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苦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恢弘的庙堂大门,正上方金灿灿,纯金打造的三个大字——娘娘庙。
四周朱红正圆漆柱,靠近门的两根却是正方大柱,皆仿佛直达天际一般高大,鎏金高瓦,周围墙壁皆为白玉锻造,奢华程度令人咋舌。
透过层层大门,目光直达正殿,一座宛若女神般的雕像俯视众生,足有三丈之高。
脸庞,眉眼,嘴唇。
骏马,深衣,大雕。
都是她的模样,她的笑容。
“是我们的儿子告诉我的。”霍槿双瞳绽放光彩,带着点期待的口气道,“你可喜欢?”
颜小苦垂下头,不去看那金碧辉煌的大庙,不去直视他的眼睛,心中却顿时平静无比。
“娘说,她要扶贫济世,为民做事。她希望能有一天,受尽天下人的爱戴,希望能有人可以为她建一座庙。可是在襄国,只有皇帝下令才可以建庙的…”
颜小苦忽然抬起头,看着霍槿,“陛下,小苦的本意是为了百姓过上好日子,至于建庙,纯粹是我一句玩笑话。可您此举,却让多少百姓吃苦受难,民不聊生。”她有些疲乏的眨了眨眼睛,“您这是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霍槿看着她,眸中的期待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歉疚。
“缓缓,你都是因为我才去过那些苦日子的。缓缓。”他凝视她,“无论你多讨厌我,多恨我,我都只会对你好。”
颜小苦暗自懊恼,这昏君怎么还是不想百姓?
“妹子!”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颜小苦立刻转头,颜述站在不远处牵着一匹马。
许多皇家侍卫围在他身边,长刀相向,严阵待发。
颜小苦忽然泪流满面,为什么和哥哥相遇永远是这样一个场景,她立刻朝颜述奔过去。
侍卫们见这边奔来一个人,不敢冒犯,立刻收刀。颜小苦还没跑到底,就被颜述一把抓上马,背上顿时生痛,她也没吭声。
两人翻身上马,坐稳后,颜小苦低头一看马头,惊叫道:“炸菜!”
霍槿站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看着这边。一言不发,面色冷得可怕。
带头的侍卫一看情形不对,立刻伸出刀砍向那匹淡金色的宝马。颜小苦一下子急了,却没想到,天空中一直小花皂雕俯冲下来,直接撞上那个侍卫的头。侍卫吃痛一声退后几步。
“豇豆!”颜小苦激动的一喊。那小花皂雕轻轻抖了抖翅膀,飞到她肩膀上。
颜述嘲笑的看着霍槿,口气凉凉道:“昏君,今日暂且不要你性命。”
霍槿远远的开口,面色冷峻:“楼述,你先问问楼缓要不要跟你走。”
颜述立刻回头看颜小苦,带着点疑惑的眼神。
颜小苦想到了儿子,有些犹豫的没说话。
“昏君,你杀我全家,辱我妹子!还好意思再要她留下!”颜述直接道。却没想颜小苦变了脸色,什么是,杀我全家?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颜述策马一转头,炸菜长啸一声。侍卫们没听到命令,不敢贸然追击,只放他们过去。两人直接高高跨过护卫军,马蹄渐稀,人影渐去。
霍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只双手苍白的握紧。
忽然觉得累了。
恢宏壮丽的娘娘庙延伸在他身后,阳光倾洒琉璃瓦上,一片苍凉,却别样讽刺。
千百年以后,朝代更替,盛衰荣辱过尽。无论是史学家研究这座旷世绝伦的娘娘庙,还是世间各种传闻。都是一个说辞,这是勋呈汉域襄国之景帝,为自己唯一珍爱的素姜皇贵妃所建。象征永恒不变的爱情。
当各种旅行者迈进大门为之惊叹,当许多导游滔滔不绝的讲解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她楼缓。
“勾栏楼的妞越来越水灵了。”工部尚书家的年轻公子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还一眨不眨的盯着某位扭着水腰走过去的漂亮姑娘调戏道。立刻有人接口,“哈哈,马公子许久没来,不知道飞卿院的姑娘多够味!”
“哈哈…”几位公子立刻嬉笑打趣起来。
忽然,众人集体回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喝着闷酒的高堪。
高堪回帝都之后,曾经的好友约他出来风花雪月,此刻正是在青楼中,不过他浑浑噩噩,只当做随便出来吃个便饭,没想到被一大帮贵族公子到了青楼。
在这一群人中,只有高堪在朝中掌有要职,其他的都是凭借家族的便利,赢得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真正的整日花天酒地。
“高兄,听说你在迦城可是风流的很啊,现在怎么不叫个姑娘?”徐公子问道。
高堪没理他,只喝自己的酒,可他喝酒与别人不一样,别人会满脸通红,他却是面色惨白,形同白纸,英俊的面颊天生贵胄。
徐公子觉得十分掉味,奈何身份比他低,也不敢说什么。
一帮贵家公子又继续自己打打闹闹花天酒地。
某位大胆的姑娘见高堪没人陪,便自己黏过来了。刚触到高堪的衣服,他眉头一皱,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看什么都模糊了,见此情景,有些尴尬的将她轻轻推开。
赵宰相的三儿子赵西江大笑:“高兄如此拘谨,不会还是童子身吧!”
高堪没理他,继续斟酒,是又怎么样。
女子见状悻悻然离去,众人有些诧异的看着高堪,他喝得也太多了吧,那么烈的津马酒,喝到现在,着实有些吓人。
高堪手起手扬。
杯空杯满,杯空杯满,杯空杯满…
他忽然起身广袖一挥,将酒打翻。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酒香气息,带着点点旖旎味道,古色古香的勾栏玉栈在他眼中急速旋转。
八八急急上前扶着自家少爷。
高堪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娘子,咱们回去。”
正文-第二十九章辞沐番外
母亲是父亲买来的歌姬,年轻时容颜貌美也曾风光一时,可如今九年过去,风华再不似当年,更是身患顽疾,便被抛弃在侧院里,无人问津。
父亲是当朝宰相,辞宪。
大哥辞之百,二哥辞之川,三姐辞之归,五弟辞之海。
百川归海。
小手一笔勾勒过去,雄浑饱满,一气呵成的“辞沐”二字,已有了成年人的气势。他排行第四,却因为母亲是歌姬,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出生时父亲都吝啬给他取名,母亲哭着喊着求他,辞宪方不耐烦的随口道:“沐。”
母亲经常说,沐仁浴义。你爹还是很在意你的。
辞沐没吭声,只默默的煎着自己的药,手法熟练,火候适中。屋子里长年潮湿不堪,却弥漫着一股药香,格外安宁。九岁的男孩沉默的端着药朝床边走了过来,眸间平静,白皙的小手轻轻托起母亲的头,一口一口的喂着。
堂堂宰相之子,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向来只有朴素的白色曲裾,却也给人一种谦和温适的感觉。
母亲眼眶就要湿了,颤抖着双手,语气却十分平静道:“儿子,娘要睡了。”
“嗯。”辞沐答。随后继续托着她的头,将她好好的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少年便自己拿着小板凳,点着油灯,坐到床头看起书来。
不是什么兵法,也不是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古籍。
只是一本泛黄的医书。
一个才不过九岁的孩子,为了母亲的顽疾,却已练就了年过古稀才能修起来的医术境界,眼眸里倒影着油灯的亮光,他边看边拿笔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如此捱日子,转眼便是三年过去。
辞沐长大了不少,虽然是十一岁,却是出落得翩翩美少年,与他的那些兄弟相比,更是容貌出彩,父亲更是厌恶他了,觉得不可能是亲生的,却也继续让他读书。
除了去学堂上学,他倒也经常不出去,只一门心思照顾母亲,研究医学,辞沐的梦想,便是著就一本医书,记录下天下所有病症的解法。
今夜,皇后带着梨顾公主亲临宰相府。
宰相府是皇后的娘家,每年都会回来看看。而这一天,被整座府当做节日一般的日子,隆重的准备着,不过这一次,被昙皇视作掌上明珠的梨顾公主却是第一次来,众人的准备更是精心。
不过自然没有辞沐参加的份,他依旧坐在潮湿的书桌前看着书。
突然书被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将母亲吓得一跳,连忙伸出头看他。辞沐拿了个东西站起身就走了出去,母亲躺在床上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歌舞升平,舞姬卖力的扭着腰,摆出花样缭绕的姿势。各种乐器敲打,串音连贯,和谐动听。宴席十分热闹。
辞沐不经通报直接走进来,宴席上的人都十分吃惊,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形同虚设的四少爷。
因为是家宴,不太正式,众人坐的七零八落。辞沐直接走到梨顾公主身边,捡着那个位置坐了下去,面色无常。
众人的脸上青红白紫,倒也不好说什么。辞宪气的满面通红,碍于皇后在那,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打算退了宴后,再好好教训这个野种。
只有那个小公主,一脸通红的坐在位子上,整个身子扭来扭去,坐立不安。时不时的抬眼看看辞沐,然后脸越发的红了。小心思动个不停,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呀。
宴席过程是十分枯燥的,公主除了偷看辞沐以外,还得保持坐姿端庄,十分无聊。
辞沐手轻轻动了下,把一个药草编的蟋蟀递了过去,两人的手在袖子中轻轻碰了下,梨顾羞得满面通红,小女儿心思毕现,在袖子中紧紧抓着那只草编蟋蟀。
辞沐将手抽了回来,面色平静。
对不起,从一开始都是刻意接近你。
从一开始就利用你。
辞沐回到屋子里,看母亲睡着了。便轻轻走过去,为她盖好被子,忽然觉得不对劲,小手轻轻搭上她的脉搏,心骤然一凉。
望着母亲冰冷的尸体,他一动不动。
辞宪带了一帮家丁走了过来,准备惩治一下这个不知规矩的野种。一进去就厉吼:“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那个位子是你能坐的吗!!”
辞沐笑了,越笑越大声,他不停地笑着。
辞宪更是生气,直接走过来,准备一棍子打下去,突然也发现不对劲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长年躺在床上的小老婆。
伸手过去放在她鼻子上,全无气息。辞宪一愣,却只是叹了口气,有些怔忪的走出了这个破旧不堪的房间。
辞宪,你还要不要脸,你自己的老婆被儿子照顾了这么多年,就连她死了你都不伤心么。
辞沐笑着,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笑着。
笑着笑着,就哭了。
而后,十一岁,遇西疆胡人甲(制含丹那个),并拜其为师,医术骤增。
十四岁,进太医院院使,梨顾公主愿其为驸马,昙皇不应。
十五岁,制物质丸(襄国赵氏嫡子必须服用的药),并将其加于刚出生的太子奶娘体内,使昙皇唯一的皇子脑瘫,调查十天查不出原因,只当做天生顽疾。
十六岁,昙皇驾崩,太医院皆判定,中毒而亡。
十七岁,失踪。
本是为了救人才习的医,却全用来害人了。
正文-第三十章重逢
颜小苦悄悄的走到颜述的身后,冷不丁一喊:“大甜哥!”
颜述幽幽地回过头,恶狠狠道:“臭丫头!”
“我是苦的,才不是臭的!”颜小苦再没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牵起淡金色的炸菜,一个翻身利索的骑了上去,动作行云流水。
“你哪去?”颜述忙问。
颜小苦低下头看了看他,很自然地道:“找高堪。”
颜述忽然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这丫头终于不惦记辞沐了,也好,那人城府太深,不适合托付终身。而高堪此人光明磊落,满腹经纶,也肯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我还以为你打算连夜赶回迦城,找你的仙女哥哥。”颜述打趣道。
颜小苦忽然有些怔忪,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这么多天了,除了发现尸花怀疑他以外。其他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辞沐这个人,仿佛从记忆根除了一般,全无停留。
自己真的爱他?
颜小苦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调转马头朝东南方向跑去,马蹄飞扬,溅起秋日的落叶。
秋花芬芳,清新淡雅的后院中,高堪面前放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斜立着铺在架子上。他懒懒的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条长腿自然地弯曲,另一条笔直。左手轻放在侧边,右手优雅的执起笔。
漆黑长发高高束起,干净整洁。
颜小苦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位翩翩贵公子。
八八没有通报,悄悄的踮起脚,悄悄的离开了。
颜小苦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看了看那张标了无数记号与注解的军事地图,看懂了一点。
高堪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轻轻一叹。
“晚上做梦老是这张脸,连做个白日梦都是你么?”
颜小苦一愣,随后嘴角抽搐。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啊,能不能帮他把这场仗打赢,然后,把你要回来。”然后高堪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分析他脑中的局势。他其实是个很严谨的人,研究兵法的时候,断不会想旁的事。
“就你那满脑子装着姑娘的心思,能打赢什么仗?”颜小苦不屑道。
高堪无奈,看着地图道:“怎么就连在梦里,你都这么损我?”
颜小苦蹲了下去,于是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她轻轻伸出双手,将他精瘦的腰轻轻环住,未用任何力道。这是有史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高堪一震,瞳孔对上焦距,看着眼前真实的姑娘,有一瞬间脑子空白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然后樱桃粉唇近在眼前,仿佛蛊惑了心神一般,他缓缓地靠近,慢慢的移了过去。
“我呸!你这个流氓馅的大烧饼!”
颜小苦一下子跳得老远,“得了寸还想进尺!老娘可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家!”
忽然觉得最后那句话很别扭,虽然才只有十八岁,可自己早就不是姑娘了,颜小苦默默地低下头。
高堪心酸道,“终于见到活的你了。”
颜小苦正要发飙,高堪轻轻一叹。
“我想你了。”
颜小苦以客人的身份留在高府,坚决不许高堪踏进门口一步。给她安排的房间却是颜尖尖曾住的正屋,高府所有人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议论纷纷,就算是个妾吧凭什么住正屋?
忠文侯耐不住了,跑儿子房里去问。
高堪直接一句:“颜尖尖冒充她的。”
从此打消了所有人的疑惑,将这个坚决不要名分的姑娘奉为女主人。
高堪从不做半途而废的事,即使颜小苦已经回到他身边。所以依旧整天跑到后院研究那张战略图,颜小苦本是将门之女,从小被父亲言传身教,虽然失忆,脑子里根本的知识还在,倒也懂得不少兵法,两个人整天在后院研究讨论争议切磋。
“两个人整天在后院风流甜蜜恩爱亲热。”“就是,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哎…少爷果然还是浪荡风流,我还以为他真的浪子回头了。”“还是我儿子好,世子之位迟早是我儿子的。”
“娘子,你说我们著一本兵法书如何?”高堪开口道。
颜小苦点头,“你可以的。”她已经完全习惯娘子这个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