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摇头,痛哭失
声道:“不,萧郎不会离开我的!他刚过而立之年,怎会如此早逝?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爹,请你立刻送我去人间,我要见萧郎,我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去见萧郎!”
渡弓缓缓抚拍着我的背脊,说道:“紫儿,你可知道人间此时乱至何等地步?萧统之逝未必便是悲哀,或者正是他之幸运…”他将水晶镜取回至手内,送至我面前,说道:“你且先看看,他薨逝之后梁国国中境况吧!”
我透过模糊不清的泪眼看见了水晶镜内的情形,不但看见了过去种种,亦看见了梁国的未来。
镜中所现的一幕有一幕惨烈场景,让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四月乙巳,萧统因病而逝,时年三十一岁,皇帝萧衍哀痛无极,为其上谥书曰:“昭明太子”,他的死讯传至京城后,朝野婉愕,建康城内男女百姓皆奔走于宫门,号哭涕泣者积满街道,闻丧者莫不哀痛至极。
五月,萧衍改立三皇子萧纲为皇太子,正式接掌东宫之位。
六月,魏国内乱,胡太后设计毒杀了与自己政见相左的亲生儿子元翊,另立新君,拒不承认元翊与梁国所订立的“淮水之盟”,大举兴兵犯梁,攻占九城十三州。
九月,萧衍与萧纲正式下诏讨伐魏国,并派萧衍的侄子贞阳侯萧渊明和萧衍的孙子萧会理分督诸将,由于萧会理“懦而无谋”,且以直系王孙自居,与萧渊明互生猜忌,梁军大败而归,彷徨之余,昔日魏国降将侯景在寿阳举兵反叛,随即大举进攻建康城。
七皇子湘东王萧绎闻听建康城被围困,移缴其所督统的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萧察,假命他们率兵勤王,其实按兵不动,坐观其斗,以待时机。
次年五月,皇帝萧衍为侯景所拘押囚困,仰躺于净居殿内,因多病口苦欲喝一口蜜水,亦无人答应,凄凄惶惶之下崩殂而逝,时年八十六岁,萧衍死后近一个月,侯景才允许发丧,命太子萧纲即梁国“皇帝”之位,是为梁朝简文帝。
六月中,萧纲登基为帝,侯景时刻对他严密监视,出屯朝堂,分兵守卫,依然将他的行动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三皇子萧纲成为梁国简文帝后,并没有如他所愿一展宏图,死于叛乱贼臣之手;七皇子萧绎,随后即位为帝,同样没有振兴梁国,魏兵入城之际,将宫中数万卷藏书付之一炬,不久被叛臣活埋而死;徐昭佩在城破之时,自投深井而死。
萧氏皇族所有皇子王孙,或是自相残杀,或是被人诛杀,人丁凋落,惨不忍睹。
唯一的例外是蔡兰曦与萧欢,他们远离了皇室喧嚣,安然度日。
——或许,渡弓所言并没有错。
倘若萧郎仍活在人世,目睹此情此景,他情何以堪?乘风归去,对他反而是一种解脱与自在。
可是,此时此刻,我该去往何处寻觅我的萧郎?
18.泪珠万行新
账幔外传来一记娇细的交换之声,让我的心头掠过一阵疼,迅速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雪莺匆匆而入,将羽毛襁褓递给我,说道:“小王子醒来了呢!”
我低头凝视着怀中柔弱乖巧的小白狐,眼泪愈加汹涌而出,对渡弓说道:“爹爹,我想见萧郎,求您设法让我见他一面吧!”
渡弓抚摸着我的发丝,轻声道:“我与地府帝君尚有几分交情,萧统虽然魂魄归于地府,却并未让他投胎转世,你尚且能够见他一面。只是你们若不能寻觅到仙树,帝君亦不能护他太久,终究不能永世相伴相随。”
我心中计议已定,扶着床榻边缘站起,向渡弓道:“爹爹,请送我至人间镇江府,我要去萧郎临终为我种植相思树之地!”
渡弓利用法术将我送至桃源胜地,眼前又是阳春时节,桃花漫天飞舞,溪水清澈明晰,一如往昔。
我怀抱着小白狐,静静站立在那几株萧统以鲜血浇灌的相思树前,如今三载已过,昔日的红豆早已茁出新芽,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令人惊讶的是,它们的枝叶虽然繁茂,却并未开花。
我仰视光秃秃的花冠良久,不再犹豫,取下发上金钗,将手指划出数道血痕,心道:“萧郎,古有干将,莫邪夫妇舍身铸剑,你亲手所植,和血而栽种的相思树,又怎能没有紫儿鲜血的灌注?无论成与不成,我必定要与你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倘若我们不能一起成仙,就一起入地府吧!”
小白狐虽然幼小却极为伶俐,见我指尖滴血,不停“唉唉”叫唤,尝试着用小舌头舔舐我的伤口。
我搂紧了它,眼泪如断线珍珠,混合着狐族之血,一起落在相思树下的尘土上。
一道眩光突然从我眼前掠过,我忍不住合了合眼眸。
怀中的小白狐似乎无比兴奋,不停用小手拍击我的掌心,我茫然睁开眼睛,霎时被眼前所见的情景震住了。
相思树梢,繁花正盛。
仿佛就在刚才我的眼泪与鲜低落的瞬间,千千万万的相思花开满枝头,粉红色,浅黄色,淡紫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簇拥着一串串嫣红如血的相思子。
那些果实似相思子,却并非相思子。
一颗颗红豆,解释并蒂之形,果粒圆润饱满,散发出一阵阵清香悠远的异香,那馥郁的香气,令人几疑自己身处仙境之中。
瑶果。
这就是瑶果,并非人间的红豆。
我的眼泪再一次倾泄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哀伤,而是惊喜,为了我与萧郎的鲜血所浇灌出的“瑶果”仙树而惊喜。
我一个箭步冲到相思树下,紧紧环抱住树干,含泪微笑道:“萧郎,我们终于种植出瑶果了,我们终于寻到仙树了!”
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甜润的女子声音道:“我的小紫萱,妈妈恭喜你,终于完成了西王母的心愿,从此可以位列仙班了。”
我惊愕回头,竟然看见了一身紫衣的阿紫,她足踏彩云,手执仙界佛扫,美丽的面容带着赞许和欣慰。
渡弓的身影在她身后不远处悄悄闪现,阿紫并未回头,我却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相知相许的深厚情意。
我看着阿紫,坚决无比摇了摇头,说道:“妈妈,我不要位列仙班,我只要与萧郎在一起!”
阿紫的俏颜掠过一丝笑意,向渡弓道:“你当初是如何向中国笨女儿解释的?她至今还以为种植‘瑶果’仅系她一人之力!”
渡弓并不介意阿紫的娇声轻嗔,朗声大笑道:“她明不明白并不要紧,当初若非是你托我将追寻此树之任务交付与他们,他们怎能有机会得到西王母嘉奖?梁国太子对她确实一片真心,方能与她合植仙树,稍后她见到心上人,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惊喜已极,唤道:“爹爹,妈妈,你们是说…西王母要嘉奖我们…是我与萧郎二人么?”
渡弓与阿紫相视一笑,并不回答我。
我眼见他们的身影掠上云端,心中焦急不已,唤道:“告诉紫儿啊,西王母她…准备如何处置我们?”
晴空朗朗,云彩消失不见。
桃花飘落,溪水潺潺如故,耳畔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洞箫之声,声调悠扬婉转,悦耳动人。
我恍恍惚惚,缓缓转过身来,遥遥望见一个白衣身影,手执一枝紫玉箫,从天边浮云端徐徐降落在溪畔的轻舟上,微风起处,他宽大飘逸的襟袖在风中飞扬,左手腕上,是一串散发光华的佛珠。
他的面容如同皎洁无暇的纯洁美玉,鼻梁挺直秀逸,唇角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轻声曼吟道:
“济河之隔。载离寒暑。甫旋兰陵。遽临太湖。分手澄江。中心多绪。形反桂宫 。情留芳渚。
有命自天。亦徂梦菀。欣此同席。欢焉忘饭。九派仍临。三江未反。滔滔不归 。悠悠斯远。
面移已夕。华烛云景。屑屑风生。昭昭月影。高宇即清。虚堂复静。义府载陈。玄言斯逞。
纶言遄降。伊尔用行。有行安适。义乃维城。载脂朱毂。亦抗翠旌。如朝饥谨。独钟予情。
解携襟袖。雨面莫收。予若西岳。尔譬东流。兴言思此。心焉如浮。玉颜虽阻。相思常驻!”
一缕淡淡熟悉的郁金花香气息袭近身前,我凝视着他的身影,泪水模糊了眼睛。
小白狐在我们怀中幸福地合上小小的双眸。
溪水畔,粉色桃花,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