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了午后的阳光很温和黄昏的春风乍暖还寒,冷意料峭。
远方没有丝毫动静,或许这场战役到明日才会结束。
等待是一种磨人的煎熬,很难受,很无奈,特别是等待前线的战况,忧心如焚,坐立难安。
战场上,死悬之一线,胜败无法预料。
麦圣走近前,劝道:“阏氏,夜露深重,回帐歇息吧。”
她点点头,转身回帐,步履竟是那般沉重,而身子却是轻飘飘的。
许是站得久了。
次日凌晨时分,还在睡梦中的杨娃娃被激越的铁蹄声惊醒。
她弹身而起,披上外袍,恰时,帐外传来麦圣略显慌张的声音,“阏氏可醒了?有急报。”
杨娃娃立即出帐,急切地问:“什么情况?”
火焰熊熊,映衬得每个骑兵红光满面,面有惶恐。
一骑兵面有倦色,禀道:“大单于传话给阏氏,让阏氏传令下去,立即撤回单于庭;传大单于令,单于庭加强防守。”
果然!果然!战败了!战败了!
她心跳加速,手足骤冷,双臂隐隐发颤。
禺疆是否受伤了?是否安好?
杨娃娃勉力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镇定地问:“前方战况如何?伤亡如何?”
骑兵回道:“阏氏无需担心。麦圣大人,大单于传令,保护阏氏即刻撤回单于庭,不得有误。”
麦圣惊得一身冷汗,知道此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对身旁的下属下令道:“即刻拔营,撤回单于庭。”
接着,他转向阏氏,安慰道:“阏氏,大单于一定会平安归来。”
杨娃娃面白如雪,仿佛听见了麦圣的话,又仿佛没有听见。
麦圣唤了一声,她回神,清眸顿时明亮起来,凛然道:“麦圣,派一队骑兵,快马加鞭赶回单于庭,报塞南将军严防单于庭,同时做好北撤准备,妇女幼童,牛羊牲畜,财物辎重,北撤五百里。”
他心中一紧,难以置信她会下这样的命令。
然而,他深知阏氏聪慧无双、料事如神,她之所以下这样的命令,必定是情势危急。
假如赵军乘胜追击,大举进攻,单于庭只怕无法保得周全。
他的脸色凝重如泼墨,转身部署去了。
众骑兵各自忙碌,急而不乱,拔营,装备,粮秣,箭囊,刀弓,战马
天色大亮,长空叠垒着厚厚的云层,空气潮湿,阴郁的天色让人胸口闷沉。
营地一片狼藉,如秋风扫荡,惨淡的光景无比萧瑟。
一行大鸟低低地盘旋,凄厉的叫声让人觉得沉重,不一会儿,消失于阴沉的天际。
杨娃娃身穿天青色骑装,坐在马上,凝眸回望。
望穿天空,也望不到他。
深吸一口气,她一抖缰绳,战马跃蹄而起,疾驰而去。
她别无选择,如果不立即北撤,就会成为禺疆的负累。
三千骑兵驰骋在草原上,消失于茫茫的原野。
一个时辰后,麦圣心神一凛。
大地震动,地动山摇一般,震慑了每个骑兵,亦震住了杨娃娃。
东北方天际处,烟尘滚滚,一朵朵巨大的红黄云朵笼罩了整个天空。
那是大批骑兵疾速奔腾、扬掠而起的沙尘,浩瀚如海。
麦圣策马赶上来,沉声道:“阏氏,有骑兵,至少有上万之众。”
她骇然一跳,眉心紧蹙,“上万之众?这么多!不如避开吧!”
麦圣应了,抬手示意众骑兵,沉稳的声音传向后方,“绕道往西北方!”
然而,前行不远,那骑兵急速追上来,马踏大地,铁蹄声从后面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振聋发聩,直裂心脉,数量之众,悚动心潮。
即使他们快马加鞭,但是,很快的,疯狂追击的人马迅速赶超,将他们围困在中间,形成围剿之势。
战马惊乱,麦圣等三千骑兵不得不勒缰驻马,尖锐的马嘶此起彼伏。
早春的冷风呼呼掠过,裹挟着湿湿的潮气。
麦圣扬首望去,旗幡林立,数万人马仿似黑色潮水延展而去,浩荡如狂风骤雪,摄人心魄。
他收回目光,侧首低声道:“应该是月氏人,约有两三万人马。”
杨娃娃心中一悸,顿感冰寒。
月氏是匈奴的死对头,今日率领大军来到匈奴,肯定不仅仅是巧合。从他们行进的方向来看,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单于庭?莫非他们已经知晓匈奴和赵国这场大战,匈奴战败?
帅旗扬风处,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一骑将领驰骋近前,那将领的姿态颇为倨傲。
她稳坐在战马上,冰寒的眸光横扫一圈,最终落在那将领身上。
那威风凛凛的将领跨坐在黑色战马上,身形伟岸挺拔,外披黑色绣金战袍,姿容俊美,俊目深陷,鹰钩鼻直挺,双唇薄削。
他的目光很冷,玩味地打量着她,她只觉阴风阵阵,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她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女子的秀美与男子的俊朗平分秋色,奇异地融合于一张脸上,完美呈现出他的美,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世间竟然有这种颠倒众的男子。
轰隆一声,远处的天空滚过一记闷雷,天色更加阴沉。
那月氏将领身后的一个黑衣蒙面人凑到他耳边,低声叽咕晌,随即后退。
杨娃娃心中忐忑,也不知道那黑衣人说了什么,却预感不祥。
那黑衣人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有诈?
月氏将领浅浅一笑,语声轻柔如清风扑面,“尊贵的大阏氏,很高兴在此见到你。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月氏国王子未蓝天,月氏王是我父王。本想前往单于庭拜见大阏氏,神灵助我,本王子就无需千里迢迢走一趟了。”
杨娃娃不语,脑中思虑万千。
那黑衣人肯定认识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匈奴人,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不定,这黑衣人还是相熟的人。
这月氏王子竟然会说匈奴语,不可思议。
他说本想到单于庭拜见自己,是真的吗?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她淡淡一笑,“原来是月氏王子,失敬,失敬。王子有何指教?”
“敝国国王听闻大单于亲率骑兵与赵国交战,担心单于庭遭人突袭,故而派本王子率领三万人马前来相助。”月氏王子未蓝天的薄唇张合有度,优雅迷人,“父王非常仰慕大阏氏,特意邀请大阏氏前往敝国一趟,共商退敌大计。”
“放屁!”匈奴骑兵中突然响起一道愤怒的骂声。
顿时,匈奴三千骑兵群情激愤,纷纷声讨。
而月氏骑兵,亦是弯弓搭箭,怒目相向。
傻子也能明白王子是何用意,杨娃娃奇怪的是,月氏王为什么请她去月氏?
太奇怪了。
月氏王兴师动众地来到匈奴草原,到底有何企图?是否有什么可怕的阴谋?
杨娃娃缓缓抬臂,制止下属叫嚣,不动声色道:“有劳王子费心。我们匈奴的事,外人不便插手,月氏王和王子的美意,我心领了。”
第258章 再度分离
漠漠长空,惊雷炸响,乌云遮天蔽色,急速涌动,一如千军万马。
阴风飒起,掠起长发,掀动衣袂,翻飞如羽,萧瑟满怀。
未蓝天笑意不减,漫不经心道:“只怕由不得大阏氏,大阏氏不愿去,也得去。”
“莫非王子想以多欺少?”她唇边的浅笑无比冰冷。
“假若大阏氏抗拒,本王子只能以多欺少。不过,本王子相信,大阏氏善良仁厚,必定不会让匈奴的勇士无辜丧命。”未蓝天神色自若,风采翩然,声音却冰冷得瘆人,“假如阏氏侥幸逃脱,那么单于庭将会死伤更多,届时阏氏休怪本王子没有提前告知。”
杨娃娃清楚地知道,三千骑兵根本无法对抗月氏三万人马。
再者,单于庭留守骑兵不到两万,禺疆率领的十六万骑兵能有多少回来仍是个未知数。
月氏王子胆敢率军深入大漠,必定做好万全准备,或许,月氏后援大军早在匈奴与月氏的边境等候命令。
逃过此劫,只怕很难,倒不如随他前往月氏
她心中隐痛,如果禺疆知道她再次被人掳走,再次离他而去,不知作何感想?是否丧失了所有理智?
然而,她不去月氏,匈奴如何逃过月氏的趁火打劫?
眼见大阏氏若有所思,麦圣着慌了,阻止道:“阏氏,不可,我们众兄弟跟他们拼了,死有命,阏氏不必担心。”
众骑兵随声附和,声势浩大。
一声响雷炸响,仿佛撕裂了天地,所有人都惊了,马惊人乱,凄厉嘶鸣。
紧接着,今春的第一场雷雨倾泻而下,砸在脸上、身上,的疼。
冷意刺骨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迫得每个人眯起眼睛。
杨娃娃冷得发抖,暗自思忖,心中百转千折,始终拿不定主意。
既担心禺疆无法接受,又不忍因为自己而令匈奴勇士死伤,她应该怎么办?
未蓝天的俊脸上不再有丝毫微笑,“阏氏无法决定吗?那么,就让本王子决定吧!”
话毕,他冷冷勾唇,徐徐抬把臂
“慢着!我跟你们走。”杨娃娃果决道,美眸冷眨,“不过王子必须答应我,不能伤害我匈奴任何一人。”
“那是当然,阏氏,请!”未蓝天优雅地摆臂。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想象着禺疆疯狂、痛苦、绝望的模样,心如刀割。
可是,匈奴三千骑兵,单于庭的老幼妇孺,在眼下更为重要。
雨水顺着脸庞滑落,冰凉了脸,她的美眸水雾氤氲,轻轻眨着,“请容许我跟他说几句话。”
未蓝天点头,在滂沱大雨中微笑。
杨娃娃示意麦圣附耳而来,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黯然一叹,“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禀报单于,切记!”
麦圣僵立着,眼睁睁看着大单于深爱的阏氏一马当先地往西南方疾驰,一骑绝尘。
须臾之间,那抹倩影在苍茫的天地间越来越小。
未蓝天紧紧跟上,消融于风雨如晦的天地中。
片刻间,白茫茫的天地变得混沌不堪,月氏三万人马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
麦圣心中悲伤,预感到灭顶之灾的袭来,对自己的痛恨令他几乎引刀自戮。
只是,眼下他不能,还不能!
倾盆大雨,浇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浇灭了所有杀气与士气,剩下的只有疲惫与恐惧。
累累尸首,马蹄践踏,践踏成泥,猩红的血水肆意横流,触目惊心。
骑兵仍在激狂地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没有第三种选择。
横刀杀戮,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刀刃相撞,碰撞出的是苍白的雨点,也是耀眼的光芒,更是命的呜咽。
杀声震天的战场,已经成为鲜血的荒原。
“单于,快走!”伦格尔满脸雨水,气急败坏地吼道,“突围出去,保存人马!”
“不可!我不能让兄弟们寒心!”禺疆挡开欺近身前的刀尖。
十六万骑兵已经死伤大,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地血溅当场、摔落战马,他万分悲痛,悔恨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
更多的泪水,回流到心中,淹没了他的心,苦涩,悲绝。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牧出动奇兵,以两翼包抄法从两侧出其不意地围剿。
左右两翼兵马潮水般涌来,携雷霆万钧之势,纵横冲杀,将匈奴骑兵从中间拦腰截断,如此一来,十六万骑兵分成两批,孤军奋战,犹如困斗之兽。
赵国十余万士卒,锐不可当,严密围合,并无一丝缺口;又有数万弓弩手伏击在侧,强弩射杀。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横尸遍野,天昏地暗。
任是匈奴骑兵多方突围,始终无法成功突围出去。
又有一个骑兵叫道:“大单于,战死的兄弟都等着单于报仇,切不可意气用事,单于!”
混战之中,又有三个赵兵围攻上来,禺疆力贯双臂,挥出宝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横扫千军一般荡开所有的攻击,“不行——”
“单于!”周围的骑兵纷纷劝他突围。
一个力大无穷的骑兵咒骂一声,一马当先地冲出去,挥动着银光闪闪的大刀,喊道:“我来开路!”
紧接着,骑兵们紧跟其后,杀出一条血路。
伦格尔砍死一人,催促道:“单于,快!”
兄弟们以血肉为自己开路,禺疆再没有拒绝之理。
他虎目圆睁,迸射出凛冽的光,挥鞭催马,战马奋力驰骋,朝着血路狂奔,突围而出
伦格尔亦紧跟其后,狂杀冲出
十六万骑兵,突围而出的只有三万多;十余万人,抛尸荒野,葬身血水淤泥中,莫可分辨。
所幸的是,李牧追击了五十里就下令回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雷雨渐歇,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气,混杂着雨水的湿气与泥土的香气,沁人心脾。
三万多骑兵慌不择路地逃亡,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单于庭,碰到了麦圣率领的三千骑兵。
禺疆尚未从惨败的事实中缓过劲,就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麦圣率领的三千骑兵突遇月氏三万人马,月氏王子未蓝天带走了阏氏。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据麦圣说,月氏早就知道匈奴与赵国大战,特意从月氏赶到单于庭,目标就是他的阏氏,却在途碰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