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两周前,江苏。

  那天天气很清朗,书恩从外面回来,即使身上沾满刚刚猎杀的吸血鬼气息,她依旧不以为意,还哼着小曲。

因为今天是弟弟书史满十八岁的生日,据说连厉家与任家的前辈高人都要来庆贺,父亲一早就到车站等待,毕竟前来祝贺的两人都是长老护法团的成员,来头不小。

“男孩子的生日排场真大,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还被捻出去追命哩,猎命师的世界也是重男轻女。不过爸却从没认真教弟什么术法,只让他一股劲地在外面玩。还是说,书史没这方面的天分?”书恩到浴室放了热水,咕哝着脱下鞋子。

  洗去与吸血鬼战斗的痕迹前,书恩愉快地将刚刚买回来的生日蛋糕偷偷藏在自己床底下,想给书史一个惊喜。

“十八岁了,也该谈恋爱了吧?上次在街上碰见,书史旁边的女生说不定就是他的女朋友?”书恩搓揉着头发上的泡沫,自言自语着:“不会,不会。书史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突然,浴室外传来许多谈话声,书恩倾耳一听,门外的声音平稳低沉,猜想是爸爸带着其他的猎命师前辈来了。

  而书史踩着拖鞋、懒散的招呼声也印证了书恩的猜测。

  “姐,洗完了就出来,换我洗,爸带两个伯伯来这里,等一下要去馆子吃饭。”书史在门外嚷着,语气很不耐烦。十八岁了,还是个没礼貌的小鬼。

  “洗好了,叫个什么劲?刚刚在家那么久也不会先洗一下?”书恩将门踢开,一边用大毛巾包起自己的长发.

  书史才要踏进浴室,就被父亲唤住。

  父亲身后的长板凳,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身材瘦小如狗。玄关处则站着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额骨高耸。

  “别洗了,直接出去把。”父亲严肃地看着书恩跟书史,说:“带着你们的猫,还有武器。”

  “天啊,今天不是要呋祝我生日吗?过正常一点的日子会怎么样?”书史懊丧地说。

  他几乎没被父亲严格要求过什么,自然也不会严格要求自己成为高人一等的猎命师,他最关心的,还是今天在学校里跟小女朋友发生的小争执。

  “别罗嗦。,’书恩捏了书史的屁股一下,她瞧见父亲的眼神比训练自己时还要严肃许多。

  “走吧,王兄。”额骨高耸的中年汉子姓任,任不归,原本居住在沈阳。

  “嫂夫人不会来吧?”胡子盖住半张脸的老头叫厉无海,上海的老猎命师。

  父亲点点头,默认了平凡人身分的母亲不会同行。

  下一刻,五个人、五只猫,就这么走在江苏大街上。

  弟弟书史闷着一张脸,被夹在任厉两人间,他走得快,任厉两人就走得快些,堕了后,任厉两人也不催促,只是跟着放慢脚步。

此时街上非常热闹,台湾的周杰伦正好在附近开告别歌坛的巡回演唱会,各种摊贩群聚像个小市集,最吸引人的还是卖吃的小摊子,糖葫芦、麦芽糖饼、烤地瓜、卤味、烘鸟蛋、汽水红茶等,嘉年华的气氛。

  但越是热闹的空气下,书恩就越感到不自在。

  “妈有事吗?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去?”书恩不解,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父亲沉默不答。书恩看了父亲一眼,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异状。

  父亲停下脚步,在一问卖糖葫芦的小贩前。

  其余四个人也跟着停下。

  “书史,想吃吗?”父亲问。

  书恩不可置信,这实在不像是严厉的父亲。

  但大概是任厉两个陌生人面前,一向贪吃的书史不想显露出想吃糖葫芦的意思,所以摇摇头,眉头皱了起来。青少年的别扭。

  “我想吃。两串。”书恩说,父亲点点头,向摊贩买了。

  书恩接过,很自然地递了一串糖葫芦给弟弟,弟弟没有说什么便吃了。说到底还是这个做姐姐的最了解他。

五人跟着父亲的脚步,走进远离喧嚣的小弄里。小弄复杂曲折,顺着地形缓缓往下延伸,渐渐地,巷弄的密度越来越稀疏,有些荒僻了起来。但书恩对此相当熟悉,因为这附近是父亲教导她许多术法与斗技的偏僻地方。

  最后众人来到一一片低洼的林子地,举头一望,还可见到灰白色的房台罗列在上方。既靠近城市,却是人迹罕至。

  父亲的脚步终于停下,回头看着任厉两人,眼光像是询问着什么。

  只见两人张望四周,确认了什么后,缓缓点头。

  带着凉意的山风吹进了林子里,书恩脚下的猫哆嗦了一下,书恩察觉有异。

  书史手中的糖葫芦正好吃完。

  “搞什么啊,神秘兮兮的。”书史有些埋怨,这算什么鬼生日啊。

  厉老头蹲下,身上的气赫然源源不断高涨,一瞬间突然以他为圆心、四处喷涨开来,吹出一个约莫十丈大的圆,将地上的落叶全部吹散到圆的外头。

  圆里圆外,壁垒分明。

  任大叔点点头,捧着猫,与厉老头纷纷跃上树的最顶,在刻意吹画出的圆的两端上,监视着下面动静似的。

  父亲站在圆心,看着姐弟两人。

  “这是做什么?”书恩警戒,牵着弟弟的手,后退了一步。

  父亲眼中依稀泛着泪光,却又一闪而逝,回复到不带情感的、刚毅的脸。

  “一个小时后,你们之间只能活下一人。”父亲平静地说。

  父亲语气之平静,好像正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书恩身子一震,牵住弟弟的手一下子松开。

  “在这个圆内,杀死对方吧。”



9

  林子里,诡谲不安的气氛。

  “为什么我要杀死弟弟?”书恩。

  “别那么自信,说小定是弟弟杀死了你。”父亲寒着脸,厉声道:“动手吧!”

  “怎么搞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嘛!”书史惊骇莫名,勉强摆出战斗的姿态,但在颤抖。

  书史豢养的灵猫弓起身子,缩在他的脚边,沾染到紧张的气氛。

  “爸,你别开玩笑了,书史他根本……”书恩握紧拳头,突然感觉到父亲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悲怆气息。父亲是认真的。

  非常明显,父亲,要借自己的手杀死弟弟书史。

这几年来,父亲根本不怎么督促贪玩的弟弟练功,却很认真地考察她每个月武功的进境,一有疏懒,就会严厉斥责。有时候父亲还会猎捕城郊的吸血鬼,丢到上锁的屋里让书恩做战斗练习。

但对于弟弟,父亲只是随便提点一番,不沦是法术或是击打的技巧,书史马马虎虎,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点曾让书恩感受很差,认为父亲偏心,重男轻女。

  但年纪越来越长,书恩才感觉到父亲灌注住她俩身上的期待有着根本上的差异,父亲对弟弟的特意放纵,是相对的不放期望。

  书恩自模模糊糊理解到这一点后,对弟弟就越关心,她潜意识里同情不被期待的弟弟,虽然弟弟乐得轻松。

  而现在,父亲要他们杀死对方的战斗背后,只存在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结果。

“书恩,书史,这是你们的命运,除了用彼此的鲜血接受,没有别的选择。明白了就开始吧。”父亲身上缓缓散发出一点一点的斗气,像是要引诱这对姐弟似的。语气很平静,几乎已不带悲伤。

  厉老头与任大叔在上头,两双眼睛虎虎威吓着,监视这场手足相残的可怕仪式的进行。

  书恩摇摇头,自动后退了一步。

  “弟,别害怕,姐姐小会伤害你的。”书恩说。弟弟发抖着握拳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小忍,压抑心中的害怕,小让浮现在脸上。

  “姐,怎办?”书史呼吸不畅,汀流满襟,怯生生地避开父亲的眼神。

  “别怕,我们俩谁也别动手,看他们能怎么办。”书恩咬牙,一手按萘着自己肩上不安颤动的灵猫。

  完全莫名其妙的战斗。一点也没有必要。

“小弟弟,这种事很简单的,只要轻轮挥出第一拳,剩下的动作你的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去完成它,你姐姐的身体也会呼应你的动作,就像跳舞……对,就像跳舞。战斗就是这么回事。”历老头在树上说。

“看是要像个猎命师用各种斗术缠打,还是用市井流氓的扭扭抱抱,或是闭上眼睛任人宰割部行;总之,你们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或是谁被扔出这个圆、或自己走出这个圆,我跟厉老就会代劳,取走他的性命。”任大叔说,蹲坐着。

  父亲严肃地看着愣住了的书恩与书史。

  “爸,我要找妈!”书史眼泪滚落,被三名猎命师的气势强压到心神慌乱。

  “爸,你是不是疯了!哪有不需要理由的战斗!”书恩怒吼,灵猫嚎叫。

  父亲漠然,举起拳头,拳头上的真气凝聚到了最高峰,手臂附近的空气隐隐震动起来,这“百流拳”的多年功力让树上的两名资深猎命师,也不禁微微点头。

  书恩愕然。

  她曾看过父亲用百分之百的拳力轰击吸血电藏身的水泥房,一击之下,水泥房剧烈崩塌破出一大孔,里头的钢筋都弯曲变形了。

“如果书恩你这么觉得,倒也情由可原,毕竟人生都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你大可以走出这个圆,就可以从疯狂里解脱了。”父亲沉声继续说“或是你们不想动手,要我一拳一拳招呼你们,看看谁最后还能好端端站着?站不起来的那个,就让当父亲的我来承受罪孽吧。”

  父亲说着说着,踏前了一步,高高举起了拳。

  “真不愧是父爱啊。”厉老头啧啧,不若平常沉默的他。

  父亲青筋浮现,斗气大涨!

  “书史小心!”书恩大惊,赶紧扑倒书史。

  风压扑面,父亲一拳从上而下直落,一声闷响,土块轰然爆开。

  素恩一手抱着弟弟打滚,一手护住两人门面、挡下扑射来的土石,却觉得腹部一阵尖锐的剌痛。

  “怎么……”书恩压着腹部,手掌缝渗出汩汩红血。

  书史惊慌失措推开书恩,手中紧紧抓着的防身小刀沾满了红色。

  刚刚书恩扑倒他的瞬问,他竞以为姐姐想趁机突下杀于,情急之下,刀子掠出。

  这一错,不能回头。

  “姐姐,对不起!”书史痛哭,身上的气很凌乩。

  书恩难过得流下眼泪,心中的痛苦远超过腹部挨的那一刀。

  血不断自指缝中渗出。

那把小刀的锋口成锯齿状,又纹上珍贵的煞血咒,一旦划破皮肤,就算立刻运气封住了穴道,也无法在一时半刻将血止住。那是书恩送给弟弟的,去年的生日礼物。

  书史大叫,松开手,让掌心将掉落的刀子吸黏住,冲向书恩。

  再过一秒半,当书史的手刀横斩,书恩伸手硬架住的瞬间,他掌心吸住的刀子就会顺着劲道盘旋割出,将书恩的脸斩成两半。

  书恩一清二楚,因为这招式还是她教弟弟的刺杀技巧。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这种把戏打得赢姐姐?”书恩鼻头一酸,弟弟的手刀已经来到面前。

  弟弟涨红着脸,龇牙咧嘴哭吼。

  大喝中,手刀只削破空气。

  书恩急速矮身,单掌快速绝伦往上一拍,分毫不差贴住书史手掌掌心,将小刀硬生生吸住,反手一转,将小刀吸夺过来。

  几乎在同时,书恩另一只手离开出血的腹部,猛地一甩,血珠溅洒进弟弟的双眼,夺走他一秒的视力。

  书史闷叫,一股灼热的掌气砸在胸口,整个人往后翻滚。

  父亲看着姐姐一掌将弟弟打飞,一股情绪牵动脸部的肌肉,抽着抽着。

  生死斗才刚刚要开始。

  就跟自己在二十多年前亲手杀死哥哥与妹妹时,毫无差别的残酷。

  书史擦去眼中的鲜血,红色的痕迹画过脸颊,他惊恐地喘息,白色衬衫胸口上鲜明的血手印让他的模样看起来更为惶急。

  “书史,下次记得,姐姐教过的体术都没有用.知道吗?”书恩压着下腹忍着痛,额上汗珠滚动。

  书恩将刀子轻轻丢出,止好落在书史面前。

  “姐姐不怪你。”书恩强笑,右手一伸,按住跳起的灵猫额头,口中念念有辞。

  “姐姐,我的脑子一团乱,里面好象有东西在烧……‘书史号啕大哭,一点都不像个已满十八岁的大男生。他一手拔起刀子,一手按住灵猫的身体。

  两头灵猫身上的毛都竖起,将体内储存的“命”传导进主人的身体里。

  书恩操控“术”的技巧远胜弟弟,封印命的特殊咒语早已缠爬住自己颈部以下的皮肤,完成了猎命师最擅长的战斗姿态。

  但她还是屏息等待慌乱的弟弟将命牢牢封印好,这是她对弟弟最后的温柔。

  在这等待的十几秒里,书恩好不容易在腹部的创口周围用手指画了凝血咒,将失血暂时止住。

  弟弟准备好了,露出残暴的眼神。

  书恩感应到,弟弟所选择的“命”,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大幅提高战斗本能的“盲兽”。

书史比谁都清楚,自己非常不擅长法术的灵活应用,所以干脆透过“盲兽”的加持、专注在狂暴的体术上,由本能驱动肉体,做出超越平时好几倍的神经反射。弟弟不擅法术,这也是书恩之所以赠送事先刻好煞血咒的锯齿小刀的原因。

  “姐姐用的,是‘千眼万雨’。”书恩提醒,身上的气渐渐凝聚起来。

  “知道了,姐姐。你也小心了。”书史沉着声。

  他的语气镇定,全身肌肉却在急颤。他想起了学校里的小女友。

  趁着书恩还未将气提升到顶点,书史低吼一声,像豹子般向前贯冲。

  书史全身成一直线,手中的刀倏地一刺。很简单,化繁为简的动作。

  书恩脚甫离地,轻巧巧、堪堪避过这一击。

  书史一击不中,立刻像野兽般接连快速突刺,手中小刀配合身形不断削、刺、钩、砍、剁,但就是构不到姐姐的边。

  落空。

  落空。

  落空。

  落空。

  两百招过了,书史的突刺动作随着两百次的落空,越来越焦躁。

  越是焦躁,书史的动作也跟着凌乱起来,两只眼睛都成了血红的兽瞳。

  “……”书恩心中却极为苦楚。

  双方原先的战斗力差距实在太大,尽管弟弟借由盲兽催动体术,但动作问全是要命的缝隙,这局面儿乎等于,端看书恩存决定什么时候击倒弟弟似的。

  就算不用高度防御性呒的“干眼万雨”,书恩也有十足把握……让弟弟倒地不起。

  “书恩!你在等什么!”父亲大吼。

  “书恩一愣,动作一滞,书史手中的刀子急速画过书恩的头发,在空中射散无数黑丝。

  练武之人对危机极其敏感,加上“千眼万雨”极强调直觉,书恩一躲开刀子,迅即反脚回踢,将弟弟手中的刀子踢飞。

  “喝!”书恩又一个直落压脚紧跟在后,直接断了弟弟的肩胛骨。

  书史惨叫,断骨嘎然倒刺进体内,铡断附近的大动脉,鲜血却因为没有外伤而只在体内奔涌。

  只一瞬间,两个踢脚,弟弟就颓然倒下痛吼。

  “弟弟!”书恩心中大乱,赶忙要检视书史的伤。

  书史痛极,却没忘记“姐姐要杀死自己”这件事。身上的伤越痛,姐姐就越危险。

  “别过来!”书史快速捡起刀子大吼,乱挥逼退书恩。

  “书史!快封住穴道,不然你会死的!”书恩哭了出来。

  书史意识渐渐模糊,但手中的刀子还是兀自狂乱地挥着、切着。怎么封住肩胛附近的血穴,他根本就不记得。

  “别过来!你别过来!”书史喝道,摇摇晃晃,抬起眼睛瞪着逐渐分化成两个影子的姐姐。刀子刺出的力道越来越弱。

  书恩大急,将书史手中的刀子击落,想抱住书

  史时却被他乱拳逼开,然后又见他趴倒在地,抓起

  刀子乱挥。

  父亲叹了口气,别过头。

  胜负已分,谁都看得出来。

  体内失血过多,书史的表情越来越迷离,脸色极度苍白。他豢养的灵猫呜呜啼哭,哀伤地在一旁陪伴着主人。

  书史慢慢软倒,双膝跪地,垂下手,两眼干瞪着被林子遮蔽的天空。

  书恩大哭,抱住书史,双手拍打弟弟肩上的重要穴道止血。

  弟弟迷迷糊糊地靠在姐姐身上,全身发冷。

  “姐姐……对不起……”书史困倦不已,气若游丝。

  “你在胡说些什么……是姐姐对不起你……”书恩痛哭,用力、用力地抱住身子越来越沉重的书史。

  在根本不明白理由的情况下,她亲手杀死了,非常疼爱的亲弟弟。

  书史死了。

  一旁的灵猫垂首哀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场荒谬的战斗……”书恩几乎要哭到昏厥,抱着弟弟,恨恨地看着父亲。

  两名猎命师大老轻轻跃下大树。

  “让开。”任大叔推开书恩。

  厉老头一掌横斩,竞将书史的颈子硬生生剁歪,确认书史百分之百死亡。

  “干什么!”书恩怒极,不理会自己的功夫太弱,左手五指疾取厉老头的咽喉。

  厉老头的身影瞬间消失,来到父亲身旁,一睑无奈。

  “这就是猎命师的宿命,你无须自责。今天不是你不杀死弟弟、弟弟就会杀死你的局面,而是如果你们姐弟不彼此残杀,所有猎命帅就会被赶尽杀绝。”历老头摇摇头:“别怪你父亲,他从前也亲手杀过自已的兄弟姐妹,你该庆幸,你父亲选择了你,而不是你弟弟。”

  书恩愣住,不解,但愤怒依旧。

  “很讽刺吧,猎命帅竞猎大下群命,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任大叔看着自己的掌心。

  一片的空白。

  掌心上一条纹路都没有,只有厚厚的茧、与不断战斗后留下的疤痕。每个猎命师天生就没有掌纹,普天下都一个样。

  猎命师特异的体喷,就像一条千疮百孔、裂缝满布的破烂小舟,不管负载什么样的东西,都会迅速沉进湖底。

  没有一种“命”能长留在猎命师的体内。一盏茶,命就会自动挣脱猎命师的躯窍,流亡在苍茫天地之中。

  猎命师没有命。

  猎命师拥有的,只有诅咒。


因为怯懦,得到的恐怖诅咒。

  书史的生日蛋糕,就一直静静地躺在书恩的床底下,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蛋糕的糖霜上爬满了蚂蚁、蟑螂,与老鼠。蜡烛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然后,书恩踏上了东瀛的土地。

  一块被盛传没有吸血鬼猎人的禁地。

  任务:不计一切代价,杀死乌霆歼或乌拉拉两兄弟中,任何一人,防止诅咒应验,为祸全族。

  千眼万雨

  命格:修炼格+几率格

  存活:一百二十年

  征兆:身体无法保持精确的平衡,一直处于不断快跌倒却叉勉强平衡的姿态。

  特质:近乎自动闪避敌人所有的近距离攻击,但宿主的意识也会被压抑到只剩一半的状态,以使命格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的,缺点是宿主的攻击力也会随意识低落而滑落。

  进化:若宿主的意识在战斗中能够保持清醒,敌人的攻击亦不断落空,“千眼万雨”可被修炼到更深刻的境界,如“大幸运星”、“雅典娜的祝福”等。



十一豺·之章

1

  东京的吸血鬼或许拥有世界第一的组织能力,尤其是组织目标很明确的时候。

  当宫泽提出“杀胎人在搜猎遭逢厄运之人”的论点后,牙丸护卫军的情资网便与民间的媒体资源、户政组织与网际网络结合,以惊人的速度过滤可疑的对象。

欠税多年的潦倒大户,家里出过多次车祸的人家,地下道里几万名无家可归的落魄游民,医院里数千名无知无觉的植物人与重症患者等等,全都分配责属,受到各地方吸血鬼严密的控管。这些资料也都送到宫泽的手上。

  然而宫泽只是摇摇头,这些资料都太表面化了。

  或者说,不够特殊。

与其在一堆没有意义的资料上打转,不如继续将精神花在阅读阿不思搬来的吸血鬼知识上,看看能否另辟蹊径。于是宫泽日以继夜在昏黄的房间里研究、反刍吸血鬼的一切。一个礼拜就这么过了。

越了解这个城市的黑暗面,宫泽好奇心的胃口就越来越大,每分每秒都在脑袋中将世界观解构、复又重新组合。从前学习过的政治学、社会学、宗教学,与心理学等种种知识,全都急速转化,以另一种奇特的面貌解释这个世界的构成与存在的依据。

  宫泽的大脑,此时经历了儿童时期各种“新奇的常识”大量塞进脑中的认知爆炸阶段。

  他不只感到好奇,还异常地兴奋。

  突然,一股很奇异的直觉要浮上心头。

  “阿不思……”

  宫泽发觉他说出这几个字时,他已拿起电话,在几秒前拨下一串号码。

  “真难得呢,约会的季节又到了吗?”阿不思的笑声在电话另一头。

  “是这样的,能否给我你们吸血鬼的历史文本?”宫泽的手指搅着茶水。

“历史文本?你是指那些几乎要脆裂、脏兮兮、没什么人感兴趣的古书残册吗?约会嘛应该看的是电影,可不准你约会时想着别的事,嘻嘻。”阿不思的声音很有表情,宫泽很容易就能想象她“不三不四”的表情。

“你脑子里只有约会吗?我多了解你们吸血鬼一点,就能早一点替你们抓出那个黑衣人。在看了你给的那箱资料后,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图像背后,好象还有一股跟吸血鬼对抗的神秘势力。那股势力要追溯起来,说不定要比吸血鬼的历史还要悠久。”宫泽说。

他发现吸血鬼的历史里,不断出现亟欲扩张版图的膨胀力,但都被奇异地压抑下来。这股压抑有来自内部自我规范的紧缩,却也有迫不得已的外部紧张。宫泽感觉到日本吸血鬼的地下社会,下意识地,与“中国”呈现强烈的对抗性,每每中国军事社会强大时,日本吸血鬼势力就会呈现负相关的衰颓。但要深究其因,却无论如何都会因为古代资料的阙如而无法再进一步。

  但无法再进一步,却并非意味停滞不前。

  宫泽有推理逻辑无法较量的想像力草图。

  “你说的不是猎人吧?”阿不思。

  “不是。那股势力很复杂,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宫泽。

  “该不会是指你先前说的爱猫协会吧?嘻,其实他们也不怎么样嘛。”阿不思笑,想起了那一夜。

  “不论是不是爱猫协会,总之以结果论,若那股压制吸血鬼的势力不强,坦白说,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吸血鬼足以统辖日本一国,却无法祸及全世界?”宫泽说,这可不是反讽的气话。

  “这倒有趣……那就允许你约会时说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吧,那么,一个星期后……周四晚上见,老地方蓝图喔。”阿不思欣然。

  “要等到下周四?”宫泽愕然。

  “谈恋爱要有耐心昵,我,不值得等待吗?,,阿不思轻笑。

  宫泽皱眉,挂掉电话。

  奈奈正站在一旁,用一种很局促不安的表情。

  “你在外头有了女人?”奈奈故作轻松,甚至还带着微笑。

  “别多心了,一个房间整天贴挂着凶案照片的丈夫,怎么会有时间搞婚外情?跟验尸官谈恋爱吗?”宫泽苦笑,回过身,避开奈奈的眼睛。

  奈奈拉住宫泽的衣角,叹息。

“我知道你不会想要外遇,但别的女人可不见得,不过这些都算了,不信任你的话,当初也就不会嫁给你了。只是这几天都看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几乎不出门,净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资料跟照片,让我觉得很害怕。”奈奈说。

  宫泽松了口气,温柔地抱住奈奈。

  “有些案子就是这样,但不管案子多可怕,事情还是得做完。”宫泽说,他能透露的并不多,相信妻子也能明白这点。

  “不,不是这样。”奈奈身子微震。

  宫泽好奇地端详着美丽又贤淑的妻子。

  “我是说,我觉得你看那些资料的时候,好像很兴奋似的。这让我……多多少少觉得,算是不正常吧?”奈奈勉强说出口。

  宫泽一愣,这是意指自己的血液里有变态的成分吗?

  “你有想过,换个工作吗?反正我们的存款也够多了,我的丈夫那幺聪明,我想不管做什么样的……”奈奈鼓起勇气。

  “这恐怕有难处,警察的工作也对很多人负责,至少……也得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再讨论看看吧。”宫泽有苦难言,只好制止奈奈接下去要说的话。

  但奈奈的话,让宫泽感觉到,自己或许真有那么点不正常?

  好整以暇,跟位阶于食物链之上的猎食人类者讨论事情的自己……



2

  涩谷,热闹的十字街头,四周都是百货公司与电子用品卖场。

突兀地,一台满是斑驳烟渍的老式双轮推车,推车上夹着铁锅,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抓着推杆,一言不发地将推车推到马路旁,扭开瓦斯桶,生起火,卖糖炒栗子。

  突兀?并不突兀。东京街头卖小吃的很多,不缺他一个。

  但卷起袖子,用赤裸裸双手戳搅覆盖栗子的厚重铁沙,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他认真、刚毅的脸孔,被焦烟熏得乌漆抹黑,衬合他近乎哑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