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三娘只好经史子集,可她十岁未到,注定来找她的姑娘都在这年龄上下,这年龄的小姑娘,有多少能如她这般擅长,谁也不是来找虐的。数次之后,三娘终有所觉,渐不肯与人多言。
正说笑着,有人提醒,“不是早说要去滑冰的吗?咱们分下队,赌个彩头。”
当下应者无数。
年长的姐姐们也不出言制止这种赌博行为。
从前李昭以为世家贵女都是端庄优雅,娴静温柔。事实上时下大部分世家名媛的确如此,这类姑娘在婚嫁市场上非常抢手,但是也很有一部分世家女恣意飞扬,尤以雍州为最,谁让雍州地处大西北,毗邻东西突厥等游牧民族。
“三娘一起去?”一鹅黄色孺裙,外罩大红色狐裘坎肩的小娘子见三娘犹豫不决的模样便问。
李曦笑道,“冰场寒气重,三娘若是受了寒,初七可就不能去祈福了。”
三娘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迟迟不敢表态就怕扫了其他人的兴。
“这里的姐妹们就交给三娘了,”李曦对三娘道,又解释,“我得去瞧着五娘和阿昭,不瞧着指不定怎么疯闹。” 两个技术没多少胆子比天大的小家伙,离了她的眼,还不得摔得鼻青脸肿。
“阿姐放心去吧。”三娘的话没什么底气。
李曦听出来了也不说什么,三娘自己愿意尝试也是一大进步。当然若换成李昭,李曦肯定小心翼翼在一旁保驾护航,但是三娘…李曦能做到不因倪氏憎恶为难她,能拉一把顺手拉一把,但是再深却不愿了,她到底做不到爱憎分明,也会迁怒。
一大半的人去了冰场,想滑冰的,看热闹的,李昭和五娘并肩走在一块儿闲话,主要是五娘在说,“原来之前三姐是因为不能去玄真观难受啊!那刚刚三姐难受是因为不能来滑冰吗?诶,真可怜,三姐身体什么时候能养好了。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玄真观了?”
李昭:“…”为你的观察力点赞。
“不是初七了么!”
五娘恍然大悟,“对哦,初七是道祖诞辰!你先前也说了。”
李昭:“…”
五娘欢喜道,“不知道玄真观好不好玩?阿昭你说呢?啊,我忘了你也没去过。没事,我带你玩。”
李昭:“…”除了这个,李昭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五娘很强大!
“玄真观我去过啊,干脆初七我也去,给你们当向导。” 斜刺里凑过来一人,黄孺裙红坎肩,螓首蛾眉,齿如瓠犀,年约□□,正是之前问三娘之人。
“好啊,阿灵姐姐来了更热闹。” 古灵祖母是崔氏长女,五娘与她也颇熟悉。
是的,这姑娘大名古灵,人如其名,你看,现在还冲李昭俏皮的眨眼呢,那叫一个灵气逼人。
古灵笑眯眯地看着李昭,她可都听见了。在客厅,崔氏问的是五娘六娘在说什么悄悄话,六娘回是去玄真观祈福,可如今听五娘话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是怎么回事,古灵一脑补就把真相补了七七八八。诶呀,李家六娘看着糯米团子似的,看不出来啊!
李昭莫名,为什么小美女向我抛媚眼。
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古灵伸手拨了拨李昭帽子上毛球,“我家里有两顶百羽帽,正视为一色,旁视为一色,目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给五娘六娘戴肯定好看。”古灵越看六娘越顺眼,这小脸蛋,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配着圆滚滚的身子,怎么看怎么手痒,遂打着先混熟了再名正言顺下手的主意,于是十分大方。
这百羽帽李昭知道,由多种飞禽的羽毛捻成线织成,华丽精致,因为工序复杂,做工考究,往往一帽成,百鸟丧。因着世家勋贵钟爱,一度导致山林之间奇禽异鸟濒临灭绝,朝廷还专门讨论对策,最终下禁猎令,只是也挡不住有权有势者私底下捕猎,不过到底比以前好了许多。
李家倒不曾犯禁,就连之前做的也烧了,不是他们觉悟高,而是李廷就是禁猎令发起者之一,怎么能自打嘴巴。
五娘懵懂,百羽帽是什么,不过听着很漂亮的样子,遂高高兴兴道,“谢谢阿灵姐姐。”
李昭幽幽地看着古灵,在我家送我百羽帽,真的好吗?慢吞吞道,“羽帽贵重,不敢受尔。”要是换了和李家关系不好的,李昭绝对认为这是在挑衅。
古灵在李昭的视线里马上也醒悟过来,泪流满面,我忘了这里是陇西了,我忘了舅公还在陇西,怎么办!?舅公不会收拾我,可妥妥会收拾我爹,我爹最怵舅公了,古灵这时候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坑爹。听李昭拒绝松了一口气,没留下“物证”应该没关系吧! 没关系吧!
古灵虚虚地冲李氏姐妹笑,“我还有两顶紫貂帽。”
“谢谢灵姐姐。”李昭甜甜一笑,李曦说了,古家乃血亲历来交好可亲近。
五娘还在纳闷场上的变化,不过也点头应和了李昭一句。
古灵自觉食言而肥,大失颜面,很想在李昭五娘面前挽回面子,自告奋勇带二人玩。李曦乐见李昭和她亲近,笑吟吟的应了。
这头玩得热火朝天,另一头虽不热闹但也其乐融融。留下的都是一群不爱凑热闹的安静性子,花厅下面烧着地龙,地上铺着厚实暖和的地毯,暖的人昏昏欲睡,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捧着手炉,吃着瓜果点心聊天,赏花的,品茗的,下棋的应有尽有。
邓氏姐妹和三娘占了花厅东南角,
邓二娘柔声道,“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阿春莫急,慢慢来。”
三娘作为主家自然有人上前攀谈几句,可三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依旧讷言,连笑容都勉强起来。倒是邓大娘笑说了几句,也不过只几句,来人就淡笑着托辞离开了。其他人见状,上前客气问候几句便散开了。
待人离开之后三娘便是神色黯然,邓大娘俏脸阴沉。
邓大娘见周围无人,三娘身边最碍眼的丁香也不在,便一脸为三娘抱不平的神情,义愤填膺,“你家大娘在的时候,她们倒是一窝蜂都凑过来了,大娘子一走,她们也散了,好生势利。”
邓二娘眉头一挑,不敢置信地看邓大娘。
邓大娘瞪一眼妹妹,心疼道,“阿春莫难过,为这些捧高踩低的人伤了自个儿,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邓二娘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到如何描补邓大娘的话,恼邓大娘气糊涂了,这么明火执仗的挑拨,但凡三娘和李家长辈提一句,她能落得好,一笔写不出两个邓字来,自己也要跟着受牵连。
邓大娘不仅仅是生气更是害怕,显而易见那个她求之不得的圈子是愿意接纳三娘的,谁让她有个姓李的祖父,姓倪的祖母。只要三娘稍微表现好一些,她就能顺利融进去,但是她不行,她哪里比不得三娘,不过就是没个好出身,便处处矮她一头,要时时奉承哄她,谁爱那些个经史子集了,为了三娘,祖母阿娘就要逼着她学,好给三娘解闷还不许表现的比三娘好,简直欺人太甚。
等三娘融进了那个圈子,回头怎么可能再看得上她们,没了三娘,她们如何能时常参加李家的宴会。就算她不被接纳,可圈子外的人哪里知道,他们只当她与这陇西数得上的豪门贵女都有交情。
邓大娘说完,心头一口恶气终于消了,便去看三娘,见三娘模样,嘴角微微一翘。
三娘偏头盯着角落,眼眶发红,犹自强说道,“都是我自己没用连招呼人都做不好,我要是如大姐姐般长袖能舞,怎会如此,是我自不量力活该自取其辱。”
邓二娘听到了,忙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三娘所长不在此处,何必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长处比。你才华天纵,将来成就怕是在大娘子之上。届时自然有人愿意与你谈文论道。”这时代女子追求才貌双全,才在貌之前,绝色美人常有,才女百十年才有那么一两个,若是三娘真有那造化,委实不逊于李曦。毕竟李曦才貌虽属顶尖,但比她美的女子有,比她有才的女子也有,不过才貌都胜她的女子,邓二娘还没见过。
思及此,邓二娘一叹,三娘心思她约莫明白一些,一家子姐妹,谁就愿意处处矮人一头,三娘舍了其他一门心思扑在才学上,就盼着能在这上面强上一筹,若能梦想成真倒好,若是不能…
三娘睫毛轻颤,若有所思。
“三娘何必妄自菲薄,你哪里比大娘子差了,如今陇西谁不知三娘才名,大娘子可有什么名声。依着我看,大娘子也不过尔尔,她只把六娘她们带走了,独留下你,还不是觉得你们不是一个祖父,没把你当自己人罢了!” 邓大娘撇嘴。
邓二娘焦急地打断邓大娘的话,歉然道,“哪有大姐说的这般严重了,三娘身子受不得寒,何况有我们几个在,大娘子有甚不放心的,且五娘六娘年幼,大娘子跟着去也是正理。”
邓大娘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妹妹心思九曲十八弯,话听着是劝和,一细思,等你功成名就便有人理你,大娘子更放不下五娘六娘,不就和她一个意思。嘁,每次都是我唱白脸。
邓二娘见邓大娘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邓大娘口无遮拦,不能让三娘疑了邓大娘,她用得着绞尽脑汁为她遮掩吗。
邓三娘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个姐姐你一言我一句,只听得满脑子浆糊,再看三娘,生出一幅同病相怜来,果然三娘也听晕了。
邓家三姐妹的遭遇,小邓氏也在身临。不过比起侄女们束手无策只能神伤,小邓氏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赞美的对象他是个男人。
这话出自笑吟吟的小邓氏,未出阁的少女当众赞美一个男子,所闻者没有一个露出异色,这再正常不过了好不好。时人不分男女皆好美姿容,动静粉帛不去手,行步顾影,实属常见。朝廷选官,身残者,面目鄙陋者,纵有才也不予录取。当爱美成为整个社会的风气,当众比美赞美便蔚然成风。
何况所夸者乃江源,众人再是同意不过了。品味一番,不少妇人看向小邓氏的目光便温和许多。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显然小邓氏不属于她们中任何一个圈子,能站在这里完全亏了邓氏,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像小姑娘那么明显的排斥,不过是客气疏离。
如今细细一打量小邓氏,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目光更和善了。
小邓氏发觉之后,苦苦压下喜悦之情,神态自若的与人谈笑。
邓氏神色复杂地看一眼与人相谈甚欢的的小邓氏,小邓氏自幼聪慧,更是雪肌玉颜,邓母爱得跟什么似的,打小就对她寄予厚望,倾尽一切为她谋划,延名师,请教习。若是当年适龄的是小邓氏,恐怕邓母还舍不得小邓氏嫁进来呢。
如今小邓氏十七有余,至今还未许人家,从前是寻不到合宜的,后来便是为入主李家大房。好一份凌云之志,才貌若有一项惊天动地那倒是许能梦想成真,可小邓氏才貌远不至此。
邓氏明白她要是和邓母这么说了,邓母生吞了她的心都有,反正她认定自己小女儿足够嫁入李家,要是不成,那就是大女儿未尽心。简直糟心的可以。
邓氏压根就没认为这事可成,她答应不过是缓兵之策。邓母给她描绘的未来够美,小邓氏入门,三娘有靠自己也有依,邓母和小邓氏自己着魔似的当真了,就以为她也信以为真,可她还没天真到这地步,以为凭着三娘就能让大房就范。她知道倪氏暗地里和崔氏提过让倪家女儿为填房,结果自然是被崔氏撅了回来,连倪氏女都不行,邓氏女又凭什么。
她应下无外乎是缓兵之计,若是不给个确信,狗急跳墙,谁知道邓母和小邓氏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没得连累了她。遂母女三讨论如何让小邓氏进门时,邓氏敷衍了事,并不肯尽心,还将一些可能危及两家关系的计策否决了,她很清楚,比起邓家,李家才是她最大的倚仗,她就盼着李氏快点把李徽亲事定下了,让这些人死了心。最终也只讨论出让小邓氏讨好奉承李家长辈,哄好几个小的,再经营好名声,等时机成熟,便由她请倪氏出面帮忙说项。小邓氏疑邓氏消极怠工,但除此她也没良策,李徽本人可不在陇西。
邓氏敷衍了母亲和小邓氏,心里没有半点愧疚之情,她心知她们也在敷衍自己,若小邓氏走了大运真的进了门,她就不信她们会允许自己改嫁,这可是会连累小邓氏的事情,那母女俩怎么会舍得。
世家勋贵里头不是没有改嫁的媳妇,但那些不是无儿无女的就是娘家显赫的。改嫁再被礼教世俗所允许,到底不是一件体面事,尤其让孩子尴尬,若无孩子,很多人家都会主动将媳妇连带嫁妆送回娘家。娘家显赫那么自然什么都好说。
可邓氏这两条都不沾,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上策是李氏慈悲,主动放她回家,如此一来娘家也不会为难她,但是碍着一个三娘,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么些年,纵使她如何讨好崔氏,崔氏也没露过口风。
中策是她娘家以舍不得女儿受苦为由要求她返家,李氏便是不愿意,于人情道理上也难拒绝,可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娘家显赫的女子身上,若是家族势大,连带孩子都能接在身边教养。但是显然邓家巴着李氏都来不及,如何会为了她得罪李氏。
下策便是——逃,逃出去了她自然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如今世道纷乱,一个女子在外行走,除了生不如死和死,邓氏实在想不出其他结局。
所以邓氏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在李氏后宅熬灯油似的苦熬着,伺候着难缠的婆婆,日后抚养一个不是她生的估计也和她不亲近的儿子,等儿子娶了媳妇,她还得因为这不是亲的,仔细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做婆婆。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只能生受着。
邓氏不是没想过去求心软的崔氏,哭也好求也罢,可是她怕结局就是娘家婆家有志一同的让她急症而亡了,对李氏来说一个死了的媳妇自然比改嫁的媳妇体面。于邓家来说死了的女儿还是李氏妇,且自家名声无损,
一想起这个邓氏的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难受,还好记着身在何处,强忍下了悲意。
“听这动静,小娘子们玩得很开怀哩。”一女子笑的慈爱,她已经辨别出女儿的笑声,作为母亲就有这样的技能。
旁人倾耳细听,也是笑,“孩子嘛,伙伴多了玩什么都开心。”
邓氏打量众人神色便笑着建议,“前头有个门,几步路就能到冰场。”
“那咱们去瞧瞧她们玩什么,说来我也好多年没滑冰了呢。”
“你还当自己是小娘子呢,摔一跤可够呛。”
这下,一群最多也不过三十余看起来二十几的女子就开始感慨自己老了呢,待见场上青春靓丽、活力四射的小娘子们,越发伤感,这世上最残酷的便是美人白头。
不过这份感伤被孩子娇娇甜甜的唤一声阿娘就烟消云散了,心思瞬间转到孩子身上。
邓氏逡巡一番果然李氏女都在唯独没见三娘,她这女儿被倪氏养的说好听是不食人间烟火,难听就是孤寡不合群,邓氏有心教导一二,无奈倪氏不允她插手三娘教养,邓氏素来畏惧倪氏,便也熄了心思。
不少小娘子身边都围了母亲嘘寒问暖,小邓氏目光一动,便轻移莲步到李昭面前。
一番运动下来李昭小脸红扑扑,眼神亮晶晶,越发娇俏可爱,邓氏对着这张脸倒也起了几分真心疼爱,漂亮的小孩子总是更招人喜欢的。
“六娘可有摔着了?”小邓氏一脸的关怀,小孩子哪有不想娘的,小邓氏觉得自己要是能够顺利攻克李昭,哄得她对自己死心塌地,这事就成功了一半。她可知道长房素来疼爱这个小女儿。
李昭笑着回道,“摔了一跤,并不疼。”
小邓氏登时心疼着急道,“摔着哪儿了,还是让医女瞧下,别是磕着了,现时不在意,后面疼起来可不了得。”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惊扰了曾大母和大母,就是阿昭不孝了。”李昭心生古怪之感,旁边那对母女的对话与自己这大同小异。
小邓氏笑的欣慰,“六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李昭有些扛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妹子在你面前时不时露出慈爱的表情,实在违和的很,虽然小邓氏的确长她一辈。李昭觉得大抵是小邓氏尚未出阁的缘故,曹氏邓氏如此待她,她就不会别扭。
李昭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别人好言好语关心还给人脸子看。小邓氏这次也没动手动脚只温言关切,遂李昭笑脸相迎陪着说了几句。心中思付,小邓氏待她如此热情,若是因真心喜爱她,她感激。若为李家之势也无可指摘,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徐徐看着吧,日久见人心。
邓氏等也未久留,她们在,小娘子们也放不开,遂叮嘱仆妇仔细照顾便离开。
李曦见李昭暗暗松气的模样,失笑,轻声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管小邓氏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也没必要避之不及,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有歹心,总会露出蛛丝马迹,一露苗头拍死即可。李曦接受的是正统世家教育,再早慧也不能光凭此就猜到小邓氏的心思,门不当户不对啊!谁能想到在长姐只能做二房媳妇的情况下,妹妹想做长房宗妇呢。
而离开的小邓氏暗自得意,到底是小孩子呢,稍微哄一哄就和你亲近了。和李昭几次接触下来,她也琢磨出几分味道来,李昭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但是你若与她好声好气说话,她亦不会对你爱理不理,到底是名门李氏呢!
邓氏观其神色便猜出一二,笑她天真,李昭和颜悦色,那是她教养使然,李家人的心难捂的很。
我家亲戚略糟心
书房里一群男子聚首,他们不是在高谈论阔,而是在商量怎么挖坑埋了当朝丞相方礼。
率先开口的是古神,古灵亲爹,李廷外甥。一开口,嘲讽之意扑面而来,“方氏好大的胃口,一个尚书令,一个丞相,也不怕噎死。”
李廷横了古神一眼,这外甥原本在京当御史,不过半年前皇帝因为霍充仪误了早朝,古神就挽袖子把皇帝并霍充仪骂了一顿,地点:大殿。时间:大朝会时。
皇帝脸黑如锅底,为了名声还得忍着暴怒听完,架不住霍充仪枕头风吹得好,皇帝横看竖看古神越不是个东西。加上古神嘴巴忒毒,尤其李廷不在,古神犹如脱缰的野马,除了自己一系外,朝廷上鲜少有不被他喷过的,拉的一手好仇恨。一看皇帝发难,赶紧落井下石,御史可是个好缺,古神走了,自己人可不就能上了。
李廷虽不在京城,但是自有渠道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便去信让古神暂避风头。
古神也知道自己留在京城讨不了好,既然我舅让我低调,那我就不跟你们玩了。这家伙心黑啊,临走之前还不忘阴皇帝一把,偏挑霍充仪叔叔参他的时候,帽子一甩官袍一脱,声泪俱下的痛诉。简而言之就是我这个直言劝谏皇帝不要耽于女色以国事为重的忠臣被魅惑君主的小老婆她叔叔逼走了。苍凉大笑三声之后踉踉跄跄地走了,留下一个悲凉绝望的背影让绿了脸的皇帝以及目瞪口呆的众臣膜拜。
古神要是就这么走了,皇帝好色误国、不容诤臣的名声就洗不掉了。首相谢韫都要愁死了,MD,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皇帝,更坑爹的是这皇帝还是他女婿兼内侄,他女儿是中宫皇后育有太子,他老婆卫国大长公主和先帝一母同胞。古神是骂得难听,但是哪一句骂错了,你这小老婆是不是明明和别人订婚了却让你勾搭过来了,你是不是因为和霍充仪宣淫过渡导致赶不上早朝,霍充仪是不是时有僭越不敬皇后,霍充仪是不是在你耳边搬弄是非了…
想起霍充仪,谢韫更是运气,皇帝宠爱充仪日盛,霍充仪又是个不知收敛的,谢皇后已经哭了好几次。谢韫就事论事和皇帝提了几句,皇帝就认为他是替皇后不平。那是我亲闺女,我替她不平怎么了,我有冤枉霍充仪吗?我是丞相,一言不发那才是失职。
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皇帝杀了霍充仪然后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情真意切的挽留古神,留不留是古神地问题,皇帝这态度摆出来就可以,然后再由其他人出面治古神不敬之罪,绝不能找其他理由,否则就是报复。御史是用来劝谏皇帝的,可不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不听劝你就是以死进谏也不能骂皇帝,妥妥能治了古神立威。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要摆出认错的态度。
这次谢韫避嫌便派了其他人向皇帝献策,可是皇帝他舍不得霍充仪也舍不得面子,就意思意思的禁足罚奉,所以就是给古神罗列出十恶不赦的大罪,这都是皇帝挟私报复,罪名越多越大,皇帝名声越坏,古神名声越好。
谢韫忍不住暗骂,你们上蹿下跳是在报仇吗,你们是在帮古神啊。便是如此还得亲自给李廷去信,他真不信这事没李廷的手笔在里面,这老狐狸!!卖了老脸,总算让古神愿意当个县令,没有彻底辞官,皇帝的脸也能保住一些。按谢韫的本意是让古神做郡守,那就不是贬谪而是升迁了,可皇帝不愿意啊!就是这样,谢韫还得捏着鼻子替皇帝谋划,操碎了一颗老心。
谢韫是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古神过得也不滋润,他舅舅为了看着他,把他弄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古神被横了一眼,一翻白眼闭了嘴。
“咳咳…”出声的这位是江源之父江翰,他这次路过陇西也是有事和李廷商量,望着李廷道,“方氏日益猖狂,朝中诸人多受压制,叔父何时还朝?”李廷六月里就出孝,至今未回京。那是因为六相之位皆满,李廷是在丞相之职上丁忧,回朝只能是继续做丞相,万没有往下走的道理。李廷也不急,正好在家休养,他到底年近六旬三年守制下来也得精心调养一段时日,遂他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将雍州事物理了一遍又与故旧联络感情,雍州自来是李氏的地盘。
“方氏女育有皇子,与太子年龄相仿,所图不小。” 陇西郡守雷鼎亦开口,他之妻为古神胞姐,家族雷氏亦是雍州数得上的名门。
楚循微笑开口,“欲壑难填,自取灭亡。”他老人家因为身体不好卸了兵部尚书一职回来,老狐狸可把朝廷上的风起云涌看的透透,方氏蹦跶不了多久。一个萝卜一个坑,方氏多占的位置那都是从别人那抢过来的,谁乐意啊!想一家独大就等着群起攻之吧!
楚循之子楚格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出了两代皇后一位皇帝,还想再出一个皇后皇帝?真以为别人都是死的,我看不用我们出手,谢相就要坐不住了。” 谢方斗起来,那可就精彩了。
朝中多派系,说来只有方氏一党和谢相一脉力挺这皇帝,也不是说别人就想着造反,而是他们更忠于自己的家族,而家族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没绑在一块。世族的高官厚禄那是源于祖宗来自姓氏,跟皇帝还真没多大关系,这个皇帝下台了,就是大齐灭国了,他们照样能在新朝谋得立足之地。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忠君,对皇帝都没多少尊敬,尤其当皇帝人格魅力差劲时。
楚循和谢韫打交道数十载,此时一脸同情地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谢相出手怕也不会伤其根本。”谢韫真是苦逼,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方氏步步紧逼,谢韫步步退让,都要退到悬崖边了。谢家崛起仰赖太宗,谢集谢韫父子对皇室那叫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骂一句愚忠,心里不是不佩服的,忠臣总是令人敬仰,何况这两位还都是能臣,干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
李廷杯盏一放,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谢相不忍,那我便代其劳。”抬手甩出一份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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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知息太晚,这世间又少一爱民如子之官。”李廷扼腕而叹。
楚循亦是惋惜,“相公节哀,将方氏子绳之以法,也能告慰程县令在天之灵,所幸其儿女安然脱险,想来虎父无犬子,日后又是一俊杰。”
古神兴奋得两眼冒光,“方氏不除,社稷难安。”一幅跃跃欲试,打算亲自披挂上阵的模样。他看不上这皇帝,更看不上小人得志的方氏,争权夺利大家都在干,就没见过方氏这么不讲究的。现在有机会能让双方都吃瘪,哪有不兴奋的道理。
等谢韫看到折子,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受限于交通,这已经是快马加鞭,跑死了三匹马的最快速度了。此时谢韫心里冒出了古神一样的想法,方氏留不得,起码不能令其如此肆无忌惮下去,否则皇帝都要叫他们拖死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不好,老狐狸要出山了。
江城百年未遇的大寒,冻死冻伤者无数,江城县令程嘉良上书朝廷赈灾迟迟不见动静便下令开义仓,义仓原就做应急之用,却遭疾奔而来的郡守方安阻拦,言没有皇命擅动乃大罪。程嘉良也知,但是朝廷迟迟不下批文,事急从权,哪里顾得了这些。这节骨眼上,谁又管方安是太后侄子,皇帝表弟,丞相之子,宋季直接把方安一系绑起来扔一边,这位是难得的清官好官,很得民心,否则也不能以县令之身号令县尉敢帮着他绑方安,一开仓程嘉良立时火冒三丈,义仓中除了上面那些是粮食,下面都是黄沙。
程嘉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粮食怕早教方安私吞了。可没等他兴师问罪,方安一系势力已经回过神来,私卖义仓粮食可是大罪,按律官盗粮一斗当斩。方安恶向胆边生,在场者皆被灭口。事后方安上报朝廷,程嘉良因风寒病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城并非所有人都是方安朋党,当地郡望王氏遣人向外传消息,不料被方安发现,幸而王氏避入自家四周环以深沟高墻的坞堡之内,又有忠心家兵护卫,苦苦煎熬月余,若非救兵来援,恐难逃灭门之祸。
援兵乃李倢,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嫡长女,绝对当世之奇女子,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李廷也不拘着她,十一岁时给了她一千人练手,还真被她练出了名堂,十四岁那年因平山匪一战成名。李廷大手一挥,又给了她一万兵马,她就有胆子去磕突厥。突厥擅骑射,来去无影,边关城镇深受其害,李倢硬是叫这些人有去无回,轻易不敢再袭。如今李倢帐下已有五万大军,其夫为边关守将,夫妻二人与突厥时不时打上一仗。身为女子亲自披挂上阵,但因李倢帐下都是李宋私兵不受朝廷俸禄,朝廷也没话说,她虽无职,却是雍州手握实权者之一。
李倢救下王氏之后,便是擒拿奸逆,收集证据,毕竟“疏不间亲”,李廷在奏折中痛心疾首陈词,方安身份高贵啊,朝上有人啊。担心有人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毁灭罪证,毕竟方氏只手遮天,他闺女虽非朝廷命官也不忍奸逆幸免,于是由李倢亲兵亲自押解方安及人证物证进京,他老人家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忍不住上奏特请皇帝明察秋毫还道于民。
李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方安的命。一路押解进京,如此声势浩大,恐怕一路走来方氏恶名早已广为流传,就是皇帝也要落个纵容外戚为恶的名声,这些年天灾不断,皇帝原本不太好听的名声更要雪上加霜。同时惩恶扬善的李氏可不就刷了好一把名望,李廷再为相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起李氏和诸王的关系,谢韫心下凛然,再思及朝中形势,谢韫生出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之感。人有神队友猪对手,我有猪队友神队手。
看到这份折子不仅仅是谢韫,其余五相都看到了。大家目光都集中在眼皮乱跳的方礼身上。
方礼一拱手,“吾当避嫌。”方安是他嫡幼子,“只明日便是太后千秋,不若后日再递交圣前,何必令陛下不能与太后共享天伦。”他在争取时间筹划,这混小子,捅下天大的篓子居然还瞒着他。
“哼,百姓饱受饥寒,危在旦夕,忠臣良将丧命于狼心狗肺之徒,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难道还不比太后一个寿辰重要,方相置百姓于何地。”莫阜毫不留情道,太后了不起啊,要是这位太后有她姑姑方皇后三分本事,莫阜还会有所顾忌给她一个面子,不过方太后显然没有,否则也不会把方氏纵容到这般地步。昔年方皇后在位时,把方氏领导的服服帖帖,挣下了多大名声家业,成功挤下王氏成为七大世家之一。如今,呵呵…
方礼一甩袖,“莫相何意,不过一家之言,未受三司审理便要定了我儿之罪不曾?”再看吕、于、何三相神态,方礼自脊背蹿起一股凉意,顿觉不妙。
莫阜冷笑一声看谢韫,“谢相以为何?”
方礼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韫,隐有压迫和求情之意。
谢韫毫不避让的迎视方礼,以为方氏只是汲营拢权,不想连私卖库粮枉杀忠良这等事都能犯下,再叫他们弄下去,这国家都要被毁了。方安不过二十五,就能忝居一郡之守,方氏捞权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谢韫目光在其他四相身上划过,已犯众怒。“事急从权。”这急得自然不是方太后区区寿宴了。
李廷在方家身上扯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朝臣也不是吃素的,闻到血腥味一拥而上,一口比一口咬得狠,可谓是墙倒众人推。等方安到京,方氏之罪行已经罄竹难书。
方太后一个寿辰过得糟心不说,参自己娘家的奏折雪片似地飞来,哪里会干坐着不行动,对着皇帝哀哀痛哭,“方安无礼,可看朝臣们如此群起攻之,那是生生要将方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简直欺人太甚,难道要诛了方氏三族,他们才能满意,是不是要连哀家一同诛了,他们才称心如意。今日他们逼着你问罪方氏,令你自断一臂,用心何其歹毒,此消彼长日后恐连你也要受制于人,大郎可还记得皮影戏法,皮人儿看似活灵活现,可那一举一动都在牵线人的掌握之中。你舅家再有不是,心还是向着你的,可若令外人执掌大权,江山危矣!!!”又说齐王之妻出自崔氏,其胞妹嫁入李氏,恭王之妻是莫相外甥女,楚王娶吕相女…着重提了李氏和齐王,要没李家多事,这事如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他爹明宗死得早,但是留下的儿女不少,又有一群在太宗期间因年幼逃过一劫幸存下来的叔叔,都是正当壮年,联姻世家,其势不容小觑。他十一岁登基,年幼时反不觉得龙椅不稳,可等他做了二十七年皇帝,一年比一年的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长了腿似的。
究其原因都是比较出来的,他曾祖父太|祖、祖父太宗能把世家女抢进宫做小老婆,赏给一起打江山的兵痞子做老婆,世家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他想纳个世家女,天使就被打出门。□□太宗把世家收拾的七零八落,乾纲独断。他就是被世家牵着鼻子走,政见不合,世家就上纲上线,政事堂若是不同意,还能给驳回来。天灾不断,大臣们就敢叫他下罪己诏…
这皇帝当得委实憋屈和不安,所以他尽力扶持方氏,方氏日益狂妄,皇帝不是不知道的,只是比起其他世家,皇帝觉得方氏对他有礼多了,也是存着用方氏打压其他世家,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可惜方氏战斗力太弱,未能如愿。
太傅等不算教的太失败,皇帝到底知道不能一家独大,还知道拿谢家分权,无论方太后和他舅舅们怎么说,军权一直掌握在谢家手里。皇帝不喜谢皇后,也烦谢韫老爱忠言逆耳,却也明白谢家是忠的。
皇帝被他娘哭得汗毛直立,在朝堂上力保方氏,方氏到底是当世之大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尤其是近几十年更是如日中天,门生故旧众多。又有方安未等判决出就自缢于天牢,留下忏悔血书。其父方礼一力承担下方氏所有罪行,自绝之前又辞去丞相之位并请夺自己一房爵位,还捐出家财用于江城赈灾,更是上书请追封程嘉良,皇帝马上追封其为安烈侯。
种种措施下来,加之死者为大,方礼一脉是毁了,日后恐难入仕,但是方氏名声虽遭重损却未走入绝境,方礼一兄一弟未受牵连。皇帝死咬着三人虽是嫡亲兄弟,但是早已分家,世家支系何等繁茂,若是一脉有罪,其他族人也要被问罪,这世上早就没世家了。但是如方礼兄弟这般还能在官在原位的也绝无仅有。
皇帝在方氏一局上略占上风,却在李廷再为相之事上吃了一肚子火。
皇帝是很不想李廷还朝的,对皇帝来说,李廷这个姑父可没谢韫好弄,时常令他有压迫之感。当初听闻李廷父丧,皇帝乐得多喝了一壶酒,他知道太宗时期也有丞相丁忧,太宗的做法是空其相位,待其出孝复召归位,反正六个丞相少一个也没啥大不了的,后来这位丞相对太宗那叫一个鞠躬尽瘁。谢韫也这么劝他,但是皇帝压根不想看见李廷那张脸,飞快的把相位赏给了自己舅舅,一幅你永远别回来了的架势。
如今自己一方元气大伤处于下风,对方还要来一强援,还是一个以前不喜他,现在估计更看他不顺眼的强援,鬼才乐意。
为此,皇帝不惜抛出以相位为诱饵,欲令世家争夺,共同把李廷挤到一边去,却不想世家突然变得视名利如粪土,都不伸手了!
世家:卧槽!你和你舅舅一起打了李廷的脸,那老家伙就要了你舅舅的命,打肿了你的脸。我们还想要脸要命哩!雍州一系这是铁了心要让李廷回来,咱们死磕未必磕不过,但是干嘛便宜你啊,李氏可比方氏有分寸多哩,再说了或许还能看着你们俩斗起来呢。大家抢好位置看戏吧
以谢韫为代表的新贵一派出工不出力,谢韫觉得不管怎么说李廷是个愿意办实事,不会祸国殃民,如今的朝廷缺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