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山谷每逢打雷下雨就会听见有战场厮杀的声音,还有的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会有古代的幻影出现?”
“听是听说过,但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这种异象的山谷和花岗岩都是磁性非常高的,这面铜镜也不例外,所以才差点惹得太一大人发狂。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不过能做出这东西的人物一定很不简单。看它上面像是记录了不少东西,也许凑齐了能知道一些秘密也说不一定。”
沈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的是太一跟自己的纠葛,既然上面出现了那个大祭司,一定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正想得入神,水面忽然一阵震荡,隐约传来轰隆隆滚雷般的声响,她一怔,唰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水面…
所谓魔音,精通音律的人最容易受其影响;同样,所谓阵法,也是深谙其道的人最容易被其迷惑。
所以有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是种幸福。
可惜现在墓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因为时代原因,一个因为个人修为,都对风水之术太过了解,当然也更容易中招。
其实相比较太一而言,关姓男人要更有优势一点,因为他的眼睛被布条蒙着,所有行动都是靠听音辨位,反而受迷惑的程度要轻点。但太一也有优势,他的优势就是——放得开。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古董文物保护的意识,他本身就是活生生的文物了。想出去的话,就直接毫无章法的破坏,彻底打穿一个新通道,就是这么简单。
镇墓将自然不会纵容他猖狂,即使前一刻还害怕得发抖,几千年来背负的使命却已经成为一种难以撼动的习惯。所以在上方的主墓室即将崩塌前,他终于忍不住现身,朝太一扑了过去。
“咣当”一声,犹如两只洪钟撞在了一起。太一还在研究阵型,猝不及防地被他撞飞出去,摔贴在墙壁上,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关姓男人跃过去一鞭子挥开镇墓将,试探着问了句:“还活着?”
“呵呵…”太一轻轻跳到地上,活动了一下关节:“不错,原来跟他打也很有意思,你站一边去,镇墓将是我的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冲了过去。关姓男人的耳廓轻轻一动,下一刻就听见震天的声响,空气流动的顺畅了些,大概是石门被砸穿了。
“咔哒咔哒…”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太一一路走到躺在地上的镇墓将面前时,脚下发出阵阵碎裂的脆响。接着似乎又踢到了什么,发出“咣当当”一声金属才有的声音。
“可惜了,都是古董啊…”关姓男人摇了摇头,将鞭子缠到腰上。
太一低头看了一眼,一脚踢开那些碎片:“古董?我只知道这些都是尸体。”
“什么?”
太一蹲下来,捏住镇墓将的喉咙,阴沉沉地笑:“你猜,他死后会变成什么?”
…
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小,终于渐渐回归平静。沈岚的视线牢牢锁在水面上,紧捏着手心一声不吭。
忽然,“唰”的一声,一道拉索甩上对岸的一棵树上,紧接着一道人影飞快地从水面跃出,闪入树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是那个蒙眼的男人。
她终于松了口气,既然普通人类都没事,太一肯定也没事。
谁知道这想法过去许久,水面也没动静。连墨镜男和林露也往水面凑了过来,只有王大少还在哼哼唧唧个不停,大概是在提醒大家赶紧送他去就医。
沈岚咬着下唇,眉头深锁,周玉戈想开口安慰她两句,想起她别扭得很,又没做声。几个人正在胡思乱想的猜测,水面里忽然“哗啦”一声,太一露出了头来,一眼扫到大家都在,笑着爬上了岸。
“哟,都在等我呐!”
沈岚神情一僵,哼了一声,别过脸。
太一含笑看了看她,抖抖口袋,露出两只尖牙丑陋的鱼头:“回来时看到那些咬过我的鱼,忽然想起二伯做的鱼汤,想着应该很美味,就抓了几条,主人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
“别啊,您要是成了鬼,我就只好给您去陪葬了。”他皮笑肉不笑。
“无聊!”沈岚大步离开,根本已经不想理他。
太一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看周玉戈,后者望天:“鉴于你拆了我老家,暂时不想跟你说话。”
林露拉了一下墨镜男,贼笑着走远:“人家小两口闹别扭,我们别管了。”
于是太一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哼哼哈哈的王大少身上,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鱼扔在他身上:“喏,我家主人不要,这些鱼便宜你了,算是补偿上次打了你吧。”
“啊啊啊啊啊…”王大少一阵乱蹦,简直比那些缺水的鱼还惊恐。
太一满意地点头:“你喜欢就好了。”说完拧了拧湿漉漉的长发,朝沈岚消失的方向去了。
太一一走,墨镜男和林露也打算离开了,却被周玉戈及时拦了下来:“别急着走,我们谈谈。”
王大少也别指望着就医,同样被拉着坐到了树荫底下。
周玉戈嘴里叼着棒棒糖,右手把玩着一片薄薄的匕首,在三人面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太一大人比较随性,眼里只有沈岚一个人,当然也不会关心你们的目的,可是我不同。当然,我也知道你们身上都有武器,如果你们愿意拼到底也不愿开口,我也乐意奉陪。”
王大少适时地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现在很柔弱,不想打架。
墨镜男伸手入怀,眼睛扫到周玉戈警戒的动作,毫不在意,掏出酒壶,灌了几口酒,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我知道你肯定会问我们,如果有意回避,早就走了,但是恐怕你要失望了,因为我刚刚才发现我们的目的可能完全不同。”
周玉戈就地一坐:“说下去。”
“你们为什么进古墓我不知道,但是我从头到尾只是想找太一,因为他是唯一能找到商王墓的线索。”
“商王墓?”
“不错,商纣的墓。”
一听到有古墓,王大少就来劲了,可是想到之前见到的粽子,再看看自己这浑身的伤,心情又很复杂。那种感觉就像饿了三天的人面前摆着一碗红烧肉,却害怕里面有什么毒人的作料,愣是不敢下口。够挠心的!
周玉戈没有忽略他这点小表情,但也没太在意,他现在的注意力都被“商王墓”三个字给吸引了。
本来以为他们跟秦先生一样也是对太一有所图,但是没想到闹到最后是个乌龙,对方只是因为另一个目的而恰巧跟他们产生了交集。虽然这么说完全说得通,但是不代表他完全相信。几千年的时光早就让他习惯于隐藏和谨慎的作风。现在既然一切还没搞清楚,倒不如多探听点情况。
“我当然相信你的话,但是有几点不明白。第一,为什么你要找商王墓?第二,你为什么会知道太一是找商王墓的线索?”
“找商王墓是奉了一个人的命令,太一是线索则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他们分别是谁?”
本以为墨镜男闻言后会直接回答,毕竟之前他的表现都非常坦诚,谁知道他这次却忽然不做声了,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上去似乎有难言之隐。
二十六 分道扬镳
周玉戈还在等他回话,坐在他旁边的林露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抢先道:“别逼他了,他压根就不记得了。”
周玉戈皱眉:“什么?”
“他之所以会来找我鉴定自己,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别看他挺结实,其实是个病秧子,忽然变得畏光,然后浑身不适,要靠酒精才能缓解。最重要的是,他的记忆一直在衰退。”林露看了一眼墨镜男,他已经转头盯着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他已经只记得自己是青门的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一边的王大少一听到“青门”,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墨镜男,默默往旁边挪窝。
“记忆衰退?”周玉戈怀疑地看着墨镜男:“但是之前你明明在墓里对着那个蒙眼男人鞠躬,分明就是认识他。一个连自己都忘了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别人。”
“那不同,”林露指指自己:“他也记得我啊。”
墨镜男忽然脸微微一红,转头瞟了她一眼:“其实…我也忘了你的名字了。”
林露一愣,“靠”了一声:“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墨镜男转头看周玉戈,直接回避她的视线:“我并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只是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值得尊敬而且惹不起的人,所以才有了那举动。大概你不相信,但当时我真的是直接本能的反应。”
周玉戈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在做戏,而且墨镜男本身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在古墓里只是短短一天的接触,却发现了很多他前后逻辑不对的时候。比如他们进来时是走的另一个通道,然而出来却只好跟着周玉戈走水路。因为他已经忘了来路,而林露显然不是擅长在墓里探险的人,当然靠不住。
现在这个疑惑解开了就好,彼此目的不同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对一个秦先生就感觉够闹心的了,实在不想再招惹什么青门。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撇清太一跟商王墓的关系,让墨镜男放弃对他的死缠烂打,自己这边就可以继续不受阻碍的探索下去了。
周玉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吐了棒棒糖:“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太一大人是从沈岚家里的菜圃挖出来的,没有确切证据说明他跟商王墓有关,也许给你线索的人弄错了,所以你最好调查清楚了再说吧。既然我们目的不同,不如就此别过,下次再见也还是朋友,当然我希望最好别见了。”
周玉戈其实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大概是因为以前受伤的缘故,面部神经不是很发达,一张面瘫脸挂着,说什么都让人感觉是诀别,林露听了这话首先就有点不高兴。
“我说周小哥,太一从哪儿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当初沈老爷子做什么的,谁不清楚?你要撇清关系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再说了,好歹咱们也有过雇佣关系,你划起界限来还真是够快的啊。”
不愧是金牙方爷一直器重的后辈,做事和说话看上去率性而为,却十分精明。现在墨镜男想不起关键的幕后人物,她却不肯就此断了跟太一等人的关联。毕竟前途叵测,她已经卷了进来,要想脱身已经太难,所以干脆能多抱几棵树就多抱几棵。退一步讲,万一之后墨镜男记起来幕后的人,发现自己跟周玉戈等人会起冲突,她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全身而退。林露在这行当里并没有家族背景,只是因为一只奇怪的手闻名,真的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但一个年轻女孩子能在这种充斥着各种潜规暗则的行当里站稳住脚,当然也不简单。
周玉戈心里稍微过了一遍,淡淡回了句:“一码归一码,我也只是针对现在的情况才有了这么一说而已。”
林露撇撇嘴,不置可否,但神情已经算满意了。
墨镜男看了她一眼,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图,拍拍手站起来,对周玉戈道:“在墓里看到那上古影像时,我就知道那是比太一更直接的线索,当然那东西你们也不可能交给我。现在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周玉戈点头:“不送。”
林露爬起来,跟着墨镜男一起走了。到了山下,直接朝靠马路的一棵大树底下走了过去。那里堆着一个高高的茅草堆。墨镜男上前三两下把茅草全都推开,露出下面藏着的一辆黑色吉普。
两人坐上车,他刚要发动车子,林露忽然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的记忆一片空白了,我会替你记着一切的。”
墨镜男的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做声。
车窗外起风了,山间树林唰唰作响,一切明明都很清晰,却又让人感觉很遥远。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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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实在觉得大白天的弄死个人不太好,周玉戈终于还是善心大发了一回,决定拖王大少去找医院。
两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未免撞上人,周玉戈干脆选择穿树林,直接去林子外面的马路上拦车。可怜的王大少本来就浑身是伤,树林里坑坑洼洼的,简直就快挂了。
“我说,周先生,咱、咱们慢点成不?这里跟原始森林似的,很难走啊。”
“那你一个人慢慢走好了。”
“啊不不,还是快点儿的好,呵呵…”
周玉戈冷哼,继续死拖着他往前。刚刚要出树林,忽然被王大少拍了拍胳膊:“停下停下,我看见我家少东了!”
周玉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山下的马路上,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正准备搭上一辆运木材的卡车。装束跟那天见到的一样,正是秦尔玉。
这么巧?他心里生出怀疑。
王大少看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岚岚跟他认识?”
周玉戈一愣,再朝那边一看,果然是沈岚,跟秦尔玉有说有笑地一起爬上了卡车。一阵尘土扬起,卡车开出两人的视野,只留下一道站在后面的人影。脏兮兮的衣裤,墨黑的长发,明明站在阳光下,却让人觉得他本人如同被拉长的那道影子,阴沉的可怕。
周玉戈摇头叹了口气:“还是替你家少东祈祷吧…”
王大少抖了一下,摸了摸头:“忽然觉得头疼,待会儿去医院检查下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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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碾过黄土地的隆隆声混合着凤凰传奇的嘹亮歌喉在耳朵里回响,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陶醉地跟着哼唱。
秦尔玉从包里翻出一条毛巾递给靠窗坐着的沈岚:“真巧啊姐姐,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怎么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啊?”
沈岚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笑了一下:“是很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本来打算来山里玩的,结果不小心掉水沟里了,还好没出事儿。”
秦尔玉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啊?”
“嗯,下次不会了。”沈岚拿毛巾擦头发,随口敷衍了过去。
秦尔玉也没在意,笑道:“我可是沿着周山一路玩过来了,姐姐你要是顺路,也不赶时间,不如跟我一起去下个地方玩吧。”
沈岚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忽然想起太一,又点了点头:“好。”
那司机听到两人谈话,笑着插了句嘴:“说到玩,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最近洛阳一群大学生在搞汉服运动,很有意思,好像今天要在广场上开汉服晚会呢,时间还来得及,你们可以去看看啊。”
秦尔玉一听就来劲了:“真的?真的?在哪个广场?师傅您给指个路。”
沈岚扯扯他的衣袖:“你还真打算去啊。”
秦尔玉转头冲她笑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穿古装哎,很好玩啊!”说着又黯然地低了头:“去了国外肯定是看不到了。”
沈岚听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不去,扯了扯衣服道:“可是我得先换身衣服才行啊。”
司机笑着摆了一下手:“不用,我女儿就去了,她说那里有服装租的,你们去玩,干脆就穿一穿汉服嘛,不然只看别人穿多没意思。”
秦尔玉连连点头:“对啊,我们也去感受一下古文化啊,听着就兴奋啊。”
沈岚看他这么开心,不好扫兴,于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转头看到外面扑入视野的苍黄大地,树木颓败,尘土飞扬,心里却又忽然想起太一,梦里的他也是一身古装。
几千年的时光过去,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在那个所谓的主人一个人身上。
后视镜里映出她无精打采的脸,她忽然愣住,干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