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花瓣 一般飞舞至他面前,伸手夺过紫玉萧,娇笑道:“此萧不是已经折断了么?萧郎从何处得来?”

萧统含笑凝视着我,说道:“过去种种如昨日逝水,今日一切皆为新生,成仙的紫儿能够返回之间,折断的玉箫亦可重新接续。紫儿莫非不想听萧郎为你奏曲赋诗么?”

我故意说道:“萧郎的萧曲固然美妙,可惜无琴筝相和!”

他微微一笑,回头说道:“紫儿怎知此处没有琴筝?”

一名白衣小童应声从宅院中走出,将一架筝搁置在林间笑嘻嘻说道:“公子在此处居住四载,世间怡情怡景之物应有尽有!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才是。”

我端坐在石椅上,向萧统回眸微笑,举手轻调筝弦,悠扬的乐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自指尖滑过。

一曲方歇,萧统走近我,滴声道:“紫儿曾对我说,要我作一首抒情之诗,不知此时可愿听么?”

我闻言大喜,忙道:“萧郎快说啊!”

他手执白色羽扇,沿着溪水缓缓踱步,轻声吟道:“炎光向夕敛,徙宴临前池。泉将影想得,花与面相宜。篪声如鸟弄,舞袖写风枝。欢乐不知罪。千秋常若斯!”

我心中甜蜜无以复加,伏在他怀中,娇柔呢喃道:“欢乐不知醉,千秋长若斯…萧郎既然承诺紫儿千秋万世,就一定要遵守诺言!”

良辰美景匆匆流逝,我们闲时赋诗相和,同赏落花,饮酒弹筝,泛舟吹箫,在桃园胜境内,不知渡过了多久的美好时光。

我只依稀记得,庭院前的桃花林凋谢过一次,如今又已怒放在枝头。

萧统的石屋内藏书万卷,月夜掌灯之时,我会依偎在他身边,看他聚精会神,一字一句编写《文选》。

我几乎已忘了时间的一切,我甚至以为,我们必定能够如此,天长地久,相依相随。

16蝶舞意徘徊

春光明媚之时,萧统为我在桃花林中亲手种下了数株相思树。我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给相思树浇水,留心观察着树枝一点一滴的变化,但是我不再使用法术将它们拔苗助长。

晨曦洒落在细密的树叶间,我弯腰将一勺清水洒落在树根处,身后传来萧统亲昵的呼唤声。

我面带微笑回眸的瞬间,突然感觉到腹中传来的一阵剧痛,几乎跌倒在地,这种隐痛近日来时常发作,我明知是何缘故,却一直在安慰自己,希望这一天不要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有将胎儿生长不稳的信息告知萧统。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我稳稳托住,我并没有摔倒。

萧统将我平放在清溪旁的青青草地上,明眸透出担忧与焦急,俊美的面容略显暗沉,询问道:“紫儿,哪里不舒服?是…孩子情形有异么?”

我仰躺在他怀中,咬牙忍住疼痛,向他说道:“萧郎,不是,我不要紧…”

他握住我的一只手,平息体会脉息,脸色微变,说道:“我虽然不通医理,亦能感觉到…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告诉我,究竟为何会如此?难道是因为你我身为异族,无法共同孕育子嗣么?”

身体的疼痛感觉越来越清晰。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觉袭击而来,我紧紧抓住了萧统的白色衣袖,呜呜咽咽道:“是我不好,我只修行了一千年,本来没有资格孕育狐族后代…孩子生长需要耗费母体元气,我的功力不够,只能勉强坚持到此刻…我不知道还能保住它多久。可我不想失去它,因为它是我和萧郎的亲生骨肉…”

萧统俊容霎时变得有些苍白,说道:“你明知自己不可以,为何还要如此?你是为了我,对不对?当日我在东宫之言不过是戏言,你为何要如此当真?为何要拼着性命为孕育子嗣?我的小紫儿…”

他言及此处,明眸泛出淡淡的水光,眼神既是心疼,又是愧疚,还带着无可奈何的苍凉之意。

我故作若无其事,淡然说:“我想为萧郎生育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若不尝试,我怎能甘心?或许…我们的诚意能够感动上天,我们能够是例外呢?”

他紧紧拥住我,声音哽咽道:“不,我不要你用自己的性命尝试为我完成心愿!当你不能保住它的时候,你自己的元气亦会被它消耗殆尽,对不对?你们此时情形已经非常危险了,对不对?”

我本想安慰他,腹中的疼痛却更加剧烈,让我无法说出一句话。

萧统神情慌乱一霎,眼眸中又恢复了清明和镇定,迅速说道:“紫儿,你曾说过,你的爹爹和母亲都是上界仙人,他们若知你此时情形,一定会来救你的,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向他们通传消息?”

左手腕上的金环闪烁出耀眼光华,我微合了一下眼眸,阿紫和渡弓此时身在仙界,他们一个司掌主持西王母的蟠桃盛会,一个主管天下鸟族,皆是行踪不定,万分繁忙,天界与人间本是殊途,此时早已法力全失的我如何能够找到他们?

萧统见我眼神迷离,沉默不语,将我用的更紧一些,柔声道:“别怕,有萧郎陪伴着你。他们与人间必定有联络之法,你再仔细想想,他们可曾留下过能够寻访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我心神渐渐安定,脑海中开始回忆渡弓临别时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语,蓦然想起渡弓曾言:“将来你与萧家太子替爹爹孕育外孙之时,不要忘记前往楚天台,焚香告知我”,立刻对他道:“楚天台…爹爹曾说过,若要告知他一些事情…可以前往楚天台焚香…”

萧统闻言不再犹豫,将我横抱而起,向溪水畔小舟行去,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闭目养神,我即刻带你前往楚天台!”

宅院中的白衣童子驾舟将我们送出桃花源,又寻来两匹千里良驹,萧统抱着我跃上骏马急速飞驰。

一路上,他不眠不休,唯恐耽搁了时间,快马加鞭赶赴楚地。

当我们遥遥望见楚地的最高山脉上昂然伫立的楚天台时,他俊朗的容颜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之意,明如秋水的双眸中布满红色血丝,皎洁白衣沾染了乌黑尘土。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带憔悴,疲累,担忧的男子,竟会是昔日端庄高洁的梁国太子萧统,他为了救我,整整三日就如此抱着我,不肯停歇加急赶路,仿佛早已遗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凡人。

我伸手抚摸着他凌乱的发丝和微长的鬓须,眼泪不由簌簌而下:“都怪紫儿太任性,连累萧郎受苦…”

楚天台,高达千丈,下有石阶一千九百九十九级。

萧统不顾疲累,抱着我一步一步登上楚天台,他终于到达山顶时,将我轻柔的放在一座小亭内的青石长椅上,向我微笑道:“紫儿,我们到了!”

我注视着他的明朗面容,用粉色纱裙衣袖轻轻拂拭他额间渗出的汗珠,心痛如绞。

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梁国太子,为了救我和我腹中的孩儿历尽艰难,拼尽全力,他的坚韧意志早已远远超越了一个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他对我的爱意,早已无需更多的言语表白。

我更加坚信,那年春天在兰陵的美丽邂逅,并不是一个错误,而是我永生永世最为正确的一次抉择。倘若没有遇见萧统,倘若没有经历与他这一场曲折婉转的倾心之恋,小狐狸紫萱永远不会懂得何谓真正的爱情。

人狐相恋又如何?

真正的爱情,必定能够超越生死,我们又怎会在乎彼此的身份?

萧统手拈三支净香,跪立于在楚天台上,向那一座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像叩首祷告。

他焚香礼毕后,恭谨退后数步,再次叩首道:“下届子民萧统,今日携爱妻紫萱前来拜祝凤凰之神。紫萱本系尊深爱女,如今身遭困厄,望尊神念及父母血脉之情,前来下届施以援手,萧统无限感激之至。”

他跪立良久,楚天台上却无半点反应,更没有渡弓的踪迹。

我心中无比失望,唤道:“也许爹爹外出云游,不在家中…收不到我们的讯息…”

萧统依然挺直跪立。

楚地天气变幻莫测,一场雷雨毫无预警向我们袭击而来。

我在小亭内见萧统的衣衫被雨水淋的透湿,含泪唤道:“萧郎…不要拜了,过来躲避一刻吧!爹爹不会责怪你的!”

萧统回头看我一眼,温和说道:“不要紧,我会一直等着他来的。”

我心中一痛,伸手抚摸左手腕上金环,暗自祷告道:“爹爹,萧郎身受之痛,便如同我所受之痛一般。我腹中孩儿是我任性而为才留下的,并非萧郎本意所致,倘若你在仙界得知此事,就请不要再折磨他了!”

眼前一道金光乍现时,雷雨声竟然全部止歇。

一名身披金色羽毛披风的高大英俊男子伫立楚天台畔,他的眼神带着慈爱与和煦的光芒看向我,轻声道:“我的宝贝女儿,难道是在怨责父王不该考验未来的女婿么?”

我微微撅嘴,说道:“爹爹,萧郎他快马加鞭来楚地,不辞辛苦带着女儿登临高台,莫非爹爹还不够满意?”

渡弓面带笑意,向我所在之地飞掠而来,说道:“你身体状况如何了?让我看看。”

萧统见此情景,心中早已明白大概,向渡弓叩首道:“小婿萧统,叩见父王。紫儿修炼时日尚浅,腹中胎儿消耗元神,恐怕难以支持下去,小婿斗胆带她前来恳求父王相救。”

渡弓查看我片刻后,转身目视萧统,眸光微露萧然之色,沉声道:“你们的孩子便是我渡弓的外孙,此事并不难,我自有办法救他们母子。只是,你既然唤我一声父王,我就须得提醒你一件事情。”

萧统躬身行礼,说道:“请父王明示。”

我与他们相距极近,虽然看见渡弓嘴唇微动,似在与萧统对答什么,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只隐约觉得萧统背向着我的白衣身影轻轻颤动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眼花,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

我再睁开眼时,萧统已站立起身,神情平静温和,向渡弓道:“多谢父王指点,小婿知道该如何做了。”

渡弓微微点头,向他说道:“我要将紫儿带回凤凰山去,运用修行功力抱住他们母子性命。你们须得暂时分别一阵,待她平安生下孩子,我自然会设法让你们想见。”

我听说渡弓要将我带回凤凰山,思及那里本是天界,即使只是一时三刻,萧统在人间不知要等候多少年,心中不由大为着急,说道:“爹爹,我不要去凤凰山!除非…我和萧郎一起去!”

渡弓脸色微沉,说道:“你若要安心养胎,须得回凤凰山

山才行,凡人怎可入仙界?他不能去,去了便是触犯天条,你要置他于死地么?

我不禁怔住,倘若不随渡弓回天界,我腹中胎儿必然难保;若是随他前去,又要与萧统生生分离。我们历经重重险阻、他抛弃了高贵的身份地位之后,原本以为可以从此在世外桃源相伴相随终老,却还是敌不过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又一次生离死别。

渡弓见状,有意飞掠至楚天台后,等待萧统劝我。

萧统走近我,将我温柔揽入怀中,说道:“紫儿听话,随父王回天界去吧,孩子孕期已过半,只需再过四载我们就能够重逢了。那时候我会再来此地,迎接你们回桃源胜地去,好么?”

我心中百般不愿,拉住他的衣袖,摇头说:“不好。”

他痴痴凝望着我,明眸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痛楚之意,将冰凉的唇印落在我的额头上,语气微带苍凉,缓缓道:“我的紫儿,小紫儿…萧郎亦舍不得你,能多拥有你一刻,便是上天的恩赐!能够在兰陵仙人湖畔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之事,但愿…但愿来生,依然能够娶紫儿为妻!”

我从未见过萧统如此失态拥吻我,心头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紧紧依偎在他胸前,说道:“我们一定能够再见的,一定能够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雷雨过后,山巅彩虹乍现。

一双美丽的彩蝶在我们身旁翩翩起舞,我注目着它们的翩翩舞姿,无限仰慕向往,说道:“若是我们能像它们一样,该有多好!”

萧统唇角微带笑意,拉着我的手走到渡弓面前,轻施一礼,恭声道:“小婿将紫儿与孩子都托付与父王了,请父王多加照拂,小婿必定每日焚香祝祷,为他们祈求平安福运。”

渡弓将我带离人间时,我透过云层遥瞰楚天台,见萧统的白衣身影凝住不动,思及他叮嘱之言:“紫儿,无论萧郎有没有陪伴在你身边,一定要让自己快乐,不要哭,好么?”

我将眼泪生生忍住,心中暗道:“萧郎,等着我回来。四年之后,我必定带着你的孩子前来人间与你相聚,然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17 牙弦千古绝

凤凰山四日,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渡弓每日将自己的真气与法力源源不绝输送给我,我籍着他的支持和帮助,一天一天坚持下来,腹中小胎儿渐渐长大,再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我依然十分思念萧统,盼望着孩子早日降生。

凤凰山中颇多鸟族精灵,渡弓身边的两名侍女云雁和雪莺,遵照着他的叮嘱精心照顾着我,直至我生下一只似我一般、通体毛色雪白的小狐狸。

我平躺在软软的床榻上,隔着雪白的羽纱,看见雪莺将它围裹在一个金黄色的凤凰羽毛襁褓内。

新生的孩子双眸微合、蜷缩着小身子安睡,虽然是初生小狐狸形状,其娇憨之态却颇似人间婴儿,它的五官轮廓清晰,下巴尖圆,眼睫毛乌黑悠长,神态之间隐隐约约有着萧统的俊影。

雪莺小心翼翼将婴儿抱至我面前,称赞道:“公主的小狐狸好漂亮!它日后长大了,必定是一名翩翩公子爷。只是不知它修炼成人形之后,是似它父亲更多一些呢,还是似我们公主更多一些呢?”

我伸手抚摸着它头顶柔细的白色狐毛,心中半是激动、半是喜悦,暗自想道:“他既然是男孩,一定更似萧郎。”

云雁轻手轻脚将帐幔掀起,低声细语道:“奴婢刚刚将喜讯禀报了大王,大王马上就来看望公主了。大王听见消息高兴得不得了,说凤凰山中以后可就不止有小鸟儿,还有我们的狐族小王子呢!”

雪莺凑近看了半日,问道:“公主,给小王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正逗弄着它的小鼻尖玩耍,思忖片刻依然犹豫不决,抬眸微笑道:“爹爹说过,只要孩子一降生就会送我们至人间与萧郎相见,萧郎他博览群书、才思过人,届时一定会为孩子取一个好名字,此事不如交与他。”

我话音未落,渡弓的金色身影在帐外闪现,轻声问道:“乖女儿,爹爹来看你们了,此时可以进来么?”

我将小狐狸抱在怀中,向雪莺、云雁二人点头示意。

她们退步行出帐外,恭声说道:“公主请大王进去。”

渡弓疾步行来,迫不及待地将我怀中小狐狸接过凝视了片刻,英俊的面庞带着满意的笑容,说道:“此子相貌秀逸、灵气十足,日后必定大有成就!紫儿将他交与我吧,我一定悉心栽培他。”

我微觉疑惑,说道:“多谢爹爹一番好意,可是,萧郎苦侯了我们母子四年,我想先带他前往人间与萧郎团聚。”

渡弓将襁褓交与雪莺,在我床榻之畔缓缓坐下,眸光温和慈祥,亦带着淡淡的忧虑,对我说道:“紫儿,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但是你须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冲动、不可以意气用事,听见了么?”

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霎时从我心底升腾而起,渡弓有何事必须如此郑重其事告知我?难道此事与萧统有所关联?

我凝望着渡弓的眼神,压抑着剧烈的心跳,轻轻点了点头。

渡弓取过一面水晶圆镜,将掌心自其上缓缓拂过,将镜面朝向我,我窥见镜中所现镜像,就如同灵芝仙子的通天如意一般,真是我们离开楚天台后,人间四载说发生的一切经历情形。

我首先看见的是渡弓与萧统当时在楚天台上、避开我的那一段对话内容。

渡弓神情严肃,对萧统道:“你可知道,我的女儿身为仙族后裔,如今她虽然修炼未成,日后必定是上界仙子,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你们本不应该结为夫妻么?”

萧统语气谦和道:“我知道自己本系凡俗之人,从未奢望能够得到仙子垂青。数年前我于兰陵得见紫儿,与她结下一夕情缘时…虽然心中有疑,却依然无法忘却她的影子,她是仙子亦可,是凡人亦可,对我并不重要。”

渡弓道:“我不会怀疑你待紫儿之诚意。只是,你可曾想过,紫儿对你如此眷恋情深,倘若有朝一日你魂归地府,她该如何自处?”

萧统毫无畏惧之色,轻声道:“此事我早有预料,紫儿虽然纯真娇弱却足够坚强,我相信即使我不在人间,她亦能…与孩子一起,开心快乐生活下去,无论我魂魄归于何方,心念之中惟有她们母子。”

他话虽如此,提及我们“母子”时,俊容却微带黯然之色。

渡弓目光直视他,说道:“我不妨直言相告,此事于你并不遥远,你之阳寿转眼便尽,你在人间所剩时日已不多了…甚至,你根本就等不到紫儿的孩子出世的那一天!”

萧统闻言,挺直的身影不禁微颤了一下,明眸并无畏怯,却带着无限遗憾与惆怅。

渡弓追问道:“你真的以为,紫儿没有了你之后,依然能够开心快乐生活下去么?她能够忘记过往的一切、不再想起与你这一段缘分么?紫儿虽是狐族与鸟族后裔,却是难得一见的专情之妖,相较她的母亲更加…你真的能够忍心见她永生永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么?除非她能够成为真正的仙子,才能忘却人间痛苦和忧伤。”

萧统被他的话所震撼,眸中射出希冀的光彩,说道:“我并不想抛下紫儿,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挽回天意,”他略停顿了一霎,突然向渡弓急促询问道:“父王既然如此说,可有解救紫儿之法么?”

渡弓颔首道:“你天资过人,早已猜到我的用意,我虽有一法,却未必能够成功,且于你是极大考验,不知你是否愿意一试?”

萧统点头应允道:“我愿意一试,请父王明言。”

渡弓缓缓说道:“我从西王母身边仙子处得知消息,西王母曾有一种名为‘瑶果’的相思树,却不慎将树种遗落人间,故而有言,凡是能寻觅到仙树者,无论是神是鬼、是人是妖,即刻将其列入仙班。你若是想助紫儿位列仙班,这便是唯一、亦是最有可能的办法,只是那相思树极难寻觅,你有此信心么?”

萧统若有所思,缓声说:“我记起了…紫儿初至人间,时常对我言及相思树,原来便是为此。请父王放心,我必定在有生之年尽我所能代替紫儿寻找仙树,即使历尽艰难,亦不会轻易放弃。”

渡弓轻舒一口气,说道:“事在人为,结局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萧统向他叩首,声音坚定道:“我一定尽力而为,祈求天意垂怜,助我早日寻觅到相思树。”

镜中时光飞逝,我看见了萧统策马奔赴大江南北、深山密林,在街头巷陌穿行、四处寻觅相思树及红豆果实的翩翩白衣身影。

镇江的桃源胜地,种植着各种各样的相思树,石屋中堆满了形状、色泽各异的红豆,除了编撰《文选》,他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寻觅和种植相思树上。

然而,经历了整整一个寒暑,他依然一无所获。

第二个桃花烂漫的春天,萧统突然患上了一种无名之症,他秀逸的身影更加单薄,明朗的俊颜越来越消瘦憔悴。

我看见他独立在桃花溪水畔,掌心紧握着一把红豆,凝视着水中倒影,眸中落下数滴晶莹的泪水,喃喃说道:“紫儿,萧郎自知天命不永,只可惜至今未能寻到仙树的踪迹,我们的孩子必定很可爱,可我不能见到他了…”

身侧一名白衣童子忍不住哭泣出声,说道:“太子殿下,外面风大,您的身体受不住,回石屋去吧!”

萧统微微摇头,轻声咳嗽了一阵,明眸依然清澄如水,向那白衣童子道:“将铁锨拿来…我为紫儿种几株相思树,明年春天恐怕再没有机会…等到三年后紫儿返回人间时,这些树想必都能开花结果。”

那白衣童子掩面低泣,却不敢违逆他的心意,走回石屋将铁锨取出,双手奉递与他。

萧统接过铁锨,漫步行走至溪畔略高之处,用力挖掘沙土,细心将一颗颗红豆树种放入小坑内,伸手将其掩埋整理好。

他静静凝视那些红豆树种良久,突然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自指尖划过,一滴滴嫣红的鲜血随即纷纷坠落在新填的沙土上,将暗黄色的灰土浮沙染红了一大片。

那白衣童子急忙呼唤着赶过来,叫道:“殿下不可伤害自己!”

萧统抬眸向他微微一笑,说道:“素止,你可曾听说过古人铸剑的传说么?”

白衣童子点头道:“素止知道,欧冶子将精光贯天、日月争霸、星斗避彩、鬼神悲号的五把青铜剑献给越王,越王为五剪命名为‘湛卢、纯钩、胜邪、渔肠、巨阙’,从此欧冶子便与宝剑一起名扬天下。”

萧统目视沙坑,轻轻说道:“若无血祭,一剑难成。我并不奢求自己将来结局如何,惟愿以血浇灌相思树,或许能够感动上界天神,护佑紫儿永生永世无忧无虑…”

我清清楚楚看见,萧统每日坚持用自己指尖的鲜血灌溉相思树种,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清清楚楚看见,他在弥留之际,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而彻夜不眠,坚持翻阅无数本相思树种植方法典籍,心力交瘁之下,他明澈的双眸几近失明;

我清清楚楚看见,他临终前最后一刻,将我赠予他的那一方锦帕紧握在手中,以微弱的声音呼唤着“紫儿…”

他轻轻合上双眸的那一刻,温润的面容皎洁如美玉,手腕上的佛珠依然闪烁着璀璨光华。

白衣童子素止哀恸不已,抚琴追忆着他,却因悲痛而勾断了那一架筝的所有丝弦。

我猛地惊呼出声,将那一面水晶镜丢弃在地面上,泪水如同滂沱大雨一般潸潸而下,大哭道:“萧郎,萧郎,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紫儿啊!”

渡弓向前俯身,将我拥入怀中,语带悲凉之意劝道:“乖女儿,我的紫儿,不要如此!你适才不是答应过我,不可以冲动、不可以意气用事么?萧统他本来就是凡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