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悍然逃婚,知情人都说是为了夏御。长孙兰见过容悦和姜颐、靳涵相处,表情平易淡然,看不出有丝毫嫉妒。

于是她大胆揣测,真正让容悦舍弃王妃之尊也要逃婚的那个心上人,不是青梅竹马的夏御,而是未婚夫严谨!

严谨也非常喜欢容悦,容悦的伯父容徽曾向他勒索十万天价聘礼,严谨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能让容悦露出破绽的男人,非严谨莫属!

打定主意后,长孙兰借着做生意的幌子去了庆都,用老乡的名义跟严谨搭上线,再以知心姐姐的面目对他嘘寒问暖,终于把严谨勾上手,承诺向她求婚。

那一刻她是得意的,因为她抢了容悦“真正的爱人”。

可这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她不可能真正嫁给严谨,她的目的从来都是王爷!

等她把严谨诱到王府,就算容悦够机警,坚持与严谨划清界限,决不藕断丝连。她也会放出“藕断丝连”的谣言。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由不得人不信。

王爷从来都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如今,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王爷离府,正方便她施为,等王爷回来,谣言已漫天飞,容悦怎么狡辩,都洗不清嫌疑。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包子打包进宫

府里的男主人远行在即,圣旨下得仓促,整个王府显得有些紧张。

所有的幕僚均集中在书房里,就赈灾方略及具体事宜反复推详、参议,生恐哪里出现疏漏。

大伙儿的情绪是激昂的,态度是慎重的,自家王爷临危受命,甚至被皇上赐予了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足见宠任之深。事情办得好,固是大功一件;办砸了的话,也会大大影响王爷的声誉。毕竟,这是穆远入朝以来,领旨办理的第一件大事。

因为姐姐的糊涂账,长孙葵急于在王爷面前立功——那样即使王爷有朝一日发现了端倪,也会看在他的份上,对姐姐网开一面。所以,他随行的愿望最迫切,提出的建言力求独辟蹊径:“属下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竟淡淡瞥他一眼,长孙葵跪下道:“请王爷恕罪,属下实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属下担心…太子殿下那边,会趁机捣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也许与属下自身的经历有关,总觉得,内贼猛于外患,不得不防。”

要说出这句话,的确需要勇气,因为有挑拨皇家兄弟的嫌疑。大伙儿心里怎么想无所谓,背后私下评议,甚至小范围内讨论,都不要紧,今儿可是“扩大会议”,就这样大喇喇地宣之于口,恐怕有些不妥。

还是梁竟接过话头,若无其事地说:“丹忱虑得是,不但要防事前设障碍,事中使绊子,还要防他们事后摘果子!”

梁竟表明态度,大伙儿再无避忌,讨论的方向旗帜鲜明地朝着“如何防止太子拖后腿”而去。

觑着长孙葵兴奋的面孔,梁竟摇头失笑。这孩子终究太年轻,性格不够沉稳,好在头脑清醒、知礼上进。对王爷也足够忠心,好好培养一番,将来未必不是肱骨之臣。

只是他姐姐长孙兰…原先看着是个助力,近年坠入情障。越来越愚昧昏聩,做事任意妄为,不顾后果,分明是个祸害,留着只会带累长孙葵。

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一个没有武力值的女流之辈,要悄没声息地除掉她,其实很容易。可…再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至今还记得,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遇见长孙姐弟的情景。姐弟俩看上去跟逃荒的难民有得比,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背着两个小包裹,可怜巴巴地跪在路上。请求王爷收留,那神情,就如两条被抛弃的小狗。眼里除了希翼、企求,还有委屈、伤心。

那时他刚刚接下王爷的聘书,远不如现在这般说得上话。

因青梅竹马的原配早产而忘,事后查出,是侍妾下的毒,且几个侍妾都有份,他愤而卖掉所有的侍妾,仗剑天涯,过了十多年逆旅生活后,被王爷拜为西席。

他也累了倦了。正想找个地方安居下来,做些实事,不再沉溺于过往。

王爷劝他续弦,他对重做新郎完全没兴趣,只可惜没个孩子承欢膝下。

所以看见长孙姐弟时,忍不住替他们说情:“怪可怜的。若真是好人家的孩子,识文断字,留下来做个书童也未尝不可。”

或许是因为,长孙姐弟算自己开口留下的,所以他自动自觉地负起了教导长孙葵之责。

长孙葵很争气,聪明勤恳,办事细心,在他的大力提携下,很快在王爷身边谋得了一席之地。

至于长孙兰,从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也的确有几分才干。可惜,女人一旦陷入情障,若不遂所欲,就会变得偏执阴毒,无所不用其极,像他曾经的侍妾一样。他自认对侍妾不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正室更是贤良温善,她们却嫉妒正室与男主人的青梅竹马情,觉得有正室在的一天,她们都没有出头之日。

梁竟吐出一口浊气,除掉长孙兰不忍心,留下又委实留不得,女人的嫉妒心膨胀起来有多可怕,没有人比他体味更深。

上首的穆远忽然点名:“师爷有话说?”

梁竟一个激灵,他不能坦诚自己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分心,正忖度着如何回话,赵贵在外敲门禀道:“王爷,畹华宫的赵总管来了。”

赵连是畹华宫的大太监,姜贵妃跟前第一得意人,穆远回府前已经去姜贵妃那儿道过别了,说好了明晨直接从王府出发。

赵连此刻过府,必有要事。

书房里的讨论立刻终止,与会者暂留房内,穆远把赵连迎进小花厅,语气有些急切:“可是母妃另有口谕?”

赵连点点头,遣散仆从,小声道:“申时有客至畹华宫,与娘娘商谈了一刻有余,过后娘娘蹙眉不展,末了招奴才近前,吩咐奴才过来,告诉王爷一句话。”

“什么话?”

“或把小世子送进宫,或干脆带在身边。”

赵连以为,穆远准会大惊失色,没曾想,穆远浑不在意,反而笑出了一口白牙:“本王原就打算把小世子送进宫的。”

赵连楞了片刻,才想起来问:“是王爷亲送,还是,这就交给奴才带回去?王爷放心,娘娘一定会看护好小世子的。”

穆远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本王会亲送世子入宫,不过不是送到母妃那儿,而是送到父皇那儿。”

“啊…”赵连脑袋成浆糊了,他没听错吧?

“择时不如撞时,请总管稍等,本王这就命人给峻儿收拾东西,等会本王随总管一道进宫。”

约摸一个时辰后,“一道进宫”的两人在明德门前分开,赵连眼睁睁地看着王爷的车轿往清泰殿而去,摇了摇头混沌一片的头,沉声发话:“快,回畹华宫!”

他要快点回去向贵妃娘娘汇报。

姜贵妃听到消息时,昭帝的怀里已经坐着奶声奶气的胖小子:“皇爷爷,峻儿好想您哦。”

“真的呀,哪儿想?”

“这儿,这儿。”穆峻童鞋仰着包子脸,小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昭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峻儿以后就留在皇爷爷这儿好不好?”

包子脸有点小纠结,对着手指问:“皇爷爷这儿有鸟鸟,有金鱼,有鸭子,有大鹅…不?”

“都有,你父王府上没有的,皇爷爷这儿也有。”

“都有些什么?”

“嗯,有仙鹤,有白鹭,有彩鸡,有梅花鹿,有小熊,小豹子…”

“…”

穆远悄悄退了出去,嘴角挂着满意的笑纹,刚才,他不由分说把胖小子塞到父皇怀里时,父皇那怔忪的表情和手忙脚乱的样子,都大大取悦了他。

这下,那些人该消停了吧?

父皇亲自照料的皇孙,看谁敢动手脚!

第二百六十章 相伴而行

穆远从清泰殿出来,顺道去了一趟畹华宫,明儿走得早,不可能进宫辞行。

母子俩捧着一杯茶对坐,眼看日近黄昏,姜贵妃开口道:“这会儿还没派人送过来,难道皇上真要亲自带?”

穆远咧嘴而笑,满脸无赖像:“反正我交给他了,亲不亲自带都随他,我只知道,回来问他要儿子。”

姜贵妃狠瞪他一眼:“什么‘我’啊‘他’的,无论什么时候,对君父都要有敬畏之心。”

穆远作势抚住自己的心口:“儿臣心里敬着呢,嘴里嘛,您确定父皇真喜欢畏惧他的人?”

姜贵妃语塞,她盛宠多年,靠的不是温顺讨好,而是清艳冷傲,独树一帜。

穆远表面蛮霸粗放,内里心细如发,对父皇的个性不说了如指掌,也差不离了,所以他在昭帝面前的种种表现,外人看着只觉不可思议,甚至替他捏把冷汗,实际上,他恰恰挠到昭帝的痒处。

首先,少年时代寻仙访道,足迹遍天下,在昭帝心里留下了不慕权势、无心争储的印象。那时候他年富力强,掌控欲重,最不喜的,就是皇子们觊觎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

———昭帝哪里想得到,他这个儿子早在数年前就熄了求仙之念,转而谋求世间荣华,以填补不能修仙的巨大缺憾,并因此四处网罗人才、培植亲信、建立基地,累积财富。

其次,性格疏朗,言辞爽利,即使在君父面前,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嬉笑怒骂皆自然。不像其他几个儿子,唯唯诺诺,吞吞吐吐。一句话恨不得拐三道弯,一道奉承父皇,一道表白自己,另一道给别人上眼药。

———外面的人若听到这八字评语。准会笑掉大牙。您确定是“性格疏朗”,不是冷酷阴沉?是“言辞爽利”,不是骄横狂妄?

只能说,父子俩的个性如出一辙,对看得顺眼的人,偏心能偏到姥姥家去;同时亦有受虐潜质,儿子越对他不客气。他越能享受到“苦命父亲“的忧桑与甜蜜。

闲话休提,如今且说姜贵妃母子俩,又对坐了小半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没等来小胖子,只等来了清泰殿的内侍,打着千儿禀道:“小世子已用过晚膳,皇上说等会要教小世子认字呢。皇上叫收拾出明玉轩给小世子住。说今儿晚了,先跟皇上凑合一宿,明天多添些小孩子喜欢的摆件。窗帘、帷幕、床铺都要换成小孩子喜欢的颜色…”

明玉轩是御书房旁边的一处配殿,有时皇上批阅奏章累了,会在那儿临时歇一歇,所以一应摆设俱全,根本就可以随时入住。皇上却叫人重新布置,连窗帘的颜色都关心到,可见他对小胖子真的很疼爱。

穆远笑得像偷吃了母鸡的狐狸:“儿子早就说过,父皇会留下他亲自鞠养,儿子没说错吧?”

“可…皇上一个大男人…”,姜贵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当然知道把小孙子放在皇上身边最安全,可她怎敢指望皇上帮着带小孩?

穆远比她淡定多了:“父皇身边那么多服侍的人,难道还带不了一个小孩?”

他并非一时冲动,早在准备领下赈灾之责的时候,就考虑过这种可能。

父皇是寂寞的,尤其在他几乎不临幸嫔妃之后。最后那点天伦之乐也被老天爷剥夺了,他名义上拥有佳丽三千,子孙数十,却每夜独宿清泰殿。白天还可以上朝,或召见臣工议事,晚上的时光,基本都靠一个人打发,有个孩子跟在身边,教着写写字,讲讲故事,听些童言童语,日子会有意思得多。

分别之际,姜贵妃把儿子送到门口,平时那么清冷寡言的人,也忍不住变身老妈子,嘱咐了一车子话,末了问:“路上准备带谁去侍候?”

穆远回道:“既然峻儿有皇祖父照顾,他母妃留在府里反正也没啥事。”

“嗯,也好。”姜贵妃点点头,她庆幸自己没多嘴,把临时准备的两个美貌宫女指给儿子,那本是在淑妃提醒下,慌手慌脚挑出来的,未必合用。

“悦儿轻功上佳,又懂解毒…”

姜贵妃噗哧一笑:“不需要解释的,你想带谁就带谁,母妃还会拦着不成?”

她是聪明婆婆,只会予儿子方便,决不做那枉做恶人的蠢婆婆。淑妃之言乍听是好意,却经不起仔细推敲,不管如何,她的儿子,哪用别人指手画脚。

穆远慢慢后退,意有不舍:“儿子会经常给您写信的,也会给您多带些土特产。”

姜贵妃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是去赈灾的,不是游山玩水,还带什么土特产!小心那帮御史听到了参你一本。”

穆远说得理直气壮:“赈灾归赈灾,尽孝归尽孝,这是两码事。难道因为有的地方遭灾,咱就不过日子,也不用尽孝了?”

“好好好,都是你的理。不碍事的话,带点也使得,天儿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

望着心上人英姿勃发地骑马远去,挤在送行队伍里的长孙兰死死咬着嘴唇,圆瞪着发红的双眼,手指藏在衣袖里,紧紧抓着绫帕。

她不甘心,不甘心那!

费了那么多周折,花了那么多银子,用了那么多人脉,什么都安排好了,眼看计策将成,目标人物溜掉了!

不是溜掉,而是当着她的面,神气活现的,耀武扬威的,乘着王妃鸾驾,前呼后拥地走了!

怎么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为了这一天,她委屈自己去迎合一个商人,那些嘘寒问暖,那些甜言蜜语,她多想讲给王爷听,结果却便宜了一个卑贱的商贾!

想她长孙兰,出自有千年历史的古老世家,嫡系嫡女,身份何等尊贵,亲王正妃都做得。如果她是高山雪莲,严谨之流不过是阴沟里的泥,再投胎一次也未必配得上她,若非查出他是容悦的软肋,倒贴多少钱她都不可能纡尊降贵跟严谨之流谈婚论嫁——即便只是虚晃一招,也在一定程度上败坏了她的名声啊。

王府车队很快就走得没影了,长孙兰恨恨地跺着脚,对自己的随从下令:“驾车,咱们去清远坊。”

负责监视她的下人一路小跑到梁园禀报,梁竟摆摆手说:“随她去吧。”

随她去吧,也就能任性这一次了。

长孙兰一路催促,差点撞到太子次妃章氏的轿子,也不知章氏一大早上街干什么。

马车在严谨所居的院子前停下,丫环下去用力拍门,里面无人应答。车夫奉命向院内喊话,十几声之后,左边邻居家的院门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胖妇人烂着脸说:“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丫环赶紧赔礼,长孙兰耐着性子问:“请问大姐,可知这院子里的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胖妇人直摇头,“我家主人上个月才赁的房子,隔壁左右都还没认熟呢。”

长孙兰待要转去问右边邻居,抬眼见自家弟弟赶过来,神色复杂地说:“姐姐,回去吧,严谨早几天就离开云都了。”

“不可能!他答应去王府提亲的。”

“他到处经商,不知花言巧语哄了多少女子,也就你信得真。”

“不可能!”

“可他真的走啦,王府里有个管事亲眼见的。姐姐你就跟我回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不管什么事,咱们先回去再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死得利索些

这是他们赈灾途中的第三天。

一路快马加鞭,日行数百里,眼看就要到灾区了。

夫妻俩带着亲信微服简行,王爷仪仗和王妃鸾驾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坠着,越掉越远,如今已隔着好几个县。

“王爷,再往前走五十多里,有个祥平镇,那儿有客栈可以歇脚。”打前哨的云弎翻身下马,向王爷汇报情况。

穆远拉住缰绳问:“祥平镇属于灾区吗?”

随行的幕僚顾淮替他解答:“不属于。祥平镇是丽郡周县的,此次上报朝廷的几个重灾区,都在春郡和泱郡境内,尤其是春郡的吴县和泱郡的寿丰县。”

穆远再问云弎:“祥平镇,可祥平否?”

云弎斟酌片刻,躬身回道:“人确实比较多,客栈里早就住满了,属下预付了十两金子,才让掌柜答应腾出几间上房。”

容悦忍不住插嘴:“十两金子?太招摇了!咱们就等着强盗半夜上门吧。”

在这个时代,十两金子的购买力相当于现代的几万块钱,落到离乡背井、弃家逃荒的灾民眼里,是何等的诱惑。

容悦以为穆远听了会反对,谁知他大笑道:“悦儿别怕,有为夫在,管叫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灭一双,也算咱们为灾民做好事了。”

容悦嗔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吭声了,当着一帮下属,就不能严肃点?

当他们抵达订好房间的客栈时,已是掌灯时分。容悦首先命小二提来几大桶热水,准备彻底做一次个人清洁,等深入灾区,还不知忙成啥样,有没有条件好好洗浴。

长期养尊处优,突然连日赶路,许是累得很了。她居然靠着桶壁睡了过去。

醒来时,整个人躺在穆远怀里,头发滴着水,身上裹着浴袍。容悦挣了挣,带着歉意道:“让我自己走吧,免得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穆远含着笑说:“不要紧,反正我等下也是要洗澡换衣的。”

容悦道:“我怕进了灾区没地儿洗澡,就多泡了一会子,谁知道…”

穆远轻声安慰:“放心,不管到什么地方。总不会委屈你的。”

“不是委屈”,容悦试着解释:“如果大伙儿都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吃饭睡觉,我却讲究这,讲究那,终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