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不以为杵,你孙女是纳言敏行,君子之风。我妹妹不就成了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了,想抬高自己孙女,随你,想踩着她妹子上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二娘四娘眼观鼻鼻观口,立志于做透明人。五娘傻乐傻乐,显然还在状况外。五娘亲娘曹氏瞅瞅李曦,再看看李昭,顿时有一种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的淡淡忧伤,李曦比五娘年长许多暂且不提,六娘可比她家五娘小三个月呢,难道是她生孩子的方式不对!
半响崔氏开口了,她嗔看了李曦一眼,“我看是你是不是打着见者有份的主意?”
“哎呀,怎么就让您给看穿了呢?”李曦满脸惊讶的模样。
崔氏笑逐颜开,大娘护短,却是个知分寸,就是埋汰人也不落下乘见好就收。 “阿常,去把那个红檀木匣子找出来。”笑对众人道,“是我前阵子整出来的一些簪子,年岁大了放着也是蒙尘,便与你们吧。”不给众人推辞的机会,崔氏板着脸道,“长者赐不敢辞耳!”
众人方不敢辞。
崔氏对倪氏道,“阿春不在,你便替她选了吧。”
倪氏忙称谢,肚里却要气炸了。身为晚辈却处处与长辈呛声,也就她大嫂能养出这样没规没距的孙女来,到底是卑贱出身,就是嫁到世家也养不出贵女。
自打过门,倪氏暗里就有些瞧不起成国大长公主,皇家公主又如何,在倪氏看来也不过是骤然富贵没底蕴的暴发户罢了,开国太/祖发迹之前连官宦都不算只是个小吏,往上数三代,祖宗都不知道在哪刨食呢。
倪氏这种想法在世家并不少见,就是皇家自己,呵呵,娶媳嫁女都尽可能的往世家选,希冀改良血统。
早些年,成国大长公主随着李廷长住京城,倪氏在祖宅侍候公婆,几年不见一次也无甚大碍。哪知道后面嗣子李徽娶谢氏,那是比皇家还不如的暴发户,谢集说得好听是太宗亲卫出身,内里谁不晓他就是太宗打仗途中捡的乞儿,连祖宗都没有的家伙,姓氏名讳都是太宗随口取的。卫国大长公主那是比成国大长公主更不堪的出身,成国大长公主母亲好歹出自名门方氏,又贵为皇后,可卫国大长公主其母就是个商户女,无才无德就是运气好生了先帝和卫国。
李氏两代宗妇皆非世家女,这是几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事情,多少世家背地里说李家门风已堕,甚至隐隐有将李氏挤出一等世家之列的风声。亏得李家根基深厚又有崔氏、古氏、江氏等大族支持,李廷父子连为相,实权在握,总算稳住了地位。
及至后来李征聘曹氏女,曹氏亦是行伍出身,祖上随着太/祖发迹,得封襄平侯。倪氏已经彻底无话可说,她只能管好自己这一房,莫被带坏了风气。打定主意,日后分家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可哪想到儿子没了,丈夫没了不打紧,反正不贴心,可儿子是她的命根子,连个孙子都没给她留下,唯一的孙女儿也是个孱弱的。再看长房儿孙成群,对比往日她瞧不起的陋姓之女,自己过得何其凄凉。倪氏不甘心啊,凭什么她要如此悲苦。
倪氏吃了暗亏要是肯就这么偃旗息鼓,那她也不会这么招人烦了。
目光一动,倪氏就笑开了,“既已出了孝,大郎的婚事也该考虑起来,总要有人照顾他和几个孩子,何况六娘这般小,需得人教养。”她说的大郎就是李徽了,他这年纪这身份,万没有不续弦的道理。看着李昭变了脸,倪氏嘴角不断上扬,就你这幅吃不得亏的脾气,遇上继母且有的磋磨。继母可也是母,一个孝子压下来,打落牙齿都得和血吞。
中国好姐姐李曦
倪氏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打破寂静的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成国大长公主,成国大长公主抬眸直视倪氏,声音轻柔却字字凌厉,“阿倪慎言,你从来都是最讲究规矩的,往日里也常劝导阿曹谨言慎行,今日如何会犯这种大忌。日后当三思而后言,莫堕了李家名声。大郎婚事,有母亲,有他父亲还有我,不劳阿倪操心,你照顾好三娘即可。”成国大长公主辈分高身份重,说话可不像李曦李昭姐妹客气。
倪氏被训,还是被说没规矩,从来都只有她嫌弃别人没规没距不登大雅之堂,登时怒气填胸,气得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抖起来,半响才静下来,坐在那一言不发。方才确是被气糊涂了,万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谈论长辈婚事的规矩,尤其几个小娘子还未满七岁,只是倪氏是万不肯示弱的。
李昭看着倪氏铁青的脸色,暗道她祖母威武霸气。作为嫡公主,成国大长公主可不是个软和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氏揉了揉额头,心中低叹,好好一场家庭聚会,咱们聊天说地多好,干嘛瞎折腾。崔氏道,“阿倪留一下,你们都散了吧。”
成国大长公主便带着儿媳和众孙女起身告辞,邓氏也起身,一脸的忐忑不安。到了屋外,邓氏忙对成国大长公主躬身歉然道,“侄媳在这里替母亲向伯母道个不是,母亲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望伯母莫要生气。”
因着守寡,邓氏衣着素雅,一身镶毛边的天青色孺裙外罩宝蓝色外衫,裹在白色狐裘里,头上也只斜斜插了一只步摇,巴掌大的小脸配上柳眉杏眼樱桃嘴,粉黛不施更显出几分弱不胜衣,飘然出尘,此刻她面色赧然,目光含歉地站在那里,瞧着就让人心软几分。
一旁的曹氏不落忍,对邓氏叹道,“难为了你,每次忙前忙后替叔母赔礼道歉,可惜叔母…”
“阿曹慎言!”成国大长公主冷声道。
曹氏霎时噤声,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悻悻然退后几步垂首肃立。
成国大长公主笑了笑,对邓氏道,“你不要多想,咱们总归是一家人,三娘还病着,你且回去照顾她吧,我那里有些雪蛤,这物养阴润肺,三娘用着最好,过会儿我让人送去。”
难掩感激的邓氏讷讷应了,礼数周到的送成国大长公主出了院子,等成国大长公主走出一段,才带着婢女往来时方向去。
曹氏自知失言,碍于李昭等人还在跟前,一路也不便开口,可等到了墨枟堂,成国大长公主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没留曹氏母女,曹氏只得忐忑离去。
这下屋里只剩下李昭四姐妹,李昭和李曦对视一眼,看这架势祖母是有话要说。
等祖孙分主次坐好之后,成国大长公主才开口,没有铺垫,直切主题,“你们且放心,甭管你们阿爹娶的谁,我们还能让她欺负了你们去。”倪氏的话到底让几个小姑娘上了心,总是亲孙女,成国大长公主也不会让孙女们回去自己脑补,然后自己吓自己。
这个理谁都知道,只是止不住的担心,毕竟她们是姑娘,多得是时间和继母待在一块儿。何况她们大概会去父亲任上,后院就是继母的天下啊。
不过成国大长公主这敞亮话一说,几个小姑娘都放心不少,剩下那点就要等看清楚娶进来的后母脾性了。
接下来成国大长公主还有更敞亮的话,“便是我不在,难道就做了聋子瞎子对你们不闻不问了,再说你们阿爹难道是摆设不成,还能由得亲骨肉受委屈。你们且把心放回肚子了,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但有一点,若是恃宠而骄,不敬长辈,我是万万不容的。”她不会让继室磋磨孙女,但是也不想孙女刁难继母。
说完,成国便看了李昭一眼,李曦年长又稳重,二娘四娘庶出且向来乖巧本份,最让她担心的是李昭,平日里最为娇惯这丫头,她这年龄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和她讲道理却讲不透彻,刚刚反应还是最大的。
李昭发现自己被重点关注,一想也明白几分,嫡出、年幼、受宠,的确有资本叫板继室,于是十分认真地保证,“我不会淘气的。”她能说她受前世影响太深刻,一听继母,满脑子的笑面虎,下药使绊子,挑拨陷害…好一出家庭狗血伦理剧,不能更精彩了!
成国大长公主倒是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了,放柔了声音道,“我们阿昭最乖了。”
当了好几年小孩,李昭也摸到一点门路,当下笑得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骄傲,看得旁人都笑起来。
李曦笑道,“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成国大长公主欣慰一笑,若不是大孙女可靠,她也不会放心把孩子们送到她父亲那。不是没想过把孩子留在身边,只李徽娶新妇后还会有子女,父子之情疏淡并非幸事,感情总归是处出来的。
祖孙说了会儿闲话,虽然对继母人选好奇的要死,但是谁也没问,这不是她们该过问的。
不过李昭不敢问成国大长公主,私下只剩姐妹俩的时候,李昭便忍不住问了李曦。
那时候李曦正打算给李昭科普自家亲戚谱,过几天就要和亲朋古旧见面,李曦打算先跟她说些紧要的亲戚,好让李昭心里有数。
闻言,李曦笑道,“还没定呢?”
李昭一脸你别想诓我。
李曦好笑,捏了捏她的脸,说道,“娶得可是宗妇,又是来做填房,可不得仔细了。”
李昭灵光一闪,凑过去八卦兮兮问道,“这次请客,是不是也存了挑人的意思?”
“你还挺机灵!”李曦轻点她的额头。
李昭往后仰了仰身子,吐槽,凡是开宴不是要出幺蛾子就是相亲,往往是相亲的时候出幺蛾子,你当我那么些年书白看的。
没等李昭沾沾自喜完,李曦忽然正了色道,“这事自有长辈操持,在人前你莫露出迹象来倒显得轻狂。”世家女又不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任你品评挑选,皇帝选秀选的也是民女,万不敢叫世家勋贵把女儿送过来让人挑三拣四。李家想选媳妇,也只能趁着宴会的时候私下相看,多看上几回再打听一下也就心里有数了。
这点忌讳,李昭还是明白的,遂点头应道,“我晓得哩!阿姐不要把我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娃嘛!”
‘噗嗤’李曦笑出了声,斜睨她那三头身,其意自明。
李昭鼓了鼓腮帮子,无奈事实胜于雄辩。
李曦也不再逗她,拉了她到自己膝前,语重心长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可收不回来。”停顿了一下,“方才,三叔母本意是怜惜二叔母,只是这话落得有心人耳中,可不就成了不敬长辈,再不是那也是长辈,轮不到做晚辈的评论。也不是说就要逆来顺受,对方过分了,针锋相对也未不可,不止可以付诸于口就是付诸行动都可以,只切忌授人以柄。” 她肯定不想妹妹做个软弱可欺包子但是也不能成个口无遮拦的炮仗
这话李曦说的相当没底,她恨不得把自己会的都塞给李昭免得她吃亏,却怕哪里说得不当把妹妹教歪了,但是不说更不成。道理从来都不是照本宣科就能教会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领悟的,李昭正是明理辨是非的年纪,为了不让她悟岔,就需要人在旁疏导。
十三岁的李曦,人生导师的工作做的委实忐忑,只能模仿着长辈教她的方式,加上自己的琢磨,战战兢兢的上任,逮着机会就要给李昭上课。
“你今天就应对的很好,不过咱们也驳回去了,就该把这事揭过去,若是再不依不饶,显得我们心胸狭窄,何况曾大母也会替我们做主,你当曾大母为何独留下叔婆?”
“曾大母要训斥叔婆。” 李昭道,那样的情况,明显就是要喝茶聊心了。
李曦一笑,颔首道,“其实训斥也能另寻时间,你能猜到曾大母的意思,其他人可不更明白。这种情况下曾大母当着大伙的面独留下叔婆,曾大母就是在明明白白的表示她老人家要责问叔婆,也是让我们别记仇,她会替我们出气呢。
你再想想大母,往日大母都会留我们小坐片刻,今天却没留三叔母和五娘,这是大母在提醒叔母,叔母一时失言,祖母也犯不着正儿八经的训斥,这般小题大做也让叔母失了面子,冷一下也尽够了,叔母离开时神色有异,可见心中有数。”
李昭:(⊙o⊙)!她知道崔氏可能要收拾倪氏,但是真想不到还有做给她们看的意思。她也知道成国大长公主不满曹氏所言,还以为自己姐妹的事情比较急,之后才会找曹氏聊人生。卧槽,突然觉得自己拉低了这个世界的智商水平,好虐!李昭陷入自我厌弃之中。
“为尊者,不可只想着顾全人之颜面怕伤和气而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之态,别忘了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一来不能令其他人引以为戒,进而助长歪风邪气。二来,没丢过脸如何能印象深刻。再说怕伤和气,那因此生出怨恨之心者,尽可远之,如此心胸狭隘不知好歹之人根本不足费心。只其中的度,你要把握准了,轻不得重不得。”
李昭有些明白又有点糊涂,踟蹰道,“不可姑息纵容,但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
李曦笑得欣慰,摸摸李昭的脑袋,“正是这个理,你且慢慢看慢慢学。”又徐徐道,“面子不是靠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人立于世当谨言慎行,勿行失礼之事,自然人人敬重,反之也由不得人轻视。否则便是亲近之人也不会无止境容忍,届时只能是众叛亲离。”
早前倪氏言行失当,崔氏怜她悲苦又在跟前伺候了几十年且到底是长辈,还会顾忌她的面子,这次倒是出乎李曦的意料,还以为又是安抚她们几句再背后敲打倪氏一下。不过便是倪氏那般无状,崔氏到底也给她留了面子,不曾在人前责备一句。倪氏如此肆无忌惮,难说没有崔氏姑息偏袒的缘故。观今日崔氏言行,恐怕崔氏对倪氏的耐心渐消,李曦嘴角翘了翘。
李昭默默看一眼李曦,虽未指名道姓,但是显然箭头直指倪氏,只觉提起倪氏,李曦神情略微秒,用词较往日也更凌厉。
个中缘由,李昭穿来不足两年尚不清楚,李曦却是刻骨铭心。倪氏不喜成国大长公主婆媳,因她们皆非著姓女,犹爱挑剔三人规矩。成国大长公主生母方皇后出自名门方氏,门第只比倪氏高,自幼承庭训,言行举止无可挑剔。谢氏曹氏家族兴旺却是后起之秀以武起家,规矩上便有些不足。李曦自己也清楚,世家一些规矩矫情的令人发指,若非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很难不犯忌讳。
倪氏是长辈且又是有的放矢,谢氏曹氏很受了她一番磋磨,谢氏作为嗣妇更甚。守孝时谢氏那般病弱,倪氏也不曾放弃找茬,谢氏不肯叫她轻视,也担心有损儿女名声,硬撑着不肯示弱,最终落得早逝结局。
虽就谢氏身体状况而言,没有倪氏,她也未必能挺过去,但是倪氏所作所为无疑雪上加霜,李曦如何不恨不怒。
这恩怨,李曦是不打算现在就告诉李昭的,何必让她小小年纪就沾染这些负面情绪,若是养成阴郁偏激的性子,她哪里有脸去见九泉下的母亲。若是不说,到底事涉生母,李曦觉得李昭有权知道,遂李曦想着等李昭定性时再告诉她,
须臾之间,李曦就调整好情绪,“三叔母那话,私下里与大母念叨几句,也无伤大雅,这也是亲近才能说不是,只是不该在那种场合说出来,二叔母还在跟前,那还是在曾大母的院门口。”
曹氏有些举动,她不敢苟同,但是为人真不坏,其实大多场合,曹氏所为还是符合身份的,唯独对上倪氏,一些言行颇令李曦无语。
李昭慢慢地点了点头,曹氏她拢共只见过几面,曹氏作为孙辈只需守孝一年,李昭还没来,她便随着丈夫李征上京。现在陇西,是为了参加除孝礼,曹氏恰巧诊断出身孕,便带着五娘留下了。这几个月,李昭在城外守孝,曹氏偶尔来看望几兄妹,虽相处不久相知不深但觉得这个叔母对她们颇怜惜友善。至于倪氏,因为孝期重叠,和倪氏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多,对她性情倒是知道一二,这次回来发现倪氏好像更尖锐了。
李曦继续道,“就像现在,论规矩我是万不能在这对叔婆和叔母说三道四的,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嫡亲姐妹私下里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是亲近如我们说个话还得装模作样,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李昭秒懂,人前女神,人后屌/丝。要是李曦知道她的理解,估计会哭出来。
崔氏怒训倪氏媳
那边是李曦教妹,这厢是崔氏训媳。
崔氏直晾了倪氏一个时辰,眼下可还没有椅子,大家都是择床而坐,如今的床是一种供人坐卧的器具。这个坐也不是随便坐,而是跽坐,上身挺直,双膝着地,臀部坐于小腿上。崔氏年长还有一隐枕,倪氏就这么直挺挺的坐了一个时辰。她又自矜教养,更被数落了规矩,尤不想被看轻,遂连换重心都不敢。
崔氏看她拧巴的模样,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远香近臭,之前,李廷夫妇带着三郎一房在京为官,大郎一房也外放。他们老夫妻和倪氏祖孙三留在祖宅。王不见王,这日子自然相安无事,逢年过节还有来往。一孝守三年,倪氏倒拧巴上了,看谁都不顺眼,把人都给得罪了好几遍。也怪她之前心慈手软,纵得倪氏得寸进尺。
“得意不,只要你心里有丁点不痛快,就能逮着着人刺,刺到让自己痛快了。我活到这岁数这身份都没你潇洒。”崔氏冷笑两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等过继了孩子,你肯定教的他眼里只有你和阿春。到底是亲孙子亲儿子亲弟弟,这孩子前程还能差了,阿春有这个弟弟还有倪家那边可不就高枕无忧了,你也能放心的作了。”想给孙女找依靠,这无可厚非,但是想要人家的孩子,却不想和人家搞好关系,还使劲得罪人家,这显然没把孩子放在心上,否则如何会考虑不到日后孩子夹在两房中间如何自处,何其让人心寒,大房又不贪图二房什么,谁又舍得自家孩子遭罪。
倪氏眼珠子动了动,崔氏这话正中下怀。只要李家还要脸面,不想担个让亲弟弟绝嗣的刻薄名声,这孙子不想给也得给,有了孙子她根本用不着看长房脸色。
崔氏轻哼一声,“你多精明啊,反正三娘无忧了,你干嘛还要委屈自己,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长房一大家子都不痛快了,你才叫快活呢。”
崔氏的话越来越诛心,倪氏声音干涩地开始解释,“我怎么会有这想法,母亲…”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只看你做了什么。我就看见,自从守孝,这家里就没过过安生日子,每次纷争都少不了你。阿曹是没你规矩严谨讲究,我都不说什么,她婆婆也没发话,轮得到你这个叔母来挑三拣四,弄得家宅不宁吗?也是我糊涂,竟然纵得你肆无忌惮。”今天这场面那是小儿科,倪氏对上曹氏那才是干柴烈火,轰轰烈烈。
曹家新兴,家族底蕴浅,曹氏又是独女,家中娇惯一些。加上嫁进来时日还短,规矩上便有些懈怠,而倪氏虽比不得李氏显赫,但也是个大世家,尤其倪氏更是以规矩礼仪闻名。
可想而知,倪氏是十分看不惯曹氏,她这脾气,看不惯了没有不说的道理。
一次还好,两次我忍,三次我咬牙忍,四次,五次…每次倪氏说教下的鄙薄轻视终于让曹氏彻底炸毛了。
一个说,你没教养、没礼貌、没文化。
一个说,你死矫情,事儿妈,假清高。
倪氏旁征引博,引经据典把曹氏批得体无完肤。
曹氏文化素养真心比不上她,但是她中气足,认死理,不管你说啥,我都当你放屁,我只说我自个儿的。
终于把三郎李征引来了,李家三郎是个奇葩,他走的是不拘小节、狂放不羁的风流名士路线。媳妇和叔母吵架,他不劝,他挽袖子帮老婆打嘴仗来了。本朝论吵架,女人委实比不上一些男人,人家是专业的,从小就学习把活人说死的技能,李征身为李氏子,自然也是打小就熏陶的,技能点满级。
教养使然,李征是不会对倪氏开炮的,倪氏最引以自豪的不就是她娘家吗,嫌弃曹氏粗鄙吗。李征如数家珍把倪氏祖上,倪氏娘家子侄那点乌七八糟事都给抖了出来。尸餐素位啦,夺人政绩啦,强抢民女啦,养外室啦,同族兄妹苟且啦,要多劲爆有多劲爆,一个绵延几百年的世家,旁枝同族成百上千,没点龌龊事真不容易。
倪氏被气得晕了过去,羞的她三个月没敢出来见人,至此见到李征都有点发憷,曹氏那也避其锋芒。
倪氏想起前事,忍不住脸颊颤动了两下,面上也显出尴尬之色,一辈子都没那天丢人过。
崔氏见她变色,知道她还记疼,记得就好,“你现在不敢拿阿曹说事,倒是盯上了阿昭,一大把年纪了欺软怕硬你也不嫌臊的慌。呵呵,你就打量着大房不敢跟你闹翻,阿谢这事才过去多久。”
闻言,倪氏刹那间褪尽了血色,“阿谢…和我有甚关系!”
崔氏冷冷地扫她一眼,“那你慌什么?” 她知道倪氏真没存了逼死谢氏的心,她没这个胆,也不至于狠毒如斯。
倪氏喉咙动了两下,谢氏之死就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虽然她时刻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叮嘱几句规矩,守制哪里能偷工减料,传出去,不止她自己连带娘家婆家名声都要受损,谁知道谢氏会撑不住呢。也是谢氏自己不爱惜身子,她要是说声不行,自己还能强逼着她不成。只是倪氏这心里还是止不住发虚。
崔氏盯着倪氏的眼睛,声色俱厉道,“你再这么作下去,到时候看他们会不会在过继之事留一手。”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倪氏惊得跪直了身子,高声道,“他们还敢让二郎绝嗣不成,我们倪家也不会答应。”
崔氏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我自然不想让二郎绝嗣,可大房找个由头把孩子留在身边多养几年,养得懂事了再过继,难道还办不到吗?到时候看你算盘怎么打?”
“哪有过继记事孩子的理!”倪氏忿然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崔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倪氏,“孩子八字轻,十岁之前除了至亲不得见外人。法子还不是人想出来,想留还怕留不住。再干脆点孩子八字不和、生肖相冲,等个十年八年才有个合适的孩子,那时候你何龄?”说不定都死了。
崔氏声音一顿,隐隐觉得搞不好,大房真的打着熬死倪氏的主意,谁舍得把孩子交给倪氏,不怕被教成个冤家。
崔氏突然想到的事情,倪氏也想到了,这可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盖因这些说辞都有失厚道,非君子所为。倪氏鄙薄成国大长公主和曹氏,但是对李廷和李徽的操守却是十分有信心,两人可是世家子。
倪氏伏地大哭,声音凄然仓皇,“我二十丧夫,年届四十丧子,难道临老临老,连含孙弄怡之福都无法享吗?母亲,母亲,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三娘纵使日后再有出息,没个兄弟搭把手也不成啊。
倪氏如此作态,崔氏只觉得厌烦,每每都如此,一不如意就拿这事说嘴,再多怜惜也要被她耗光了,“连影都没有的事,你哭甚?你要是能让他们放心,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孩子,难道他们会喜欢落人话柄,这还是长脸的事情不成。”话锋一转,厉声道,“可是你若做了初一,就别怪人做十五,只许你委屈别人,自己就半点委屈都不想受,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倪氏依旧神色惶惶然,彷佛被抽走了大半的活力,养一个贴心的孙子给孙女做臂膀,实在是她这余生最大的心愿之一。可是猛然发现这个原本以为唾手可得愿望突然变得虚无缥缈,倪氏整个人都慌了神。
崔氏见她黯然模样,油然而生一丝不忍,可一想到家中近况又按下去,她都这把年纪了,实在不想见小辈斗得乌鸡眼似的。三娘已经够苦,不能让她被倪氏害的与长子那边离了心。
何况这又何尝不是为倪氏好,再这么由她闹下去,踩到了成国大长公主的底线,怕是自己都保不住她。她真以为成国大长公主只有那么点脾气,那可是方皇后的亲闺女。
方皇后!她打小就听着对方的名头长大,国色天香,才思敏捷,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崔氏活到这把岁数再没见过如方皇后般风华绝代的女子。
一个女人才貌双绝,她还出身显赫,再有野心,注定不能平凡,方皇后的确一生轰轰烈烈了,嫁给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宗,帮着太宗扳倒太/祖两任太子。
太宗称帝后,轻徭役,薄赋税,休养生息、发展经济。待太宗大权在握,威严日隆之后,大兴改革,提拔以谢集为代表的寒门庶族,又将丞相之位一分为六,废三公九卿,推三省六部,规定官员异地为官,三年一评不得连任…
被太宗一通折腾下来,世家权利显而易见的缩小,皇权得到加强。对此方皇后可是功不可没,奏章上甚至偶尔可见方皇后批注。要不是如此殚精竭虑,方皇后或许也不会不到四十就甍逝,圣瑞太子与太宗也未必会走到父子相疑的境地,以至于被康王以巫蛊陷害而囚于清玄宫,最终东宫一家子都死于一场大火。若非如此现今这朝廷可要大变样了,先帝和当今才智平平,太宗那时的政策到如今差不多都形同虚设,世家再次辖制皇权。
想起种种,崔氏心头一凛,正色道,“你要是不会说话,那就做个哑巴,大房三房就是捅破了天,你也别吱声,只管好好带三娘。”
倪氏心下悲愤,可是被掐着命门,只能哽咽道,“那过继…阿春怎么能没个兄弟扶持。”
“就看你自己了,”崔氏垂下眼,淡淡道,“曾孙女要紧,还能越得过儿子、孙子、曾孙子吗!”
这话委实无情,倪氏如遭雷劈,崔氏这是赤/裸裸的表态,她不会为了三娘逼迫大房。而倪氏最大的倚仗就是崔氏对她们这一房的怜惜。
身娇体柔三娘春
李昭姐妹说了一会儿话,其实是李曦说,李昭听。一看更漏,时辰差不多了,李曦便命人去通知其他姐妹,该去看三娘了,三娘生病作为姐妹自然要探望。
五娘李晗离得远,最后一个到,她模样肖母,没有遗传到李家人特有的丹凤眼,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几乎占了小半张脸,小小的嘴巴,配上苹果脸,可爱至极,是最讨长辈欢喜的容貌。
一进屋五娘就给几位姐姐见礼,李昭再向她福身。
五娘拉着李昭,眉眼中尽是欢喜,难掩兴奋道,“阿娘让人做冰鞋去了,也给几位姐姐和妹妹做了,明天就能好,我们找时间练习下。”之前曹氏觉她年幼,一直不肯让她玩,如今可算是能一偿所愿。
李昭点头,她也好多年没滑冰了,“下午去吧,那时候暖和一些。”说完眼巴巴看李曦。
李曦自然允了,游戏也是功课之一,玩乐中最利于培养感情。不单是滑冰,骑马、打猎、丸球、唱歌、跳舞…都是她们必须学的,李曦早就安排在李昭的功课表中。崔氏让三娘时常出来走动,也是有意让她建立自己的交际圈。
得了准信,五娘一路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李昭见她如此,也忍不住好心情。这家里别人也笑,但大多时候笑的矜持优雅,非常标准,唯独五娘笑起来眼里的欢喜似乎都要溢出来。
三娘住在关雎院,前后两进,其内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林立。穿过庭院一行人到了被迎到寝房,入内就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即使燃着香炉也不能掩去。
榻侧的案几上放了两只碗,一个青瓷绕莲花碗中还剩了小半碗的青蒿茯苓山药粥,另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并蒂莲碗中留了浅浅一层药汁,药味的来源处便是这里了。
李昭还是第一次来关雎院,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她进的是三娘的书房而不是寝房。博古架上摆放的不是古玩玉器反倒是各种笔墨纸砚和书籍竹简,虽然样样精品看着就源远流长来头不小的样子,可就是她两个哥哥也不会这么装饰房间啊!看来自己的三姐果然是个大才女,李昭暗暗的想。
李曦目光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笑着问,“三娘吃过药了吗?”
三娘顿了下才道,“刚吃了。”
“之前可垫了些食物,空腹饮药对肠胃不好。”李曦又问。
“喝了点粥。”三娘细声细气道。
三娘塌前一婢女丁香答道,“三娘子用了半碗青蒿茯苓山药粥才吃的药。”说着还指了指案几的碗,“吃了药刚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李曦细细看三娘几眼,欣慰道,“三娘胃口难得这么好,气色也不错,看来郎中这次开的药不错,用的是什么方子?”
如今世家都好学点医术,不为治病救人,就为调养自己的身子,李曦也学过,所以这么一问并不奇怪。
关于李曦还会医术这点,李昭知道的时候只是哦了一声。这姐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弓马骑射,无一不会,她还人情练达貌美如花,绝逼是老天造出来让人惊叹的,会医术有什么好奇怪的,哪天有人告诉她,她姐姐会飞檐走壁,李昭都能很淡定的一翻白眼鄙视,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