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钥匙卡划开房间,沥川放下行李就将我按在门背上。

“嗳——”

他堵住我的口,深深地吻我,动作有些猛烈。我的头拧来拧去,险些窒息,在他的怀里挣扎。他放开我,给我时间喘息:“小秋,好久不见,你得乖一点。”

“不乖!要挑战你!”我嚷嚷道。

我的话把他惹怒了。他大手过来一把按住我的头,气势汹汹地咬我的耳垂,将耳缘噙在口中,舌尖挑弄着。我又痛又痒,用力掰他的手,他抓住我的双臂,不让它们乱动,低头下来继续缠绵在我唇上。这次我配合,绞着他的十指,很开心很放肆地吻他。脸颊厮摩着,鼻尖划来划去,他痒得笑出声来,顺从让我脱去他的上衣,解开腰间的扣带。他带着薄汗的身体散发出股杏仁的味道。抚摸着他的腰,指尖划过小腹,他挺直的脊背仿佛得水的花茎在手中渐渐仰起。,“床上会舒服一点”。沥川摇头。,“那就在沙发上吧”,他又摇头。

我们倒在坚硬的地板上。沥川从容进入,用额头顶着我的额,瞪大眼睛对我说:“硬木地板真硬。”

我不觉得痛,在他的挤压下我轻轻喘气:“我们样会不会骨折?”

“沙发会好受些,咱们不如去沙发吧。”他说

“那你先放开我。”我说

“。。。下次吧”

沥川的身上总有股新鲜而又难以捉摸的香气。他柔弱而又坚韧着抵着,空调吹出一道冷风,天花板的风扇缓缓转动,房间里弥漫着地中海特有的橄榄味。我们犹如对角斗士在纹理细腻的樱桃木上翻滚,听得见自己的骨头咔嚓作响,没什么花样,没什么技巧,就像最原始的野兽享受本能的欢愉。微凉的身躯变得发烫,汗水在身下打滑。沥川将我揽在怀中作最后的用力。一道奇异的颤动电流般充满我的全身。

他放松下来,若有所思地抚摸我的脸。

我闻着他手指上的松木气息,轻轻地说:“沥川,这次我们可能会有孩子呢。现在我不是安全期。”

他的身子微微一怔。

沉默片刻,他摇摇头:“不会的。我接受过很多次放疗,腺体早已损伤。活的精丅子会很少,受孕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其实这话没结婚的时候沥川就讲过,一直心存侥幸。只是我无意地提起,顿时触到他的伤心处。

“没事没事,我才不在乎呢,”我连忙改口,“不一定非要生,喜欢孩子的话我们可以领养啊!”

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花板,半没话。

我爬起来到卧室里找来拐杖,然后去浴室放水。

水放好,去找沥川,发现他披着睡衣斜靠在墙边仍在想着心事。

“水放好了。”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前。

“小秋,”他忽然低声,“我也很想要孩子。”

我掩住他的嘴,俯身下来,亲吻他身上那道细长的伤疤,他的腿便是从那里消失的。他的身体僵僵的,肌肤紧崩着,似乎很防犯,秒钟后松驰下来,柔弱无依地靠在他的颊边。

“对不起——”我喃喃地。

除了医护人员和他的父亲,沥川从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过自己的伤痕。出事那年,他先是失去母亲,紧接着失去腿,之后一直放疗,他失去头发和胃口,身心承受着巨大打击。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的伤疤很可怕,除我之外,他不愿让任何人看见。

“小秋——”他的声音变得很严肃,“我们需要谈谈。”

“你说我听着。”

“不许胡闹,”他摸摸我的头顶,“到沙发上坐着。”

“是胡闹吗?这叫夫妻生活。”

他忍不住喘气,被我肆虐地撩拨着,两只手都不知往哪里放。良久,他的身子停止颤动,脊背却无法消弭地紧崩着。我站起来抱住他,让他的头倒在我肩上。

“Honey…”他欲说无语。

“人家只是很想嘛。”

“我得跟你说说孩子的事儿。”

“说吧。”

“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的眼睛一亮。

“十七岁第一次做化疗的时候,考虑到未来的生育,我接受医生的建议预先储存一批精子。如果执意想要的孩子,可以试试IVF。”

“IVF?”

“In-vitro Fertilization,中文怎么说来着?”

“体外受精。”我开始算数,“十七岁的精子,啊,都过十九年,还管用吗?冰冻酸奶过一月就不能吃。”

“一般来说,保存得当的话,精子的存活期有三十年。”

我的心一阵打鼓:“那…嗯…质量能保证吗?”

他扒在我肩上,不吭声。过会儿才慢吞吞地:“应当不算太差吧?想想看,如果是九岁得的癌症,咱们就彻底没戏。不过你也别抱太多希望,新鲜精子在这个岁数体外受精的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

我咧嘴傻笑,开始臭美:“啊…十七岁的精子,那就是十七岁的沥川啊!啊!十七岁的沥川那可是如花般的少年啊。”我承认我很花痴。见过少年沥川打网球的照片,那样漂亮俊秀的小子,眉宇间充满信心和骄傲。十七岁的沥川饱受疾病折磨,他再也没拍过全身照。与他在昆明的合影便是唯一的一张。

“别高兴得太早,”他拧拧我的耳朵,“IVF的过程很繁琐、你的情绪会大受折磨。”

他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抑郁,口气并不热情,甚至是清冷的。

回答得么专业,他定做过详细的研究。

我的心暗暗发寒。

——沥川不想要孩子,虽然他极度渴望完整的家庭,一个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的人,不想给孩子留下丧父之灾。

我笑笑,没再说下去。

会议有正式晚宴及酒会。洗完澡后沥川带着我出去买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我们在大教堂广丅场以北的艾特街逛一圈,吃本地特产的柑橘和甜瓜,买了一包开心果。回到宾馆时,晚宴已经开始。沥川介绍我给他的同行,大家操着各种语言聊业界新闻,一路陪笑着听下来,又吃力又摸不着头脑,还要跟各路大神应酬。过了一会儿,沥川终于理解地放开我的手:“Honey,那边吧台里有咖啡和冰淇淋,先去喝点什么,我聊会儿就过来陪你。”

我如遭大赦般地逃走了。

吧台在大厅的西南角,我要了杯当地的葡萄酒,轻轻抿口,果然香醇无比。过了片刻,一个栗发的欧洲人走过来,要了杯威士忌,坐在吧台的高椅上和我攀谈。

她很美丽,衣着考究,胸前的宝石闪闪发光。

“我是米芙。”,“是建筑师。”

“我是小秋。”,“我先生是建筑师。”

她举目一望,笑问:“你先生是织田君吗?”

“不是,”,“我先生是瑞士人。”

我没提沥川的名字,因为对建筑界太不了解,好不易寻个空休息休息,不想和人大谈业界新闻。

“我是英国人。”

我微笑,还用说吗?她的英伦口音太明显。

“我来自中国。”

“是台湾人,对吗?”

“不是,来自大陆,云南。”

“你看上去像台湾人,”她显然没听过个地名,“你的衣服很漂亮。”

“你的也是。我喜欢你的披肩。”

“嚯,真有眼力,你相信吗?是从柬埔寨买的,手工织的。我见到它第一眼就迷住。”她展开披肩比划,“会开得真没意思,全是男人,百分之九十九的是男人。亲爱的,你相信吗,男人们互相吹捧起来比女人还要肉麻。”

她真幽默,我不禁问道:“难道你是这里唯一的女建筑师吗?”

她笑很得意:“对啊。英国的注册建筑师有百分之十二的女性,美国只有百分之九。实际上大学里建筑专业的女学生占百分之四十。奇怪,这些人毕业之后都到哪里去了?”

我捻着酒杯:“多半是嫁给建筑师了。”

亲爱的,你住在瑞士的哪个城市?”,“我和瑞士的好几家设计公司有合作,没准和你先生认识呢。”

“我先生是Alex Wong。”我指着沥川的背影,“那个黑头发的。”

她吸口气,瞪圆眼睛:“Oh My God。你是Alex的太太!”

“是。”

“Alex就是为你藏在中国整整一年不出来!”

“我有些工作脱不开身,他愿意在中国陪着我。”没提他生病的事儿。在国外疾病是社交的大忌讳,沥川有癌症也只有极少的几位朋友知道。

“Alex是我见过的最不好打交道的人!”米芙半笑含嗔,“我勾引他很多次都没得手。他只请我喝过杯酒,第二天照样和我抢生意。也不是很大的生意,我说Alex,这次你让我一回,他说对不起,他看中一枚戒指。”

她指着我的手:“这戒指一定就是那笔钱买的,XXXX年,对不对?我吐血三个月画出来的图,累得差胃穿孔,最后给他夺标,Alex坏小子,次次打破我的计划,我要找他算账。”

其实这戒指是沥川和我第一次分手之前在瑞士买的。那时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以为不过是例行的检查,就专程到一家珠宝店买这只订婚戒指。结果医院的一个电话粉碎他的梦。他当时他听就傻掉,医生说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恨不得立即去死。

时隔多年沥川谈起当时他的心境还是心潮起伏。他独自人在苏黎世河边走,痛苦不堪,然后他去教堂呆了一晚,安静地祈祷。最后被他哥和Rene强拉着去瑞士滑雪。他一次次地从高山上冲下来,在速度中寻求忘却。

我看着手指上的戒指,米芙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周折和惊心动魄。我笑而不答。

所幸,沥川已经向我走来了。

“嗨,米芙!”他说,“见到你真高兴。——我以为你还在德国忙你的设计呢。小秋,我来介绍一下,米芙是ROB建筑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曾经与我合作设计过好几个项目。我非常喜欢她的设计,合作也十分愉快。”

沥川在社交场合相当老练。毕竟几代家学已给他构筑了强有力的社交网络。参加这次大会的除了沥川还有他的一个叔叔和两个堂兄,因有项目缠身先一步离开了。不然王家人可以在这里搞一次家族会餐了。

我觉得米芙看沥川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爱怜与挑逗。她的话音一下子软了几分,头偏过去又偏过来,笑得天花乱坠。这当然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沥川面前失态的女人,但我还是有一点点吃醋。

他向她介绍我:“这是我的妻子谢小秋,她是位非常优秀的职业翻译。”

“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

“米芙,我的堂妺莫亚大学二年级,寒假想到你那里实习一下,可不可以?”

“打住,Alex。你该不是想送个小间谍过来刺探军情吧?”

“怎么会呢?本来也有别的去处,只是她太崇拜你了。小姑娘刚上大二,什么也不懂,你让她打打杂学点基础知识就好。”

“她会说英语吗?”

“会法语和德语,英文能听懂,只是说得不太流利。你不是会法语吗?”

“我的天,我那点法语只够看个时装杂志。要不你付钱,我替她请个翻译?”

“行,我让她哥付钱吧。”

“真小气,还是堂兄呢。这点钱也不舍得出。”

“你批评的是,我让她自己拿打工的钱付。都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花家里的钱。”

“我知道一家宾馆对外国学生优惠的。”

“哦,不麻烦了。我会替她订一家离你们公司最近的宾馆。”

“离我们公司近?那个黄金地段?”她忽然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堂兄可真要破费了哦。”

“毕竟是女孩子,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再说干我们这一行,休息好、吃好很重要。”

“好吧,让她给我打电话,剩下的我来安排,你就放心吧。”她目色含嗔,胸脯挺得高高地,“真是的,Alex,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

沥川连忙解释:“很抱歉,我们是在中国举行的婚礼。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苏黎士?小秋和我一定好好请你吃饭。”

“最近不去瑞士,Alex,孩子出生摆酒时别忘了我就行。”话说完,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我的小腹。

我有点窘,仿佛被刺着痛处,踌躇地看着沥川。

他倒是淡定如常:“当然。”

晚宴很丰盛,我却吃得毫无滋味,满脑子都在想IVF。沥川慢慢地喝果汁,我捧着一杯酒在一旁陪笑,心底藏着重重的心事,一不留神喝了个半醉,一回房间就躺下了。沥川还要见一个朋友,送我回来,叮嘱我先休息,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再次回来时,我抱着被子坐在大床的中央,认真地对他说:“沥川,我打算进行IVF。”

我没说“问一问”,或者“试一试”,没给他任何争辩的余地。而且我也没用“我们”这个词,因为这件事——若是纯粹从程序上说——不需要他的参与。

他将门卡往桌上一放,神色微微惊异,低头想了想说:“我能不能劝你放弃?”

他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有商量,“这事儿其实不需要你参与。冷冻的精子闲置多年,我不过顺手拿来用一下,浪费了岂不可惜,你说呢?”

他叹了一口气,坐到我的身边:“第一,做IVF你会被抽很多次血,你有晕血症。”

“我不晕自己的血,我不怕。”

“第二,过程繁琐、成功率小、心理压力大,很多人最后都要见心理医生。”

“成功率小?那就多试几次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的基因很不好。”

我皱起眉,从头到脚打量他:“你的基因挺好的哇。英俊漂亮,智商也高。”

“我的基因里恐怕含有癌症。”

“嗳,别想太多。我的伯父还死于胃癌呢,我外婆还有关节炎呢。相信我沥川,这只是偶然现象。”

“小秋,”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你的心是无比坚强的。我若有什么不测,你不会过不下去。可是,如果让我的孩子在童年时代面对这些——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都太残忍。你想过了吗?”

我一时沉默,觉得难以回答。

可是我硬着脖子说:“我为什么要想消极的事呢?我又不是个消极的人!难道你每画一张图、每设计一栋大楼都会想到它被地震震垮吗?”

“我当然会想!我的所有设计都强调防震能力。”他忽然换成乞求的语气,“我们能不能过几年再考虑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