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刑讯是不是有人主使他作伪证时,他忍受不住折磨而服毒自尽。
因那些据说是从突尔察身上搜出的兵防图以江水以北的兵力分布为主,唐天霄开始怀疑这份图根本不是根据乾元殿里的正本兵防图所绘,而是兵部衙门或驻守北方的将领中有人勾连北赫,下旨清查并鼓励相互举报。
一时众将领和兵部诸员给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朝中亦是流言四起,癔测纷纷。
朝中重臣给折腾得头重脚轻惶惶不安之时,却是唐天霄最安乐的时候。
这天,他刚在朝堂上斥责了大将军沈度、兵部尚书周绍端办事不力,才致机密外泄,白白害了淑妃滑胎,让元凶逍遥法外,一转头又令人捧了两匹江南新贡的丝绣,亲自送往熹庆宫,看望受惊生病未愈、复添心悸之疾的沈皇后。
对沈度再不满,对宇文贵妃、可淑妃再宠爱,他始终没忘记向天下昭示他们的帝后情深。
好言安慰几句,看着沈皇后眉宇渐展,他才放心地笑了笑,转头离开熹庆宫,去怡清宫探望“小产”不久的宁淑妃。
才走了几步,唐天霄便在宫外的荼蘼花架前站住身,不耐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叹气:“刚洗过头,怎么还是痒痒?熹庆宫里那香气,朕闻着就不舒服,不会是给那香味刺激得头上长疹子了吧?”
靳七笑道:“应该不会吧?那宫里熏的香料,可是皇上钦赐的,和乾元殿所用一样,都是东海所产的龙涎香。”
唐天霄摇头,“不是那个,好像……好像是皇后身上那香气,哎……也不知是她从哪里弄来的。”
靳七迟疑,许久才低声道:“皇上,皇后以及德妃、贤妃所用的那种香露,也是皇上所赐。以前皇上说过多次,这香味极好闻。因此用完之后,她们都曾遣人向奴婢要过。奴婢问过皇上,皇上说,她们要,只管给,不用再问。”
“许久没和她们一处,倒是忘了……”
唐天霄终于想起来,脸色微微变了变,慢慢往前走着,忽转头问道,“这香露淑妃没用罢?”
“没有,皇上并未赐给过她。何况淑妃不喜用这些东西,连脂粉都用得少。”
“嗯,别让她碰着。”
唐天霄说着,又去挠头。
这时靳七却蓦地睁大眼睛,盯着唐天霄在阳光黑亮闪光的发际,忽然惊叫了一声。
唐天霄忙问:“怎么了?”
靳七没答话,小心地踮起脚,从某根被他捋乱的发丝上捉住一个正积极活动着的小小生物。
摊在掌心让唐天霄看时,不过是比芝麻还小的某种爬虫。
唐天霄却不识得,问:“这是什么虫。”
靳七看着他挠头的手,干笑道:“皇上,这……这是虱子。”
“虱子?”
“是。”
靳七觑着他的脸色,“皇上近日到过什么腌臜地方去吗?”
唐天霄猛地想起狱中那一夜,以及当时可浅媚说过的话。
“我不要在下面,脏脏的,说不准有什么虱子跳蚤之类的……”
再旖旎荡漾勾人心魄的话,此刻却只能让他浑身都痒了起来,怒道:“去抓十个八个虱子来,放那死丫头身上去!”
不用细问,靳七也猜得到他口中中的“死丫头”是谁。他低声应着,跟在他后面急急地走。
眼见前面已是怡清宫,唐天霄忽又顿住脚,向他吩咐道:“快去帮朕找药水来,赶快把那玩意儿灭了。在朕头上还可挠一挠,若爬到了浅媚头上,她双手没法动弹,岂不是一整晚都会缠着朕帮她抓头皮?”
靳七莞尔,却问道:“那还要不要去抓十个八个虱子来了?”
唐天霄愠怒,瞪了他一眼。
靳七呵呵地笑,忙要去乾元殿预备命自己的心腹找药水时,忽又扭头说道:“皇上,可淑妃的确和当日的宁淑妃不一样。”
唐天霄怔了怔,道:“朕早就说了,她们两个并不像。”
“是。皇上当日待宁淑妃,没有今日待可淑妃这般时时牵挂,事事经心;宁淑妃待皇上,也不像可淑妃这般言行不忌,亲密无间。”
靳七嘿嘿笑道,“恭喜皇上了,这也算是多年心愿,一朝达成吧?”
唐天霄的俊秀面庞仿佛被夕阳的余辉渲染得红了,黑眸却在那红晕中莹亮而局促。
他叱道:“什么多年心愿?就你是聪明人,居然成了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靳七给他一叱,忙缩了脖颈,便匆匆跑了开去,再不肯接言了。
唐天霄再往前走几步,怡清宫已在跟前,隐隐听得里面笑语阵阵,连老榕树深浓的翠意都是酽酽的,别有一番夏日的华美风致。
想起此刻那个他记挂着的女子也正心心念念地等着他,他的心胸也蓦地开阔,唇角不觉溢出一抹温柔浅笑。
可浅媚的确不是宁清妩。
宁清妩的眼里开始只有庄碧岚,后来只有唐天重,却从来不曾有过他。
可浅媚的眼里,却只有他,唯有他。
他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南雅意。
该是他的,他将牢牢握住,便是倾尽全力,也不松开。
他大步走入了怡清宫。
自从狱中彼此敞开心扉说了那许多话,两人之间再无隔胲。
可浅媚听到唐天霄在门口唤她,也只懒洋洋地在软榻上应了,并不起身相迎。
唐天霄也不希望她把自己当作皇帝般高高在上独一无二地对待,反而喜欢和她这般自在相处。
——他有着当年的一段心事,所谓的高高在上独一无二,在他看来已是某种让他痛失幸福的诅咒,不如不要的好。
他走过去,抓过她的手细细察看着问道:“看来恢复得还不错。这会儿还疼吗?”
可浅媚笑道:“皮外伤好得快,只这两根手指,太医说骨头有点伤了,得好一阵才能长好。——哎,若是抓不稳鞭子,那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
唐天霄挤在榻上坐了,轻轻帮她揉捏着,说道,“你也该安生些,别只想着怎么玩闹怎么教训人。真要玩闹时,日后朕有的是机会悄悄带你出宫溜达,千万别在宫中生事了,知道不?”
可浅媚啧啧道:“你怕我再去教训那个公鸡皇后呀?”
唐天霄瞧着四下无人,低声道:“到了教训她的时候,自有我去教训,还有那些让你吃了亏的,早晚帮你讨还回来,如何?”
“你也踩了我的伤手,这怎么说?怎么讨还呢?”
“我也让你踩一回?”
“不希罕!除非你先让人上一回夹棍,然后再喊我去踩!”
唐天霄忽然觉得自己那可怜的被人算计上的手指一阵发紧,不由白了她一眼。
可浅媚嘿嘿笑着也翻了翻眼睛,道:“别和我比眼睛,我眼睛比起你来绝对又大又好看!”
她的脸上已经消了肿,恢复了往日的明丽娇美,一双杏眸的确又大又亮,绝不是唐天霄那种略显狭长的凤眸所能比拟的。
不过,男人有必要和女人比谁长得更漂亮吗?
他打量着这间新整理出的卧房,果断转移话题:“不是让人把你瑶华宫那边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怎么感觉还是空荡荡的?”
可浅媚努一努嘴,道:“我让人搬在东边那间屋子里了。”
东边那间屋子,却是当日宁清妩所住的。
自她离去,那屋子一直维持着原样,唐天霄心下萧索之时,便常常一个人过去住上一宿。
可浅媚几次说了要搬过来,他不想拗了她心意,便让人把正殿西侧原来用于看书喝茶憩息的屋子辟了出来,朱漆门挂水晶帘,金砖地铺红锦毯,玳瑁榻悬流苏帐,其余桌椅案几、螺柜兽炉,亦无不精致蘼丽。
至于素常所用之物,却是直接从瑶华宫中搬来的,唐天霄一眼便看出少了许多箱笼,却再没想到搬到那间屋子里去了。
他怔了半晌,问道:“你这是瞧那屋子不顺眼,还是嫌你这屋子地方小了?”
可浅媚笑道:“我是嫌这屋子地方小。我本有一堆儿的嫁妆从北赫带来,总是你小气,只让我住在瑶华宫那么一丁点大的地方。如今既然有了自己的宫室,自是要把我那些嫁妆都搬进来,到时这屋子不就嫌小了?”
唐天霄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可怡清宫并不小吧?两侧庑房加上后院那些屋宇,怎么着也够你放嫁妆了吧?有必要放那里去吗?我瞧着就是你小心眼,看那屋子不顺眼!”
可浅媚听他口吻中颇有些怅然之意,上前便搂了他的腰,笑道:“我倒是没瞧那屋子不顺眼,我就想着你一个人到那屋子里睡着实不顺心。难道你不觉得,若我们两人在一起,即便呆在牢狱里也比一个人呆在那旧屋子里快活吗?”
一听她提“牢狱”二字,唐天霄只觉头皮立刻痒得难耐。
想到不知多少个外来的小生物正在自己头发里生儿育女,他烦乱地将她推开,抓着头无奈道:“罢了,罢了,由得你罢!——其实我也只不过想放着做个纪念罢了!”
可浅媚很是体贴地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放了几个箱子进去,并没动别的。不过你还是少进去罢,快夏天了,那里总没人住,只怕会有毒蛇呀蜈蚣之类的爬进去,给咬一口可不是玩的。”
唐天霄心道,如果那屋里出现了这些玩意儿,多半也是这位小祖宗闹的把戏了。
看来那里的软榻,再也睡不得了。
两人正谈论间,外面有人通禀,说是太医请脉来了。
小娜、暖暖不太懂得宫里规矩,但唐天霄这几年也有些日子会在怡清宫住着,因此颇有几个细心宫女,等可浅媚入住后,唐天霄便把其中的两个得力些的宫女指过去贴身服侍着,一个叫金瑞香,一个叫李樱桃。可浅媚嫌叫着拗口,只称作香儿、桃子,唤得快时,就成了“香桃子”了,正好此时恰是桃子成熟时节,听着倒也颇有趣味。
当下香儿、桃子过来,把她扶到软榻上卧了,垂下帘帷挡了,方才唤太医进来。
两名太医进来,只听绣了绿叶红花的折枝木芙蓉天水碧丝帷后,有女子吃吃的轻笑和男子的低语悠悠传出,忙上前见了礼,站在一边不敢则声。
香儿扶出一只尚有累累伤痕的手来,搭于案上,又用丝帕掩了,让太医听脉。
两名太医轮流听了,商议一番,才回道:“淑妃娘娘玉体渐痊,只待指上伤疤愈合,便再不妨事。臣等前儿开的药,若高兴可以再吃一两日,若嫌苦了,就此不喝了也没关系。”
正待告退时,丝帷忽然一动,却是唐天霄撩开一角叫住他们:“且别走。朕问你们,不是说有两根手指骨头受了伤,日后还能照旧弹琴使鞭子么?”
太医一见里面之人是唐天霄,忙又跪地见了礼,才答道:“近日不宜太过用力,但再隔一两个月,便是使鞭子应该也不妨事了。”
“哦!”
唐天霄摩挲着她的手指,用指尖的茧意为她缓和伤口愈合时的刺痒,向她笑道,“你还可以拿了鞭子打人呀,看来这夹棍上得还是轻的了!”
的确轻了点,连太医都清晰地看到,唐天霄话音刚落,另一只受过伤的手猫爪一样飞快探出,不客气地挠到至尊无上的大周皇帝手背上。
几道清晰的浅红痕迹划过,唐天霄却只向帷内那人温存而笑,亲昵的神情分明只将这样的大不敬当作了爱侣间的嬉戏。
太医相视一眼,忽又上前禀道:“皇上,臣等为淑妃娘娘诊脉多次,发现淑妃娘娘身体还有一处不妥,不知当不当讲。”
唐天霄怔了怔,道:“难道她活蹦乱跳的,还会有甚隐疾?讲来听听。”
太医道:“不是隐疾,而是头部受创引起的脑部瘀血。臣等数人议论了多日,一致认为这类瘀血可能会让淑妃娘娘玉体违和。”
“头部受创?”
唐天霄纳闷了,“浅媚,他们谁打你头了?”
可浅媚摇头道:“没吧?倒也没觉得头疼过。”
太医忙道:“淑妃请往远里想。应是多年前的旧伤了!”
“啊!”
可浅媚打了个寒噤,忽失声道,“难道是五年前那团瘀血还没化了?”
“五年前?”
唐天霄掰着指头,“你十二岁吧?那时候你在哪淘气了?”
可浅媚的脸色不大好,干笑道:“没淘气。那一年可烛部被大菀部偷袭,我爹娘也许还有祖父叔父什么的,上千的族人,全死光了。我不晓得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醒过来时给北赫李太后的人救了,一身都是伤,养了三四个月才好。当时北赫大夫也说我脑中有瘀血,我昏迷的时候都担心我活不了。”
唐天霄也听过她这段经历,却不晓得她受过这等重伤,忙问:“难道不曾用化瘀之药吗?”
“用过,当时曾吃了好多天化瘀活血的药,开始还不妨事,后来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还连着好多天发高烧,七……哦,我母后便让暂停吃那药,这才缓了过来,从此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些年一直好好的,我还猜着是不是我常年习武,瘀血早就自己化了呢!”
唐天霄松了口气,太医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那瘀血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臣等遇到过类似伤情的,即便能侥幸存活下来,多半也会成为痴傻之人。看来淑妃娘娘福大命大,才得上天庇佑呀!”
唐天霄皱眉道:“浅媚,你真的从没感觉过不适?”
“没有。”
可浅媚随口答着,忽然又踌躇,“不过……”
“不过什么?”
可浅媚脸色有点苍白,不太情愿地回忆起那段经历:“受伤之前所发生的事,我好像全忘光了。我甚至连爹娘的模样都已经想不起来,连北赫话也不会说了。他们说救醒我后我就和疯了一样,眼睛和兔子一样总是红着,一直只知道要报仇报仇报仇,谁见了我都害怕……”
“不过我连这事都记不大清了,每天好像都在做噩梦,总是在给很多人追杀,四处是血,火,和惨叫……后来太后借我五千骑兵,让我报了仇,我才慢慢恢复过来。只是十二岁之前的事,再也没能想起来过。完全清醒过来后,我都想不明白我当时哪里来的那么深的恨,砍起仇人的脑袋来比切萝卜还轻松,看他们腔子里喷出血来我兴奋得发抖……”
她的目光飘浮着,生生地打了个哆嗦,显然也不愿意回忆那段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恐怖经历。
唐天霄久历沙场征战,见惯血雨腥风,也已听得有些脊背发冷。
他紧握她的手,低叹道:“朕就说怎么没听你提过小时候的事呢,原以为是怕提起死去的亲人伤心,却原来……”
他抬眼望向太医,“这瘀血若不除去,打不打紧?”
“这个,臣不敢妄下论断。若淑妃保持目前这种状况倒也不妨,但万一瘀血转移到别处,那可就……”
“若再用药,会不会再次做噩梦、发高烧?”
“这……根据淑妃娘娘所述,她所做噩梦,应该是瘀血松动后回忆起部分被灭族的情形,太过惊恐紧张所致。如今时日久了,淑妃娘娘又已报了仇,若能保持心情愉悦,便是再回忆起当年情形,也不至于反应太过激烈。”
唐天霄便沉吟不语。
那段阴暗的日子纷至沓来时,可浅媚仿佛光想着便疲乏得浑身无力了。
但她道:“开几帖药先吃了试试罢!若再做那些见鬼的梦,我不再吃药就是。”
太医应了,等了半晌,见唐天霄未驳回,也便恭谨告退,到外面开药方去了。
许久,可浅媚的神色还是不曾恢复过来。
唐天霄犹豫道:“若你实在很怕想起那段日子,就别吃药了吧!给人灭族……嗯,其实不如想不起来的好。李太后让你断了药,应该也是这意思。”
可浅媚揽了他脖子,愁眉苦脸道:“哎,可如果不吃药有一天变成傻子怎么办?到时让皇上老是对着个傻子,大概比蹲大狱还难受吧?”
唐天霄忍不住又挠头皮,叹道:“傻了也没什么不好,把你直接锁在宫里,也免得你一张嘴一根鞭总想着惹是生非呢!”
可浅媚却无心调笑,出了片刻神,忽道:“其实我真的很想记起父母长的什么样。后来我问过很多人他们的模样,却都只记得我父王是个很高大英伟的男子,凹目鹰鼻,骑术精奇,箭术高超,可惜根本没人记得我母亲是什么样的。我长得并不像父亲,很多人猜我母亲可能是个很漂亮的汉族女子,才会生了我这么个模样的女儿来。”
“我想也是。就是北方的女子也没几个有你这样纤巧的个儿……”
“哎,如果太医的药能只让我想起和父母家人快活的事儿就好了……不然看到别人一家子和和睦睦时,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说着时,忽觉出唐天霄抚着她腰肢的手掌渐不老实,忙推他道:“喂,这是白天……”
“今晚我要去明漪宫,只能白天陪你了。”
可浅眉闻言,抵触之意更浓,“你……我不希罕,你慢慢陪你的那些皇后、贵妃去吧!”
唐天霄叹道:“你既晓得我心思,还说这些醋话做甚?”
可浅媚的推拒不觉失力,衣带便被抽开,单薄的丝缎衣衫滑脱至肩下,然后便某人灵活的手指轻易挑开,袒露出春色无边。
滚.烫的舌尖带着湿意由她的唇一路往下滑动,所过之处,毛孔耸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