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可浅媚并没有需要谁叫醒她。
唐天霄那厢才一动,可浅媚便惊醒了,连起床穿衣洗漱都格外快捷。
唐天霄哧笑道:“就这么着急?”
“那是自然。”可浅媚利落地梳着发,“从来君心难测,谁晓得皇上一转头会不会就改了主意?”
此时已有浅金的阳光自窗棂边投入,流光淡淡,衬着她瓷白的面庞,眉眼俱是笑意盈盈,更觉潇洒媚曼,风姿妍丽。
唐天霄不觉走过去,半揽了她的肩,抚上她的眉眼。
可浅媚身体一僵,笑意微微凝固,却没有躲避,只是抿着嘴缩了缩脖颈。
微抿的唇嫣红如玫瑰,薄而柔,莹莹水润。
唐天霄的手指在那温热的唇瓣上轻轻画过,可浅媚身躯微微地颤了一下,依旧没有退缩,只是在他胸前闷下头去,面颊渐渐烧得如玫瑰般鲜艳。
唐天霄愈发好笑,支起她下颔,低头覆上她的唇。
清晨,如此静谧。
他们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同时漏了一拍。
她的身体颤得更厉害,却柔软地偎向他。
唐天霄拥着她,只觉一阵阵甜丝丝的体香扑到鼻端,一时也辨不出是什么香,却觉唇舌所触,更是清甜柔软,便是悄悄逐到她舌齿间,也不曾再遇丝毫抵抗。
她难得那样娇怯地蜷在他臂腕间,只是一味温驯地承受他的爱抚,一对眼睫却不安份,不时扑闪着看他一眼,模样娇憨之极。
唐天霄神思又是微微地恍惚,飘飘漾漾,都是某个素色衣影幽幽立于灯下的清婉身影。
眸光如水,萦情含愁,几时用可浅媚这等眼神看过他?
更别说这等娇俏柔顺的时候。
至少,她的柔顺,绝对不会是为他。
她……的确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影子。
他正要移开唇舌去亲上那巍巍颤动的眼睫时,她似感觉出什么,忽然仰一仰脸,迅捷地将舌尖一探,在他快要离去的唇边一卷,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唐天霄蓦地一声申吟,将她拥得更紧,深深与她缠绵。
那是极生涩的一吻,带着温热的颤意,却的的确确是这丫头的回应。
有侍女预备了茶点进来侍奉,忽瞧见眼前一幕,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悄悄把门掩上。
唇舌间的嬉戏逗逐激起的心底悸动愈发强烈,唐天霄听得可浅媚低低的喘息,握于她腰肢的手正缓缓上移,要探入她衣下时,可浅媚忽然从他的怀里挣开,红着脸吐舌笑道:“皇上可以带我出去玩了罢?”
唐天霄一时懵了。
她忽然这么乖觉听话,敢情是怕他不带她出去玩?
可浅媚见他不答,便有些着急,又追问道:“到底带不带我出宫?”
唐天霄叹气,指指自己的面颊,“过来,这里亲个,朕便带你出去。”
“一言为定!”
可浅媚答应得极爽快,亲得也极爽快。
她凑上唇去,蜻蜓点水般飞快触了一下,没等唐天霄觉出滋味来,便飞快地跑开了,站在桌边向他做鬼脸。
唐天霄抚着面庞笑道:“收拾一下罢,别穿这个了,换套小太监服色,悄悄儿跟朕去便是。”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九)
唐天霄早已微服出宫惯了,身边人自是经验老到。
靳七不待招呼,便已暗中知会瑶华宫主事的崔公公,令其只说淑妃身体不适,卧床休息,不见外客;而可浅媚早已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装束,跟着唐天霄在御书房混了一圈,转头上了辆青幔马车。
赶车的马夫却是可浅媚的老相识,和迎亲使节一起到北赫接她的宫廷护卫卓锐。
同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另一人她虽不认识,却也身形健硕,稍加留意便能看出腰间暗藏的兵器。再转到他的手上,果然看到了异常结实的指节和拇指食指之间的厚厚茧层。
必定也是唐天霄看重的心腹护卫了。
她向卓锐打趣道:“卓无用,怎么了?因为胆小没用,给赶过来当车夫啦?”
卓锐笑了笑,低头赶着车,也不辩驳。
唐天霄摇头,拎了她耳朵扭了两扭,,问道:“北赫过来,他一路都是给你这么欺负来着?”
可浅媚笑道:“谁欺负他?不声不响的真不好玩,我瞧见他就觉得闷。”
唐天霄感慨:“幸亏朕不是他这种不声不响的,不然不是也闷死你?”
“没事,你闷我找别人玩去。”
“找别人?”
“是啊,皇上就是不闷也繁忙得很,有多少时间来陪我?可惜这皇宫到底太小了,规矩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像我们草原……”
她期待地望向车厢外。
已经出了宫了。
朱雀门的守卫必定早就给知会过,远远见了马车,连问都没问一直,直接开门放了出去,绝不多一句话。
出了宫门行不多远,马车便拐入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径入了一个院门敞开的院落。
洁净而空朗的庭院,有两名年轻男子正带了随从候着,一俟院门关上,即刻便上前见礼。
唐天霄笑道:“不用多礼了。还照着咱们之前的规矩,出了宫门,一概俗礼都免了。就称我为公子,称这丫头……称可淑妃为……为小娘子吧!”
可浅媚愕然道:“小娘子……这是什么称呼?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那称小夫人如何?”
“更别扭……”可浅媚觉出自己对什么夫人娘子之类的已婚女子称呼都不甚适应,一转头想到自己的确算是嫁人了,认命地叹道,“不如就叫小娘子吧!”
她转头看向那两位唐天霄邀来同游的贵公子时,一人是认识的,容貌和唐天霄有几分相似,却年少了几岁,眉宇间甚是英气,乃是成安侯唐天祺。
他是唐天霄的堂弟,也是当年叛乱的康侯之弟,据说如果不是他暗助唐天霄,如今的大周天下,还指不定是谁的。
论起容貌俊秀,这对兄弟已经算是出色的,但可浅媚看向另一人,眼睛却许久没法挪开。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十)
这人比唐天霄略年长些,约摸二十五六模样,容貌极秀逸,萧落清肃,即便一身月白色的简约装束,也不能掩去那等雅静蕴藉的温文气息。
见可浅媚盯着他看,这男子向她微微一笑,如飘着莲香的夏夜忽然间破开密云当头笼下的月光,令人顿时心神通泰,怎么也移不开目光去。
他温和道:“淑妃娘娘,在下庄碧岚。”
古来伴君如伴虎。
唐天霄虽说了让不必以帝妃礼相见,但此时此地并无外人,庄碧岚等再不敢真的称她作小娘子。
“庄碧岚?”可浅媚沉吟着笑道:“原来你就是交王世子庄碧岚。我以前便听过这名字,正想着你是怎样的人呢。山色青碧,岚霭氤氲,想着就好看。”
她迟疑片刻,又道:“庄大哥这人品气度,也正当得起这好名字。”
“不敢。淑妃娘娘见笑了。”
庄碧岚淡淡笑着,虽是低头逊谢,依旧是雪地白梅般的清雅风姿,毫无流于世俗的卑微气息。
唐天霄也在留意着可浅媚的神情,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却不点破,只向唐天祺道:“听说前儿你夫人有喜了?”
唐天祺眉宇间飞扬的神采立时黯淡下来。
他低声道:“没了。”
“没了?”
“是,连前儿那个胡姬怀的,这是没了的第三个了。”
“没事。”唐天霄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怕什么?明儿哥哥再挑几个壮实些的美人给你送去,包管你明年一年生上三五个,怎样?”
“嘿,谢谢皇上,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相不相信有报应这回事?”
“报……报应?”
唐天霄微愕,旋即冷笑:“天祺你也信这样?那像那些这等刀里来剑里去杀人无算的将士,不是更该千刀万剐?”
唐天祺沉默片刻,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的名将,的确没几个得以善终的;即便偶有善终,家人子孙也少有齐全的。”
唐天霄拂袖道:“你信了哪个老夫子的胡说八道?放心,朕的将士,都是效忠于朕,若有报应,也当报应在朕的身上。这一时半会儿的,还轮不着你这小子。快去收拾收拾,咱们先去状元楼喝两杯,再出城去罢!”
唐天祺再不敢辩,低声应道:“是。”
唐天霄再看向可浅媚时,居然还拉着庄碧岚在一边絮叨,从做着什么官儿,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快问遍了。
他笑道:“浅媚,你问这么多,是不是打算以后生着个公主,嫁到他们庄家去?”
可浅媚咯咯笑道:“如果庄大哥以后生出的儿子和他一般的好看,我一定和他结亲家!”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十一)
唐天霄噗笑,转头问庄碧岚:“朕也想着和我们的交王世子攀攀亲戚呢,却不知世子肯是不肯?”
庄碧岚笑道:“皇上有旨,臣自当遵旨。”
唐天霄摇头:“你又哄朕呢,真的旨意下来,天知道你又怎生推托。”
他不待庄碧岚回答,便拉过可浅媚道:“走,换件衣服去。总不能带个小太监招摇过市吧!”
“是,皇上。”可浅媚低头瞧瞧过于宽大的太监服,也是失笑,“我以前只穿过男儿装,太监服第一次穿,倒觉有趣。”
唐天霄亲昵地携她走过庄碧岚身畔时,微笑道:“在宫外或者没人时,叫我天霄即可。”
“天霄?”
“天霄。”他凝视着她若惊若喜的唇角弧度,“我没那么多忌讳,也不想别人把我当神敬着。我的女人么,只需把我当成她的夫婿就够了。”
可浅媚毫不迟疑地脱口道:“你本来就是我夫婿呀!”
唐天霄嘴角动一动,没有再说话,眼底的笑意却顷刻浓冽了许多。
这时可浅媚却嘀咕道:“可惜你是太多人的夫婿了!”
“什么?”
唐天霄皱眉时,可浅媚已松了他的手,笑着自己奔往内室去了。
片刻之后,二人换了装,便与唐天祺、庄碧岚带了各自穿着便装的随从径自出门。
正当春日好时节。
金碧屋宇,直上青空;花色潋滟,街衢飘香。一路池馆如画,桃李芬芳,杏花铺绽如美人笑靥,处处闻着宝筝和鸣,清歌软语荡漾于帘帏之间。
有翩翩少年黄衫白马驰骋于长街之上,蒙蒙柳烟里便腾起细细的灰尘。
经了数年的休养生息,瑞都之繁盛,更胜当年的南楚,竟连飘起的尘土都带了欣欣向荣的芬郁气息。
可浅媚骑于马背缓缓而行,边走边赞叹,有时前行几步和唐天霄并辔,有时放缓马匹等着庄碧岚同行,一直絮絮叨叨指点着周遭的新鲜物事。
她到瑞都不久便被送入宫中,并没有机会在这大周最繁华的都城游览,而瑞都的风土人情,显然与北赫天差地别,故而样样觉得新奇。
若非唐天霄说了要出城,只怕即刻便要跳下马来,先在城里留连上几日了。
她只顾赏着好风景,却浑然不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成了旁人眼中最亮烈灼眼的好风景了。
因唐天霄微服出行,并不想招摇,因此从人备下的衣饰也甚是简洁。
可浅媚所穿的,不过是一袭粉蓝色暗花交领缎袍,式样甚是寻常,披风则是很平淡的雪青色,并不惹眼。
那临时驻脚的小院中并无侍女,可浅媚不太会梳汉人的繁复发式,只在头顶绾了个小髻,用三支一模一样的红玛瑙小兰花簪子别住,下面的头发一总编起,末梢以红丝带系住,也以红玛瑙珠坠着,自然地垂于前胸,配着她明艳妍丽的面庞,竟奇异地映亮了质华无华的衣裙。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十二)
何况那样纤巧的身段,正骑于异常高大的骏马之上;何况一路同行的,亦是气度优雅华贵的俊秀男子。
注定了万众瞩目。
在状元楼包了个单间尝了几道招牌菜,一行人便匆匆离去,竟是疾驰而行,径出城门。
唐天祺笑道:“真没想到天霄哥哥这回娶了个高手回来,这骑术只怕我们几个都不及。”
唐天霄对着城外芳草紫陌,瞥了一眼又落到后面和庄碧岚聊得正开心的可浅媚,说道:“下回得坐马车出城。有人也太会招蜂引蝶了!”
他的身声不高,却吐字清晰。
此时他们已远离闹市,放缓了速度徐徐而行,在他身后的可浅媚等人不可能听不到他的话。
可惜可浅媚根本没顾得上他在说什么。
她正在笑着问庄碧岚:“你家的莲池有多大?深不深?除了你那位妹妹,还有没有别人摔下去过?”
庄碧岚却已留意到了唐天霄神色不对,忙道:“咳……这个以后再聊吧,公子似乎正等着和你说话。”
可浅媚便似有点失望,嘀咕道:“他真要和我说话,天天都能见着。这会儿又急着喊我说什么话……”
虽这般说着,可她到底还记得,这天下似乎就她这位至尊无上的夫君有资格把任何人呼来喝去了。
她拍马奔过去,问唐天霄道:“天霄,你叫我啊?”
她虽来自北方蛮夷之地,声音却清脆悦耳,并略带着江南吴语的那种软侬,头一次听她这般唤出自己的名字,唐天霄竟听得心神一荡。
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道:“碧岚家中有个美娇娘守着呢,你若引得我们庄圣人动了凡心,他们家那位大约就要找我算帐了!”
可浅媚并无出身名门高第的骄娇之气,北赫也不像中原这样注重门第等级观念,入宫后便常和下等的宫女太监混在一起,宫中主子们的或真或假或半真半假的故事却听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