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铺子的规模本来就不大,这样小作坊式的自产自销,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还有节余。过日子方面,林保生与何氏皆是高手,从被林家祖宅赶出来之后,总能想尽一切办法好好生活。
等到林保生烧四七纸的时候,何氏已经能跟女儿们一起操持家务了。周大娘三不五时过来瞧一瞧她,两家也日渐亲密。
烧完了四七纸,街上的王媒婆上门了。
“后街的张屠夫家,死了娘子有两年了,家里只留下了一个闺女一个小子,那么大的店面,一日要出四五头猪…你嫁了过去,日日有吃不完的猪肉,那真是享福去了…”
王媒婆说这话的时候,三个孩子就趴在外面听墙角。
何氏并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王媒婆一个人在聒噪。
“你是不知道,张屠户那人,瞧着块头大,最是个会疼惜女人的…”
林碧月悄悄与林碧云耳语:“阿姐…张屠夫家的娘子不是被他打的厉害了,跳河死了吗?”这件事情,这条街上的小姑娘们都暗底里八卦过。
本来已经到了议亲年纪的小姑娘们都敏感些,林碧云与林碧月虽然不像林碧落那样,有一帮同窗,但她们与这条街上前后街商家的小姑娘们都算是手帕交,平日有时候会串个门,或者结伴去大相国寺…
林碧云目现焦虑:“这个王媒婆…她打的什么主意?”
阿娘应该不会被她说动了吧?
林楠人小,对阿娘嫁人这种事情,尤其敏感,隔窗子喊道:“阿娘你别听王妈妈瞎说,张屠户娶个娘子回家,要往死打呢…”
这件事情,何氏如何不知?
不过是她觉得事出突然,夫丧还未守足三年,她也没急迫的想要表示“再嫁”,王媒婆就摸上了门来。
孝中再嫁,是有百日之内成亲一说,趁着热孝,赶快嫁出去。可是这种事情,总是令人诟病,王媒婆宁可顶着被人在背后指点的名声,看她的架势,也要做成这桩姻缘,这是什么缘故?
林楠那一嗓子,顿时让王媒婆面上尴尬了起来,她向何氏陪着笑辩解:“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张屠户…这两年可都改了,都不打媳妇了…”
何氏轻笑:“是啊,张屠户是不打媳妇儿了,媳妇被逼死了,这两年改打孩子了…”
王媒婆涨红了脸:“…”
外面的林楠鬼精,趁着这空档,偷偷跑到前面铺子里去寻林碧落:“阿姐你快来,王媒婆来了…”
林碧落正与迎儿摆货,听了这话,交待了迎儿几句,便往内院跑去,边跑边还问了问当时情况。
待听到自家阿娘那句神回复,脚步便缓了下来:“听阿娘的口气,这事儿成不了,你也别担心。”
不怪林碧云与林碧月前去张家肉铺买阿爹烧四七纸的供肉的时候,据说张屠户格外的客气,非要搭两只猪蹄,林碧云与林碧落回来还议论了半日,这张屠户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原来根子在这里。
到了内院,林碧云与林碧月见得小妹妹也丢下铺子跑了来,林碧云颇为不安:“阿妹怎么办?上次…上次我们还拿了张屠户两只猪蹄…”
林碧落嘘了一声,听得王媒婆一直在吹嘘张家有多富裕,顿顿的大肘子猪蹄子,张家的哥儿姐儿有多孝顺,进门是必称阿娘的…
她冷笑一声,反问林碧云:“难道咱家阿娘就值两只猪蹄?”
林碧云反应过来之后,在她肩上捶了一把,“小丫头生了一张促狭嘴儿,瞎说什么呢?”
林碧落心中对这王媒婆有气,这会说话也有些夹枪带棒:“那就是张屠户当时说了,搭两只猪蹄,把你家阿娘嫁过来?你俩答应了?”
林碧月已经上手来撕她:“瞎说什么呢坏丫头!”她比林碧云性子急,在小妹妹脸上拧了一下,拧出个红印子来,方松开了手。
林碧落见两个姐姐激动成这样,她却不生气了,笑的非常无赖,“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出气去!”一挽袖子便冲了进去…
隔窗偷听,本来便不是什么好行为,现在小丫头直接冲了进去,林碧云急的跺脚,林碧月一把拉住了准备跟着林碧落一起冲进去的林楠,急的跺脚:“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林楠急的涨红了脸:“别让三姐姐吃亏啊…”
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这些日子在铺子里对着上门的客人都应对有素,难道还会吃亏?
林碧月算是看清楚了:“你吃亏她都不会吃亏,我们先听听她说什么——”再进去打群架也不迟。
她心中也恨这王媒婆多事,但又觉得公然打了媒婆…似乎对阿姐的亲事有影响。
不过再想想,反正阿爹过世,阿姐要守三年孝,过了三年再议亲,这事早被人们忘了。
只是媒婆一张嘴…影响还是很大的。
她左右衡量的时候,已听得房里泼水声,紧接着杯子咕咚一声,掉到了地上,何氏惊慌的声音:“三姐儿,你做什么?”
“哎哟哟这是哪里的野丫头?”
“王妈妈,实在对不住…”
何氏一句话还未说话,已被林碧落打断:“哪里对不住了?跑到我家门上来,要将我阿娘往火坑里推,阿娘你还要对她说对不住?今日我不拿了大棍子将你打出去,枉为林家女!你也不看看,我家门上贴的白纸换了没?居然敢上门来说亲?!”紧接着房里便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也不知是桌子还是椅子,然后王媒婆夺门而出…
她出来的瞬间,三个孩子瞧的一清二楚,脸上湿淋淋的,头上还沾着茶叶沫,前襟也湿着,看到门外面的三个孩子,狠狠瞪了一眼:“小杀才!”后面好像被人追着一样,往外院跑了。
房里,何氏拉着强力挣扎似乎真要行凶的小闺女,气的脸都有些白了:“三姐儿你做什么?”
林碧落死命挣扎:“阿娘快放开我,一会回来再向你赔罪!”
何氏见她神色认真,竟然下意识的放开了她。
林碧落一经挣脱,立时窜出门来,招呼其余姐弟:“快跟我走——”当先跟个小炮弹似的射出了院门。
林家其余三个孩子都有些傻了,听得她喊,也傻傻跟了上来。
何氏从房里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三个从内院门口跑出去的影子…
15 伏击
出了林家大门,林碧落便放慢了脚步,遥遥缀在王媒婆身后,她身后跟来的林家三姐弟很快便赶了上来。
“三姐姐,你这是去做什么?”林楠难掩好奇。
林碧云与林碧月亦然。
“你们不觉得,王媒婆太奇怪了吗?咱们家还在孝中,她便急冲冲跑来说媒,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她心中已有人选,只是不好贸然确认,便想借着王媒婆给揪出来。
林碧云与林碧月也不笨,经林碧落一提醒,相顾失色:“不会是…”林碧云的脚步已经有了几分迟疑。
远处的王媒婆不负姐弟几个的期望,果然脚步朝着林佑生家方向去了。
“这下怎么办呢?难道真是阿嬷的意思?逼着阿娘嫁出去?”林碧云先就停了下来,她还没胆子与阿嬷对着干。
林碧月却将目光放到了林碧落身上:“阿妹,你说怎么办吧?”大有只要林碧落一句话,她便上去跟人掐架的架势。
林碧落:“…”林楠用死忠粉的眼神盯着她,她已经习惯了,但二姐姐用死忠粉的眼神盯着她,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以致于林碧落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我就是觉得…此事不是阿嬷的主意就是二婶的主意,但不管谁的主意,总之是二叔家的意思。她们想逼走了阿娘,拿咱们家的家产。阿娘是做人媳妇的,遇上阿嬷一向没辙,恶人只有我们来做了!”
越到后面,她说的越流利,目光来越来越坚定了起来。
由于林碧落之前利落的解决了王媒婆,林碧月只觉此举大快人心,当下便要挽袖子:“去找婶娘打架吗?忤逆就忤逆吧,只要能让她们断了这念头。”
林楠在旁摆出助拳的架势,只有林碧云不太赞同:“能不能…别打起来?二叔家全是大人…”看看她们姐弟几个,摆明了要吃亏。
“当然不是去打架的。”林碧落安抚大姐,“咳…二姐姐你也先别急,我们去示弱的,越弱越可怜越好!”林碧落招招手,姐弟四个匆匆敲定行事章程,仍是跟着王媒婆过去了。
眼看着王媒婆进了林家祖宅,姐弟四个便守在了外面,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林大娘送了王媒婆出来,二人有说有笑。
林媒婆头上的茶叶也没有了,应是梳洗了一番,手里捏着荷包,笑容满面,显然收获颇丰。
姐弟四个眼神对视一下,便冲了上去,林碧云与林楠一人抱住了王媒婆一只脚,林碧月与林碧落一人抱住了林大娘一只脚,四个孩子以一种屈膝跪地的姿势死死抱住了两人。
王媒婆吓的欲倒退,但双脚被俩孩子死死抱住,一个屁股墩便坐到了地上,“你们做什么啊?”青天白日真是吓死老娘了!
林碧云只负责呜呜哭,林楠一个男孩子,除了以实际行动死死抱住王媒婆,也帮不上别的忙。
林大娘本来被猛然冲过来的小孩子抱住,心里一慌,待看清楚是自家孙女,且抱着她右脚的正是令她有几分怵的林碧落,本来她这事做的也有几分不太光明,当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不会是三丫头鼓动四个孩子一起来找她拼命的吧?
她脑中急速转着对策,跟自家孙女在大门口闹将起来,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哪知道今日林碧落却全无那日在自家房里的泼辣样儿,抱着她的大腿放声大哭,一边哭一声给她磕头,嘴里大声念叨:“阿嬷,求求你不要逼我阿娘改嫁求求你了…阿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逼我阿娘改嫁给张屠夫,我阿娘会被他打死的…”
林碧月抱着林大娘的另一条腿大哭着帮腔:“阿嬷我阿娘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我们姐弟都会好好孝顺你的!求你别逼我阿娘走…要是逼走了我阿娘,谁来照顾我们?”
林楠倒没哭,只朝着林大娘喊:“阿嬷我不要二婶来照顾我们,勇哥儿在学堂说二婶要将我阿姐们全都卖掉,让我住柴房,把我们家房子铺子都卖掉…阿嬷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啊楠哥儿给你磕头了…”说着砰砰砰便向着林大娘的方向磕头。
本来四个孩子冲出去,抱住了王媒婆与林大娘的脚,这事就已经够离奇了,路过的人都驻足而听,结果听到林家姐弟这番话,再看林楠,向着林大娘磕头,没几下,额头便青了,眼圈儿都红了(疼的),却又强撑着不哭,众人看到只当这孩子伤心到了极处,内心里便有点可怜这几个孩子。
也有不知道这几个孩子的,但场面又实在热闹,便与旁边的人打听。
有知道林家旧事的便私下与围观群众科普,什么老太太宠幺儿,把大儿一家撵了出去,没想到大儿比较有出息,带着媳妇儿挣下了一份家业,还时常回来孝顺,哪知道天不假年,大儿去山上拉果子,不幸马车惊了,出事身亡,这老太太与幺儿两口子又想着霸占了大儿的家产,这才想出逼儿媳改嫁一事…
——林家这老太太可真不地道!
改嫁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你没听那俩孩子口里嚷嚷着,后街的张屠户那是什么人?打起老婆来眼都不眨的主儿,上一位媳妇儿就愣是给逼死了…
林家老太太与幺儿夫妇这是想要逼死大儿媳妇啊…
旁边人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议论开来,林家姐弟几个哭的越凶,林大娘的脸越没地儿放,心中恼恨这几个孩子不懂事,就算是林佑生拉扯她们,不还是自己家吗?有必要这么大闹?
林大娘想到这里,心中更似炉膛里燃着的火里加了把好柴火,立时烧的旺旺的,挣了两下没挣脱,一耳光便搁到了林碧落的脸上:“死丫头,这都是你阿娘教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大闹…”
林碧落的小脸上,立时起了五个巴掌印,嘴角带血,整个人却更缩成了一团,抱紧了她的大腿,只拼命求饶:“阿嬷求求你了,你打我吧打我吧!就算是打死了我,求求你别逼我阿娘嫁人…”借着直起身求饶哭泣的空档,小手却悄悄摸到林大娘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林大娘只觉大腿内侧生疼,没头没脑便朝着林碧落打了下来,“死丫头!”林碧落只护着脑袋大哭求饶:“阿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阿娘吧…”
其余姐弟三个看到林碧落挨打,心中气愤,但想起之前林碧落的嘱咐,都压下怒气,愈发可怜的向着林大娘磕头求饶:“阿娘求求你放过我阿娘吧…”
总之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算你打死了我们,也求放过我家阿娘!
林碧月离的近,眼见着林碧落挨了好几下,小脸上好几个巴掌印,只觉心都要疼碎了,倾起半个身子便将小妹妹护到了自己怀里,被林大娘的巴掌呼的一下扇到了脸上,林碧月当即便觉得眼冒金星…
围观群众本来便指指点点,觉得林家这老婆子做事太过歹毒,林佑生两口子也太不地道,又见林家老太太向这么小的孩子接连下毒手,已经有人上前去拦:“这是做什么?怎么向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虽然是家务事,但这人恰巧是林保生家邻居黄三叔,家中也开着个小吃店,林保生丧事之上也帮过忙,亲眼见着林家这四个孩子乖巧孝顺,年少亡父,端的可怜,如今当街被阿嬷辱骂殴打,哪怕是家务事,也忍不住了。
黄三叔年约五旬,家中还有两个儿子,年纪与林保生相仿,可以说是与林大娘同辈的人。他先上前去拦林大娘,围观群众之中也有打抱不平的,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没想到青天白日还有这么歹毒的婆子…这几个孩子也忒孝顺了些,打了也不敢还手…”
林大娘几乎气的要吐血,只觉大腿内侧被小丫头狠狠掐了几把,生疼生疼,当下梗着脖子大怒:“这死丫头明明心眼歹毒,对我动手了…”
“她打你哪了?可有青疤红印,拉出来给我们看看?”有人嘲笑。
“这老婆子可是疯了?自己做了歹毒的事还要往孩子身上诬赖,真是丧尽天良!”
林大娘语塞,被掐的大腿内侧辣辣的疼,只怕都紫了,可是这种地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给大家看?
林碧落哭的愈加可怜,被黄三叔拉过去了,还要向林大娘的方向跪着哭求:“阿嬷,就算你打死了我,也求你放过我阿娘,前些日子你三不五时去骂阿娘,若不是我们姐弟四个,阿娘早都上吊死了…这会你逼着她改嫁,离开了我们姐弟四个,就是想要阿娘跟我们姐弟四个的命啊…阿嬷求求你大发慈悲吧,看在我们死去阿爹的份上…”
她不提林保生还好,一提林保生,四个孩子皆哭的愈加气噎难言。
——若是阿爹还活着,她们何尝要受这种委屈?
林碧月放开了林大娘的脚,林碧云与林楠也放开了王媒婆,四个孩子跪抱到一起,哭成了一团,而围观群中听着她们哭的可怜,有那心软的,已经陪着抹起了泪。
王媒婆见此情景,趁机要溜,被围观群众堵了个严实,朝着她身上啐了好几口唾沫:“披着张人皮,尽做些禽兽事!连畜生都不如!”
也有朝着林大娘啐唾沫的,议论指点不绝于耳:“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婆子…虎毒尚不食子呢…”
16 大胜
正闹的不可开交之时,何氏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四个孩子跑出去之后,她也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孩子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王媒婆能在孝期跑上门来,这其中的原因不必细想,她也能猜个一二。她是性子弱了一点,可不代表没脑子,不会想事。恰恰相反,正因为她生性谨慎,又是个柔顺的性格,多年来无论遇上大小事情,总是要思前想后,想个明白。
上一次在病中,自家婆婆跑来辱骂,一副恨不得让她病死算了的派头,何氏就有所觉察,自家夫君一亡,这是婆家容不下她的征兆啊。
本来嘛,林保生一过世,她也恨不得追随于地下。他们夫妇一向恩爱,骤失鸳侣,简直生不如死。可是偏偏被婆婆跑上门来辱骂,小闺女烈性,扑上去便要与林大娘拼命,这让她顿时醒悟,今天婆家能逼死了她,改日便能虐待迫害她的孩子。
——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能让婆家如了意!
此后她逐日开解自己,强迫自己进食调养,渐有起色,却不成想又有了王媒婆这出。
其余三个孩子性子都恭顺,随了她与林保生,但小闺女却是个烈性子,从小看着乖巧可人,可是从最近的这些事情里就可以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个任人搓扁捏圆的性子。
这么一想,何氏便坐不住了。
小闺女不会带着姐弟几个去找婆婆麻烦吧?
她正在病中,略微收拾一下才能出门,又想到要与婆婆正面冲突,便觉心慌气短,可是为了孩子们,也只能强撑着。待出了门,慢慢的走过来,还在要路上寻几个孩子的身影,一路不见,到得林家祖宅门前,只见外面围了好大一群人,恰逢正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
何氏听得人群中闹将开来,四个孩子的哭声简直是在剜她的心,待听清了孩子们口里的话,更是心痛如绞,分开人群便往进走。围观的人群中大部分都认得何氏,见她白着脸过来,皆让开一条道,由得她直走了进去,她也不去扶孩子们,直挺挺便跪在了林大娘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下去,大放悲声:“阿娘,夫君这一去,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可是生了这四个孩子,总不能教她们无依无靠,这才想着要好活下去,拉扯她们长大。阿娘偏容不下我,非要请了王媒婆来说亲,哪有儿子尚在孝中就逼儿媳妇改嫁的?阿娘若是再逼我改嫁…我就死在阿娘面前!”
何氏大哭,作势就要向林大娘面前的门柱子上碰过去:“我此生再不会侍二夫,阿娘若是非要逼我出林家门,我就死在林家祖宅面前!我自进了林家门,孝顺翁姑,侍候夫婿,延续子嗣,这是哪里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阿娘非要逼死了我?!阿娘你好狠的心啊!!”
林大娘哪里料得到向来柔顺的何氏也来了这一出?顿时傻立在当地,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围观的妇人立刻上前去拉着何氏,何氏本在病中无力,这番大哭真是耗费精神,她又不是成心想寻死,只是觉得借着孩子们这场大闹,索性与婆家撕虏开了,日后各过各的日子,省得婆婆与弟媳妇再想什么恶招,在此被人一拉,便顺势哭倒在别人怀中,伤心难禁。
孤儿寡母本就可怜,又被婆家这样逼迫,旁人瞧着,当真可怜,又觉林大娘这婆婆歹毒可恨!
四个孩子闹了这一场,见何氏出现了,林碧云还怕阿娘责怪她带着弟妹们胡闹,结果一看到阿娘也是这种做法,全然不怕家丑外扬,不知为何,她心中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再瞧林碧落,朝姐弟三个使劲使眼色,边哭边冲了过去,朝着林大娘磕头:“阿嬷既容不下我阿娘,我们姐弟四个也都不活了,通通死在阿嬷面前,阿嬷也心满意足了…”说着也做势要去撞柱子。
其余姐弟三个见状,如法炮制,四个孩子也要去死,围观群众中有好些妇人连忙上前拉着这四个孩子,又有黄三叔气愤道:“你这个婆子,当初逼走了林大郎就算了,如今林大郎虽不在了,万幸他是个有本事的,立了一番家业,足够她们孤儿寡母的嚼裹了,你贪心不足,还非要逼死了她们娘几个,占了林大郎的家产才足吗?这世上哪有这样当娘的?”
又有恰好路过的邬捕头等人面露鄙色:“真是黑了心的婆子…”等语,不一而足。
林大娘气的要吐血,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却又是个惜命的性子,事到如今,只能抵赖,一眼瞧见旁边的王媒婆,顿时有了说词:“明明是王媒婆喜保媒拉纤,哪里是我的主意?”
王媒婆走街串巷,最是个舌灿莲花的泼辣性子,不同于一般的蛮妇只是撒泼,家里的男人被她管的俯首贴耳,这附近的婚事有一半儿是她牵线,被人唾骂,心中早暗道背晦,接了这桩事,赚了还没二两银子,却遭了这等大辱,又听得林大娘要赖她,早跳将起来,两手掐腰的骂将起来:“黑了心肝的毒妇,你自己做的套儿,想要林大郎家的家产,生怕儿媳妇留着家产贴补了野男人,花了一两碎银来招我做这事,这会却全将此事赖我头上,我呸!老娘就是今儿拼了不拿这银子,也不背这黑锅!”说着将自己怀里一两多碎银掏出来,兜头砸到了林大娘面上去,气汹汹走了…
围观众人见她这番作为,倒不好再拦她,便由得她径自去了。
这里林大娘被人围着,四面楚歌,一张脸涨的紫红,哑了火。
林碧落觉得,这种事情,见好就收,也差不多到火候了,便擦着泪到了何氏身边,要将她拉起来:“阿娘,咱回家吧,阿嬷不喜欢我们,我们姐弟以后在街上见到阿嬷保证远远躲开,不惹阿嬷生气,只要阿娘养好身体,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活…”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提起这话头,是真伤心。
林保生在世之时,可算是一家人,如今家中顶梁柱塌了,再提一家人总觉得伤心。
其余三个孩子也过来扶何氏,听得林碧落之语,哭的也极为伤心。方才劝慰着何氏的妇人们便扶了何氏起来,眼见得她们娘儿五个临走之前,还知道朝着林大娘行礼辞别,再伤心也礼数周全,不由又叹息一声:这林大郎当真死的太早了些!
她们娘儿们五个一路相扶着回去了,这边围观群众又指着林大娘谴责了一回,特别是黄三叔指着林大娘道:“你这个婆子就作孽吧,死了以后看你怎么有脸去见你家大郎…”摇头叹息着也走了。
围观的四邻及路人一散,林大娘只觉心头一口血都要气的喷了出来,转身一推门,院门一开,只见儿子媳妇尴尬的站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头提了门闩便往江氏身上搁:“你个嘴甜心毒的贱妇,让我今日在街坊邻居面前出了丑,你心里便安生了罢?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再暴怒的林大娘,也舍不得往幺儿身上砸门闩。
打坏了林佑生,她得心疼死。
江氏身上挨了几下,只觉生疼,她又不比何氏的好性儿,当下跳起来大叫:“是阿娘说不喜大嫂,再说就算将大嫂嫁了出去,还得将那四个讨厌鬼儿拉来给我养,你当我愿意啊?”其实她都盘算好了,林大郎家三个闺女都长大了,现在就算还没订亲,家里正好可以把丫头卖了,家中粗活细活全由这三个丫头做了,她正好可以做个太太,好生享受一回。这等于是家里一下添了三个丫环。
大姐儿针线不错,二姐儿也不差,以后家中老少的衣服她不但不用做了,这两丫头还可以绣些帕子荷包来放到铺子里卖,真是最相宜不过了。
至于楠哥儿,会读书有什么用?家里还缺个跑腿的小厮,由他来服侍勇哥儿最好,对外还可以说是哥哥照顾弟弟,也不会引来外人议论。
等到三个丫头们可以嫁人了,又能白赚三笔聘礼,真是无本的卖买。
不过这会被林大娘骂,她自然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婆婆身上去,难道要她承认自己觊觎大嫂家的家产很久了?
假如江氏道歉认错,林大娘的气还会消一消,但是江氏抵赖,先时又被王媒婆反咬一口,腔子里那口中气顿时噎住了,狠砸了一下江氏,只觉眼前道一黑,晕了过去…
被林佑生请来看诊的钱大夫把了把脉,开了方子便走了,临走之前意味深长道:“老太太这是盘算的狠了,算盘落了空,气极攻心才受不住的。年纪越大还是要越少劳心的好。有五斗米就别想贪人家的一担谷…这个于养生上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