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辟邪宝珠则已,一提及此珠,青蒿立刻怒视她道:“梅花精,速还我的宝珠来!”
我并不想与绿萼大打出手,对她客气说道:“你无缘无故盗去青蒿的宝物,如今她既然寻到了你,你就该完璧归赵,怎能私自据为已有?你若肯将辟邪宝珠还给我们,我们决不再纠缠你,或许我与你以后还能够做朋友。”
绿萼淡淡抬眸扫视我一眼,轻启丹唇道:“小白狐,宝珠本系花妖族圣物,狐族当年亦是从我们手中诓骗而来,我们才是宝珠的真正主人,我为何要将宝珠交还给她?”
我见她言辞咄咄逼人,且有轻慢狐族之意,说道:“青蒿不慎中了你的阴谋诡计才会被你盗走宝珠,我在翠云山修炼千年,从未听说过辟邪宝珠归属于花妖族,你若是不肯交出宝珠,我们只有一决胜负了。”
绿萼道:“你既然主动提出与我比试法力,那可怨不得我对你出重手。只是此事本与你无关,我劝你不要插手干预,以免引火烧身,不得善终。”
我心中十分不服气,道:“我们今日既然在此巧遇,不妨公平比试一番,看看究竟熟高熟下。若是我们败了,自然甘心罢手,从此不再向你追索宝珠下落;倘若是你败了,你今日必须将辟邪宝珠还给青蒿。你意下如何?”
绿萼姿态傲然,似乎对自己极有信心,冷冷淡淡道:“可以,你们不妨联手一起上!”
我见她应允,点点头道:“请赐教!”
青蒿早已向她所站立之处掠过去,大叫道:“绿萼梅花,接招吧!”
我惟恐她吃亏,急忙出手与她并肩共斗绿萼。
绿萼毫不犹豫,身形顿起,扬手发出数枚白梅花骨朵,向我们二人面门之处袭击过来,她的法力果然十分强劲,我轻巧腾挪闪避,却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数十个回合下来,我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青蒿身法亦渐渐凝滞,绿萼见我们如此,出手更加迅疾如电,我闪避不及,一朵梅花击中了我的左肩,痛入骨髓,我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与此同时,青蒿被数朵梅花击中,身子向崖间坠落,我忍住疼痛托住她,她低声疾呼道:“紫萱,我来拖住她,你必须设法毁了她的暗器才好!”
我举目四顾,见绿萼所使用的梅花源源不绝,我们站立的山巅梅林枝头花朵却渐渐稀少,顿时明白是她所用的梅花暗器皆出于其上,心中暗想道:“这梅花暗器应是她最擅长的法术,我们与她硬拼下去必定落败,青蒿说得对,只有断了她的暗器来路才能侥幸取胜。”
青蒿挺身与她纠缠相斗,不久即受伤跌倒在地。
我一继续闪躲,一边施用法术将梅林枝头的梅花碎化,残缺花瓣霎时如粉末般纷纷坠落,将略带青黄之色的草地覆盖上一层浅粉,浅绿或纯白的梅花雪。绿萼的暗器法门被我破解,任她法力如何高强亦难再为无米之炊,我步步进逼,她徒手相斗节节败退,场中局势瞬间完全扭转。
绿萼踉跄着退至山崖畔,面容微带几分黯然,咬牙说道:“白狐,你技不如人,居然使诈毁我兵刃…即使胜了我,我也不会将宝珠交给你们的!”
我见她推脱不肯交还宝珠,心中暗自焦急,逼近她一步说:“我何来使诈之说?明明是你言而无信,败在我手下却不肯履行诺言,你速将宝珠拿出来,否则…”
绿萼昂首冷笑道:“否则如何?你难道想此时取我性命么?花妖虽不及你们狐精寿命长久,我亦是修行数百年的真身,你敢动我一分一毫么?况且你身为狐妖,私自在人间与萧太子结为夫妻,早已违反天理伦常,一定会遭受天意惩罚报应…”
我微微愠怒,毫不示弱道:“我与萧郎在一起违反天理伦常,你与萧纶在一起又当如何?”
绿萼见我提及萧纶,冷然僵硬的面容恢复了一分生气,却不肯说出宝珠下落,紧闭双唇怒视着我。
我无奈将发髻上的玉钗取下握在手心,利用法术将其化为一柄寒光闪闪的小短剑,轻轻抵住她颈项低喝道:“快说,否则我就将你这张脸划上十条八条伤痕,让你变成带红色斑点的绿萼梅花!”
她未曾料想到我如此威胁她,又惊又怒,依旧沉默不语。
我故意将小短剑轻轻刺上她的美丽容颜,就在剑刃接触到她吹弹可破的红润双颊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喝止声道:“皇嫂且慢动手!”
我听出了六皇子萧纶的声音,心中不由大为焦急,他竟然出其不意闯至山顶,此时见到我们与绿萼相斗的情景难免会心生怀疑与猜测,若是让他发觉我们的真实身份分别是花妖与狐妖,情形可就大大不妙。
我正在思索如何应对萧纶,却见绿萼的秀颜显出一抹焦虑的神色,心念顿时如电般飞转。
绿萼心仪萧纶的风采,对萧纶的感情与我对萧统的感情并无太大差别,她既然化身知书识礼的美貌佳人陪伴在萧纶身边,一定不想让他发觉自己是异类,此时见萧纶前来,惊恐窘迫之心想必更胜于我。
萧纶脚步匆匆,迅速向我们靠近,一边急道:“皇嫂有话好说,千万不要伤及她。”
绿萼低声向我说道:“小白狐,倘若让人间男子知道我们的来历,对你我都没有半分好处,稍后一定要小心说话。”
我向她微微一笑,回答说:“那么,我们谈一个交换条件如何?”
绿萼秀眸霎时显出愠色,轻咬银牙道:“小狐狸,你故意乘人之危!或许有一日你亦会落得与我此时一般尴尬情形…”
我见她不肯松口应允,昂首向萧纶道:“六王爷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才之所以大打出手,是因为…”说到此处,我故意放慢了语速,等待绿萼表明态度。
萧纶的青衣人影距离我们仅有三丈之遥,匆匆说道:“无论因为什么都不应该舞动兵刃,刀剑无眼,误伤了谁都不好,皇嫂不如先将短剑放下吧!”
绿萼见萧纶近前,仓促之中无可奈何,只得细声应道:“我答应你,只要我们一起遮掩过今日之事,我就将辟邪宝珠还给你们!”
我开心不已,对她说:“一言为定!”随后将短剑移开,对萧纶说道:“我昨日听说邵陵王府的早冬梅花开得正艳,约了我家姐姐一同前来赏花。姐姐因喜欢梅花香气,故将枝头的梅朵折取了一些准备带回家酿梅花酒,不料绿萼姐姐不但不肯相赠,反而对我姐姐出手将她打伤,我才会对她如此!”
萧纶急忙走近绿萼身旁,查看她是否受伤。
绿萼轻声道:“妾身自幼酷爱梅花,花草树木虽是微贱之身却有生命灵性,妾身见她们折损梅枝上含苞未放的花蕊,一时心疼情急才会出手莽撞。此事本是妾身的错,任凭王爷责罚。”
萧纶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安危无恙,紧张的神情顿时松缓下来,带着歉意向我深施一礼道:“绿萼一向爱梅成痴,不忍众人攀折,今日才会无意冒犯皇嫂和令姐,小弟代她向皇嫂致歉,请皇嫂原谅她这一次。”
我扶起青蒿,见她全身虽未流血,容颜却是一片惨白,似乎被梅花暗器所携带的法术所伤,急忙问她道:“你觉得怎样?要不要紧?”
青蒿不知我与绿萼的“秘密协议”,带着薄怒对萧纶道:“梅花精打伤我,我技不如人,不与她计较。但是她盗了我的宝…”
我迅速伸手掩住她的唇,以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一边对绿萼道:“此事我姐姐既然说不计较了,那就到此为止。不知你答应我的事情何时兑现?”
绿萼心知肚明,缓缓自衣袖中取出一颗圆圆的小珠,其色泽形状皆与普通珍珠相似,且听见她说道:“此珠系南海大蚌所产,疗伤有奇效,请娘娘交与令姐医治内伤。”
我料想此物便是辟邪宝珠,绿萼所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将宝珠接过置于掌心内,说道:“多谢。”
萧纶来时身后还跟随有数名随从,他见青蒿受伤,对我婉转说道:“东宫处于皇宫内苑之中不便留客,皇嫂令姐若是不嫌弃王府中居所简陋,不妨留在府中养伤,待痊愈后再走不迟,给小弟与绿萼一个机会弥补心中愧疚。”
我本以为青蒿会断然拒绝他的邀约,却不料青蒿抬头看视了萧纶一眼,眉梢眼角似笑非笑,风情万种,对他妩媚说道:“六王爷既然如此盛情相邀,我若是推却,未免太辜负王爷好意,只是不知王爷府中诸位夫人是否如王爷一般欢迎我呢?”
她将话头直指绿萼,萧纶无意中正面触及她的妖娆眸光,亦看清了她的容貌,似乎略怔了一下,带着几分惊讶之色道:“苗妃…”他似乎立即警觉自己失态,忙道:“姑娘多虑了!本王在京城王府中如今仅有绿萼一人随侍,并无诸位夫人…绿萼她不慎伤了你,必定希望你早日养好伤势,岂有不欢迎之理?”
绿萼的清丽容颜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她终于不再沉默,淡淡说道:“绿萼不过是一名侍妾,王爷所言便是妾身所愿,妾身恭请姑娘驾临王府小住几日。”
萧纶神情欣悦,对青蒿道:“如何?绿萼之心与本王一般,你随我们前去吧。”
青蒿故作受伤后体态娇弱之状,斜斜倚靠着我的肩膀,眼神温柔似水,对萧纶软语说道:“多谢六王爷如此关照我。”
萧纶触及她的柔情眼波,不禁又是微微一怔。
我见青蒿对萧纶一副娇滴滴的柔媚表情,早已暗暗猜到了七八分,昔日我们在兰陵偷窥诸位皇子祭祖之时,青蒿曾经对我说过六皇子萧纶风度气质颇似陶生,似乎对他微有爱慕之意,今日再次与萧纶相见,或许计划与他共偕鸳梦亦未可知。
侍卫们抬来一乘软榻,青蒿懒洋洋卧于其上,我乘萧纶与绿萼携手并肩前行之机悄悄将宝珠交给她,使用法术“借风传音”,暗劝她道:“绿萼既然还了你宝贝,你就不要再与她为难了,为何一定要去邵陵王府?”
青蒿凝眸遥望萧纶的潇洒背影,亦使用法术悄悄应道:“我才不会因对付梅花精而去他王府里呢,我只是觉得他与陶生颇为相似,感念感念前情罢了…他既然有心于我,我又何必过于决绝?你管我的事。”
我对她的风流品性无计可施,轻轻叹气道:“但愿邵陵王府不要打翻了醋坛子才好!”
青蒿窃窃笑道:“邵陵王府顶多只有一坛醋,东宫倒有好几坛!听说太子的侧妃回东宫了,常言道‘新婚不如久别’,你先看好你的萧郎,莫要让他缠绵旧情冷落了你。”
我向她微笑着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虽然我对蔡兰曦和沈忆霜有所顾忌,但是只要想着萧统对我的深情与眷恋,心中依然会升腾起一阵阵幸福甜蜜的感觉,因此并不在意青蒿的玩笑话。
10石路本无尘
我们一行下山后,萧纶与我道别,带着绿萼、青蒿回转邵陵王府,另命一乘马车将我送回东宫。
北风渐起,耳畔传来一阵阵呼啸的风声,我见天色逐渐昏暗,惟恐萧统自御书房归来不见我又要担心着急,一路不停催促马车夫加快速度,我坐在马车内,随着车身一路颠簸起伏,或许系因刚才与绿萼相斗耗用法术之故,不觉昏昏欲睡,倚靠在车壁上开始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以为到了东宫门前,掀起马车帷帘一角准备下车时,却意外发觉马车尚在皇宫东华门外,不觉怔了一怔,问道:“既然尚未到东宫,为何要停车?”
抬头之际,我看见前方有数匹马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为首之人正是三皇子萧纲,他骑乘着一匹黑色骏马,腰佩七星长剑,肩披黑白相间的华贵貂裘,马旁紧随着四名劲装打扮、肩背短弓的侍卫。
马车夫正是因遇见萧纲而停车,不敢不拜他,早已跳下行辕叩首道:“奴才系六王爷府内家丁,奉六王爷之命护送谢妃娘娘返回东宫,叩见三王爷!”
我掀开马车帷帘时萧纲便已窥见了我,他微微颔首示意那车夫站起,才转向我说:“原来是皇嫂回东宫的车驾,小弟刚从城郊外狩猎归来,拜见皇嫂。”
我见他提及城郊狩猎,目光顿时转移到其中一名侍卫身上,见他手中提着几只鲜血淋漓的浅黄色狐狸,全身倏地颤抖了一下,那几保狐狸身形甚小,似乎都是不满两岁的幼狐,它们颈项和身躯的皮毛上处处皆有斑斑血迹,神态奄奄一息,小小的眼眸半睁半合,却无一例外地向外透露着绝望和恐惧。
人类为了猎获完整的狐狸制作皮裘,通常只会将箭射向它们的颈间,虽然它们并非妖狐族类,亦不能似我们一般拥有法术和成仙的机会,却始终是我们的同宗,萧纲带领属下出城猎狐绝非仅有今日,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荼毒折磨那些可怜的小狐狸?
我看到它们的惨死之状,头顶一阵热血上涌,带着微怒高声大喝道:“你们放下它们!”
萧纲似乎对我的大喝声十分诧异,跃下马接过那侍卫手中的绳串,将那一串小狐狸提至我面前,问道:“你是要我放了它们么?”
我见那些绳索紧紧套住小狐狸们的颈项将它们勒得几乎断气,发急道:“是的!你看它们的样子多可怜,不要再折磨它们了!快交绳索松开吧!”
萧纲一手提着那些小狐狸,一边静静凝视着我,却并不放手。
我心中不忍,见他离我不过几步之遥,随即向前走过抢夺他手中的绳串,他明知我的来意,亦并不闪避,任由我轻轻松松将那些小狐狸们夺了过来,看着我解开捆缚它们的绳索。
我蹲下身抚摸着一只小狐狸的头顶,以暗语对它说道:“你们快逃吧!”
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乌溜溜的眼睛飞快转动了一下,向同伴发出一声尖叫,几只受伤的小狐狸迅速从绳索中挣脱,一起向城墙下逃逸而去,那些侍卫并没有追赶它们。
我心中稍觉宽慰,站起身时听见萧纲在一旁淡淡说道:“古语有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知皇嫂疼惜此物系因天生悲悯之心,抑或另有缘故?”
萧纲的话让我全身不觉又是一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在暗示我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一些事情,借此机会对我暗加试探?
我不动声色,表情严肃应答道:“三王爷效游狩猎固然能遣一时之兴,然而好端端伤及无辜弱类,终究有亏德行,佛经有云‘杀生之上无余罪,十不善中邪见重’,以后莫若改玩别的游戏。”
萧纲神色肃了一肃,低头说道:“皇嫂教训得甚是。看来皇嫂与大哥结缡虽然未久,单论佛经一道,想必与大哥日夜相对,耳濡目染之下颇有所获。”
我见天际星辰乍现,惟恐萧统久候,不再理会萧纲,向马车夫道:“我们启程回宫。”
马车夫正欲依言登上车辕,萧纲疾步行至马车旁,对他命道:“本王此时奉旨前往宫中觐见父皇,正好携带护送皇嫂一起前去东宫。你将马车交与本王,即刻回转邵陵王府向六弟复命。”
他身后侍卫随即赐赏给那马车夫两个银锭,马车夫见萧纲下令,且有赏赐,不敢违逆他的吩咐,收下银两谢过赏赐掉头而去。
我不知道萧纲意欲何为,抬眸注视着他。
萧纲眼神示意,跟随他的数名侍卫立刻背向我们四散开来,似是避忌,又似乎是监视观察着四面来路的动静。
夜幕渐渐低垂,些许细微的雪花随风飘零,寒风吹起我鬓旁的黑发,羽缎披风上渐渐落上一层雪。
萧纲静静伫立了半晌,昔日朗若晨星的双眸中带着幽邃的光芒向我看来,缓缓开口问道:“萱儿,你嫁入东宫数日来,在大哥身边过得好么?”
四面无人,他不再称我“皇嫂”,却如同昔日在镇江采莲时直呼我的名字,语带亲昵暖昧。
我见他如此相问,毫不迟疑,说道:“多谢三王爷挂念,萧郎待我很好。”
萧纲凝视我良久,又说:“我不能阻拦你嫁与我大哥,只盼望时过境迁,终有一日能够等到你回心转意。无论你是否选择我,我对你的心意永如兰陵初会之时一般,绝无更改。”
我心思转动,对他说:“我既然将终身许给萧郎,怎会弃他而去?我在扬州之时已说得清楚明白了,即使时过境迁,我亦不会有别的选择。”
他沉默了一霎,说道:“世事多变,萱儿你何必如此决绝?”
我不想再和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身欲登车,说道:“麻烦你命人速送我回东宫去,以免萧郎久候。”
萧纲缓步跟随在我身后,我甫踏上车辕之时,突然听见他轻声说:“倘若大哥得知你系狐妖化身,不知是否还能如昔日一般疼爱你?”
我乍闻萧纲之言,心中霎时回忆起那晚扬州城外与他相见时的奇异情形,萧纲只要靠近我一丈之内,我所有的法术和灵力就会全部消失,莫非他已经得知我的来历并得到破解之术?
此刻,他的话清清楚楚告诉我,他早已尽知我的真实身份。
我心中虽有惊惧,却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半分,见他如此轻声说话却暗带要挟,装作充耳不闻,向前一步踏上车辕,进入马车内坐好,一时并未贸然开口。
萧纲向前疾走数步,举手掀开马车帷帘,向我低声道:“萱儿,我并不想伤害你,父皇向来极为厌恶妖孽邪魔之类,我不会轻易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大哥如今尚且不知你的来历,亦从未曾怀疑过,你尽管放心。”
我抬头凝视着他,对他说道:“我本是良家女子,三王爷为何如此肯定我是异类狐妖化身?”
萧纲停顿了片刻,才道:“你肯不肯承认都不要紧,此事我早有确凿证据。我在扬州时有四弟属下数人前来投奔我,密告四弟在南康王府中私设妖坛之事,我暗中追查他此举目的何在,无意中擒获了张天师,正是此人将你的来历告诉我。”
我顿时懊恼不已,泄露我真实身份的人竟然是四皇子请来的那名江湖术士张天师,此人似乎颇有几分本领,我接近萧纲时之所以法力全失,想必亦与此人有关。
我不置可否,问他道:“张天师给了你什么?”
萧纲神色坦然,将左手衣袖向上卷起,我定睛见他左手手腕上刻画着一道异形符咒,并非墨笔描画,而是用针尖刺墨入肌肤而成,不禁吓得后退数步,说道:“你…这是什么符咒?你竟将它镌刻在身上?”
他轻轻放下衣袖,说道:“此咒名为‘锁妖咒’,无论你是何来历,只要我有意靠近你,你绝难逃离我半步之外。当晚在扬州城外,你想必早已领教过它的威力了。”
萧纲居然依据张天师指点,将破解狐妖法术之符咒刺在自己身上,让我在接近他时使不出半分力气。
我错愕之际,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我的一只衣袖,我心知不妙,立即抬眸看着他说:“你不要碰我!你今晚对我说这些,究竟想要如何?你若是准备告诉萧郎此事,为何还要如此问我?为何不直接前去找他?”
他神情平静,答道:“你若是肯应允我一件事情,我保证今生今世替你保守秘密,决不将此事告知大哥,亦绝不会告知皇宫之内的任何人。”
我一边向马车内躲闪,一边道:“请说。”
他步下几级石阶,轻声说道:“我此生最为遗憾之事莫过于不能与你结为夫妻,我想要你陪我前往一山清水秀之地小住数日,了却我心中夙愿…归来之后,我必定不会再扰你清静,你亦可安心与大哥相伴终生。”
他对我提出这等无理要求时居然面不改色,仿佛只是邀约好友结伴同赏山水而已,我微觉愠怒,心道:“难道你以为狐族本性皆风流,我一定不会介意此事,能与你逢场作戏么?”
萧纲见我默然不语,紧紧握住我的掌心,黑眸中略带几许激动的光影,轻声说:“你并非人间女子,何必如此顽固不化?你既然能与四弟…为何不肯成全我?况且我们之间早已没有清白可言,当日竹林清溪畔、太湖采荷时你就该是我的人了,大哥他不会介意此事的!”
我拼力挣脱他的手掌,含怒说道:“你不要想了,我决不会答应与你同游的!”
他声音凝重,一字字清晰透入我耳中:“宣儿,你逃不掉了。我在王府中早已作好安排,倘若你不肯应允,自然会有人将张天师带到父皇母妃面前去,向他们详实禀报此事,你听清楚了么?”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纲一向有君子之风,竟然也会出此下策,以向皇帝与丁贵嫔揭露我的真实身份为条件,要挟我顺从于他,而且早已布好局。他思索缜密,我若是坚决不允或敢对他不利,他属下之人便会依计行事,后果不难想见。
张天师很快就会进入皇宫觐见皇帝,将我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倘若让皇帝与丁贵嫔知道我是妖狐化身,即使不将我处死,亦会想方设法将我赶出皇宫外,此后我若想见萧统一面都是极难之事,更不用说似如今这般与他在云华殿中甜蜜快乐地一起生活。
萧统如今虽然爱我至深,却从未怀疑我是异类,他若是乍闻此讯,不知又会如何相待我?我能够从容陪伴萧统的时间仅仅只有三个月,我怎能因萧纲的要挟之举而断送我与他之间历尽艰辛、无比珍贵的相聚时光?
如今只要能够瞒过萧统三个月,能够与他幸福相伴三个月,我于愿已足。
我思前想后,无计可施,此时只有先将此事应允下来,尽量拖延时间,于是暗使《娘缳诀》心法,对他态度十分温柔妩媚,假装应允道:“我答应你。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此时天寒地冻,我不想出远门,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如何?”
萧纲神情欢悦,答道:“我亦是如此想,携你同游该是春光明媚才好,到时候我再来接你,我今日只要你应允即可。不过,你届时若是不肯依我之言,就不要怪我的属下行事莽撞了。”他转向那些在马车旁等候的侍从道:“都回王府去,不必进宫了。”
侍从们齐声应是,纷纷跃上骏马飞驰而去。
我在车中苦思脱身之计,想起一事,眼珠转了一转,故意对他说道:“难道你日后就这么带我离开京城么?萧郎他一定会四处寻找我的。”
萧纲在坐在车辕上亲自驾着马车,似乎漫不经心说道:“你以前亦时常不辞而别,大哥应该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只要你数日后能够平安归来,他自然就放心了。”
我想了一想,接着问:“数日是多久?”
萧纲加快了马车行驶速度,说道:“不过区区数日,能有多久?”
他一路对我并没有过分的举止,将我送至东宫门前,径自前往皇帝所居寝宫见驾,我见他允许我三月之后赴他之约,一时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却只担心萧统寻找我,匆匆忙忙赶回云华殿内。
我踏上铺满落叶的竹桥时,细密的雪花早将湖中亭台楼阁覆盖上一层银白色,湖心长方檐下悬挂着数盏粉红色的宫灯,隔着灯光倒映的相思湖,依稀可见云华殿内灯火通明。
一个小小的身影等候在桥头,似乎是小璃儿。
她见我归来,匆匆向我奔跑过来,急促唤道:“娘娘回来了,太子殿下在皇宫内四处寻找您都没见着人影,担心得不得了!”
我眼角余光瞥见云华殿正门处多了几名身着粉绿夹袄、头戴绢制海棠花的侍女,正是丁贵嫔所居映兰宫人的模样,心中略有惊讶,问她道:“丁贵嫔来此处了么?”
小璃儿环顾了她们一眼,点点头悄声道:“奴婢正要向娘娘回禀此事,今日本是朔望之日,午时有几名太医照例前往御书房为太子殿下请脉,皆说殿下身体略有不豫,贵嫔娘娘担忧着急,晚上刚又宣诏一名御医前来云华殿亲自看视殿下,此刻正在寝宫内。”
那些映兰宫侍女见我纷纷下拜,口称“恭迎谢妃娘娘”。
我将肩披的羽缎披风解下交与小璃儿,举手轻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进云华殿。
11玉树琉璃水
宫殿薄纱帐幕婉约低垂,隐约可见丁贵嫔与萧统端坐于前厅,一名太医半跪于地,双手奉托着萧统的一只手,凝神屏住气息观察脉象。
丁贵嫔目不转睛注视萧统,眸光中带着无限疼爱与担忧,与翠云山中阿紫对我关切眼神毫无二致;萧统神态端庄而坐,一双清澈的明眸却看向殿外,我刚刚走近纱帘,他就发现了我的身影,眼中闪现出一丝释然的光影,却并没有象以前一样亲昵唤我“紫儿”。
我见丁贵嫔在此,早已明白萧统心中忌惮,轻移脚步走进殿内,向他们跪拜行礼,说道:“臣妾回来迟了,叩见太子殿下,叩见贵嫔娘娘。”
丁贵嫔将手中的药方纸笺搁置于身旁案几上,语气轻淡,说道:“你今日去了何处?为何不禀明太子私自出宫?太子不避风雪在皇宫内苑寻找你,几乎受了风寒。当日你入宫之时我曾嘱咐过你,须得用心侍奉太子,如今不但未尽已任,反而让他替你担忧,你可知为东宫妾妃的本分么?”
她的话语虽温柔动听,其中隐隐蕴涵着斥责之意,我不敢怠慢,急忙答道:“妾身知道错了,只因我姐姐托义父府中人传信见我一面…”
说至此处时,萧统向我温言说道:“你起来再说话,不要久跪在地上。”
我见他如此关怀体贴我,向他娇柔微笑,随后轻轻站起,继续说道:“妾身与姐姐在兰陵失散后久未谋面,且不敢邀约她前来宫中,所以…”
萧统转向丁贵嫔道:“此事她早已禀明儿臣了,是儿臣应允她出宫去的,只因不知她们会面的具体时间,亦未料到竟是今日,儿臣才会在御苑内寻找。请母妃原谅紫萱初来宫廷,尚且不熟悉宫规礼仪,儿臣日后必定时常会提醒她。”
丁贵嫔目视我和萧统片刻,对我轻轻叹息道:“太子对你如此关心回护,你万万不可辜负了他。金华宫内蔡妃此番若能生下皇孙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东宫一脉终究是搁在我心头的一件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