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呈在他们面前的,仿佛真是绝境,两人在大雨之中相视无言,好一会,花擎苍才开口,“我知道,其实从你接到皇上让你回京的旨意,贺延连漠也要进京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他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他不告诉她!

“我本想私底下将这件事情解决,岂料贺延连漠会突然出现……”

花擎苍艰涩但深情地开口,“但是我也知道,管彤,不管你是叶芙蓉,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管彤。你难道忘记了我对你说的那一句话吗。”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唯叶芙蓉,一人耳。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唯管彤,一人耳。”

花擎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哪怕是雨水也没能淹没那声音。

他将她重新拥入怀中,伸手抚过她的眼角,雨下得那么大,但是仍旧能看到她眼角的红痕。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哭过,从来都是飞扬自信、傲视众人,但是现在眼底却含着一层薄雾,像一棵带着露珠的绛草。

“花擎苍,你欠我太多的解释了……”

“是,我明白,但是相信我,相信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开你。”

花擎苍将她紧紧拥住,在她耳旁轻声道:“跟我回去吧,我会向你好好解释的。”

她终于伸手回拥住了他。

第十二章 波谲云诡身世谜

叶芙蓉没想到她这一跑,几乎跑到了另外一座城池,而且天色已晚,京城大门紧闭,若再回去敲开大门,必定会逐级上报,若太后、皇上知道叶芙蓉竟然想离开,那就更麻烦了。于是花擎苍带着她就近寻了间客栈住下,岂料当天晚上,叶芙蓉就开始有些许发热,初时她还不在意,可等一回到白王府,就高烧不退了,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晕晕沉沉。白王当即召了胡太医回来,老太医不敢小觑,叶芙蓉平日看起来健康,体质实属一般,上次肩伤牵动心脉,再加上没有休养好,落下沉疾,就好比是那看起来枝繁叶盛的大树,其实内里是空的,所以这次发起病来便凶险万分。

至于原因,老太医知道后气得快吹胡子了——这不就是瞎胡闹吗,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清楚的,非要你猜我我猜你的?现在好了吧,躺下来一个才算是安生了。面对胡太医的怒气,一对小情人都不敢吱声,胡太医是从宫里跟出来的老人,医术医德都好,平素白王都十分尊重他。

“这一点也不公平……”叶芙蓉嘟囔道,有气无力地瞥了眼坐在她身旁的花擎苍。

明明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结果他什么事都没有。

胡太医去煎药了,花擎苍接过侍女绞的帕子,放在她额头,他做不惯这个,帕子放在她额头上觉得不对还东挪西挪。

叶芙蓉拉住他的手腕,一个帕子管它做甚,放好了就行,“行了,别折腾了,你答应过要向我解释的。”

“从何说起呢?”花擎苍看着她,想了想,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从贺延丞相说起。”既然所有的事情都缘起贺延丞相,叶芙蓉觉得她还是应该了解来龙去脉才好。

花擎苍点点头,他略略思考片刻,开口道:“若说起来,贺延丞相本不是大氏人,但是他是什么样的来历,却是被前大氏王清理得干干净净,无从查证,但唯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就是他颇得前大氏王器重,为大氏做了许多改革之制。贺延丞相的确是个有才之人,就是在他当政之时,大氏成了元狩朝最大的心腹之患。若是贺延丞相在位时间再久一些,两国之间谁赢谁输怕也说不定了,但对于元狩朝而言万幸的是,当现在的黄金家族取得王位时,贺延丞相被指贪赃妄法、徇私舞弊等十条重罪,判处斩首示众,夫人上吊殉情,亲族发配为奴。他膝下有一子一女,但自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贺延丞相权倾一时,也不是没有想过后手,所以才将女儿许给贺延连漠,只是现任大氏王性格刚愎,当初在贺延丞相手里想必吃了不少亏,贺延连漠又精于算计,自然不会为了一介孤女而忤逆父亲。”

叶芙蓉叹了口气,问花擎苍道:“那你又是怎么以为我是叶芙蓉呢?只是因为那枚玉佩?”

“不尽然。”

花擎苍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尔后起身取过一只小瓷瓶,用帕子掩住瓶口倒出来一种淡绿色的液体,“可还记得我说过的,当时叶芙蓉及笄,除了叶夫人之外,还请了谢夫人,是她告诉我叶芙蓉耳后有一枚红痣……”他垂下身,将帕子按在叶芙蓉的耳后,过了半晌,白王垂眸看了一眼那帕子,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神亦波澜不惊。叶芙蓉看到那帕子上渗开了一抹鲜红,心底不由一沉。贺延连漠竟然没有说谎,她真的是贺延云,“原来我……”

岂料花擎苍垂下头,在她颈后看了好一会,才满脸疑色地亲手取了镜子过来,“你先看看再说。”

叶芙蓉勉强坐起来,拿着两面铜镜对着一照,镜子虽不清晰,但也能让她看得到,在原来红痣的地方正好有一道疤痕,这决计不是先天形成,反倒像是被人用香点掉了什么!叶芙蓉心中狂动,那这里原来到底有没有红痣?

花擎苍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有可能叶芙蓉就是“叶芙蓉”,有人为了混淆她的身份,才如此做假,但也有可能叶芙蓉就是贺延云,为了故布疑阵,扰人心思。

叶芙蓉两面镜子扣在一起,望向白王,“自贺延连漠入京以来,他可有去过其他地方吗?”

“并没有。”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证人还在来的路上。”

叶芙蓉推测道:“贺延连漠上京行程不是他能左右,所以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证人带在身旁,而且他也需要提前探一探皇上和太后的意思,如果太后、皇上很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他就不会自讨没趣,但是很明显……”太后和皇上都是有私心的,叶芙蓉想花擎苍也必定能看出来,也不再直说,“所以他才会抛出杀手锏。”

花擎苍点头道:“叶侍郎虽是朝廷命官,但在京城之中,四品官并不算有多显赫,十分清贫,家中人口也不算多,在叶家满门罹难之时便已四散,所以我当初查验之时,是听信了及笄之时叶家所请的谢夫人之言。说起来,谢夫人也是你的熟人。”

“谢夫人同谢羽有关系?”她在这里也没认识几个人了

花擎苍笑笑,继续道:“是的,谢夫人身为一品诰命夫人,是谢家定安公之妻,也就是说,她的身份说话是相当有分量的。以贺延连漠的身份,能找到比谢夫人更有分量的证人吗,估计是很难。而且耳后红痣这样隐秘的体征都能被暴露出去,那人必定是叶芙蓉身旁的丫环、婆子,这样的人,其人手上还掌握着物证。”

“那么,我所推测的就更有可能了。”叶芙蓉缓缓道。贺延连漠轻骑入京,倒还真的没有带什么侍女在身旁。

花擎苍却反常地迟疑着,他坐在她身旁,与她掌心相扣,“可是你真的觉得有必要弄清楚吗?”

许如溯师门诡谲,再将叶芙蓉耳后那颗痣点回去,而且再没有药水能洗得掉并非难事,到时候,只要他咬准了她就是叶芙蓉,别说贺延连漠,就算皇上、太后也不能多说什么。他绝对不可能将叶芙蓉拱手让给贺延连漠。

叶芙蓉知道花擎苍的心意,但是对于她而言,她也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与其每日心中都有这么一根刺,她宁可现在就要拔掉,她要知道她是谁。

两人虽是默然无言,但是花擎苍心中也明白她之所思,最后还是点点头,“等病好了,就去吧。”

叶芙蓉直视着花擎苍的双眸认真道:“谢谢你。”谢谢他还能对她如此包容、不离不弃,她曾经以为只有战友能对她如此,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另一个世界,会有一个人令她免惊免苦免四下流离无枝可依。

花擎苍微微一笑,抚开她颊旁碎发,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不如你答应我,别再离开我了。”

见叶芙蓉脸色通红,但是却没有回答,花擎苍眸色微暗,但仍旧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仍旧没有抓住她,仿佛她心底总存着一个离开的意愿,随时能够抽身离开。这个认知令他也不禁感觉到惶恐,哪怕是有再大的权力,再如何能运筹帷幄也无法改变……但是那又如何,就像他告诉过她的,他不可能会放手。

“你休息吧。”花擎苍还是不无失望地起身,可就在这时,只觉得到衣袖一紧,再一回头,却是看到叶芙蓉放开他的衣袖,侧过去只用后脑勺和耳朵对着他。

可是他却能看到她仿佛火烧云一般的耳垂,以及那一声轻轻的“嗯”,仿佛天籁。

在他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笑意已经挂在了嘴角,花擎苍只觉得前刻的不安烟消云散,他轻抚过她的耳垂,“别想太多,好好睡,一切有我。”

叶芙蓉没有动,明明没有太大感觉的那块皮肤,总觉得像火烧一般。

太后和皇上给贺延连漠的期限也不算久,叶芙蓉料定他不日就得安排人进京,贺延连漠不可谓不费心思,安排了三拨人自不同的方向同时进京城,这样的故布疑阵确实有用,白王的人也没有能探得具体是哪一趟。

叶芙蓉知道这个消息确实有些发愁,她再怎么能干,也没办法盯三趟车。站在瑶光军军营之外的山坡上,叶芙蓉望着远远的崇山峻岭,苦思办法。白王先前派人去阻了其中两队,这样好利于叶芙蓉打时间差,但是其中一队却侥幸逃脱,也就是说她得选一队押宝了。

可是到底是在哪一边,叶芙蓉不能下定决心,在此时,却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瑶光军经过一役,现在只有八十余人,按十人分为八个小队。

看着身后的十名队长,叶芙蓉笑道:“天都快黑了,怎么不去吃饭,跑来陪我看风景吗?”

岂料苏威等人却是神色凝重,“头,我们都知道了,关于贺延连漠所提出来的要求。”

“别瞎猜,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叶芙蓉淡淡道。

她的“归属问题”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显然贺延连漠没有保密的准备,而且也不介意有心人再煽风点火。

现在京城里面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贯清高、喜欢指指点点的清流们早就用折子塞满了小皇帝的案桌。没有公开发表意见的权臣外戚们私底下更是议论纷纷,达官显贵们八卦起来并不比市井中人差,有的说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封为公主去和亲已经是她的福气,有的说,大氏作为战败之国,元狩朝岂可对他们轻易服软。瑶光军中并非皆是穷苦人士,苏威虽非如谢羽一般家族显赫,但苏家也并非无名之辈,所以这一切,瑶光军的将士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叶芙蓉想要下山,却被苏威拦在前面,这名年轻男子身形挺拔,直视着她认真道:“难道我们都帮不上忙吗,只要头你说一声,无论让我们去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杀了贺延连漠吗?”叶芙蓉突然问道。

苏威毫不犹豫地点头,叶芙蓉闻言不喜反怒,“苏威!你们好大的胆子!”

“头!”

“你们可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你们是这个朝廷的军人,瑶光军为朝廷之利刃,一切皆以朝廷为重,岂能为一己之私而为他人所用?”

叶芙蓉不是生气,她是愤怒,当初也曾想过让瑶光军去营救叶昭,尽管营救人质本来也是士兵的任务之一,但是她又有什么立场能公器私用,而且此先例一开,以后该怎么办?“看来你们根本就没有搞明白你们的立场,你们要服从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你们所守卫的这个朝廷!现在转身回去跑负重十五公里,这应该会让你们清醒一点!”

“可是!”苏威不由着急地想分辩。

叶芙蓉眼眸冰凉,“怎么,又忘记了吗?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