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被围殴一顿的艺妮的丈夫,已经被送往当地医院救治,他伤不至死,但起码得躺上一个月。吴远庆亲自警告了,让他千万别再对妻子艺妮动粗,万一艺妮真被认定是佘轻舟,他绝对要挨第二顿打,那就不止只躺一个月了。

艺妮和佘谨行的血液样本已经被送到市公安局进行DNA检验,但吴远庆考虑到这几位今天一天的奔波,请示道:“首长们是休息一晚再看检验结果,还是等结果出来后再去休息?”

这其实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检验的结果无论是或不是,他们今夜恐怕都难以入眠。

“休息一晚,明早麻烦吴厅长告诉我们结果。”佘檀舟见父亲疲惫的体态,便径自下了决定,但,仍然表明了他的态度,“如果艺妮确实是轻舟,无论如何,我们要将她带回去。”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做她和她丈夫思想工作。”言下之意,你们放心,抢也为你们抢到手。

在自己的房间待不住,柳向晚敲开了佘檀舟的门,他们毕竟年轻,一两个晚上不睡觉,不碍着什么。

叼了根烟点着,这是柳向晚今天抽的第三包烟了。

“她是不是轻舟?”柳向晚坐在扇形单人沙发上,刚洗完澡的他只穿了一件迷彩T恤,军裤皮带未系,松松垮着。

“我也不知道,单纯看外貌…不像。”佘檀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锁,“可是这锁,是轻舟的。”

“我真他*妈希望她不是。”柳向晚自嘲地笑,“虽然,如果她是轻舟,我就解脱了,以后尽力去对她好,改变她的生活现状,一步步教她融入我们的生活,简单!然而我真不希望她是,太苦了,我只会更加憎恨当年的自己,真他*妈*操*蛋。”

佘檀舟沉思一会儿,“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你说。”

“她不是轻舟。”

柳向晚站起来了,几步走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他。

佘檀舟揉着太阳穴,“我认为,血缘多少是有共鸣的,然而我今天见着艺妮,在最初的震惊、同情和愤怒之后,丝毫没有共鸣感,甚至,即使DNA报告放在我的面前,报告显示,这个人是轻舟,我也丝毫没有她是我妹妹的直觉。”

“扯蛋,那是因为你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认为这样落魄的女人不可能是你佘檀舟的亲生妹妹。”柳向晚比他看得开,“无论轻舟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接受。我不希望艺妮是轻舟,并不是觉得那样的她不配是佘家的女儿,我只是不希望轻舟受那样的苦,如果那次我不犯混带她出去玩,她不至于此。”

说罢,柳向晚独自回房,一夜未眠。

佘檀舟拿起手机想给如也打电话,可一看表,十一点半了。如也不易入睡,这个时候给她电话,她叽叽咕咕讲电话到十二点,磨蹭一下,将近一点才能入睡,这样不好,明天她还有实验要做。算了,明天再说。

如也,晚安。

然而佘檀舟,也是一夜未眠。

清早六点,吴远庆就已经等在宾馆大厅,手里装着化验结果的文件,虽然薄薄一份,却如有千斤,不知是福是祸。

六点半,从电梯出来的是佘檀舟和柳向晚。后者比前者激动多了,上去就抢过来看,肩膀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看了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些茫然。

化验结果显示,艺妮和佘谨行没有血缘关系。

艺妮不是轻舟。

柳向晚此时,喜忧参半。

佘檀舟看完化验报告,摆了摆手,吴远庆赶紧让人把报告送到二位首长的房间里。

坐在沙发上的佘檀舟目光凝视着一点,眉头自看见报告那刻起,就没舒展过。没有喜,只剩下浓浓的忧虑。

艺妮不是轻舟,手里却又轻舟的银锁,轻舟哪去了?为什么随身带着的银锁会到了艺妮手里?佘檀舟的忧、柳向晚的怕,皆在于此。

吴远庆马不停蹄的让那边公安局的同志将艺妮带到贵阳,一分一秒不敢耽误。

佘谨行和柳少海看完报告,难掩失望,柳少海那个气啊,下去又把柳向晚那个混小子臭批了一顿。

“少海。”佘谨行摇摇头,大将风采,失望之后,重新振作,眼里仍是不放弃的坚定,“十八年没有任何消息,如今至少拿回了轻舟的银锁,虽艺妮不是我女儿,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银锁只是个引子,说不定下次找着的,就是我家轻舟。”

柳少海叹一口气,只盼佘谨行最后一句话成真。

艺妮被毕节市公安局的警察同志马不停蹄送到了贵阳,下午时分被带进凯悦酒店。她也听说了自己并不是那个北京下来的首长的女儿,暗自舒一口气,心里悲大于喜。

说实话,艺妮多少有自己的考虑。她觉得,如果自己的亲爹找着了,丈夫至少不敢再打她,可能女儿也不会被卖掉。她是个善良淳朴的姑娘,从没想过要捞点什么钱或者其他,只想着,别挨打,别卖孩子!

可是,破灭了,那个首长不是她爹,这可怎么办。

“姑娘,你坐,先吃点东西。”佘谨行和善地吩咐着,酒店服务员端了碗面给艺妮,面上儿全是牛肉,葱香四溢。艺妮眼睛都直了,从来就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呀!知道首长不是自己亲爹之后,她反而放开了,坐下就吃,狼吞虎咽。

吴远庆这时势利了,心想这女的还好不是首长的闺女,否则这吃相,多丢人。于是,严厉地说:“哎哎,慢点,待会吃!先回答首长的问话!”

佘谨行无所谓地笑笑。

艺妮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恨不得舔舔碗底的油,“我当年被拐的时候很小很小,只记得和五六个男孩女孩坐在黑乎乎的箱子里,天天晚上有人绑,不听话就打,那木棒敲头,还喂我们吃药。你们说的那个锁,我真的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它好像一直就在我这里,拿个红绳子穿着的,不知什么时候挂在我手上。一个很凶的女的抢了,我觉得那个锁很好看,为了讨回来,挨了好多打她还是不还。其他小孩有的跑了,有的卖了,有的被打傻了,没人要,随便丢路上了,有的跑了又给抓回来,掐死了,是个女的,舌头伸得老长,不知埋在哪里。吓死我了。我是最晚被卖的,卖的时候我就要那个锁,不然就哭就闹,实在没办法那个女的才给我的。我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这么多。”

方言翻译一句一句按原话说,语法不对的,还给补上。

有的跑了又给抓回来,掐死了,是个女的——胆战心惊!胆战心惊!!那个,可千万别是轻舟!!

“跟你在一起的,有没有一个小女孩,是这样的?”佘谨行把轻舟小时候的照片放在艺妮面前。

艺妮只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十八年了啊,记得才怪。

询问之后,艺妮又被带走了。她不知自己的家在哪里,而且明确表示不愿意回去了,警察在找到她亲生父母之前,只好先将她送回双沟村。佘谨行特意交代了,艺妮的丈夫住院的所有医疗费,他付,另外再给她两万块钱,当地政府保证第一她的孩子能上学,第二她男人不准再打她。

佘谨行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她这次没有找到轻舟,又安慰了几句就回房休息了,佘檀舟看得出来,父亲这回是真累了。

心累。

父亲是怀着多大的希望来的呀。否则,让部队派个飞机把艺妮送北京去鉴定,还用得着亲自赶来?看父亲眼底的暗黑,就知道他也一夜未眠。

回到自己的客房,佘檀舟这才给如也去了一个电话。

46轻舟已过万重山(四)

这电话打得不巧。

你看人家如也在干嘛。实验空当,刚上完洗手间,小隔间里正提裤子呢,口袋里的手机哇啦哇啦响,一看,是两天不曾联系的佘檀舟。

小女儿心事,哎哟,你可来电话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也不联系我了呢。我不敢联系你呀,跟自尊无关,我只想显得大气一点,你知道么!你明白么!你这两天…想不想我?这么一想,心也软了,眼神也柔了,赶紧按了接听键,出口就是一句软糯的:“喂,檀舟…”

刚洗完手,正在洗手台前抹护手霜的蒋萱愣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只听得旁边小隔间里一个女声道:“怎么样了,轻舟找着了么?”

蒋萱板着脸,背脊发凉。

佘檀舟已经平静下来了,也觉得心累。跟父亲一样,多少有些失望。现在他正抚摸着钱包里轻舟的照片,轻声说:“贵州警方找到的女孩不是轻舟,但可能是跟轻舟同时被拐卖的孩子中的一个,她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毫无价值。”

“你别难过…没有消息总比坏消息好。”如也听他低沉的声音就知道结果了,如果真找着了,他可能会兴奋些,轻快些,就好像那天他出发去贵州时,那样的明朗。“你嗓子好像还没好呀,比去的时候还沙哑,我百度了一下地图,你说的那个地方貌似挺不好走的。是不是很累?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了?”

“谁想你了,别自作多情。你怎么不说,你想我?哼,我逍遥着呢,我一表姐就要结婚了,周末我要回绍兴,你再不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我先随父亲回北京一趟,周末…我去你家。”

“来我家?你该不会打算见我的父母吧…”

“姚如也。”又严厉起来了。

“干嘛…”如也双手抱着手机,贴在耳边,无限委屈。

“你很享受地下情,嗯?”

“我这不是怕…”如也咬了咬下唇,怕这段恋爱又谈不成,却被太多人知道,指指点点,跟上次一样。

每个姑娘初恋的时候,都觉得两情相悦是一件至光荣至幸福的事,逢人就说,我恋爱了,我的对象是某某某,如何如何。那时,我们勇敢而无畏,不怕付出,不怕吃苦,不怕让全世界知道,我爱他!好像披荆斩棘勇救公主的王子们一样,得意于缘分,得意于爱情,得意于自己的一往情深,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路走下去,直到人生的尽头。可是,后来我们受了挫折,尝到了欺骗、背叛的苦,从幸福的顶端掉下来,变得畏缩和胆小,裹足不前,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土坑,像一只蜗牛缩进了壳里,像一只刺猬包进了刺里,时刻想着,如何才能保护自己。

谁知,佘檀舟没有等她说下去,径自说,“如也,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怕。”

如也眼眶马上红了一圈,半天不说话。

蒋萱在水池旁,已经手脚冰凉,就好像一个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忽然听说自己得了绝症时一样,那样的绝望和不甘。

小隔间里是姚如也,那是佘檀舟这几年来带的第一个女研究生,他带她去哈尔滨,他去参加她的生日会,他送她一生之水,他在给她打电话,说要去见她的父母。

蒋萱觉得,头晕目眩,他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好啦小佘教授,你自己安排就是了,我得回去实验室了。”如也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小隔间里好久了,“只是你来的时候至少说一声嘛,别像上次一样,忽然出现吓我一跳。”

佘檀舟允了,就听她很轻柔地说了声“拜拜”,然后挂了电话。

蒋萱飞快地悄悄离开。

如也回到实验室,路过蒋萱身边时,隐隐觉得一丝寒意,好像敏感的侦探经过凶手身边时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气息,又好像《史上第一混乱》中赵白脸的口头禅——有杀气!

后半段的实验,蒋萱直直盯着一个点,目光却没有焦距。她以为自己那么多的等待,总有一天会打动佘檀舟,哪怕是他觉得他年纪不小了,还是随便找一个结婚吧,勉强找她,她也愿意。可是女人有时很傻,总以为男人会感动于自己的一往情深,可是,有时候女人感动了天地,都感动不了那个不爱她的男人。

知道了佘檀舟和姚如也的恋情后,蒋萱看如也的目光,充满了挑剔,然而,又充满无奈。在她眼里,姚如也有万般不好,却有一点,她难以超越——年龄。她开始嫉妒起如也的年轻,虽然跟本专业其他女生相比,如也是年纪最大的。

蒋萱默默翻开钱包,里面有一张合照,佘檀舟和蒋茹的,背景是德国南部小城丁克斯比尔中心的一个教堂,二十五岁的他神采飞扬,英俊非常,手随意搭在蒋茹肩上,蒋茹笑着,右手捧着个雪球(当地的一种甜食),左手比了个“V”的手势。蒋萱每次看着蒋茹留下的这些合照,都有一种类似阿Q的精神胜利感,她仿佛就是蒋茹。

潘璞玉上来交实验报告的时候,蒋萱故意把照片掉在地上,璞玉热心地捡了起来,愣了一愣,又赶紧还给她。

当晚,潘璞玉就憋不住八卦的心,叽里呱啦地跟如也说:“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如也心虚了,赶紧紧张地问:“什么秘密呀?”

“蒋老师跟佘老师是一对儿,至少,他们曾经可能是一对。”潘璞玉眉毛一挑一挑,这是她八卦时的习惯性动作,“我今天捡着一张从蒋老师包里掉出来的照片,哈哈!你猜是谁?就是他两个,几亲密哟,勾肩搭背的,但估计是几年前的了。”

一招借刀杀人,蒋萱算计起来,也精明得很。

“不会吧…”如也有点懵,佘檀舟不是说,是蒋萱单恋他,他可是一点也不鸟她的。要不,他脚踏两只船,要不,他俩曾经真是一对儿。事情复杂了哟,任何爱情都不会是一帆风顺一路到底的,否则,当事人都觉得没意思不是?

“百分百!”潘璞玉眉飞色舞,她代表了广大爱八卦爱花痴的女大学生的标准形象,虽不至于让人生厌,但却有一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强大力量。“我觉得他们曾经是一对儿的概率大一点,否则现在早结婚了,至于互相都还单身么?他们不是北航的校友么?那时可能在一起过,后来不知怎么地分了,异地?性格?总之现在重聚了,哇哦,会不会破镜重圆,如也,你怎么看?”

如也小姐那个忐忑啊,要不是潘璞玉在场她非跳起来不可。好哇你个佘檀舟,你敢骗我?!你前女友都大大方方来当你同事了,你还若无其事说人家只是单恋你!

一个电话拨出去,佘檀舟关机,估计在去往北京的飞机上。如也沮丧地坐下,用手托着下巴。

冷静,姚如也,文江宇那么贱的人你都领教过了,佘檀舟一点小小的隐瞒,你就受不了吗?这么一想,如也平静了,也淡定了,大不了就是分开,她继续去相亲,跟刚来南京时一样,回到原点而已。

所以女孩子应该受点大挫折,经历一个极品大人渣,这样你们会变得成熟和稳重,有一颗笑看贱人身边过的淡定。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佘檀舟给她发了个短信,说到了。

如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无话可说,干脆又不回他信息了。之后几天,他给她发消息,给她打电话,她都爱理不理的,敷衍几句,就不聊了。

这回她没有请教刘梦梅大师,她打算佘檀舟去绍兴的时候,好好坐下来谈谈。

周五她要去车站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一辆军用吉普,一身军装的柳向晚靠在车门边玩赛车游戏,见她出来,利落地收起手机叫她上车。

明显是佘檀舟让他过来接的。

如也先问了去贵州找轻舟的事,这就是如也姑娘识趣了,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最该先问的。柳向晚已经从没有找到轻舟的失望中振作起来了,恢复了一贯的痞气和跋扈,简单地说了一下大家扑了个空的过程,自嘲地干笑两声,用小指挠了挠后脑勺,被柳少海打的那个包已经消了下去,可是余威仍在。

快到南京南的时候,如也才小心地问:“你认识蒋萱么?”

柳向晚开车的速度果然慢下来了,他不正面回答,只是说:“那个女的不好对付,遇事了别自己瞎猜。佘檀舟对你,绝对没话说,我拿人格跟你下包票。”

你还有人格么?瞧你开车那副不怕死的模样,你的人格就不值钱!如也嫌弃道,又问,“他们是不是以前在一起过呀?”

柳向晚急踩刹车,如也“啊”地大叫一声,车子刚好停在白线后,前方就是红灯。柳向晚看她一眼,“没那回事。”

难道是潘璞玉看错了?

再不济,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PS。

这么一想,如也心情马上好起来了,前几天还爱理不理呢,现在赶紧掏出手机给佘檀舟发了个消息,“舟~谢谢你让向晚送我~”临了,还发了好几个桃心。女人啊,女人…

他很快回复了:你该吃药了。

哼!不懂浪漫!如也瘪嘴。

“蒋萱那小娘们就是脑子有坑,脑残电视剧看多了还是怎么的。檀舟扯不下那个脸,不能太绝,换做我,这么一女的整天阴魂不散缠着老子,老子摔她两巴掌,看她滚是不滚。”柳向晚就是这样的匪气,说罢油门一踩,吉普飞快向前驶去。

“哈哈。”如也讪笑着,“哪个女人要是找了你,还真是…”

柳向晚瞥了眼她,目光不善,随时准备狠踩油门。

如也气势顿时弱了,狗腿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哇!”

47逆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