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佐与他私交不错,他才好言提醒向佐:“如果我没记错,你爹地的公司七年前就被他吞并。怎么,你还想你的律师事务所也被他弄垮?”
向佐倒是不惧,拨开他的手。可他正要快步走近吴桐,脚下却猛地一顿。
因为他恍然间看见,吴桐当着厉仲谋的面抬起了手。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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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愣住,包括左脸挨了一下的厉仲谋。
吴桐的手很疼,但是心不乱。她在想,自己要多久才能落下泪来,1,2,3…
“啪嗒——”,是这个女人的眼泪打在厉仲谋手背上的声音。
瞬间,厉仲谋脑中一阵嗡然。
比起挨了这个女人一巴掌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她此刻滑落脸庞的泪水,源源不断,永无干涸,水做的女人。
厉仲谋的脸有些僵,深情有些愣怔,他看见这个女人胡乱擦拭一下眼泪,氤氲的眼睛定定望向他:“厉仲谋,你不要…”
她哽咽地无法成言,声线不稳,咬着她自己的拇指指节颤抖。厉仲谋的心脏开始紧缩,有些疼,被勒住,逐渐无法喘息。
她似乎也正在缓慢窒息,说出口的话好不容易组织成破碎的语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吴桐逃离一般跑出众人视线,凌乱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回荡,久久不止。
向佐一时间有些如坠云雾,他也弄不清楚状况,只得慌张地尾随着追过去,奔跑中正擦撞上还在兀自晃神的厉仲谋的肩膀。
厉仲谋被冲击地侧了侧身,向佐便在那一刹那瞥见一张隐隐无措、又似乎异常紧绷的脸。换做平时,向佐一定会停下来,给自己几分钟时间,好好欣赏一下厉仲谋的这个前所未有的表情。
可现在没这个闲工夫,向佐只顿了顿便加速跑开。
这女人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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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佐最终在安全梯门后找到吴桐。
她正靠着墙壁,手里拿着镜子和粉扑,细细的补妆。
向佐手还握在门把上,原本焦急的情绪被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这个景象硬生生掐断。
渐渐地,焦急飘散到了半空,再经物质转换,变为无奈,笼罩在向佐头顶。
她补好了妆,完美精致的容貌,没有半点泪水的痕迹。
这个女人竟是如此的美——
向佐忽然觉得自己的末端神经被无形的手指无情地拨动了。
吴桐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可她没有说话。
向佐慢慢走近,“你刚才的样子吓着我了。”
他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这回没有躲避,浅浅笑一下:“昨晚试了很久,实在哭不出来,选了一部催泪文艺片来看。刚才说的是台词。片子的女主角是张曼迪。我学她的。”
向佐觉得这女人幽默感其实挺好,他扯了扯嘴角,可是笑不出来。原因…
向佐思忖许久,终于找到他笑不出来的原因:这个女人的笑,很苦涩。
他想,她的苦涩,加上他的无奈,演奏出的旋律,是否是,悲伤?
很多他以为早已遗忘的情绪,此刻,因为这个叫做吴桐的女人,而回笼了他的心。
这并不是件好事。
向佐不愿再多停留,拍拍她的肩,“走吧。”
她抬头看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一抹色彩在她眼中划过,向佐没有捕捉到。
她犹豫了一下,“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向佐看清了,她此刻眼中的色彩,那是希冀,卑微的渴望,渴望依靠,哪怕是暂时的。
“…当然。”
吴桐侧着脸枕上他肩头。
“谢谢。5分钟就好。”向佐听见她这么说。
他还,听见她的叹气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向佐听见自己这么问。
她似乎很累,带着鼻音以及浓的化不开的疲惫:“什么后果?有多严重?”
“…”让我爱上你,这个后果,严不严重?
…
14
上庭程序向佐已经全部事先告知吴桐,这一次她不需要再接受对方律师的盘问,简直谢天谢地。开庭前她在庭外坐着,与她隔着一条过道的厉仲谋,双腿交叠着,只见微肿的侧脸,看不清表情,猜不透情绪。
他依旧是王者降临的高姿态,吴桐却懒得看半眼,因为她已然明白,他与她无关。
几点几米的距离,互不理睬的局面。
吴桐想,这样很好,真的。
开庭时间差不多快到,吴桐起身往左,那是通往旁听席的路;厉仲谋向右,他这一次要上庭作证。
背道,而驰。
厉仲谋在休息区等候被传唤,开庭的铃声在场内场外回响,声波振动入心,厉仲谋忽的一怔。
他低眉思索片刻,摸出手机,指尖飞快,转眼间完成一封简讯,发送出去。
“我上次发送给你的视频暂时不要作为证据。”
点“发送”时,厉仲谋感觉到自方才起便攫紧了他的窒息感,迅速离他远去。
很快律师的助手出现在厉仲谋面前,焦急地询问他的意见,厉仲谋也无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一切只凭直觉。
商海中几次殊死,都是他的直觉挽救了他,也挽救了他的商业帝国。厉仲谋笃定自己直觉的准确性。
而这一次,直觉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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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的心理医生为她开具的精神状况证明,向佐当庭递交上去,附带一份吴桐最新的收入明细。
她的薪资比上次庭审时高出50%,也与公司续签了5年合同,不用再担心在无保障状况下失业。材料由记录员呈上,法官仔细翻阅。
身着律师袍的向佐掷地有声,“以我当事人目前的经济状况,完全有能力独立抚养孩子,我当事人对孩子未来的就学也已经做好充分谋划,由此可见,控方律师之前提出的质询已经不成立。”
向佐的言论,厉仲谋的律师没有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尔后请上厉仲谋,接受向佐的盘问。
向佐的问题大多数围绕厉仲谋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如何,不得不承认,厉仲谋不愧是商界沉浮多时的精英,很难对付,很多尖锐问题,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应付过去。
待问到厉仲谋的女友张曼迪是否会介意一个孩子搅乱了他们的生活,厉仲谋霍然抬头,猛地看着向佐。
那样的目光,带着无端的压迫感与凌厉气势,向佐不得不退后半步。
厉仲谋眉目微阖,再抬起眼时,泯灭了一切杀戾,他的声音沉稳:“我和我的女友虽然没有结婚的打算,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孩子的爱。我和她也已经沟通过,这都不是问题。”
向佐点头表示理解,却突然话锋一转,“厉先生,介不介意看一段视频?”
向佐当庭播放前一晚拍到的视频,屏幕放大数倍,在场包括法官在内,所有人都看的分明,也听得分明,画面中,张曼迪那满满的抱怨。
向佐适时按下暂停键,“厉先生,我现在再问一遍,您的女友真的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别的女人为您生的孩子了?”
厉仲谋的律师这时候终于耐不住,站起身来,色厉内荏:“法官大人,辩方律师提供的这段视频之前并不在证物列表中,取证过程不明,我有理由怀疑来历的合法性,恳请当庭不采纳…”
向佐对此半点不理会,堪堪打断他的话:“法官大人,我问完了。”说着,熠熠然坐回辩护席。
当庭火药味蹿升,向佐偏头,朝旁听席上的女人扬一扬眉。不仅吴桐接收到向佐的得意,这一幕,也没逃过厉仲谋的眼睛。
吴桐手心布着细密的汗,他这样杀伐决断,她也受到感染,悄然微笑,朝他竖起拇指。于是,厉仲谋一回头,就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暧昧互动。
这个女人笑靥明媚,哪还有半点悲伤?她对着另一个男人笑意侃侃,厉仲谋觉得很是刺眼。而吴桐,觉察到这一道目光,她寻觅着看去,正撞进一湾冷然阴翳的瞳光中。
笑容也敛去了,眉眼也倾颓了,这样一副景象,与之前的笑容相比,令厉仲谋倒足胃口。
中途休息,律师亲自找上厉仲谋,“他们先我们一步拿出有力证据,想必厉先生也知道后果。”
“…”
“怎么,厉先生,您还要考虑么?”
15
“怎么,厉先生,您还要考虑么?”
厉仲谋此时脑中闪过几个画面,都是同一个女人:
她浓情的注目;
她伤情的眼泪;
她冷情的忽略…
一墙之隔,向佐手肘撑着桌面,好整以暇看着对面的吴桐:“你可以准备香槟,等着庆祝了。这官司我们赢定了。”
他此时模样,像极夸夸而谈的骗子,偏偏满脸笃定,这样看来,十分孩子气,吴桐并不吃他这一套,“别再出什么差错就好了。”
“…本来嘛,抚养权案的惯例,从来偏向母亲一方,你又不是申请禁制令不准他看望孩子,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要来抢。”
他洋洋自得。
吴桐听他这么说,仿佛想到某种可能性,神情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她犹疑着问,“这场官司过后,我能不能申请禁制令?”
向佐一顿,不禁狐疑地瞥一眼她。
俄而,他蔑然地挑唇,“看不出来,你想做的还挺绝的。”
她表情的变化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向佐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又伤了这个神经纤细的女人,可就是她这样子的懦弱,令人更忍不住想要去伤害。
甚至向佐自己,都忍不住:“你是不想让孩子见他,还是你自己不想看见他?”
一语中的,吴桐被人戳中要害,脸色一变:“这番刨根问底有必要么?”
这女人自我保护的级别还真是高,向佐自讨没趣,转移视线看表,休庭时间差不多了。
向佐起身,率先走出准备室,边走边嘀咕,音量掌握的好,恰好够让吴桐听清楚:“还真是无趣的女人,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吴桐随后出去,刚要开口辩驳,隔间准备室的门无声拉开,厉仲谋和他的律师走进吴桐视线。
向佐这时正巧回头,并未看见身后两人,当着吴桐的面摆出唏嘘姿态:“刚才掉几滴眼泪就能耍得厉仲谋团团转,我还以为你已经吃定他了,不狠敲一笔是不会罢休的。没想到…”
向佐话未说完,发现吴桐脸色陡然一阵僵白。他狐疑,正要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厉仲谋的声音,率先响起:“原来我厉仲谋也有被人当小丑耍弄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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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仲谋的不屑,轻蔑,厌恶,嘲弄,站在吴桐的角度,看得异常分明。曾经那么憧憬的男人,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叫她情何以堪?
厉仲谋的律师站在几人身后,似笑非笑,静观其变。向佐是见识过厉仲谋的手段的,对他来说,即使再亲密的人,即使血浓于水,他说毁,也就毁了。
这样一个无情到令人心生恐惧的男人…
向佐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化解,他做律师以来一张嘴得罪过多少人,叠加起来也不及这一次严重。
他还未动,厉仲谋先行一步,脚下慢条斯理,一步一步,踩着向佐的呼吸走近吴桐。身后是墙壁,身前是他,吴桐进退无路。
厉仲谋低下头,凑近她,彼此近在咫尺,由厉仲谋掌握着那一线的距离。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吴小姐做戏真是很有一套。桃色陷阱?不少男人吃这一套吧?我,是第几个?”
她的紧张、怯意,或是她身体的颤抖,紧握的拳头,惨白的嘴唇…
此刻映入厉仲谋眼帘,除了荒谬至极、虚伪作态,再无其他。
她这样惧怕的样子,还真是楚楚可怜!真是个懂得让人心疼的女人——
向佐咬牙上前,手按在厉仲谋小臂上:“这里是法庭,厉先生还请你自重。”
厉仲谋抬首,看看向佐,唇角冷冽地勾起,猛地甩脱向佐,拉着这个女人,转身进了准备室。向佐要阻止,为时已晚,“砰——!”离向佐的脸半厘米不到,厉仲谋猛地一声关上门。
隔绝一切。
厉仲谋手还停在门背后,身动脚转,吴桐被他反身按在门上。
他指尖挑起她下巴,肖似情人间亲昵的互动,却只让吴桐越发胆战心惊,她胳膊一抬,要架开他的手。
可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
吴桐下颌一痛,他的手指在她腭骨上捏紧,另一只手稳稳攫住她推拒的手腕,转眼间将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
厉仲谋看她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心,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毫无征兆地,猛然低头,凑近。
几乎要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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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慌张偏头躲,彼此唇瓣摩擦而过,只瞬间而已,这个男人唇上的烟草气息已沾染上她的唇齿。
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但是听得很清楚,他对她说了什么:“怎么?吴小姐,不为你自己辩解一下?”
他的唇印着她的耳垂,微微一动,像是厮磨。
实际上,不过是他在她耳畔牵起一抹冷笑:
“我真是蠢,以为你两次拒收我的支票,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钱。原来你只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你想要什么?做厉氏的女主人?”
当头棒喝,吴桐招架不住,手撑在他肩上,要推开他,要保护自己。
他索性一手捉住她双腕,用力到吴桐可以听见自己的骨头咔嚓作响。
“怎么不说话?被我猜对了?”
既然他要这样认为,随他吧…
她的躲避激恼了他,厉仲谋托住她的脸,掌心扼住她的下巴,他把她的脸扳过,正对,她被他禁锢,不能活动,只能看着厉仲谋的脸。
厉仲谋看她的脸,小小一枚脸孔,近看,五官标致。他贴近她,眉心相对,鼻尖相撞。
吴桐看见他瞳孔中的自己。
忽然间失了心智。
厉仲谋一字一句地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也配?”
好一句你也配,吴桐神智被迅速而残忍地勾回,“…我没什么好说的。放开我。”吴桐想要底气十足地宣誓,可声带颤抖地不成样子,每一个音都支离破碎。
他揣度她的居心叵测,他把她说的一钱不值…吴桐对自己说,没什么,这些都没什么。
外头的向佐频频敲门,动静震天响,可惜撼动不了怒意漫天的厉仲谋。
他凝聚了勇气的目光直视他,不躲不避,厉仲谋无声嗤笑,依她所言,松开对她的钳制。
“那一巴掌我会记住。如果吴小姐你够幸运,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把属于你的东西,一样、一样、夺走的。”
厉仲谋的语气一派平和,表情波澜不惊,半点起伏也没有。
说完,拽开她,打开门。
吴桐背脊撞在墙上,一阵闷疼,她的思绪被震慑住,看着他开门出去,没有办法挪动半步。
门开,厉仲谋与向佐再度打了个照面。
厉仲谋优雅地整理一下领口,绕过向佐离去;向佐则冲进门里去找吴桐。
视若无睹,各走各路。
“没事吧?”
吴桐摇摇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