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交出来。”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或者说不含任何情绪,只是在平淡地叙述事实,不是太过淡漠,就是太过自信。难怪连刚才那两鞭子都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要伤到沈岚。
周玉戈冷哼了一声,手电朝上一扫,人已经跃了上去:“是人是鬼,出来露个面再说!”
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嗤啦啦”土块砖块散落碰撞的声音,一时间眼前尘土蔓延,呛人口鼻。
沈岚捂着鼻子,想去拖太一退后些,手刚伸出去,面前多了一个人。周玉戈从上面摔了下来,手电在地上滚了滚,躺在一边,他咳了两声,吐出口血。
连周玉戈都被打伤了,对方难道也是他们的同类?
沈岚感到不妙,转头想叫墨镜男去帮忙打开石门逃跑,却发现他怔怔地盯着尘土飞扬的中心。
昏暗的灯光里,一道人影站在那里,体型修长挺拔,衣着看上去也很得体,居然是衬衫外罩西装背心,甚至短发也理得十分有型,怎么看都不该在这里出现。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上竟然蒙着布条,一层一层裹在脑袋上,像是个重伤患者。手里的鞭子灵蛇一般缠绕在腰上,嘴唇轻抿,不急不躁。
“靠,你在看什么啊?是男人这时候就该上去开打了好不好!”林露气得在一边踢墨镜男。他却忽然一把拽住了林露的手,恭恭敬敬地朝对方鞠了一躬,然后走过去撬石门。
“你们…”沈岚无语,还没见过这么无情无义的家伙!
而对面的那人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站着,布条后的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人,却正对着沈岚:“把东西交出来。”
沈岚看看地上的周玉戈,又瞄瞄太一,再扫到那边还在指责墨镜男懦夫的林露,犹豫不决。
“太一大人!”周玉戈忽然坐起来,喘了口气:“你还要玩儿到什么时候?还不出手,想看着自己主人挂吗?!”
“呼——”太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扯去假发,挠了挠头:“哦呀,被发现了啊。”
沈岚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好吧好吧,唉,本来还打算多装一会儿的。”太一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眼睛朝那人一扫,嘴角勾出一道弧度,然后冷不丁冲了过去。
灰尘四散,他似乎踩到了什么,地上响起“咔哒咔哒”的脆响。沈岚低了低头,只能模糊看到几只罐子,这才意识到这里大概是个陪葬坑。
鞭子舞动的声音凌厉而迅速,两道人影缠斗地难分彼此,直到对方砰的一下撞到后面的墙上,才停了下来。
太一站在他对面,深吸了口气,一脸兴奋:“多少年了,第一次遇到能跟我旗鼓相当的人类,太开心了…”
“人类?”沈岚和周玉戈异口同声地嚷了起来。
“不,不能杀了你,否则就太无聊了…”
太一越发兴奋,刚想冲过去,忽然“轰隆”一声,上方塌陷了个大洞。几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听见一人躺在地上哀嚎:“妈呀,摔死我了…”
太一一听这声音就沉了脸。
不是王大少是谁。
二十四 怪物×怪物
王大少实在是命大,之前那粽子已经渐渐接近了,他胡乱摸索着想爬起来逃跑,一不小心按到了一块活动的砖块,身下一空,就摔了下去。结果下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他就一路滑了下来,直到摔在这里。
这一路的碰撞,身上早就散架了,连动一下都困难,看到太一的脸色,身上的冷汗前赴后继,却也没办法。
而站在那里的蒙眼男人大概是估算出了跟太一对战的结果,趁着现场一片混乱,忽然左袖甩出一根拉索,顺着他落下的洞口拉了上去,消失不见了。
太一还想追上去,却被躺在地上的王大少阻了路。他觉得很不爽,刚刚找到了一个有趣点的玩具,可以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就被他打断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手指已经捏得咔咔作响了,难得的是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转头看着沈岚:“主人,我可以杀了他么?”
沈岚没理他,别过脸问周玉戈:“你怎么知道他是在装傻?”
周玉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你那天问我有什么瞒着你的时候,他把我制住,我就知道了。”
沈岚猛的转头盯着太一:“那时候你就…那之前的日出…”
“噗…日出?”太一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管王大少了,走过来托起她的下巴:“主人,您真是变可爱了,曾经的您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您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幼稚的人。”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场,他凑过来,亲昵地嗅着她的脸颊,看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轻笑:“不过那个时候的您真是温柔,还任我予取予求…”
“啪!”沈岚一巴掌扇了上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牙切齿:“我以后要是再相信你的话,就不姓沈!”
这一下扇得很重,连还在门口的墨镜男和林露都惊住了。太一转过脸,笑着舔去嘴角的血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脸颊:“比起最初您扇我那巴掌,力道减轻太多了,主人,您变心软了呢,要么就是…对我还有情?”
沈岚气得脸色铁青,转头就走,到了门口,一把推开墨镜男,从刚刚拉开的狭窄门缝中挤了出去。
周玉戈瞟了一眼太一:“以前总说沈岚是M,其实太一大人您才是个隐性M吧。”
太一捏了一下手指:“刚才没尽兴,不如再跟你切磋切磋?”虽然不懂M是个啥,但从周玉戈嘴里说出来的,他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咳咳…”周玉戈咳了两声:“您也玩儿得太过火了!万一她出了危险怎么办?”
“哼,你该好好反省了,难道都没感觉到,真正危险的地方是这里?”
周玉戈一愣。
太一挥了一下手:“都退出去,这里我来应付,不过等我出去要是看到我家主人受了伤,你们会被我再送进来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应对危险这种事情周玉戈还是相信太一的,而且也确实担心沈岚的安危,就立即上前架起王大少,招呼林露和墨镜男走人。他当然不会温柔,可怜的王大少被他弄得浑身疼痛还不敢啰嗦,咬着牙噙着泪被拖出去了。
“哗啦啦…”有小石子从上面的洞口掉下来,其中隐隐传来铛铛的声响,顶上开始震颤,黑暗中的一切清晰地在眼前无所遁形。
太一抱着胳膊靠着石门漫不经心地站着,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到认为沈岚等人已经差不多到了墓的出口,才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子。
周玉戈之前说他不知道之后的历史,其实不对,起码他知道商朝之后是周朝。在死去之前,商朝已经岌岌可危,西边的周部落蠢蠢欲动,朝歌人心浮动,商王沉迷酒色…
所以只要朝代更迭,必然是周取代了商。更何况周玉戈是周人这点已经说明了一切。
刚才的影像他都看到了,一切恍如昨日,但彼时他在战场,这些都是朝歌的情形,他无从得知。虽然奇怪周人的墓里会出现商人的东西,但想起是主人的东西,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那么强大的人,连天神一般的商王都能操控,什么办不到呢?
当然她现在很挫就是了。
想到这点,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如果是以前,他也许真的已经杀了她了,可是现在,还真是矛盾。想起过往,就想折磨她,可看到她那副模样,又想保护她。
他抬头盯着之前出现过幻象的地方,冷笑,如果是过去的她,肯定会对他的犹疑不决斥责吧?刚才影像里的眼神,真怀念啊…
“轰!”巨大的一声响,洞口处终于坍塌,有什么从上面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又发出一声闷响,像个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下。
“唰唰唰”,鞭子如灵蛇游动,另一个人跟在后面跃下,捂着胸口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然后抬头对着太一的方向,皱了皱眉。
“哟,还没走呐,被这东西缠住了?”太一笑着缓缓走近,一脚踩在那球上:“此乃镇墓将,说是将,其实是个奴隶,只是要寸步不离地守护墓主棺椁,所以被封了个称号罢了。”
蒙眼男人冷哼了一声:“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那是,我不仅知道的清楚,还能命令他,你信不信?”
说着,太一重重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球,发出“当”的一声,然后看着那东西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在眼前现出一道十分高大魁梧的人影。他冷笑一声,忽然一声大喝,用古语喊了一句什么。
那东西本已打算攻过来,忽然停下动作,双膝着地,跪下拼命磕头,口中竟依依呀呀说了一大串话来,然后闪身躲去了角落。
“看到了吧?”太一笑眯眯地转头看蒙眼男人。
对方沉思许久,忽然问:“你是什么人?”
“你何以认为我是人?”
“因为我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哈哈哈,好的很!”太一拍了一下手,忽然又凑近些,压下声音,阴森森地说了句:“可是有怪物,不老不死,摧毁万物的怪物。”
“要这么说,我也算怪物,当然,我还不能长生不老。”
“哈,所以我们现在是两个怪物在说话了?”
“也可以这么说。”
太一摸了摸下巴:“居然毫不怀疑我的话,你这个人类真是有趣。”
那人站直身子,一甩鞭子,缠到腰上:“如果没有听错,刚才镇墓将叫你‘商司马’,司马是军职,周人颠覆了商朝江山,会畏惧商人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是商朝司马。所以你说你不老不死,我完全相信。”
“哦?你居然听得懂古语。”
“略知一二。”
太一仔细端详着他,始终没有在他脸上找到多余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奴隶罢了。”
那人浑身一震,语气却仍然不急不缓:“难道刚才影像里祭司说的那个领兵的奴隶就是你?”
“怎么,你认识我?”
那人没有回答,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商王墓在哪里?”
“商王墓?嗤,我怎么知道?当初我死的可比商王早。”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又道:“历史记载商纣死于自焚,后被葬于淇水之滨。但我一路找下来发现,他真正的墓穴是由他信任的大祭司所造。据说,大祭司还把自己手下最宠爱的奴隶献进去陪葬了,那人如果是你,你一定知道那墓的位置。”
太一心思转了转,原本以为他跟自己的目的一样,现在看来,原来是为了别的。不过拜他所赐,自己老家也算有眉目了。“你为什么要找商王墓?”
“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那人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我姓关,阁下如何称呼?”
太一凑近研究了一下他的手,撇撇嘴:“太一。”
姓关的不知内情,以为他不给面子,无奈收回了手,声音却始终古井无波:“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太一乃万物之首,好名字。”
“哦,有这说法?我以为我家主人当初是随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呢。”
“主人?”
“是啊,就是刚才你想杀的那个女人嘛。”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要解决了你啊。”
太一温柔地笑了一声,忽然就冲了过去,可是还没到跟前,对方已经没有了踪迹。转头一看,那人却在自己身后,语气第一次显露惊讶:“我根本没动过,怎么回事?”
太一站住,仔细想了一下,忽然冷眼扫向角落,那个镇墓将已经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拨了拨长发:“看来我们已经入阵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
“简单啊,拆了这里呗。”
二十五 难言之隐
这座周墓的所在地,名叫四岔口,距离洛阳西南方向的周山大概有几十公里远,山脉却是绵延在一起的。周山西起崤山,东止洛阳,山脉绵延起伏,长达几百公里。听说是因为在洛阳附近的山阜上有周灵王墓冢,周代又有称坟冢为山的习惯,故名周山。
四岔口因为树木杂生,地形复杂,居住者少之又少。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被开发。于是山林里树木越发生长得密密麻麻,山腹地带简直已经无法涉足。
夕阳把秋日枯败颓唐的茅草丛染成了橙红色,再投映到嵌在其中的池塘里,水面上的天空也成了橙红一片。
忽然,“哗啦”几声,镜面般的水面被打破,有人陆续从水里探出头来。
沈岚跟在后面,从水里出来时先深深吐了口气,前面已经爬上岸的林露折回来拉了她一把,她爬上岸后随便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入口是水,出口也是水,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王大少被周玉戈随手丢在了地上,“爹呀妈呀”的一阵哀嚎。灯笼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正在围着他打转,看它浑身泥巴的,想必也是够呛。
只有墨镜男躲得远远的,坐在树影里,大概又是因为畏光,正在一口接一口的灌酒。
沈岚怔怔地看着蓝天,忽然想起之前在安郡镇简简单单的岁月,为什么自己会过起这样的生活?下墓?呵,以前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要是太爷爷在天有灵知道,会不会骂她不孝?要是二伯知道,会不会赶回来阻止?
从地上爬起来,她拧了一下湿淋淋的衣角,看到周玉戈坐在水边,挪了过去:“怎么只有你们出来了?”
周玉戈正在对着被水弄湿了的棒棒糖皱眉,闻言白了她一眼:“你都不管他了,干嘛还问?”
她干脆不做声了。
周玉戈瞄了瞄水面隐隐漾开的波纹,眉头皱得更紧:“周人崇尚八卦研究,现在称之为易学,所以周人对占卜和阵法很擅长。”他瞄了一眼王大少,冷哼:“本来以为他会逃不过墓里的阵法,还特地一路让他打头阵,谁知道他倒是命大得很,反倒是太一大人现在被困在里面了。”
沈岚没想到他还怀着这样的心思,不免惊讶,听他提到太一,又忍不住担心:“你怎么知道他被困在里面了?”
周玉戈指了指水面:“你看水的波纹,震动幅度这么大,太一大人大概是打算拆了我老家了。”
“…”
“不过这也是好事,”他抬头望着天际的白云:“永沉底下,不见天日,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吧。”
“没错…”
像是忽然被这句感慨给触动了什么,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周玉戈咬着棒棒糖再次开口:“真没想到墓里会有商朝的东西。”
沈岚摸摸裤子口袋:“你说那铜镜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