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望向她,迟疑了好久,待真正看清眼前的人确是清樾,才虚弱道:“姐…是我错了…”
只这一句,清樾便禁不住泪如雨下:“…不是,是我不好。”
聂仲聂季二人在旁跪下,亦是双目含泪:“太子殿下!”
唯独灵犀怔怔地站在一旁,望着眼前本应熟悉却很陌生的哥哥,灵均和她想象中并不完全一样。在见到灵均之前,她觉得哥哥应该是雪五那般样子,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而眼前的灵均…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总之与她长期以来脑中所显现出来的哥哥不一样。
“她是灵犀,咱们的妹妹。能找到你,全靠了她!”清樾欣喜之余,唤过灵犀,让她与灵均相认。
灵犀也在灵均身旁蹲下,小心地轻声唤道:“哥哥。”
灵均偏头看向她,唇角浮起微笑:“我一直能都感觉到你,灵犀!从你出世开始,我就能感觉到。”说着,他向她伸过手,灵犀连忙握住他的。
双手交握的那刻,天生的龙族血缘,一卵双胞的心灵感应,灵犀心中顿生亲切之感,只觉得哥哥的手又冰又凉,她本能地紧紧握住,想让他和暖一些。
灵均当年被重伤,连逆鳞都掉落,可算是命悬一线,如今见小弟虚弱的模样,清樾记挂着他的伤势,轻轻揭开灵均的衣袍,查看他胸口逆鳞所在位置——只见胸口处重新长出一片薄薄的逆鳞,透着殷殷血色,逆鳞周遭肌肤泛黑,应该是当年受损的肌肤还未完全修复。他身上的伤不止一处,清樾只是稍作查看,便看见除了逆鳞之外,胸口还有五、六处伤痕,想来他身上那些尚未查看的地方,定然也是伤痕累累。
灵犀握着灵均的手,那些年他所经历过的一幕幕竟自动进入她的脑海中,灵均幼时读书,灵均首次处理东海事务,灵均被姐姐责罚…最后是灵均逆鳞被夺那瞬,痛彻心腑,她竟感同身受…
猛然间,一道黑影疾冲过来,拉开灵犀,飞快将灵均的手打开。众人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来者是墨珑。清樾本原该察觉,只是她乍见弟弟之下,悲感交集,全部心神都放在灵均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雪九倒是知晓,但他深知小狐狸只是关心灵犀,才会一路找到此地,故而也未阻拦他。
“灵犀!灵犀!”墨珑急唤她。
灵犀看见他,心中也是一喜,刚想起身站直,才察觉到整个人昏昏沉沉,身体更是发虚得厉害,连想抬手说话都做不到,简直就像不是自己的身体。
第六十六章
“灵犀怎么了?”清樾这才察觉到灵犀在片刻间变得面青唇白, 大吃一惊。
雪九想起澜南的嘱咐, 忙从身上取出玉葫芦, 倒出一枚丹药,上前递给墨珑。墨珑认出那个玉葫芦正是澜南的,知晓丹药有用, 忙给灵犀服下。
待灵犀将丹药咽下之后,墨珑才抬头看向清樾,目中满是恼怒:“灵均是你弟弟, 灵犀也是你的妹妹。难道为了灵均, 你就可以牺牲灵犀么?!”
清樾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灵犀怎么了?”灵均也不甚明白, 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向灵犀。
不管他是不是东海龙族太子, 墨珑眼下已视灵均为洪水猛兽, 护住灵犀,往后退了退, 紧盯住灵均:“方才灵犀握着你的手,你想吸走她体内精魄, 你还装?!”
闻言, 灵均大骇, 颤声道:“我没有…”
此刻,连雪九在内,众人皆惊,以清樾为甚。
刚才雪九只是以为灵犀因先天不足犯了病,现下听墨珑这么说,忙为灵犀把脉,一探之下,方松了口气,朝清樾摇摇头,示意她安心。
知晓灵犀无碍,清樾心神稍定,拧眉看向墨珑:“你到底在胡说什么?灵均岂会去伤害灵犀!”
“我曾听北海二太子卓酌说过,灵犀与灵均是一卵双胞,两人皆有先天不足之处,只是灵犀更甚。若当年东海君后并未提前剥下龙胎,灵犀便会自然消失,用于补足灵均。”墨珑紧紧搂住灵犀,守护之态再明显不过,“方才灵犀握住灵均的手,神情就不对劲,我看得清清楚楚,定是灵均想吸走灵犀的精魄,引为己用,否则她不会突然间虚弱成这样。”
灵均望着自己的手,目中尽是不可置信:“我怎么可能…若是如此,我宁可一死了之!”
甬道中脚步纷沓,东里长、夏侯风和白曦也都赶了过来。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此时此刻的清樾,连同聂仲聂季根本无心理会他们。雪九也只是暗叹口气,想着这座枪冢还从未这么热闹过。
东里长直奔到墨珑身旁,对这冰霜凝固的氛围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们一人搂着一个,预备分家产呢?”
没理会他,墨珑盯住清樾:“你给我一句话,若灵犀和灵均只能留一个,你选谁?”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聂季大怒,上前欲揍墨珑,被夏侯风挡在身上。夏侯风双目圆睁地瞪着他:“想打架老子奉陪!”白曦知趣地避开几步,免遭池鱼之灾,身子正抵到石台上。
面对墨珑的目光,清樾嘴唇微微发抖,片刻之后,她才出声,字字铿锵:“他们两人都要活下来,我的命可以不要!”
这时丹药起了效验,灵犀终于找回些许气力,摁住墨珑手臂,连忙开口为哥哥辩解。“不是…不是这样…你错怪我哥哥了。”
“灵犀!”墨珑知晓她心地善良,皱眉道,“这是生死大事,你不可为了偏帮哥哥而不顾自己的安危。”
灵犀安慰他道:“真的没有,我想我可能是被吓着了。哥哥当时逆鳞离体的痛楚我刚才突然感同身受,很可怕,像是整个人都快被撕裂…”
雪九在旁思量道:“澜南上仙说过,灵犀先天不足,魂魄不稳,应该是受惊之后,魂魄游离身外所至。”他将玉葫芦交给墨珑,“这些丹药定神安魂有奇效,你收好。”
灵犀认出玉葫芦是澜南之物,仍欲推辞:“不用…”话才说了一半,便见墨珑毫不迟疑地将玉葫芦收入怀中。“命要紧还是面子要紧!”他瞪她,看着她依然惨白的唇色,心有余悸。灵犀咕哝了几声,终究是没再反对。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灵均和灵犀身上,未有空暇留意其他。聂季忽然感觉到后脖颈直冒凉意,刚想转身,便被一头石兽扑倒在地,大口张开,尖锐的石齿直避他的咽喉。
未想到石兽会突然发难,众人皆惊,雪九反应最快,转头看向石台——石台边,白曦背对着众人,正拿着冰鉴枪爱不释手地端详,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快把冰鉴枪放下!”雪九怒喊道。
白曦一愣,迟疑着转过头,看见聂季被石兽压倒在地,而另一头石兽正对他做出蓄势待发之势,喉间发出沉闷的咆哮。
“啊!啊!”白曦吓得不轻,“救命啊!”
墨珑朝他急道:“把枪放回石台上,快!”
清樾朝扑倒聂季的石兽弹去水珠,岂料水珠撞上石兽,并未化为水影,而是碎裂成更加细小的水点,飞溅开来。
“快啊!”聂仲大喊,同时想踢开扑倒聂季的石兽,他也算气力不小,一踢之下,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之声,石兽丝毫未损且纹丝不同,而他的腿骨传来一阵剧痛,他痛苦倒地。
另一只石兽已经扑至白曦身前,双爪就搭在他双肩上,神目炯炯地盯着他看。尽管双腿抖如筛糠,白曦总算强撑着没瘫下,在石兽的注视下,抖着手将冰鉴枪放回石台的凹槽之中。
枪复原位,两头石兽方才收回利爪,松开白曦与聂季,众人皆松了口气。
“哥!”聂季刚能动弹,便忙去看聂仲,“你怎么样?”
清樾因扶着灵均不便过来,目光却是十分关切:“腿伤着了?”
“腿…好像断了。”聂仲咬牙,勉强笑道,“没想到区区石兽竟如此了得,我太大意了。”
雪九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同时解释道:“它们身上有帝舜留下的上古神力,专为守护冰鉴枪,只要不动枪,它们是不会伤人的。方才其实你不该动手…腿是断了。”
见聂仲为了自己而受伤,聂季满腹怒气,朝白曦骂道:“你为何要动冰鉴枪?!真是市侩小人,见利忘义!”
自己也被骇得不轻,白曦很是委屈:“我事先并不知晓…”
聂季怒瞪他,狠狠道:“我记着你了!”
不知不觉间,甬室慢慢黯淡下来,雪九抬首看穹顶,原本闪亮的星光正在逐渐消退…“不好!日月交辉就快消失,我们得赶紧出去!”
众人不敢耽误,墨珑抱起灵犀,清樾扶着灵均,聂季背起聂仲,夏侯风拖上东里长,还有白曦,都跟着雪九快步朝枪冢外奔去。其他人倒也罢了,白曦因刚刚被骇得手软脚软,跑了几步便不慎跌倒,夏侯风嫌他麻烦,干脆拖起他甩在背上,负着他朝外奔去。
身为大尾巴羊,居然能骑在穷奇身上,白曦听着风声从耳畔呼呼刮过,不过片刻功夫便出了枪冢。天际,太阴星隐没,最后一丝日月之辉也消失了,石门关闭,连轮廓都隐没无踪。
数数人头,确认无人遗漏在枪冢内,雪九这才安下心来,忽听得一声鹤唳,抬眼望去,雪五轻飘飘从半空落下。
“你怎得才来?”雪九语气中颇有埋怨之意。
看见这么多人从枪冢中涌出来,雪五亦是诧异:“你怎得带这么多人进了枪冢?观光么?”
“哪里是我…待回去再与你细说吧。”雪九摆摆手,也不想再提,“君上有何吩咐?”
早已看见灵均出了枪冢,雪五面色一肃,才道:“君上叫我过来送些丹药,然后向东海陪个不是。”
“就这样?”雪九楞住。
雪五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再问了,然后转身看向灵均,又从袖中取出红木匣子递给清樾:“这是君上特地为了灵均所炼制的丹药,对他的伤势痊愈有好处。”
究竟要不要收?关于玄飓隐瞒灵均重伤一事,原本她是想等灵均回到东海之后,再向天镜山庄要个说法,眼下若收下玄飓送来的木匣,正所谓拿人手短,日后自然不好再去找茬。清樾犹豫片刻,想到灵均逆鳞离体都能活下来,应该是靠玄飓之力,为了灵均身体着想,伸手收下木匣,淡淡道:“多谢。”
肯收木匣,自然就是不再怪罪之意,雪五深鞠一礼:“大公主客气。此事君上有愧于东海,知晓灵均伤势还未痊愈,雪兰河自幼习歧黄之术,遂命他随灵均一道前往东海,待灵均痊愈之后再回来不迟。”
此言一出,非但清樾愣住,连雪九也愣住,听君上的意思,非但要自己送灵均回东海,还得留在东海。
不知君上此举有何用意?又或者这是澜南上仙的意思?雪九心中虽疑惑,但碍于清樾在场,面上不动声色。
要雪九入住东海,清樾本能皱了皱眉头,不明白玄飓有何用意,直觉就要推辞:“不必,东海水府内也有医者,且擅疗水族中人。灵均调养恐怕颇费时日,还是不耽误雪右使为好。”
“不耽误,他平日里就闲得很,对吧?”
雪五转头,朝雪九使了个眼色,雪九满心无奈,面上还得强坐笑颜:“是啊。”
雪五紧接着又道:“匣中丹药的服用方法,大公主也尽管问他就是。若是灵均…出现任何不适,也只管让雪九来告之君上。”言下之意,灵均伤势若有变化,玄飓上仙会亲自赶来。
他言语恳切,加上灵均身体最为要紧,清樾遂也不再反对,看向雪九:“东海起居饮食自然比不过天镜山庄,我只怕委屈雪右使了。”
雪九笑道:“我不挑嘴,而且也喜欢吃海菜。”
旁边的墨珑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听雪五所言虽然入情入理,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灵犀,我们回东海。”清樾唤小妹,此时小妹依然倚在墨珑身上,对这头狐狸很是信赖,看得她甚是不满。
第六十七章
灵犀忙道:“姐, 墨珑他们帮了我一路, 我想请他们回东海,好好招待一番!”
他们…清樾没想到小妹不光想把这头狐狸带回去, 连同老乌龟等人也想带回去。
从来只是听说, 却从未去过东海水府的白曦立时兴奋起来,忙道:“我也不挑嘴,而且特别喜欢吃海鲜。”聂季扶着哥哥,盯着白曦, 慢悠悠道:“我们那里的海鲜应该也会喜欢你, 尤其是白鲨将军。”白曦本能地往夏侯风身后缩了缩。夏侯风胸膛一挺,毫不畏惧道:“那倒真要见识见识了!”
添什么乱!东里长自然晓得自己不受欢迎,不满地白了这两个臭小子一眼, 然后把墨珑拉过来,替他往背上的伤口上药。“咱们可犯不上去东海。”东里长在墨珑耳边低声道。墨珑不作声,但方才枪冢内的一幕还是让他不甚放心,总觉得对于灵犀而言,灵均是个危险的存在。
灵犀紧接朝清樾道:“还有, 终于找着了哥哥, 咱们也得好好庆祝庆祝, 是不是?大宴宾客,公告四海,总是要有的!”自打她懂事以来,东海水府始终笼罩在灵均下落不明的阴霾之中,眼下哥哥回来,在她看来,终于到了焕然一新的时候。
小妹的话确也有理,灵均回来是东海的大事,宴请宾客自然少不得。再者,龙族向来恩义分明,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墨珑等人确是帮了灵犀甚多,而且…清樾回想方才在枪冢的那幕,墨珑对灵犀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似作伪。想到此处,她又看了墨珑一眼,后者神情淡漠,叫人看不出心思。狐族以狡猾多端自私自利者为多,她自然不可能允许小妹与这头狐狸在一起,只是小妹性子倔,此事不可硬来,须得另想个法子才好。
思及此处,清樾朗声道:“此番能接回灵均,诸位于东海有恩,不嫌弃的话,请到东海做客,我有重谢。”
“大公主…”聂季自然是看不上这群乌合之众,话说一半,被聂仲重重掐了一下,只得收声。
“不嫌弃,我们不嫌弃。”夏侯风大大咧咧道,被东里长一把拽到旁边去。白曦忙替他道:“多谢大公主盛邀,我等荣幸之至。”
见姐姐应允,灵犀喜得转头看向墨珑:“等回了东海,我带你去见蚌嬷嬷,整个东海,她待我最好,我说什么她都肯答应,我喜欢的她也一定喜欢。”她就像个孩子,有了心爱之物,恨不得亲近之人都知晓,都和自己一样喜欢才好。
墨珑微微一笑:“好。”他对灵均仍是不放心,便是清樾没有邀请,他也打算厚着脸皮跟到东海去。
东里长自然是不想去,可方才清樾话中的重谢二字,却让他颇是动摇。清樾所执掌下的东海富足充裕,她口中的重谢自然少不了,将来墨珑回到青丘用钱两的地方多得去…老爷子自顾晃着脑袋算计着。
他们谈话之时,雪五与雪九在一旁低语,多半是雪五在说,雪九点头。声音并非刻意压低,但即便有只言片语被旁人听见,也只是鸟鸣之音,完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苍梧丘近旁便是洛水,聂季领清樾之命,显出原身入水,让众人都骑在他身上,顺着河水一路往东海而去。其他人倒也罢了,夏侯风和白曦因是头一回乘蛟,破浪前行,激动不已,时而被浪花打得嗷嗷乱叫,时而又忍不住拨弄蛟龙的鳞片,弄得聂季恼火不已,碍于清樾又不便发作。
洛水赴海,奔流不息,蛟龙善水,走水路比起陆路自是要快上许多倍。日头西落之前,便已到了东海。清樾给墨珑等人都用了水影,以隔绝海水对他们的影响。雪九见她没理会自己,只得捏了个避水咒,一同潜入海底。
由浅及深,日光也愈发黯淡,到了海水深处,周遭暗沉沉的,不由地叫人心生忐忑。好在不多时,便可见远处有盈盈亮光,再近些,看见成千上万条身上会发光的鱼分成两列纵队迎上前来,点点亮光,连成一片,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海底。墨珑等人久在陆上,从未见过海底这般景象,甚是开眼界。
“快到了!”灵犀指给墨珑瞧,“过了这条海沟,前头就是东海水府。”
数条会发光的鱼接二连三从身旁掠过,白曦奇道:“这是什么鱼,怎得自己会发光?”
“烛光鱼。”灵犀道,“这是短棘烛光鱼,它们游得快,所以做迎宾之用。水府里头还有很多长棘烛光鱼,游得慢些,日常照明都用它们,比夜明珠好使。
用鱼作照明?它们游来游去怎么办?白曦想不出来,不过没好意思问,想着待会就能见识到了。
过了海沟,再穿过一大片巨藻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以琉璃为砖建成的恢弘宫殿出现在众人眼前。牌楼前数十名龙虾侍卫举螯而立,聂季在牌楼前落下,放下众人,复化为人身,扶住哥哥。
见大公主带着灵犀归来,又看见消失多年的灵均,侍卫们惊诧之余亦没忘记齐齐施礼。侍卫队长回过神后,看见有人在水影之中,忙呈上颜色各异的丝绦,又忙命侍卫入内报信。清樾将丝绦送入水影之中,朝墨珑等人道:“将丝绦系在身上,在府中有避水之用。”
丝绦拿在手中滑不溜丢,非锦非缎,也不知是用何物制成。墨珑顺手将丝绦在手腕上绕了几道系好,再看其他人,东里长系在腰间,夏侯风嫌碍事系在脚上,白曦一时拿不定主意,试试胳膊,试试腰,最后往脖子上套。夏侯风在旁看得直抓狂:“让你避水又不是让你上吊!”
雪九虽会避水咒,但他并非水族中人,长久呆在水中也不甚舒服,见清樾并未给他丝绦,只得厚着脸皮跟她要。清樾轻轻挑眉:“雪右使也需要?”
“嗯。”
清樾神色不变:“正好用完了,还请见谅。”
雪九无言以对,寻思着她大概还在为他当年骗了她一事而气恼。
待墨珑等人都将丝绦系好,清樾方才解了水影。此时从牌楼后的惊涛门中急急迎来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虽为人身,但脖颈柔软而细长,神态举止与东里长多有相似之处,一望便知同是龟族中人。
“大公主,我听说太子…”老者话未说完,便看见雪九扶着的灵均,瞬时喜不自禁,不由得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就要跪地施礼,“灵均太子,老臣…”
不等清樾上前,灵犀已抢在前头扶起他,笑道:“班爷爷,是我把哥哥找回来的!厉害不厉害?”
被她称为班爷爷的这位老者正是东海水府的总管事班乾,当下笑着夸赞道:“厉害、厉害…你也总算平安回来了。”
灵犀举袖替他拭泪,取笑他:“班爷爷你又哭又笑…”
班乾自己也忙着拭泪:“老臣无状,还请公主赎罪。”
灵均身子虽虚弱,但仍撑着身子上前,清樾忙扶着他走。“班爷爷…”灵均柔声道,“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太子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班乾看见灵均憔悴消瘦的模样,心疼不已,愈发落泪。
清樾轻拍班乾后背,柔声道:“班总管,灵均回来是东海的大事。我想这两天就设宴款待这些朋友,还有他们起居,你都安排一下。”
班乾忙道:“是,老臣这就去。”他拭泪而退。
在班乾的吩咐下,很快便有侍女来将墨珑、雪九等人领到玉振阁歇下,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款待周到。
东海水府是海中建筑,许多地方都与陆上建筑大相径庭,众人亦是眼界大开。白曦很快明白了烛光鱼是如何做照明之用。水府中的灯笼是用磨得薄薄的水晶制成,烛火鱼游入水晶灯笼内,灯笼便会亮起晶莹的光芒。除了灯笼,在玉振阁中,所有的琉璃柱都是中空,成群结队的烛火鱼在柱中游曳,按时辰换班,有条不紊,令人叹为观止。白曦贴着柱子,脑袋跟着鱼群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转,模样傻乎乎的,弄得旁边的侍女掩口偷笑。
无心这些新奇事物,墨珑心系灵犀,唤住门口的侍女问道:“请问灵犀住在何处?”
侍女施礼答道:“她住在北面的瞻星院中。”
“你可否能引我过去?”
“我是玉振阁的侍女,若无令牌,不可随意进出其他地方。”
墨珑黯然:“如此…多谢。”
侍女见他再无别的吩咐,躬身退下。
东里长从廊下踱步过来,两条小电鳐对他甚是好奇,围着他游来游去,被他不耐烦地挥走。方才墨珑的话他自然都听入耳中,不满道:“人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分开一盏茶功夫,至于么?”
担忧的缘由,墨珑还不能对他明说,默不作声。
见他不吭声,东里长愈发对他不满意:“瞧瞧你现下这副模样,莫忘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不到你也会这般黏黏糊糊起来。”
“不是这么回事。”墨珑无奈,“现下多有不便,以后我再告诉你缘故。”
“什么事儿连我都得瞒着?”
东里长愈发不满,恰好小电鳐复游回来,他想都不想便挥手去赶,电鳐毫不示弱,两道电光闪过——东里长惨叫一声,好在电鳐还小,只是电得他整条胳膊直发麻,一时片刻连抬都抬不起来。
墨珑哭笑不得,忙赶走小电鳐,为东里长揉胳膊。“我早先就不想来,就是知晓来了准没好事。”东里长嘟嘟嚷嚷,又朝探头的夏侯风和白曦没好气道,“看什么,都给我回去!”
第六十八章
听到惨叫声,雪九也出来,温颜以对:“怎么了?”
在墨珑他们面前, 东里长算是长辈,但在雪九面前,他无论如何不敢以长辈自居,顾不得胳膊尚麻,恭恭敬敬道:“在下不慎,惊扰右使,还请多多包涵。”
从不在意身份, 雪九并不摆架子, 看出他胳膊不适, 伸手替他拿捏了几下。也不知是他手法得当, 还是别的缘故,东里长一下子觉得好多了, 忙连声道谢。
“老爷子, 你几日没合眼了,进去歇歇吧。”墨珑劝道。自从他进了天镜山庄,东里长就一直没歇过, 双目都熬得凹下去了。
雪九温和道:“东海的磁草茶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喝一点,可好好睡一觉。”
东里长谢过雪九,又盯了墨珑一眼,才回房去。廊下独留下墨珑与雪九二人,皆各怀心事,静默不语,看着庭中的鱼儿自由自在地在珊瑚树中穿梭。
过了好半晌,雪九才缓缓看向墨珑:“你,还是觉得灵均会对灵犀不利?”
墨珑也看向他,不答反问道:“你留在东海,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雪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君上不放心灵均的伤势而已,你不必多想。”
“关心则乱,大概是我想多了。”墨珑也是一笑,转开话题,语气轻松了许多,更像是在和他闲聊,“此番灵犀能接回哥哥,可真是不易啊。对了,灵均当年伤得那么重,连逆鳞都掉落,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只小狐狸,也不知比寻常人多了几个心眼,与他说话,雪九不敢掉以轻心,飞快地思量一番,确定毫无漏洞才答道:“君上当年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他救回,还耗费灵力与修为,为他炼制丹药。”
墨珑问道:“灵均就没问过你们,为何不将他送回东海?”
“这数百年里,他一直在昏睡中,莫约在三年前他才从龙形化为人形,也一直没有醒过。”雪九叹了口气。
“为何灵犀一碰到水柱,他就醒了?”回东海途中,灵犀告诉墨珑时,他便存了些许疑虑。
这点也正是雪九的不解之处,这数百年间,他随同君上来过枪冢数十次,为灵均喂药、推拿、疗伤,期间灵均从未醒来。为何灵犀只是轻轻触及泉水,灵均就突然醒了?
“大概他们俩是一卵双胞,所以有此感应吧。”雪九只能如此解释。
墨珑幽幽道:“…或者说,灵均一直在等的人就是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