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签字同意,就可以拿到那一百几十万赔偿金?”
“是的,您签字同意后,补偿款很快就会到位,到时你们家里想怎么分配这笔钱,就是你们自己家里的家事了,咱们管不着。”
黄益坤好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乐得嘿嘿直笑,额头上的皱纹都撑开了,搓着手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结结巴巴地说:“那个……现在就签合同吗?”
许珂说:“拆迁协议书我没有带在身上,您要是同意,就跟咱们去一趟市里,咱们当着赵婶的面,把协议给签了。”
“还要当着她的面签啊?”一提起赵凤霞,黄益坤脸上就露出了惊惧的表情。这也难怪,二十年前他毫不负责任地抛妻弃女离家出走,现在突然回去自然是羞愧交加,无颜面对昔日的结发妻子。不过那一笔巨额的拆迁补偿款最终却让他下定决心:“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黄大叔,能让咱们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为了谨慎起见,欧阳若向他提出了查验身份证的要求。
“好的。”黄益坤回身进屋,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她手里。欧阳若把证件拿到灯光下认真看了,身份证是真的,且证实眼前确实是黄益坤本人。
黄益坤略作收拾,就随他们二人一起下山。这时已经是晚上时分,山道上没有路灯,四周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好在黄益坤带了一支手电筒出来,才没有让三个人摸黑赶路。
下山后,欧阳若开着小车,载着许珂和黄益坤往回赶。一路上许珂问起黄益坤这些年的经历,黄益坤叹一口气,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二十年前,因为儿子被淹死的事,他跟妻子赵凤霞吵了一架,他一气之下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家。他一边在外面流浪,一边到处打散工,几年后,又辗转来到广东,在珠海深圳等地的工厂做打工仔。几年前稍稍有了点积蓄,加上年纪大了,那些工厂招工时也不要他了,于是他就动了归乡的念头。只是他已经跟妻子闹翻,自然不好意思再回木桹街那个家,想来想去,只好回到了自己结婚前住过的高庙镇老家。幸好他多年前去世的老父亲还给他留下了一间旧房,要不然他真的是连个栖身之处也没有了。
三人驱车回到南州市区,时间已经很晚。
许珂给熊威打电话,向他报告说自己已经找到赵凤霞的丈夫黄益坤,并且将他带了回来,准备找间宾馆先将他安置下来,等明天一早就去赵婶家里谈拆迁协议的事。
熊威赶紧说:“不行,夜长梦多,咱们今晚就得把这件事给办了。”
“今晚?”许珂有点意外,“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谁知道过一晚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熊威说,“你们赶紧去木桹街,咱们在那里会合,然后一起去找赵凤霞,看她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她要是再犟到底,咱们就不用理她,直接找她老公签协议得了。”
许珂不敢违背主任的命令,只好请欧阳若把车开到木桹街。熊威已经先行赶到,正站在街口等着他们。
许珂带着黄益坤跳下车,四下里瞧瞧,并没有看见赵凤霞在路灯下摆摊卖茶叶蛋,就觉得有些奇怪,说:“怎么不见赵婶在这里卖茶叶蛋呢?她可是每天晚上都要在这里摆摊做生意的。”
熊威白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人家早就收摊回去了。”
许珂看看手表,这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今天山上山下奔波一天,他已经累得连时间都忘记了。看见主任正在打量他身后的黄益坤,就忙给他介绍说:“他就是赵凤霞的丈夫黄益坤!”
熊威虽然是木桹街居民,但他早年间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最近十来年才回到木桹街,所以并不认识黄益坤。他上上下下瞧了黄益坤好半天,拉着许珂小声地问:“你们确认过他的身份吗?这事可不能搞错。”
“主任你就放心吧,我和欧阳警官都看过他的身份证,他就是黄益坤,错不了。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总不能不相信咱们欧阳警官啊。”
“那就好。咱们现在就去找赵凤霞,最好今晚就把协议书给签了,明天一早我就叫人来把这破房子给推倒,免得时间一长又起风波。”
熊威带着黄益坤他们三个人,大步往赵凤霞家里走去。他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高扬着头,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赵凤霞家的大门虚掩着,屋里透出煤油灯特有的橘红色灯光,熊威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见赵婶系着围巾正在屋里准备明天要用的鸡蛋。他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屋,赵凤霞回头看见居委会主任上门,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可是当她看清跟在熊威后面的黄益坤时,却不由大吃一惊,手里的鸡蛋“叭”的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
“你……你不是已经死在外面了吗,还回来干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黄益坤吓得浑身哆嗦,躲在熊威背后不敢抬头看她。熊威呵呵一笑说:“赵婶啊,你应该好好感谢咱们,因为咱们帮你把失踪二十年的丈夫给找回来了。”
“我早就当他死在外面了,你们把他找回来干什么?”
“当然是找他回来跟咱们签拆迁协议啊,根据你们家户口本上的登记资料,目前他还是你们家的户主,既然你不肯在拆迁协议上签字,那咱们只好找来正式户主签字了。”
“他不是我们家户主,他抛弃我和我女儿,离开这个家已经二十年了,这个家早已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赵凤霞尖声叫起来。
“口说无凭,户口本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事容不得你不承认啊!”熊威扬扬得意地从皮包里掏出打印好的拆迁安置协议书,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协议书你到底是签还是不签?”
赵凤霞别过脸去,冷声道:“不签,我死也不签!”
“那好,既然你不签,那我只好找你们家户主来签,他签字比你签字更有法律效力。”
熊威转身走到黄益坤跟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协议书,然后又掏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递给他,用手指往协议书最后面乙方签字的空白处点一下,说:“老黄,麻烦你老人家在这里签个名,然后你们家就可以拿到超过一百万元的补偿款了。”
“真……真的吗?”黄益坤到现在仍然不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大好事落到自己头上,“只要我签字,就可以拿到一百万?”
许珂说:“不止一百万,应该是一百几十万,你们家的房子连同后院的地皮面积,加起来有一百几十平方米,按照一平方米一万元的补偿价,你们家至少可以拿到一百几十万元,另外还可以分到一套同等面积的新房子。”
“那好,我签我签……”
黄益坤扭头看看他和熊威,却唯独不敢看自己的妻子赵凤霞。见到熊威正朝他暗自点头,他胆气为之一壮,颤颤抖抖地拿着笔,弯下腰,就要在协议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敢!你这个遭天杀的,你要是敢签字,我就死给你们看!”赵凤霞突然转身跑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横架在自己脖子上。
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黄益坤抓笔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瞅着熊威和许珂,不知道这名到底还要不要签。
许珂怕闹出人命来不好收拾,悄悄扯一下熊威的衣角说:“主任,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
熊威没有理他,硬声硬气地对黄益坤说:“老黄你别怕她,只管签字。”
黄益坤点点头,再次拿起笔,想要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赵凤霞歇斯底里地大叫:“你签字试试看!”她手上一用力,菜刀就划破脖子上的皮肤,渗出鲜血来。
“赵婶你别激动,快把菜刀放下来!”许珂急忙劝解。
“你们把这份协议书撕了,我就放下菜刀!”赵凤霞的态度仍然十分强硬。
许珂说:“赵婶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明白你对这间旧屋的感情,可是旧的不拆,新屋就没有办法建起来,街坊们也就不能按时回迁。全村人的事,总不能因为你这一个钉子户而耽误了吧。”
“我管不了别人,只管我自己,谁爱签字谁签字,反正我不会签字,更不会让你们拆我的房子!我就是死也……”赵凤霞情绪激动,嗓门越来越大,刚说到这里,熊威趁她一个不注意,早已从侧面悄悄靠近她,这时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握刀的手,用力一扭,赵凤霞手上吃痛,忍不住“哎哟”一声,手一松,菜刀就掉到地上。欧阳若急忙上前,一脚将菜刀踢开。
熊威一把将赵凤霞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回头对黄益坤说:“你想要钱,就赶紧签字!”
黄益坤点点头,终于不再犹豫,拿起笔在协议书上果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熊威哈哈一笑,这才放开赵凤霞,拿起签好的协议书,心满意足而去。
许珂和欧阳若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得熊威这样行事似乎有所不妥,但为了对付赵凤霞这个钉子户,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两人无奈地叹息一声,从赵凤霞家大门口走出来,黄益坤有点手足无措地跟在两人背后。
许珂回头看他一眼,心想他跟赵婶毕竟是夫妻,就说:“你就留在家里好好看着赵婶,可别让她出什么意外。”
黄益坤犹豫着点点头,回头看看瘫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只得又退回到屋里。
许珂和欧阳若走到街口,身后很快传来赵凤霞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第二卷 绝望人生(下)

第一章 惊天骗局
赵婶这个钉子户的问题终于解决了,虽然方式方法有点欠妥,但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许珂的心情一下子彻底放松下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踏实的觉。第二天早上起床,也比平时略晚了些。
他走出卧室,母亲已经做好早餐在饭厅里等着他。吃早餐的时候,魏东美问他昨天晚上怎么那么晚才回家,许珂就把木桹街拆迁遇上钉子户,昨天晚上终于想办法解决了的事说了一遍。
魏东美听完昨晚的事发经过,不由吓得心惊肉跳,急忙起身在儿子身上查看一番,说:“想不到你的工作竟然也这么危险,居然还有人拿刀抗拆。可没有伤到你吧?哎呀,以后要是再遇上这种事,你可一定要躲远一点,千万别让人家给伤到了。”
“妈,您可别大惊小怪,我不会有事的,这种偶发事件是很少碰上的。”
魏东美摇头叹气,瞧他一眼,眼睛里透出嗔怪的表情。
一顿早餐还没有吃完,许珂的手机就唱起歌来,刚按下接听键,熊威就在电话里吼道:“许珂你搞什么鬼,赵婶家拆迁的事又出问题了,你赶紧给我过来!”
许珂听得一愣,昨天不是都已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了吗,怎么又出乱子了?他扔下筷子起身就跑。
骑着摩托车赶到木桹街,只听机器轰鸣,人声嘈杂,熊威一大早就带着施工队进村了,几台挖掘机开动着正在逼近赵凤霞家的平房,但赵凤霞却双手叉腰,死死挡在挖掘机前。
许珂跑向熊威,问:“主任这是什么情况,昨天不是当着她的面让他们家户主签了协议书吗,那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她要是再敢阻挠,咱们可以申请强制执行。”
熊威瞪着他火冒三丈地道:“强制个屁啊,这老女人说昨晚签的字不作数,是假的。”
许珂一听就奓毛了,道:“怎么可能是假的?咱们亲眼所见,就是她丈夫,也就是户主黄益坤签的字,那还能假得了?”
“她不是说签字是假的,她说那个黄益坤是假的,那个老家伙根本不是她丈夫黄益坤,更不是他们家户主,所以他签的字一点用也没有。”
“这个黄益坤怎么可能是假的?咱们可都验看过他的身份证了。”许珂一抬眼,看见黄益坤正像个等待被处决的囚犯一样,面如死灰,垂头丧气站在赵凤霞身后,他招招手,把黄益坤叫过来,当着主任的面问,“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婆怎么说你是假冒的?”
黄益坤显然昨晚一夜没有睡好,两眼无神,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看上去显得连背都有点驼了。他回头看看赵凤霞,又看看许珂和熊威,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个……我确实不是黄益坤!”
许珂又大声追问一句,这老头才像羊拉屎一样,断断续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他真的不是黄益坤,他叫黄山,比黄益坤大两岁,是黄益坤的堂兄。这个黄山一辈子生活在高庙山上,很少下山,他没有结过婚,一直过着单身汉的生活,他也没有办过身份证,一辈子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大约在六七年前,他堂弟黄益坤突然到山上找他。黄益坤近些年一直在外省一家采石场打工,后来被检查出得了尘肺病,老板给了他几万块钱,打发他回家。这时的黄益坤已经病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他不敢回木桹街的家,只好到高庙山来投靠自己的堂兄,希望能在堂兄这里悄悄过完剩下不多的时日。
黄山年轻时就跟堂弟关系不错,现在见他处境如此可怜,也没有多说话,就让他在自己家里住下来。这时黄益坤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没熬上半年时间就病死了。黄山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把他给葬了。
堂弟临死前,给黄山留下了三万多块钱。黄山把钱拿到山下镇上银行,想要存起来。可是银行的人却告诉他说开户必须得要身份证。他只好拿出堂弟的身份证,因为他与黄益坤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加之身份证的照片年代久远,相貌细节很难辨识,所以银行的人根本没有看出他是假冒的,就把他当成黄益坤,给他开了账户。黄山觉得还是有个身份证方便,所以从这以后就拿着堂弟的身份证,当成自己的身份证使用了。
昨天下午,许珂和欧阳若到高庙山寻找黄益坤,黄山一开始本想以实情相告,后来听说黄益坤家里搞拆迁,只要他去签个名,就可以拿到一百几十万补偿款,他当即就动了心,反正堂弟已经死了,自己拿着他的身份证谁也看不出真假来,何不冒险一试,说不定自己一辈子没发过财,临老之时还能大捞一笔。于是他也就没有在许珂面前说破,一直以黄益坤的身份跟着他们来到城里,还在拆迁协议书上签下了堂弟的名字。
“我靠,弄了半天原来是个冒牌货!”许珂瞪他一眼,真的是连骂娘的心都有了,“我说你要冒充就冒充到底呗,干吗半路就露馅了?好歹你也给我撑到把这房子拆了再说啊。”
黄山往赵凤霞那边看一眼,苦着脸说:“不是我露馅,是她自己看出来的。”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许珂问,“她丈夫都失踪二十年了,变化这么大,她怎么可能一下就看出端倪来?”
“那是因为……”黄山满脸通红,两手抓着衣角,低头扭捏着说不出话来。
熊威在旁边急得抬起脚来作势要踹他:“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呀。”
黄山吭哧吭哧喘了半天粗气,才把实情说出来。
原来昨天晚上,许珂他们离去之后,他留在了赵凤霞家里。赵凤霞哭叫半天,最后累得倒在床上睡着了。黄山虽然有一把年纪,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打了一辈子光棍,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他,现在跟一个妇女共处一室,他这心里就升腾起了一股小火苗,趁着赵凤霞熟睡的当儿,把自己脱个精光悄悄钻进了她的被窝。
赵凤霞半睡半醒间竟也有点配合他,但好事做到一半,赵凤霞就彻底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猛地一脚把他从床上踹下,指着他叫道:“你……你不是我老公,你不是我老公……”
“我……我就是你老公黄益坤啊!”黄山还想蒙混过关。
“我呸,我老公下面那东西我认得,没有你这么长,而且……长得也不一样……”赵凤霞瞪着他怒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黄山身体里压抑了几十年的欲火一旦燃烧起来,就汹涌难挡,他觍着脸说:“如果我说了实话,你可得让我上床。”
赵凤霞说:“好,你说了我就从了你。”
黄山急切间也难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就光着身子站在床下,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结果赵凤霞非但没有让他再上床,还悄悄用手机把他说的话录下来,成为他冒充黄益坤之名在拆迁协议书上签字的铁证。
“你竟然敢冒名顶替骗取政府补偿款,信不信老子抓你去坐牢?”熊威吓唬了黄山几句,然后回头瞪着许珂,把一腔怒气都撒到他身上,“你不是说你已经核实过他的身份了吗,怎么还是弄了个假货回来?”
许珂也是一肚子委屈,搔着头说:“我……我确实查看过他的身份证,从照片上看像是同一个人,谁会想到他竟然……”
“得,今天又让大伙白忙了一场,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你算!”熊威气呼呼掏出昨晚签订的那份无效协议书,三下两下撕个粉碎,然后扬一扬手,带着施工队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珂有些着急,叫声“主任”,想追上去再跟他解释一下,却被黄山从后面一把拖住:“是你把我从山上叫进城的,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
许珂也恼了,回头瞪他一眼说:“送个毛,我哪有那闲工夫,你自己赶紧搭车回去,要是再在城里逗留,小心咱们主任真的抓你去坐牢。”
黄山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双手一摊,说:“搭车?我可没钱。”
许珂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扔给他:“赶紧给我滚回高庙山去!”
他回到居委会,熊威并不在办公室,一问同事,才知道主任刚回来就被木桹街城中村改造专项办公室的大领导叫去开会了。许珂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熊威到上级机关开会,一直开到下午才回来。他一回到居委会,就立即召集拆迁安置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开会。许珂走进会议室,看见主任阴沉着脸坐在前面,立时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心里一紧,也不敢在他面前晃悠,赶紧找个角落坐下。
熊威敲着桌子说:“许珂同志,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别坐边上啊,给我坐到中间来。”许珂吐吐舌头,不敢违背主任的“圣旨”,只好挪到主任对面的中间位置坐下。
熊威扫了大伙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了许珂身上:“今天一大早,赵凤霞打电话到木桹街城中村改造专项办公室大领导那里把咱们给告了,说我和许珂叫人冒充她丈夫签名骗取他们家的拆迁款,然后还把昨天晚上黄山承认自己是冒牌货的录音播放给领导听。今天早上我刚从木桹街出来,还没回办公室呢,大领导就打电话把我叫去开会,一排领导坐在台上轮流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幸好我这个居委会主任是由村民直接选举出来的,任何单位和组织未经合法程序都不能直接把我罢免,要不然我被当场撤职十回都不够。许珂呀许珂,枉我平时这么器重你,你看拆迁工作领导小组其他组员承担的拆迁任务都顺利完成了,为什么偏偏就剩下你这一个烂摊子让我这么劳神呢?”
许珂这是第一次在大会上被主任点名斥骂,顿时脸上像被火烧一样发烫,头低得几乎要垂到桌子底下去了。他心里暗恨黄山这个老头在高庙山的时候没有跟他说实话,如果此时黄山站在他跟前,他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
熊威心头火起,又点着许珂的名责骂了好半天,最后说:“赵凤霞这个钉子户,已经把咱们的拆迁工作耽误十来天了,大领导说了,咱们的拆迁工作不能再停滞不前了。上头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再给三天时间,如果没办法解决这个钉子户问题,咱们通通下岗。”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发出一片嘘声,大家都把不满的目光投向许珂,显然是在埋怨他工作不力,将大家都给拖累了。
“许珂,你当着大家的面表个态吧!”熊威再一次点了他的名。
许珂已经被逼到死角,完全没有退路,只好站起身向领导做出保证:“主任,如果我三天之内搞不定赵婶这个钉子户,那我……那我提头来见!”
熊威对他的表态还算满意,瞪了他一眼,这才摆摆手,宣布散会。大家都像得到了解放似的,赶紧溜出会议室,只剩下许珂一个人还坐在那里发呆。
他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还从没有被领导骂得如此狼狈过,现在虽然已经散会,他仍然感觉到头脑迟钝,缓不过神来。一抬头,看见主任抽过的一盒烟连同打火机还扔在会议桌上忘记带走,他赌气似的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后用力吸一口,从不抽烟的他立即被呛得直咳嗽,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挨了批评心里觉得憋屈,眼泪竟然止不住流下来。
看着手里燃烧着的香烟,他脑海里忽然没来由地跳出麻岭山下亲生父亲于满仓抽烟的姿势来。他拿出手机,打开上次认亲时拍摄的与父母亲在一起的照片,心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突然有种特别想跑回家扑进他们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立即冲出会议室,跑下楼,在街边烟酒商行买了两条好烟,然后掉转车头,把摩托车往沙坪县方向开去。他突然决定,去他的拆迁,去他的钉子户,今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了,回家看看父母去!
天色渐渐晚下来,他把摩托车开得飞快,沿着通往沙坪县的二级公路狂奔起来。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行驶,摩托车从麻岭山隧道穿出时,已经到了晚上时分。
他打开摩托车大灯,沿着乡间小路进入山下的村庄,虽然他只在上回跟着姜荣来过一次,但回家的道路却已经刻在他脑海里,在村道上拐个弯,就已经能够看见自己家的大门了。他归家心切,把摩托车开得更快,就在快要到达家门口时,他忽然看见自家屋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白色别克小车,看上去有点眼熟。
他停好摩托车走近一看,那居然是他养父许炎君开的旧别克。他心里猛然一跳,养父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来麻岭山寻亲的事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满心的疑惑使他放慢脚步,悄然走到自家门口,靠在一棵大树后边,探头朝屋里看去——
只见堂屋里亮着电灯,他养父许炎君正在大门里边坐着,而他的亲生父母于满仓、孙菊及华夏寻亲网的志愿者姜荣和阿慧居然也在场。
他们怎么会坐在一起?我养父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看他们交谈的语气和表情,显然相互间是认识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瞬之间,许珂心中升起万般疑问。
他沉住气,接着往下探看,只见许炎君掏出钱包,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递过去一小沓钞票,嘴里还说:“多谢你们在我儿子面前演了这一场天衣无缝的戏,如果不是这样,我还真怕他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会离开我们……”
许珂宛如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身子晃一下,脑袋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待他缓过神来,心中已然明白,原来自己在寻亲路上所遭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养父许炎君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
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踉跄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到一个玻璃酒瓶,差点摔倒在地。
“是谁?”许炎君听到声音,跑出门来察看。
许珂不想跟他碰面,掉头就跑。许炎君追上几步,看到他的背影,不觉一呆,叫道:“小珂……”
许珂没有回头,飞身跨上自己的摩托车,发疯似的往村子外面开去。乡间土路坑洼不平,摩托车一路颠簸,差点将他摔下来。他却也顾不了这么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加速,再加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个人。

第二章 血红手印
摩托车驶出麻岭山隧道时,天上忽然飘起雨丝,许珂没有戴头盔,雨滴打在脸上,竟让他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这正是五月间,天气并不寒冷,但他的心却冷得厉害。
他这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事,只不过是养父许炎君以他为中心而设计出来的一场拙劣演出。那天他用家里的电脑在华夏寻亲网上发帖寻亲的事,显然已经被许炎君察觉到了。许炎君担心儿子找到亲生父母后会弃他和魏东美而去,所以匆忙间找来姜荣和阿慧假扮寻亲网的志愿者,又请于满仓和孙菊扮演与他失散二十年的亲生父母,为了让演出更加逼真,许炎君甚至还伪造了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
许炎君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许珂的“亲生父母”于满仓和孙菊亲口告诉许珂,虽然他寻亲成功,但家里已经另外有了三个孩子,这个家已经很难再容下他,让他安心地留在养父母身边。这样一来,许珂既不会再纠缠于自己的身世,也不会离开许炎君夫妇,他就可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做他们的儿子。
许炎君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真不错啊,许珂在寻亲路上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尽管于满仓在失踪二十年的儿子第一次回家认亲时就提出家里孩子太多,已经没有让他居住的地方,让他继续留在养父母身边,这让当时的许珂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没有哪个亲生父母会这么急着把自己的孩子往外推,但当时他觉得于满仓说的是实情,家里孩子太多,他再留下来只会让父母亲身上的负担更重,所以也并没有起疑心。如果不是今天碰巧遇见许炎君给这几个骗子发“表演费”,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会把于满仓夫妇当成亲生父母。
他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一向憨厚可亲的养父竟然也有如此心机。他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用手一摸,全都是水。以为是天上飘下的雨滴,抬头一看,这一场夜雨早就停了,留在他脸上的是自己的泪水。
他把摩托车的速度开到极限,压抑不住满心悲凉,忍不住仰天大叫起来:“啊,你们都是骗子——”因为车速太快,差点与一辆擦肩而过的红色小车撞到一起。
“神经病啊你!”女司机打开车窗朝他骂了一句。
许珂回到南州市区,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他把摩托车停在路边,一头钻进街边一家小餐馆,冲着老板喊:“给我来一瓶白酒!”
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她凑上前满脸堆笑地问:“哪有光喝酒的,我给你炒两个小菜下酒吧。”
“随便你吧,”许珂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说,“先给我上酒,菜你慢慢再炒吧。”
老板看出他心情不好,答应一声,不敢再说多话,麻利地给他上了一瓶红星二锅头,然后挽起衣袖跑进厨房炒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