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廷就这么在世家半是捡便宜半是无奈,皇帝千不甘万不愿的情况下又成了丞相。

在皇帝与世家拉锯之际,皇帝更感世家之强势,彷佛自己四肢都被缠以看不见的细线,自此更是决定大力提拨自己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书房里一群男子聚首,他们不是在高谈论阔,而是在商量怎么挖坑埋了当朝丞相方礼。

率先开口的是古神,古灵亲爹,李廷外甥。一开口,嘲讽之意扑面而来,“方氏好大的胃口,一个尚书令,一个丞相,也不怕噎死。”

李廷横了古神一眼,这外甥原本在京当御史,不过半年前皇帝因为霍充仪误了早朝,古神就挽袖子把皇帝并霍充仪骂了一顿,地点:大殿。时间:大朝会时。

皇帝脸黑如锅底,为了名声还得忍着暴怒听完,架不住霍充仪枕头风吹得好,皇帝横看竖看古神越不是个东西。加上古神嘴巴忒毒,尤其李廷不在,古神犹如脱缰的野马,除了自己一系外,朝廷上鲜少有不被他喷过的,拉的一手好仇恨。一看皇帝发难,赶紧落井下石,御史可是个好缺,古神走了,自己人可不就能上了。

李廷虽不在京城,但是自有渠道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便去信让古神暂避风头。

古神也知道自己留在京城讨不了好,既然我舅让我低调,那我就不跟你们玩了。这家伙心黑啊,临走之前还不忘阴皇帝一把,偏挑霍充仪叔叔参他的时候,帽子一甩官袍一脱,声泪俱下的痛诉。简而言之就是我这个直言劝谏皇帝不要耽于女色以国事为重的忠臣被魅惑君主的小老婆她叔叔逼走了。苍凉大笑三声之后踉踉跄跄地走了,留下一个悲凉绝望的背影让绿了脸的皇帝以及目瞪口呆的众臣膜拜。

古神要是就这么走了,皇帝好色误国、不容诤臣的名声就洗不掉了。首相谢韫都要愁死了,MD,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皇帝,更坑爹的是这皇帝还是他女婿兼内侄,他女儿是中宫皇后育有太子,他老婆卫国大长公主和先帝一母同胞。古神是骂得难听,但是哪一句骂错了,你这小老婆是不是明明和别人订婚了却让你勾搭过来了,你是不是因为和霍充仪宣淫过渡导致赶不上早朝,霍充仪是不是时有僭越不敬皇后,霍充仪是不是在你耳边搬弄是非了…

想起霍充仪,谢韫更是运气,皇帝宠爱充仪日盛,霍充仪又是个不知收敛的,谢皇后已经哭了好几次。谢韫就事论事和皇帝提了几句,皇帝就认为他是替皇后不平。那是我亲闺女,我替她不平怎么了,我有冤枉霍充仪吗?我是丞相,一言不发那才是失职。

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皇帝杀了霍充仪然后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情真意切的挽留古神,留不留是古神地问题,皇帝这态度摆出来就可以,然后再由其他人出面治古神不敬之罪,绝不能找其他理由,否则就是报复。御史是用来劝谏皇帝的,可不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不听劝你就是以死进谏也不能骂皇帝,妥妥能治了古神立威。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要摆出认错的态度。

这次谢韫避嫌便派了其他人向皇帝献策,可是皇帝他舍不得霍充仪也舍不得面子,就意思意思的禁足罚奉,所以就是给古神罗列出十恶不赦的大罪,这都是皇帝挟私报复,罪名越多越大,皇帝名声越坏,古神名声越好。

谢韫忍不住暗骂,你们上蹿下跳是在报仇吗,你们是在帮古神啊。便是如此还得亲自给李廷去信,他真不信这事没李廷的手笔在里面,这老狐狸!!卖了老脸,总算让古神愿意当个县令,没有彻底辞官,皇帝的脸也能保住一些。按谢韫的本意是让古神做郡守,那就不是贬谪而是升迁了,可皇帝不愿意啊!就是这样,谢韫还得捏着鼻子替皇帝谋划,操碎了一颗老心。

谢韫是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古神过得也不滋润,他舅舅为了看着他,把他弄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古神被横了一眼,一翻白眼闭了嘴。

“咳咳…”出声的这位是江源之父江翰,他这次路过陇西也是有事和李廷商量,望着李廷道,“方氏日益猖狂,朝中诸人多受压制,叔父何时还朝?”李廷六月里就出孝,至今未回京。那是因为六相之位皆满,李廷是在丞相之职上丁忧,回朝只能是继续做丞相,万没有往下走的道理。李廷也不急,正好在家休养,他到底年近六旬三年守制下来也得精心调养一段时日,遂他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将雍州事物理了一遍又与故旧联络感情,雍州自来是李氏的地盘。

“方氏女育有皇子,与太子年龄相仿,所图不小。” 陇西郡守雷鼎亦开口,他之妻为古神胞姐,家族雷氏亦是雍州数得上的名门。

楚循微笑开口,“欲壑难填,自取灭亡。”他老人家因为身体不好卸了兵部尚书一职回来,老狐狸可把朝廷上的风起云涌看的透透,方氏蹦跶不了多久。一个萝卜一个坑,方氏多占的位置那都是从别人那抢过来的,谁乐意啊!想一家独大就等着群起攻之吧!

楚循之子楚格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出了两代皇后一位皇帝,还想再出一个皇后皇帝?真以为别人都是死的,我看不用我们出手,谢相就要坐不住了。” 谢方斗起来,那可就精彩了。

朝中多派系,说来只有方氏一党和谢相一脉力挺这皇帝,也不是说别人就想着造反,而是他们更忠于自己的家族,而家族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没绑在一块。世族的高官厚禄那是源于祖宗来自姓氏,跟皇帝还真没多大关系,这个皇帝下台了,就是大齐灭国了,他们照样能在新朝谋得立足之地。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忠君,对皇帝都没多少尊敬,尤其当皇帝人格魅力差劲时。

楚循和谢韫打交道数十载,此时一脸同情地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谢相出手怕也不会伤其根本。”谢韫真是苦逼,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方氏步步紧逼,谢韫步步退让,都要退到悬崖边了。谢家崛起仰赖太宗,谢集谢韫父子对皇室那叫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骂一句愚忠,心里不是不佩服的,忠臣总是令人敬仰,何况这两位还都是能臣,干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

李廷杯盏一放,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谢相不忍,那我便代其劳。”抬手甩出一份奏折。

传阅完毕,大家的表情:(⊙_⊙)您这么乐于助人,你连襟兼亲家造吗?

“可惜知息太晚,这世间又少一爱民如子之官。”李廷扼腕而叹。

楚循亦是惋惜,“相公节哀,将方氏子绳之以法,也能告慰程县令在天之灵,所幸其儿女安然脱险,想来虎父无犬子,日后又是一俊杰。”

古神兴奋得两眼冒光,“方氏不除,社稷难安。”一幅跃跃欲试,打算亲自披挂上阵的模样。他看不上这皇帝,更看不上小人得志的方氏,争权夺利大家都在干,就没见过方氏这么不讲究的。现在有机会能让双方都吃瘪,哪有不兴奋的道理。

等谢韫看到折子,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受限于交通,这已经是快马加鞭,跑死了三匹马的最快速度了。此时谢韫心里冒出了古神一样的想法,方氏留不得,起码不能令其如此肆无忌惮下去,否则皇帝都要叫他们拖死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不好,老狐狸要出山了。

江城百年未遇的大寒,冻死冻伤者无数,江城县令程嘉良上书朝廷赈灾迟迟不见动静便下令开义仓,义仓原就做应急之用,却遭疾奔而来的郡守方安阻拦,言没有皇命擅动乃大罪。程嘉良也知,但是朝廷迟迟不下批文,事急从权,哪里顾得了这些。这节骨眼上,谁又管方安是太后侄子,皇帝表弟,丞相之子,宋季直接把方安一系绑起来扔一边,这位是难得的清官好官,很得民心,否则也不能以县令之身号令县尉敢帮着他绑方安,一开仓程嘉良立时火冒三丈,义仓中除了上面那些是粮食,下面都是黄沙。

程嘉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粮食怕早教方安私吞了。可没等他兴师问罪,方安一系势力已经回过神来,私卖义仓粮食可是大罪,按律官盗粮一斗当斩。方安恶向胆边生,在场者皆被灭口。事后方安上报朝廷,程嘉良因风寒病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城并非所有人都是方安朋党,当地郡望王氏遣人向外传消息,不料被方安发现,幸而王氏避入自家四周环以深沟高墻的坞堡之内,又有忠心家兵护卫,苦苦煎熬月余,若非救兵来援,恐难逃灭门之祸。

援兵乃李倢,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嫡长女,绝对当世之奇女子,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李廷也不拘着她,十一岁时给了她一千人练手,还真被她练出了名堂,十四岁那年因平山匪一战成名。李廷大手一挥,又给了她一万兵马,她就有胆子去磕突厥。突厥擅骑射,来去无影,边关城镇深受其害,李倢硬是叫这些人有去无回,轻易不敢再袭。如今李倢帐下已有五万大军,其夫为边关守将,夫妻二人与突厥时不时打上一仗。身为女子亲自披挂上阵,但因李倢帐下都是李宋私兵不受朝廷俸禄,朝廷也没话说,她虽无职,却是雍州手握实权者之一。

李倢救下王氏之后,便是擒拿奸逆,收集证据,毕竟“疏不间亲”,李廷在奏折中痛心疾首陈词,方安身份高贵啊,朝上有人啊。担心有人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毁灭罪证,毕竟方氏只手遮天,他闺女虽非朝廷命官也不忍奸逆幸免,于是由李倢亲兵亲自押解方安及人证物证进京,他老人家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忍不住上奏特请皇帝明察秋毫还道于民。

李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方安的命。一路押解进京,如此声势浩大,恐怕一路走来方氏恶名早已广为流传,就是皇帝也要落个纵容外戚为恶的名声,这些年天灾不断,皇帝原本不太好听的名声更要雪上加霜。同时惩恶扬善的李氏可不就刷了好一把名望,李廷再为相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起李氏和诸王的关系,谢韫心下凛然,再思及朝中形势,谢韫生出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之感。人有神队友猪对手,我有猪队友神队手。

看到这份折子不仅仅是谢韫,其余五相都看到了。大家目光都集中在眼皮乱跳的方礼身上。

方礼一拱手,“吾当避嫌。”方安是他嫡幼子,“只明日便是太后千秋,不若后日再递交圣前,何必令陛下不能与太后共享天伦。”他在争取时间筹划,这混小子,捅下天大的篓子居然还瞒着他。

“哼,百姓饱受饥寒,危在旦夕,忠臣良将丧命于狼心狗肺之徒,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难道还不比太后一个寿辰重要,方相置百姓于何地。”莫阜毫不留情道,太后了不起啊,要是这位太后有她姑姑方皇后三分本事,莫阜还会有所顾忌给她一个面子,不过方太后显然没有,否则也不会把方氏纵容到这般地步。昔年方皇后在位时,把方氏领导的服服帖帖,挣下了多大名声家业,成功挤下王氏成为七大世家之一。如今,呵呵…

方礼一甩袖,“莫相何意,不过一家之言,未受三司审理便要定了我儿之罪不曾?”再看吕、于、何三相神态,方礼自脊背蹿起一股凉意,顿觉不妙。

莫阜冷笑一声看谢韫,“谢相以为何?”

方礼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韫,隐有压迫和求情之意。

谢韫毫不避让的迎视方礼,以为方氏只是汲营拢权,不想连私卖库粮枉杀忠良这等事都能犯下,再叫他们弄下去,这国家都要被毁了。方安不过二十五,就能忝居一郡之守,方氏捞权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谢韫目光在其他四相身上划过,已犯众怒。“事急从权。”这急得自然不是方太后区区寿宴了。

李廷在方家身上扯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朝臣也不是吃素的,闻到血腥味一拥而上,一口比一口咬得狠,可谓是墙倒众人推。等方安到京,方氏之罪行已经罄竹难书。

方太后一个寿辰过得糟心不说,参自己娘家的奏折雪片似地飞来,哪里会干坐着不行动,对着皇帝哀哀痛哭,“方安无礼,可看朝臣们如此群起攻之,那是生生要将方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简直欺人太甚,难道要诛了方氏三族,他们才能满意,是不是要连哀家一同诛了,他们才称心如意。今日他们逼着你问罪方氏,令你自断一臂,用心何其歹毒,此消彼长日后恐连你也要受制于人,大郎可还记得皮影戏法,皮人儿看似活灵活现,可那一举一动都在牵线人的掌握之中。你舅家再有不是,心还是向着你的,可若令外人执掌大权,江山危矣!!!”又说齐王之妻出自崔氏,其胞妹嫁入李氏,恭王之妻是莫相外甥女,楚王娶吕相女…着重提了李氏和齐王,要没李家多事,这事如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他爹明宗死得早,但是留下的儿女不少,又有一群在太宗期间因年幼逃过一劫幸存下来的叔叔,都是正当壮年,联姻世家,其势不容小觑。他十一岁登基,年幼时反不觉得龙椅不稳,可等他做了二十七年皇帝,一年比一年的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长了腿似的。

究其原因都是比较出来的,他曾祖父太|祖、祖父太宗能把世家女抢进宫做小老婆,赏给一起打江山的兵痞子做老婆,世家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他想纳个世家女,天使就被打出门。□□太宗把世家收拾的七零八落,乾纲独断。他就是被世家牵着鼻子走,政见不合,世家就上纲上线,政事堂若是不同意,还能给驳回来。天灾不断,大臣们就敢叫他下罪己诏…

这皇帝当得委实憋屈和不安,所以他尽力扶持方氏,方氏日益狂妄,皇帝不是不知道的,只是比起其他世家,皇帝觉得方氏对他有礼多了,也是存着用方氏打压其他世家,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可惜方氏战斗力太弱,未能如愿。

太傅等不算教的太失败,皇帝到底知道不能一家独大,还知道拿谢家分权,无论方太后和他舅舅们怎么说,军权一直掌握在谢家手里。皇帝不喜谢皇后,也烦谢韫老爱忠言逆耳,却也明白谢家是忠的。

皇帝被他娘哭得汗毛直立,在朝堂上力保方氏,方氏到底是当世之大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尤其是近几十年更是如日中天,门生故旧众多。又有方安未等判决出就自缢于天牢,留下忏悔血书。其父方礼一力承担下方氏所有罪行,自绝之前又辞去丞相之位并请夺自己一房爵位,还捐出家财用于江城赈灾,更是上书请追封程嘉良,皇帝马上追封其为安烈侯。

种种措施下来,加之死者为大,方礼一脉是毁了,日后恐难入仕,但是方氏名声虽遭重损却未走入绝境,方礼一兄一弟未受牵连。皇帝死咬着三人虽是嫡亲兄弟,但是早已分家,世家支系何等繁茂,若是一脉有罪,其他族人也要被问罪,这世上早就没世家了。但是如方礼兄弟这般还能在官在原位的也绝无仅有。

皇帝在方氏一局上略占上风,却在李廷再为相之事上吃了一肚子火。

皇帝是很不想李廷还朝的,对皇帝来说,李廷这个姑父可没谢韫好弄,时常令他有压迫之感。当初听闻李廷父丧,皇帝乐得多喝了一壶酒,他知道太宗时期也有丞相丁忧,太宗的做法是空其相位,待其出孝复召归位,反正六个丞相少一个也没啥大不了的,后来这位丞相对太宗那叫一个鞠躬尽瘁。谢韫也这么劝他,但是皇帝压根不想看见李廷那张脸,飞快的把相位赏给了自己舅舅,一幅你永远别回来了的架势。

如今自己一方元气大伤处于下风,对方还要来一强援,还是一个以前不喜他,现在估计更看他不顺眼的强援,鬼才乐意。

为此,皇帝不惜抛出以相位为诱饵,欲令世家争夺,共同把李廷挤到一边去,却不想世家突然变得视名利如粪土,都不伸手了!

世家:卧槽!你和你舅舅一起打了李廷的脸,那老家伙就要了你舅舅的命,打肿了你的脸。我们还想要脸要命哩!雍州一系这是铁了心要让李廷回来,咱们死磕未必磕不过,但是干嘛便宜你啊,李氏可比方氏有分寸多哩,再说了或许还能看着你们俩斗起来呢。大家抢好位置看戏吧

以谢韫为代表的新贵一派出工不出力,谢韫觉得不管怎么说李廷是个愿意办实事,不会祸国殃民,如今的朝廷缺这种人。

于是李廷就这么在世家半是捡便宜半是无奈,皇帝千不甘万不愿的情况下又成了丞相。

在皇帝与世家拉锯之际,皇帝更感世家之强势,彷佛自己四肢都被缠以看不见的细线,自此更是决定大力提拨自己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入骨相思知不知

时间倒退到李家宴饮那日,月上枝头,曲终人散,宾客尽兴而归,男人们商量好了坑人大计,女人们相看了小娘子小郎君,小娘子小郎君也happy了一天。还有那么几个亲近的远客留在李家客房,更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在人家后花园里溜达。

“你清减不少,平日里不要太操心,我带了一些滋补品来,你记得用。”

“我省得。”

“这三年好吗?”

“挺好的。”

“每日里都做些什么?”

“读书练字,闲暇时下棋作画,弓马骑射也在练习。”

“我明早就要走了。”

“恩”

“阿爹打算让我入吏部做几年主事,再谋外任。”

“恩”

江源一边走一边说,袖子晃着晃着慢慢的就把李曦的手抓住了,“手怎么这么凉!”不说二话就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李曦身上,然后握着李曦的手很自然的继续走。

李曦抬眸看他,手往后抽了抽,没抽出来。

江源嘴角上翘,故意挠了挠她的手心,偏还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正经姿态来。

李曦细润如脂的脸庞染上一层粉,渐渐停止挣扎。

身后的婢女眼观鼻,鼻观口,恍若木头人。李、江婚事早定,信物庚帖都已交换,遂成国大长公主才愿意给小两口私下相处的机会,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让其独处。

江源心花怒放,胆子渐大,侧眸含笑看她,“你怎么不问我这三年都做了什么?好不好?”

李曦扭头不看他,半响才低声道,“你信上不都写了。”

“嘿嘿…”江源笑的直冒傻气,又满怀期待地问,“阿湛亲事如何?”

“长辈未曾提及。”

大失所望的江源满肚子郁闷,李湛不定下,李曦这就不好公布,江源都恨死自己好兄弟了。明明二人完全合情合法,可因为尚未公布,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交往,拉个小手都得在人后,否则他完全可以把他漂亮可爱的小娘子拉到大街上公然秀恩爱。被羡慕嫉妒恨什么的,不要太爽!

江源恨声道,“老大不小了都没人愿意收了他,做人太失败!”

“嗤嗤…”

李曦飞快甩开江源的手。

江源:…这种浓浓的被嫌弃感是怎么回事!?

江源果断迁怒,不悦得盯着颤动的灌木丛,“非礼勿视!”

灌木丛后,一二三,李家三兄妹施施然走出来,

“警觉性太差!”李湛点评。

李灏瞄他一眼,一幅懒得理你的模样。

暴露行迹的李昭笑得甜美如花,嘻嘻笑道,“路过,路过!”说着还一脸好奇地看着江源,在她眼里李曦一直都成熟稳重的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今天大开眼界,原来她阿姐还有如此小女儿姿态,热恋中的女人啊!

江源见李昭眼里全然的陌生和新奇,叹道,“阿昭真的不记得我了。”江翰和李徽同地为官多年,两家原就是通家之好尤其谢氏和江母交好,小辈打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江源也是看着李昭长大,不想两年前那场高热让李昭前尘尽忘。

“现在又记得啦。”李昭脆声道。

江源弯腰,笑的温润,“很荣幸被小六娘又记得。”

李昭下意识伸出爪子,看江源讶异的神色,反应过来,这里可没有握手礼,正想收回,不想江源也伸手握住她的手,还无师自通地上下摆动几下。

李昭笑得眉眼弯弯,这个未来姐夫看起来很好玩哦!虽然没人和她明说,但是看这架势,说他不是李家定下的毛脚女婿,打死李昭都不信。

于是李昭大发善心的一手拽李湛,一手拖李灏,甜甜道,“我们走啦,你们慢慢聊啊~”

李曦又羞又恼,暗恨她人小鬼大!

江源通体舒畅,诶呀,小六娘越来越可爱了!不愧是阿曦的妹妹。不过喜出望外的江源马上就不喜了,李昭都已经和地面成六十度角了,李湛还跟桩子似的戳在那干嘛!干嘛呢!要打架呢!

江源瞪李湛,眼神驱逐。

李湛完全免疫,誓要做电灯泡到底的架势。

左摇右晃荡秋千似的李昭发大招,软着嗓子喊,“大哥~”当爱迪生的发明是要被驴踩哒。

李湛血槽被清空,瞪一眼胳膊向外拐的李昭,又意味深长扫一眼江源的爪子,冷哼一声之后才高抬贵脚。

就是有李家人行方便,李曦和江源相聚的时光也短暂,第二日一早江家父子便辞行,李昭寸步不离李曦,插科打诨不停,就盼着她少点离别愁绪。李曦岂不知她那点心思,哭笑不得,又觉这妹妹到底没白疼了。

李昭正彩衣娱亲,眼尖发现博古架上多了一约莫三寸见方的象牙骰子,问,“阿姐最近在学这个?”眼下赌博是作为名士风流通脱旷达的一种标识,有时候李昭真心觉得所谓名士是一群闲的蛋疼的流氓,酗酒、嗑药、赌博…各种不羁无礼都被他们归为名士风范,不以为耻深以为荣。

“没有,”李曦赶紧否认,六娘年幼,过早沾染这个有弊无利,暗恼自己一时大意,竟将此物放在显眼处,又恼江源送什么不好送这个玩意儿。

李昭眼珠子动了动,顿时冒出一个想法来,又见李曦神情不同寻常,不由促狭心起,颠颠跑过去,拿了骰子道,“那我要学,阿姐教我,咦?”李昭晃了晃骰子,“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她是见惯好东西的,立马就看出其中机关,手指灵活的动了几下,‘咔哒’一声,骰子一面就应声而开,低头一看,立刻冲着李曦挤眉弄眼,“哦,红豆啊!”尾音拖得长长长长。

把李曦恨得不行,作势要拿她。

李昭见状拔腿就绕着博古架跑,一边将骰子举在胸前当护身符,一边不要脸的要挟,“别吓我啊,我一受惊就会手软,一手软是会出意外的。”

李曦哪里信她,追着她跑,一幅不收拾她不罢休的架势。

李昭一瞧,不妙啊,恼羞成怒了!把骰子往苏叶怀里一塞,一溜烟冲出门口,跑了。

李曦自然不会再追,只倚在门前恨恨道,“人小鬼大!”还不解气,回身就让苏叶把骰子藏箱子里去。

细看,却见她隐着一抹笑意,苏叶强忍着笑应诺。

弄得李曦不好意思起来,最后自己也绷不住,嘴角忍不住往上跑。

韩凭夫妻死,有红豆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其果曰‘相思子’。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进来说道,“六娘让人送了一碗红豆沙来,说是可甜了!”

李曦,“…”

有李昭捣乱,李曦已经没功夫伤感离愁了,她现在只想把那臭丫头逮住揍一顿。只是可怜了江源,旅途枯燥,相思病入膏肓,只能三五不时的写封信寄点东西回来纾解纾解。

这信和礼物自然是要经过长辈手的,崔氏笑眯眯的放下信,“阿源这孩子就是孝顺,这才离开两天就寄信来了。”

李曦的脸微不可见的一红。

崔氏看的好笑,又老怀安慰,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有着诸多盘算,本人的意愿反是其次,小两口能情投意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崔氏又将江源为各人备下的礼物分下去,“阿源有心,准备了些沿路的土仪,你们都拿回去吧!”又一指桌上的信封,“阿曦待会儿给阿湛捎回去!”江源贼精贼精,寄来的信大大一个封皮,里面有崔氏一封问安信,有好基友李湛一封,当然李曦那封最厚。如此一来也不会令李曦太尴尬。二娘等只以为是李湛的信,压根没想到还有李曦的,唯独李昭秒懂,笑的一脸挪揄。

崔氏看她那小模样,爱得不行,招过来搂在怀里狠狠搓揉了一番,嗔道,“学个妆奁之术怎么都不开窍,这会儿怎么就脑子转得快哩。”

“哎呀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李昭扭着身子躲,咯咯笑个不停,嘴里还嚷嚷着,“痒,痒,不许挠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好好说话啦!”这几天在崔氏这学妆奁之术,事实证明,李昭只通了六窍,崔氏就笑话她长了一脸聪明相,却是笨手。

旁人不晓得这祖孙俩打什么哑谜,只是陪着笑。

三娘忙低了头,不欲人瞧见她眼中的失落和欣羡,纵使她心中如何亲近崔氏,也做不来如李昭这般亲密。

打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崔氏如何不清楚,暗叹一声,扶正李昭对阿常道,“瞧这头发乱的,给她理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呢。”

李昭皱皱鼻子,“还不是您给闹的。”说罢就提着裙子蹿到耳房去了,阿常忙跟上。

崔氏乐不可支,一叠声道,“慢着点儿,别摔着了。”

过了片刻李昭便齐齐整整的出来,又是粉嫩可爱的萌萝莉一枚。

崔氏忍下欲伸手掐两把的冲动,笑道,“到习武的时辰了,那今儿就说到这里,回去自个儿琢磨下,若有不明白问问你们大姐。”

雍州世家与别处重文轻武不同,绝大多数都是依靠武力兴起,祖上还有胡人血统,又凭借兵权立足百年,自来都是文武并重,雍州一系官员更是以‘出则为将入则为相’闻名于世。这等风气之下,女儿差不多照着男儿的标准养,所以才能出现手握重兵的李倢,若在南方,李倢早被唾沫星子淹死。虽则随着南北交融,北地女儿渐娇柔,但是在不少世家中,女儿家依旧要学习弓马骑猎、刀枪棍剑等武技。

李氏姐妹起身称是。

“阿春气色好多了,也去练武场上看看,若有喜欢便学上一学,你一人回去待着也冷清。”崔氏对李春是操碎了心,惜她身世坎坷,身娇体弱,崔氏素来顺着她,不爱舞刀弄枪不爱理庶务也随着她,只想着能令她更开怀一些就好。以前年幼又没甚对比也不觉,如今崔氏才恍觉自己果然老糊涂了,竟然娇惯三娘至此。

三娘嘴唇动了动,目光触及崔氏眼中的鼓励和期盼,想起之前崔氏的语重心长,三娘颔首轻轻应了一声。

崔氏立刻笑开了,李曦几个都是开朗豁达的性子,就盼着三娘与她们多处处也能活波晓事些。

别有幽愁暗恨生

辞别崔氏,李曦便带着五个妹妹前去练武场。

“三娘可有中意的?”到了练武场李曦问三娘。

三娘环顾一圈,只觉得茫然,这里的东西好些她都叫不出名字来,“我学不好,还是在这里看着姐妹们吧!”

李曦笑着道,“咱们学这个也就图个强身健体,学的好不好有什么要紧。” 这年代病不起。

五娘马上补充,“要是学好了,有人欺负咱们,咱们就能狠狠揍他啦。” 说着还很霸气的挥了挥小拳头。

李曦眼皮一跳,不期然想起了曹氏将李征揍趴下的壮举。身为李氏子,李征武力值不错,但是架不住曹氏人家更专业,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

那还是曹氏怀五娘之时,李征一同僚齐乐善解人意的送了两个美貌歌姬与他解闷。这可是捅了马蜂窝,曹氏抄起红缨枪先把李征扁了一顿,又杀到齐家把齐乐胖揍了一顿,边揍边骂,你老婆拼着性命给你传宗接代,你搂着小美人一旁儿快活,自己不干人事,还要撺掇别人不走人道,你怎么这么贱啊!

齐乐是有黑历史的,他嫡妻一尸两命的时候,他正左拥右抱游湖呢,家仆来寻他,茫茫湖面,哪里寻得到他的踪影。为这,岳家都和他翻脸了。可即便如此,也没让齐乐收敛。齐乐其人,才学是真有,出口成章辞赋一绝,出自名门嫡系,面如傅粉俊秀过人,美中不足的是好色成性,当然人家觉得是名士风范,狂放不羁,丧妻之后更加肆无忌惮的纳妾蓄婢,还爱给人送美,被人/妻眷指着鼻子骂不是一次两次了。大齐朝女儿剽悍,眼下也没有你敢妒忌小心我拿七出之条休你的说法,脾气上来把婢妾或打死或发卖的不少,甚而怀孕的婢妾想卖也就卖了,事后一顿扯皮也就揭过去了,万没有堂而皇之再把人赎回来打正室脸的情况。

齐家奴仆忌惮曹氏身怀六甲,又有李征在一旁虎视眈眈护着,很不敢拦。而齐乐有着当下士族不少臭毛病,嗜酒嗑药轻武,出则坐车,入则坐轿,这么个人跑几步就开始喘了,遇上武力值杠杠的曹氏可不就遭了大罪,那张小白脸活像开了染坊,京城贵妇看得心头大畅,哎呀,我也挺想揍他的,只是碍着交情面子不好下手。曹氏一战成名,连带着人缘都好了不少。

三娘脸都吓白了,磕磕巴巴道,“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