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佐看着她率先走出门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这女人魂魄丢到了哪里,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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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确实不知道,针对她的打击,远没有结束。

这一轮,控方律师先行发言,厉仲谋落座旁听席,吴桐到的时候,他淡然瞅她一眼,没有情绪,一点也没有。

吴桐晃神,浑浑噩噩地旁听。厉仲谋的律师也有重要证据要当庭递交。吴桐思绪根本不在这里,庭上说了什么,她统统左耳进右耳出。可这回不一样,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

吴桐恍然回过神来。

她放眼望去,厉仲谋的律师正不屑地看着她;而庭上正在放着视频,屏幕中,有火光,有孩子惊恐的脸,以及刺耳的尖叫声。

火光中的场景,吴桐记忆犹新——

她霍然站起,震惊的无以复加,瞪着眼睛,有如芒刺在背,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旁的厉仲谋,安然坐着,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挑眉瞥一眼这个女人。

还在装?

视频很快停止,律师收回蔑视的目光,手指划拉过触屏,几张照片赫然显现。

照片中的吴桐一身狼狈,自派对现场夺路而出。

照片右下角显示时间已是深夜。

律师将几张实体照片甩到向佐面前:

“辩方律师声称被告完全有能力独自抚养孩子?荒谬!我们都看到,视频里,两个孩子独自在家,无人看管,面对这样的高危环境,完全没有安全保障可言!而那时候,孩子的母亲在哪?她当晚深夜不归,在派对上喝的烂醉,衣不蔽体,穿成那样当街闲逛,甚至被路人误认成援交女!”

吴桐听他扭曲事实,气恼地要冲下来,“他胡说!我那时根本没有喝醉,也明明已经到家!”

吴桐被保全拦住去路,法官冷然一瞥,出言警告:“请不要扰乱法庭秩序。”

向佐陡然站起,捏紧照片,用力到指节泛白,“反对控方律师侮辱性言辞形容我当事人!”

法官出言提醒,“控方律师,请注意言辞。”

律师顿一顿,声音趋于和缓:“由此完全可以得出结论:被告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的戒酒证明也根本是伪造的!”

向佐反唇相讥,色厉内荏地否定:“反对!反对控方律师在未能提出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只凭几张照片就提出捕风捉影的言论!”

律师反擒掣肘:“法官大人,这完全是合理推测。”

法官手拿控方律师递交上去的证据原件宣布:“反对无效。”

“法官大人,我说完了。”语毕回座,根本不给向佐回击的机会。

吴桐颓然跌坐,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法官宣布休庭四十分钟后宣判结果,吴桐坐在座位上,没了魂魄,待到判决结果下达,她听着法官没有起伏的宣判,死灰般的心,再激不起半点浪。

“即日起,吴童童的抚养权判归厉仲谋所有…”

她的手机在包里振动,她机械地拉开包链去拿,手一松,浑然不知手机掉落在地。

一只手捡起了她的手机,并握住她的手,将手机放进她掌心。手的主人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会向法庭申请禁制令,并且送童童去国外念书。而你,一辈子别想再见到他。”

16

厉仲谋决然离去,吴桐依旧呆在座位上,手中电话震了又停,停了又震。

吴桐肩膀一颤,脑中一团浆糊,愣怔中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是童童学校的训导主任,吴桐三分精神在这里,其余七分已被震得粉碎,主任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就知道她要她赶紧去学校一趟。

挂了电话,脑子自行回顾轮转,吴桐霍然抬眸:童童…童童…

她猛地站起,夺路狂奔出去,向佐来不及换下律师袍就已经追过来,“你去哪?”

吴桐甩脱他的手,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这女人认了死理,此刻一切罪责都归到了他这个口不择言的律师头上。向佐拽紧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别做傻事,我们还可以上诉的知不知道?”

她不声不响地,沉默地和他的手叫着劲,指甲抠进他手背皮肤里,向佐倒是越痛,抓得越紧,他回想起刚才厉仲谋附耳对她说话的景象,了然于心地劝解:“厉仲谋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信他,他不过是在激你…”

她哪听得进去?俯下身,对着他的手,张嘴就咬下,跟个七八岁的孩子打架似的,胡乱归责。向佐任她咬,只希望她冷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牙齿咬合进他的皮肉了。

他始终岿然不动,最后还是她先松开了口,她倒没哭,也不楚楚可怜,甚至瞪人的模样很是怖人,向佐忽然间觉得过往几次的动心简直荒唐至极。

这个女人就是有本事让人怜,更让人厌。

吴桐平心静气下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幼稚可笑,她理一理自己的乱发,看一看他流血的虎口,“我去童童的学校,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还等着上诉。”

他手心松动一些,“我送你去。”

吴桐这回轻松拂开他的钳制,“不用。”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向佐一人,看她背影,心中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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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去学校,三拐两拐到了训导处门口,吴童童和另一个男孩子被罚站,孩子的背影对着门口,吴桐进去的时候童童听见动静,回头看,“妈咪——”

童童平时都叫“妈妈”,只有在惹了事心虚的时候才会甜甜地拖长尾音喊“妈咪”。

他这次确实犯了错,和同学打架,把别人的脸都抓伤。也不知道孩子像谁,读书在行,打架更在行,自己一点伤没有,另一男孩子被他揍的到现在还不敢说话。

问原因,吴童童死活不说。

另一个家长很快也赶到,看到自己儿子在学校受了委屈,拍桌子要学校给吴童童记过。

这时候童童知道要躲在吴桐背后,一声不吭了,吴桐一个劲赔礼道歉,那家长认出吴桐,气得指着个孩子讥讽,“有个豪门老爸了不起了是不是?在学校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吴桐太阳穴一跳,结了冰的视线投去,她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这位家长被她的目光震慑住,敛了敛,没再说下去,转身抱起自己儿子,小声嗫嚅,却让吴桐听得分明:“放在外面养的就是不一样,有没有一点家教?”

有一只手在揪紧吴桐,令她的心脏渐渐泛起钝痛。但吴桐明白,一切终究要归于平静。

吴桐整理好心烦意乱的情绪,不愿跟这位母亲吵,把童童领过去,要他向同学道歉。

童童死命摇头,咬着牙齿不说话,倔强的样子看的吴桐心中无明火腾腾窜起,她知道自己不该,可管不住自己,“吴童童!向他道歉!”

她的声音张成一张怒意的网,童童吓得直缩肩膀,可还是嘴硬,他不敢和吴桐冲,冲过去又要挥拳揍人:“他活该!他乱说话!”

“你还有理了?”吴桐拎着他,拖拽着丢到那孩子面前,“吴童童,是你做错了事!道歉!”

他还是不肯,气得吴桐扬起手掌威吓:“听到没有?道歉!”

孩子泪眼婆娑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吴桐,突然就甩脱吴桐的手,“爸爸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吴桐扬着手愣在当场,孩子推开她跑了出去,而她,后腰撞上桌角,疼的她的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可再痛,也已经麻木…

吴桐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孩子跑向校门的身影,她开车去寻,一条路一条路地找,车流高峰时间快到,童童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都过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

吴桐悔得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她焦急万分,降下车窗,视线在周围搜寻,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灯何时开始闪烁的她也没在意,倒是突然在这时望见对面路旁,人行横道上,有个孩子的背影很像童童。

吴桐心一紧,无穷无尽的焦虑终于倏然远去,她脚下油门踩紧,车头正要绕过去,却突然,“嘀——!!”的一阵车喇叭声刺耳响起。

吴桐一惊回神,连踩刹车,车速却丝毫未见缓慢,眼看就要与路口另一辆车横面直撞而上——

她猛打方向盘,车头一歪,撞上路边防护栏…

半小时之内,厉仲谋与欧盟商会史密夫先生的会晤被打断两次。前一次,是向他汇报童童在校外闲逛,而这一次,依旧是保镖打来的电话:“厉先生,小少爷已安全到家。”

厉仲谋只说了一句:“继续看着。”

“是的。”

保镖迟迟不挂电话,厉仲谋问:“还有事?”

“是关于吴小姐的,”也有一组保镖在跟着吴桐,不过一般情况下,只有厉仲谋主动问起,保镖才会提及,因而此时保镖也有些犹豫,“她出了…”

“她的事,我不需要知道。”

厉仲谋挂断电话。

官司闹得满城风雨,厉仲谋也是怕有什么差池,才聘请职业保镖暗处保护,不过也多亏这几个保镖,他才知道法庭调查员竟一直在观察孩子和父母的状况一事,法官在断案时自然是要考虑孩子的意愿,调查员几次“巧遇”他推掉工作来陪孩子午餐,法官对他的印象怎会不好?

吴桐对此毫不知情,要怪只怪她之前找的律师行只想靠官司打响名号,可又怕得罪厉仲谋,结果根本不能给她什么好的意见。

而向佐…

向佐倒是帮了他,如果不是向佐,那女人还带着假面具博取同情。向佐做事历来严谨,及曾说漏过嘴?有意为之,不过是为了要给他难堪。可惜,向佐,打错了算盘。

回到室内,继续会晤,史密夫看他摆在桌面上的照片,是童童和他的合照,直夸孩子可爱,这番话比任何恭维之词更令厉仲谋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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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商盟的酒会,厉氏派发邀请函,邀请城中富豪名流,品尝厉氏新引进的一款高端洋酒。

所有人都以为厉仲谋的女伴定是那千篇一律的张曼迪,却不料这一回,是李家小姐挽着厉总的胳膊出现在会场。

这倒是令许多人觉得意外,厉仲谋历来不喜欢千金小姐的做派,女友名单中也从不见富家女子的名讳。

这一回,名媛出场,虽比不上那女明星亮煞眼球,但也赏心悦目,想来这一段插曲,近日又要成为名媛圈子里的消遣谈资。

有关系还不错的公子问厉仲谋官司的事,他只笑言应承过去。厉仲谋暂时封锁了消息,明天一早所有主流媒介会在同一时间,发布厉氏授权的声明,将官司结果公布于众。

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他一时半会取代不了,只要她别做什么过格的事,他会保留她的探视权。

李小姐陪着他敬酒敬了一轮,被脚下高跟鞋累着,厉仲谋将他带到沙发旁,看似展现绅士风度,请她歇歇,实则不过是撇下了她,到清净处去打电话。

他为童童配了支行动电话,这个时间正好,电话拨过去,孩子还没睡。

厉仲谋听得出他不开心,声音柔和地说:“明天接你到这边的家里来,好不好?”

童童沉默很久,厉仲谋正要开口询问,孩子竟戚戚然哭了出来。

童童声音哽咽,好不容易被他哄得不哭了,可他之前哭的闭住了气,一直在抽噎,断断续续地说:“我惹妈妈,生气了…她现,现在还没有回来…”

17

厉仲谋直接从酒会现场赶到吴家。

童童来开门,眼泪鼻涕都还挂在脸上。厉仲谋抱起他往里走,童童乖乖贴在厉仲谋肩头,嫩藕似的小胳膊环住厉仲谋脖颈。

这么近看,孩子长得像极了他,但眼睛像妈妈,眼仁透亮,水汽氤氲,泪眼婆娑两相望,看的厉仲谋心疼——

不,他母亲更甚,都看得到他灵魂深处去。

可厉仲谋转念想一想,兀自提醒自己,处心积虑的母亲与天真无邪的孩子,怎会相像?

他取纸巾为童童擦鼻涕,孩子就着他的手擤了擤,心情依旧不见好。

停好车随后上楼来的林建岳按着老板吩咐,转眼间就替童童收拾好行李。

童童看着林建岳两手提着他的东西出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厉仲谋对他说:“今晚住到爸爸那里去好不好?”

“我要等妈妈!”童童立场坚定,松开环住厉仲谋颈项的双手,小屁股挪到另一边去。

“我找到她以后,一定带她去见你,好不好?”

童童鼻头通红,有点不相信,“真的?”

厉仲谋真挚地点头,林建岳这一个月来练就一身哄孩子的本领,凑过去帮腔自己老板,好不容易劝动童童。

林建岳坐配司机的车,陪童童先回厉宅,厉仲谋自行驾车跟在后头,刚拐上交流道,手机响,他接起来:“找到了?”

对方报了医院地址,厉仲谋挂断,立即转向对面车道,加速,平稳飞快赶去。犹记得一个月前在医院见到她那一次,她头在流血,神志不清地看他,嘴上说:不是真的…

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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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称过了探视时间,不能进去,原本立场坚定,但仔细看了眼面前这个教养良好、面色英俊的男人后,即刻一愣。她认出厉仲谋,慌忙依言放行。

厉仲谋推门进去,灯暗着,床上躺着的正是吴桐,窗帘也合着,厉仲谋不自觉就放慢脚步,走近看,她左腿打着石膏缠着绷带,医疗架支撑着,脸上倒没有伤,面色温和似水,睡得很熟。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童童?

厉仲谋抬腕看表,也不知这女人什么时候会醒,他决定等一等,坐到角落沙发里,他也累,这几天也是忙得团团转,阖上眼假寐。

夜沉如水,时空几欲被拉成静止,有摩挲声传来,厉仲谋睁开眼睛,见吴桐正从床上坐起来,厉仲谋无声坐于角落,静观其变。

吴桐摸到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左脚从医疗架上抽出,试着单脚够着鞋子,却一下子就歪在地上,连带整个人跌坐下去。

钻心的疼痛袭来,要击垮她,她尝试撑着床架站起来,去按看护铃,没挪动几步,已经疼的受不了,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

厉仲谋仿佛正看着一出沉默剧,这个女人与她自己,上演倔强的对手戏,片刻后,听见她对自己说:“吴桐,你可以的…”

逞强成这样,又何必?

吴桐试着再挪动脚步,这时,角落传出吱呀声,她惊得回头,手一脱力,又重重摔了一记,可她已经看见,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身影。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出角落,仿佛黑暗中的幽灵,眼底晦暗,嘴唇紧抿,脸也有一半隐在阴暗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来到她的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

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却忽然,弯下身来,打横抱起她来。来不及尖叫,他已把她抱回病床上,替她按下护士铃。

震惊压在喉头,吴桐心潮翻涌,原来他早在角落里将她的举动看了个清,却是不到最后关头不现身,想来就知道他有多厌弃她。可…

如果真是厌弃,又怎会至今双手还放在她身上,未收回?

值班医生检查她的状况,并无大碍,但是建议留院观察一晚,厉仲谋若有所思地问:“可不可以现在走?如果有什么事,家庭医生可以应付。”

家庭医生?谁的家?

吴桐坐在床头挣扎着要坐起,医生已经恭敬笑言:“当然可以,厉先生请便。”

医生和护士都退了出去,留单独空间给厉仲谋,好让他应付这女人。

她拒绝地干脆:“你没必要…”

厉仲谋打断:“是向他们要一张轮椅,还是,由我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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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他较劲,不肯就范。

说她这是矜持,似乎不准确,可厉仲谋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她的忸怩。

想一想,也不征求她意见了,再度打横抱起她。

他这样强迫着她,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可又有什么办法?童童要见她。厉仲谋对自己这么说。

她还不肯配合,拒绝他的贴近,偏偏挣扎,又挣脱不了。厉仲谋只能低头警告:“不想摔下去就别乱动。”

直到把她弄进副驾驶座了,她还嘴硬:“我不想再和你有半点瓜葛。”

她宣誓一般,厉仲谋只是冷笑:“这家医院归我投资规划的医保体系管辖,你觉得你住着我花钱建造的病房,有资格说这话?”

吴桐冷眼瞥过,想到医生护士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是啊,他厉仲谋可是有名的慈善家!

她走神的几秒间,厉仲谋已为她扣好安全带,他探进车厢的半个身子还没有撤出。她一低头——

看见他精短的头发,硬朗的脖颈线条。她还嗅到他的气味,烟草,酒,甚至香水味…他是否刚从某个温香软玉中来到她身边?

她在上面看着他的脖子,恍惚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目光定格。

厉仲谋抬头,这种角度——

该死的夜色惑人!

是她先别开脸去,还是他先抽离起身?没人去计较这个问题,厉仲谋关上副驾的门,隔绝一切。

绕到驾驶座,车开出停车场,吴桐突然想到:“童童!”

她终于想起还有个儿子在家苦苦等她了?厉仲谋扬眉:“我已经把他带回厉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