉眨了眨眼里的潮汽:“那……我大哥他们能过去,是沈先生铺路搭桥的吧?”
“带个路而已。那里有驻守的军队,伯昀他们是安全的。”
想也知道,不会只有带路这么简单。总算伯昀平安无事,总算他也……平安无事。
馄饨摊前就两张小桌,见有人等着,她说:“我先回去了?丫头陪床,她要是醒来没瞧见我,准得着急上火。”
沈一拂起身,朝医院大门迈去,看她面露迟疑,道:“送你到楼下,再还我外套。”
这段路很短,步伐大些都无需五分钟,但沈一拂偏偏走的很慢。
他慢,她自然也快不起来,就在她以为会这样走到住院楼时,他忽然问:“为什么感冒?”
她反应慢半拍似的,“感冒……哪有什么为什么。”
“我不在上海,发生什么事了?”
云知下意识摇头,但她反应太快,他反而蹙起眉头,“下午我听你家人说,你病了好几天,没去看医生,药也是随便吃的。”
“我就是犯迷糊了……真没什么事。”云知用手背揉了揉鼻子。
她哪能和他说实话啊,总不能说,我因为同那鸾凤园的祝七爷吵了一架,郁结难舒,所以没日没夜的学习么?庆松都知道小七就是祝枝兰,更何况他呢?
念及于此,云知脚步一顿:是啊,沈一拂总该知道小七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吧?
见她停下,他问:“怎么了?”
“沈先生,我有个小小的问题,如果你知道的话……”
“问。”
“你……知道祝枝兰祝七爷吧?”她看着他。
“嗯。”
“那你听说过,他的事迹么?”
“怎么问起这个?”
“我……我不晓得上回庆松有没有和你说过,就是我爸和他……”
“嗯,说过了。”
看他没去纠这些细节,她又说:“这个祝七爷先前帮过我,有一回,我带我同学一起去和鸣都会玩儿……”她留神他的神色,是在认真的听,“可我同学说,七爷入过漕帮,做过许多恶事,还说,要是我再和那个祝七爷接触,以后再也不会和我玩了……”
这段话七分真三分假——宁大少可没有说过“再也不和她玩”的话。但考虑到要让这个问题并不突兀,只能篡改一下细节。
没想到沈一拂先是蹙眉:“你哪个同学?”
“……”这不是重点好吧。
“不是我们班的,你肯定不认识。”她打了个马虎眼,“沈先生既是……祝七爷的故友,你应该对他的情况有所了解吧?”
云知的语气听着轻快,但沈一拂能听得出其中紧张意味。
原来是为了这个。
医院楼下不时有人来往,云知背对着台阶,没留神身后。沈一拂伸出手,拉着她往旁边一躲,看她愣住,说:“这些年,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接触,了解二字谈不上……不过,他在天津那年,我刚好也在。”
“是你在天津做军官的时候?”
他点头:“那年,祝枝兰做过一件轰动整个天津头版的事,他刺杀了督军团的卢冲。”
“督军团?”
“是北洋督军为了镇压民主革命者,当时也名为‘各省区联合会’。”
“卢冲?”
卢冲是阿玛手下的干将,小七说过,就是他带军倒戈北洋,阿玛才气的病重的。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可是杀了督军团的人……”
“没有物证,加上漕帮撑腰,人证临时改口供,没多久就释放出来了。”沈一拂说:“那督军团,说白了是为了夺权东拼西凑的一个同盟,卢冲这样的角色,又有谁会在意?”
难道说小七入漕帮,本是为了给阿玛报仇?
可他为什么不将实情告之她呢?
他又是怀着什么的心情,说出“比起你那科学家的哥哥,我这样子的确实算是种堕落”这种话……
看到云知难掩落寞,沈一拂道:“这么多年,有人为了所谓的复辟,拉拢了不少前朝遗老遗少,但祝枝兰宁可留在漕帮,也不愿与那些人为伍。只因入过漕帮,就断言是恶人,并不客观。”
云知对上了他的眼睛,“你不是说,你和他没接触么?”
沈一拂说:“我毕竟是他姐夫,不可能对他毫无关注。”
“姐夫”二字出来,云知的脚给阶梯绊得踉跄了一下,“不是吧。”
“怎么不是?”
“他姐姐不是都不在人世了么?”
“我母亲也不在人世,总不至于就不是我母亲了吧。”
云知前头的忧思被打散,这会儿愣是给他生生噎着。她怕再逗留下去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干巴巴笑一声“沈校长还挺幽默”,就借口回去休息去了。
沈一拂抬手,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她人都没影了。
回到病房,小树尚在睡梦中,云知换回睡衣,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越想越不是滋味。
什么叫“我是他姐夫”?
当初不愿成婚的是他,新婚之夜跑路的也是他,她都入土十年了,居然还在学生面前摆出一种长情的姿态?
诚然,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十年未娶,没准还会被他这种孑然一身钻研学术的气质所打动。
比如大哥他们,不就都对沈一拂钦佩至极么。
可实际上呢,他把大哥他们往西北一放,就马不停蹄的回到上海来,他在这儿也没什么牵挂,和大哥他们多共患难一段时间也不会怎样。
无怪他会来林公馆找大伯,又搁我这儿送了吃的,想必是受了大哥的嘱托。
原本吃了他亲手烧的菜,心里还挺暖,但一想到沈琇可以对同事的妹妹都这般温和周到,便又觉得他这也未免太过周到。
看来小七说的没错。
沈琇固然在其他方面算是有原则讲道义,但对女子而言,绝非良配。
深更半夜,五小姐在胡思乱想中徐徐入眠。
天亮后,阳光照进屋中,她起初是想去拿水杯,坐起身,一眼看到旁几案上摆着一盘新鲜剥好的枇杷。
整好小树进来,她问:“这,你剥的?”
“没啊。欸,我是出去打早饭呢,这枇杷哪来的?”
云知看那盘子中还有几颗没剥好的,忙跳下床奔出病房,她顺着穿过廊道,果然在楼梯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祝枝兰。
她喜欢吃枇杷葡萄,又不爱剥皮,每次小七惹她不开心,都会给她剥好一整盘。
“枇杷都没剥完,你去哪里啊?”她笑。
祝枝兰咳了一声,“我、我这不是怕被你家人发现了……”
云知拾级而上,捶了他肩头一下,“被发现就被发现呗,你可是我亲弟弟,比他们亲多了好吧。硬气点。”
祝枝兰一听,一把抱住她,抱得极紧,“我听说你进医院,差点没吓死。”
“你听谁说的?”
“是老徐接的电话,说是你同学。姐,早知道我会把你气病,我打死也不会说那些话……”
“谁被你气了?看把你能耐的。”
“我就是,就是怕你不要我了。”
云知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瞧,又讲傻话了。”
两姐弟互相说了一番自责自己、体恤对方的话。云知倒不至于一冲动就去宣布亲属关系,祝枝兰同理,也没松口说把和鸣都会关了,他换了个口径,表示:“姐,并非我不想抽身,可我筹办大都会,在银行贷了不少款,不把本钱赚回来可就算是负债。你不过你放心,害人的行当,我是不会碰的。”
云知也晓得,两姐弟隔了十年相逢,感情没变,心境则都生了变化。她虽还是如从前那般叫他小七,祝枝兰这十年的经历阅历可不是白长的,他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是有他的想法,她总要多了解些。
云知表示理解,“估计本钱赚回来要多久啊?”
“五年总是要的……”
她睨过去的眼神从柔和变得锋利。
祝枝兰改口,“三年,争取三年。”
她这回没拆穿小七这不尽不实的话,“没事,你就按照你的节奏来,我等你。”
祝枝兰松了一口气,又问:“等我什么?”
“等你金盆洗手,我就搬出林公馆和你一起住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急,其实小五在林公馆也住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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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文章评选(二合一)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公馆,房屋里的被褥换了全新的,大伯母对她又进入间歇性热情阶段,云知心里想,十之**又是被祖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