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落地凤凰

王皇后美丽而威严地坐在腐烂到滴水的稻草中,面前的饭菜一口都没动,不是因为嫌弃粗陋或担心下毒,而是被迫吞下如此巨大的苦果后,她实在吃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但皇后始终是皇后,皇帝未死或下诏废后之前,她都是皇后,虎死不倒威,她才不会让那些肮脏的狱卒有所耻笑。

王翠云这样想着——这个名字令她回忆了很久,已经太多年没有人这样叫她,而在半个时辰前,才终于想起来了,连带着记起的还有杀羊小弟每次见她通红的脸庞——她是个肉贩的女儿,父亲总是嘟嘟囔囔着检查那些送来的牲畜肉是否新鲜,真正死于宰杀而不是瘟病甚至中毒。

几个时辰中,她的心路已经发生数次曲折转变,开始时用尽全力地咒骂那些无卵的太监、宁王家不男不女的杂种,还有来自遥远西北的黑色逆贼,但后来感到疲倦与无力,在模糊的梦境中断续地回忆幼时的温情那时她多么天真,以为就会嫁给隔壁杀羊的小弟如果没有选秀女这回事,也许那就是真的,她现在会跟他一起靠在炉边,看着一屋咯咯笑乱跑的孩子,而不是在这可怕的黑牢,等待残酷的命运。

但接下来,愤怒冷却了,梦境也清醒了,她想起那杀羊小弟的真实结局:有一次他居然愚蠢到跟官家去理论,结果被揍成一个血麻袋,在床上哀号了两天后死去了。那时,她还仅仅是个才人,听到消息时,她那肉贩父亲说,感谢上天,让我女儿被选入宫。

然后她开始回想漫长半生中经历过的,第一个孩子的夭折也曾让她感到一夜间失去一切,哦,那时的感觉多可怕,而现在看来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还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被打入冷宫,几乎想要自尽,但是万幸的是,她挺过来了,所以最后,自尽的是她的对手。

所以,只要有命在,就有希望。最终,她这样结论,闭着眼睛细细分析:苍琴和叶环已经成婚,漠北大君不会对女儿女婿的遭遇置之不理吧——那老家伙等着当大烨皇帝的外公呢——从以往的表现来看,天赐关的将领倾向于后党,也许会放他们进来营救自己。

正想着,外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

一切希冀在虚空中破碎了,皇后的耳朵立起来,是自己的时辰到了吗?她的手腕发抖,但与此相对,将脊背更挺直了一些,把手放在膝上,任修长的手指自然下垂。

人影现出来,是两个人,打头的是小太监打扮,然而令她疑惑的是,竟然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而当第二个人的面容显露出来,她的胃肠都不由一颤。

“环儿!”她大叫出来,几乎忘了自身所处的位置。

“我的好娘娘好太子,可小些声音!”那小太监赶忙跑来,用手在他们之间挥舞。

但皇后还是看清了,那确实是她的孩子,昨天还端坐在高台上的太子叶环,此时他奔过来,隔着铁栏与她相拥哭泣。

皇后的心狂跳着,难道是鬼神显灵,听到了她的祈求?但表面上她还是努力克制情绪,抽出身问那小太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咱家不过是个不想死的人罢了啊,”太监一边给他们打开牢门的锁链,一边回答,“秘密的消息,漠北的五万大军已经过了天赐关,这城根本挡不住他们。那我若提前把女婿和亲家送还给他,好歹也能换一条小命吧。”

漠北来了,果然来了皇后心中一阵狂喜,但是转瞬,她又冷静而尖刻地指出:“女婿和亲家——为什么没有女儿?”

“娘娘,你当咱家是牢房总管呢?”太监抱怨,“您快跟咱家走吧,不然一会被发现可完啦。”

皇后犹疑了半秒钟,也只有半秒钟而已,然后牵上了太子,不是因为她不疑虑,而是由于没选择。

腐臭,黑牢。

叶莺满眼昏黑,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试探梯级,才敢迈下。

里面却老远地传来铁镣碰撞的声音,以及一声清脆而渴望的“公子!”

叶莺心里猛一撞,这一声便似乎将他来之前建设的心理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方才他与苏龙胆密商,龙胆拍案击节,说,那我们赶快各自行动。他问,我去哪里?她用极为古怪的眼神看他,说,废话,你当然去找苍琴了,难道我去找苍琴,你去找项毅吗?

他低下头,她哪里知道所有那些复杂的心曲。但她说的对,是基本的事实。

所以他来到这里,来之前慎重选择了着装,将峨眉画得高耸,环佩带得琳琅:这样苍琴就会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东西,一个怪物,从而他也不必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

但她第一句话,便这样叫出来了,“公子”——只有她会这样叫他。

这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见苍琴站在两根铁栏之间,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巨大的镣铐戴在白皙柔弱的手腕,虽然苍白憔悴,粗服乱头,不掩天姿国色。

“公子,你穿这样,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呢!”待他走近,她欣喜地说道,“你是为了来救我,乔装改扮的对不对?”

叶莺苦笑,她的解释真圆满,而他看着她湖泊一样的眼眸,勇气不知何时竟都逸散,说不出来真相。

算了,这种事解不解释都好,他来是带了更重要的使命。

“苍琴,”他开了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一些,“给你父亲写封信。”

“公子,你不是来放我走的?”女孩退后了一步,问。

“我想救你,如果你按我说的做,我们不会伤害你,但别耍花样,我已经被出卖了一次。”

女孩显得恐惧,“不,公子,你不知道真相!”

“真相?”

公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漠北大君是不是打过来了?”

叶莺皱起眉头,她怎么会知道?在上面大家还尽量封锁消息,何况在讯息闭塞的黑牢?

“公子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是吗?”她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因为我爹,一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呀!”

“从小我就被准备着跟大烨和亲,他们教我歌舞,覆我绫罗,专门请长乐的老宫女来指导礼仪,对此我既不欢喜,也不抗拒,因为这似乎想当然就是我的命运,嫁给一个才华横溢,出身高贵,身上带着淡雅兰香的俊朗公子,像大烨流传过来的话本里那样。”

“知道皇后前去求亲,我高兴坏了,我爹也高兴坏了,但他装着不高兴,讨价还价,直到皇后同意他提出的条件——最重要的一条的结果,是几名漠北的护卫被留在天赐关里。”

叶莺张大了嘴,刚想说话,却被女孩挡住了:“你让我说完——然后我就被送进长乐,这一段的事情你知道,直到你放了我,让我一路向北逃。”

“但你因为看到死人,就回到太子身边了,”叶莺尖刻地插话。

“不,”苍琴激动起来,“我不敢说完全没有,但那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原因是——我听到一件事实,刺杀我的人是漠北的大君派来的!”

“大君?你爹?”叶莺花了半秒钟才把这两者的关系转换过来,不由瞪大眼睛。

“没错,就是他。开始我以为和亲对他的最大好处,莫过于将来拥有一个当大烨皇帝的外孙,但对他来说,这仅仅是最差情况下才能接受的结果。他等不及那漫长的几十年,他已经秣马厉兵,在天赐也安排了内应,只需找一个借口,就能挥军南下。”

“当然,他也不是想要我死,否则那刺客就不会只割马耳朵。但是,事实是,那天如果你们没有抓住我,我已经死了。所以,”她忧伤地说,“我听到这个消息,宁可回到太子身边——‘老虎利牙造成的伤口,也没有最亲爱的人用小刀划的深’,这是我们那边的俗语。”

叶莺说不出话来,原来背叛这样无所不在,他错怪她了,他甚至错怪了那些太监,难怪那刺客的事情后来不了了之。他恨皇后和太子的愚蠢,为了宫廷的内斗,做出这样引虎驱狼的事情,但他突然又想起诸侯们那傲慢的脸——做出蠢事的,或者还不止皇后和太子

“公子,我说的都是真话,”对面的女孩又说话了,打断他乱糟糟的思绪,“所以你让我写信,我爹绝不会因为我一封信就撤走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本来也没有如此期望,”事实虽然听起来惊骇,但是结论并没有太大偏离,叶莺想了想,回答,“但是放第一个筹码,第二个筹码,天枰都不动,也许放上第三个,它就会倾斜了。你还是写吧。”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们最大的筹码,就是在此击败漠北大军。

第十七章 聪明自作

“是你?”

“还真巧啊,”苏龙胆晃了晃手上的酒碗,“这是咱们今天第三次见面?”

“我记得是四次,”叶莺谨慎地回答。

“哦?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莺俯身看了看,夜色已临,万家灯火,然后才扶着栏杆缓缓答道:“不瞒你说,我在等个人。”

“情人?”苏龙胆咧嘴笑起来。

“哪里话,兄弟,”叶莺楞了一下,然后突然发现世界上有一种奇怪的情形:有的秘密在一个小圈子里完全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但每一个这小圈子里的人又都心照不宣地绝不将它透露给圈外——比如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对于这些远来的黑虎,他还是美丽温柔、如假包换的清平郡主。

“我没听说六王爷有儿子?”

“是当今圣上的皇子,不过从小在王爷家长大,虽然还没有明旨,但大伙儿都心知算是过继给王爷的,”叶莺小心地回答。

“你们约好了?”

叶莺垂下眼睛去:“不曾,但我们从前常常来这里,我以为他会来的。”

他想起来,他跟阿九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时他因为件小事跟他翻脸,天啊,现在想起来像是过了一百年一样。

龙胆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有些没懂,但她没有追问,只是一笑,“虽然他不在,我们一天碰了四次面,也算缘分,来,当我替他与你干一杯!”

叶莺接了酒,月色下碗中银光荡漾,他量不深,咽了一口,脸上已然微微浮现红晕。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漠北那边的事呢?”

“等下我当然要去,”龙胆斜着眼笑道,“但是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酒,如果这是这辈子最后一天,错过不是太可惜了吗?”

叶莺莞尔。

“我按你说的办了,”龙胆继续絮絮道,“能部署的都部署好了,有一些小意外:关内伯在天黑之前偷偷撤离了长乐——我们意外的是,居然不是李易那个死胖子!不过,这差出来的兵力,我们让太监造了手谕给禁军,还放了监狱里的死囚,许诺有战功的免死,一共八百多人。”

“你这简直是饥不择食,”趁着酒,叶莺说话也放肆了一些,笑着揶揄。

“哦,我保证这绝对不算。”

“那什么才算?”

“对了,你是清平郡主,府上多少有侍卫的吧?”

“有二十名吧。”

“给我。”

叶莺做个扑倒的动作:“我知道了。”

当漠北大君的金帐出现在眼前时,王翠云才感到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那阉人没骗咱们!”叶环的叫声中掩不住欣喜若狂,“我们活了!!”

皇后用眼神示意儿子不要如此喜形于色,但她也并没制止,因为她的身体也在不能自己地发抖。方才他们来的时候,曾有一群人集结在城门,吓得他们心惊胆战以为过不去了,所幸有惊无险,那只是一群因为玉带河上游飘下一些死牛死羊而恐慌的老百姓。

漠北扎营在城外玉带河边——连她这不谙军事的女流都知道,士兵必须取水,而金帐在这一片帐篷的中心地带。蛮族的军人仔细搜查过之后,呼喝着推他们进去。

王皇后进到金帐里,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刺目的火光让她只能眯着眼扫视这里的一切:营帐四边有四根粗大的火把,照耀着兵器和马具,推送他们进来的士兵和房中本有的蛮族卫士穿着一样,都是在半裸的躯体上披上狼皮,而他们中心簇拥着的人就华贵很多,穿着皮袍和皮甲,戴着牛角盔,黄金护腕上还带了浮雕,可惜那雕工终归是漠北的,远不如大烨的精细。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漠北的大君苍勒了,第一眼见他就能确定苍琴的娘一定很漂亮,王翠云想。

她突然又注意到大君脚下有一头羊,四肢僵硬,蹄尖都绷紧了——这羊不是正常死亡的——久远的记忆突然跳动了一下,第一个反应的印象竟然是这样。

这时,苍勒开口了,“欢迎你们,我的亲家和女婿。”

由于他的中原话发音并不标准,她无法确切感知他这句话是真诚的欢迎,还是对“为什么没有我女儿”的尖刻讽刺。但她也顾不得,一股脑对他讲述他们的遭遇,叶环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不过她的讲述并不顺畅,因为不时有人进来跟大君用漠北语报告一些消息,那时她就只得停下,她看见苍勒的神情随着那些探报越来越古怪,后来他们又拉进来几头牛羊,都是像先前那只一样死状奇怪。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牛羊都是被毒死的!先前她们出城的时候,不就有一堆老百姓围着说这事吗?

河里有毒!定是那些勤王军下的!他们想把整支大军毒死在这里!

可是他们疯了吗?这样城里的水怎么喝?而且他们哪来这么大量的□□?

但是时势让她没有多想这些疑点,她张口尝试性建议:“大君,您要不要叫只狗,来尝一下这些牛羊?”

苍勒看了看她,采纳了这个建议,一只饥饿的狗被牵进门,迅速扑在一头死羊上,但半刻钟后,它就蹬着腿,变得也跟那羊一样。

营帐沸腾了,王翠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猜到。他们看她的眼神,比方才友善十倍。

“皇后,”漠北大君从一堆喧嚣里抬头,“你确定是我们这边的人,对么?”

“那当然,苍琴跟环儿已经是夫妻了,环儿就是您的女婿,如今奸人作乱,我们母子的命都在您手里啊!”

“在您手里啊!”叶环在她身后附和,像太监们养在房顶的那只鹦哥。

多亏自己发现了这天大的阴谋,王翠云庆幸地想,并激动地说下去,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分量,她详细讲述了方才出城时看到的那一幕,并且做了一定夸张,还挤出几滴眼泪。

“快传令全军,不要喝河里的水!”大君的眉头皱起来,用一半漠北一半中原话喊向外面,然后又转向她道,“附近有没有别的河?”

“有,有一条白水河,”王皇后笃定地道,“从这里到那里,我还知道一条近路呢!”

第十八章 恶贯满盈

漠北骑兵的威名从未来自谨慎与谋划,而是得益□□捷的行动,王翠云想,她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区区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全体拔营前进,也许他们真能像她方才怎么也不能相信的那样,在五更天亮前到达白水河。

她骑马走在队伍的前排,身边不远处是苍勒和亲兵,还有她的宝贝儿子叶环,队伍两侧有暴躁的军官站在马背上,在夜色中来回奔跑,大声喝骂,并不时在落后的士兵背后抽上一鞭。

他们给了她一套粗糙的马具和过于宽大的皮甲,随着骑行头盔左右啪啪地撞击脸颊,马鞍更是可怕,隔着衣物几乎磨破大腿。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她咬着牙想,只要明天,只要明天,漠北的大军就可以进城,他们是她的靠山,会替她拨乱反正,她会夺回她的凤辇,儿子会坐上高高宝座。而这一切,多亏她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大功,不然,他们早就被毒翻在河里喂鱼了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来,将斗篷翻卷,恶作剧似地蒙到头上,王皇后气急败坏地拉扯,半天才把它弄下来,周围传来漠北蛮子哈哈的笑声。

风?她从亢奋的情绪中回到现实,向四周看,两侧山壁陡峭地向上延伸,将布满亮星的夜空都剪成狭狭一条,山谷里才会有如此的强风,她才发现,他们进了山谷,这条叫做羊肠谷的近路,就是她提供给漠北大君的。他采用了,她的功劳又多了一个。

马蹄踏踏,但行进变得相对缓慢,这狭长的山谷自然地将方阵挤成长条,回头望去,队伍淅淅沥沥地拉了几里地。

王翠云的眉头皱了一下,纵然她不懂用兵,似乎都感到有点不祥。

“母后,”叶环催马喘吁吁地过来,想对她说什么话。

然而他没有说出来,这时,崖顶响起三声炮响,然后火光遮盖了夜空。

到了第二天午时,王翠云终于再次见到苍勒。漠北大君已经换上新的衣甲,但胡子被烧掉一半,显得十分狼狈,身旁的亲兵也都散发驱除不去的焦黑气味。

“大君,大君!”她叫着,挪动被捆绑的身躯,像一只蠕动的蚕,“看在环儿的份上,饶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被骗的!”

说话的时候,那漫天的火雨似乎又在她脑子里落下一遍,火光之中,最明亮的星星也归于不见,然后是带着轰隆隆奔雷声的滚木礌石,天都塌下来了,天都塌下来了!人马嘶叫,在狭窄的地方互相踩踏,黑色的老虎旗帜堵住谷口,不放任何人出去,苍勒带着最精锐的武士,发起三次冲锋,才勉强撕开一个豁口,冲出去几队人马,那些辎重粮草,攻城器具,则都被无情地遗弃在烈焰里。

所幸,她还在漠北大君重点保护的对象中,她跟叶环分别被绑在一匹马上带走,只是这时,不知叶环被带到哪里去了。

漠北的大君听着她的哀告,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让她说不清楚,仿佛有一丝怜悯?可似乎又并非善意,这让她古怪地恐惧。

终于,他开了口,“我知道你是被骗的。”

“大君英明,大君英明!”

“因为带你们来的太监,交给我这样一件东西,”苍勒抖了抖手上。

王皇后的眼睛因惊愕而睁大,那纸张簌簌作响,看来是一封信,太监带信?难道从放走她们,就是一个圈套?

“环儿!环儿呢?”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攀住苍勒的铁护膝,“大君,看在环儿的份上!他跟苍琴公主已经成婚,就要给您生下小外孙了!您的外孙,将会是大烨将来的皇帝啊!”

“我的外孙会是大烨的皇帝,”苍勒平淡地道,“但未必非要你儿子来生,我女儿的信上说,他喜欢擦胭脂的男人,对她糟糕得很。”

他又扬了扬手上的纸,“他们还答应我,如果就此讲和,苍琴还会是大烨的皇后——甚至会更快一点,老皇帝已经死了,她嫁给谁,谁就是新任皇帝。”

王皇后(虽然现在或者该叫她太后了)完全听呆了,张着嘴看着苍勒往下说,“他们狠狠抽了我一耳光,然后给一颗枣,这种把戏!这种把戏!”

“但是,关键在于,耳光够重,枣子够甜,”他笑了,可像是吃着极苦的东西在笑,“我的人只剩了一半,车马辎重丢失无数,最重要的,挫了锐气,明天攻不下城,各路人马还会赶来。到时,也许我不但外孙,连女儿都保不住了。”

“那——那!你怎么能相信他们?!”王翠云语无伦次,歇斯底里,“而且,环儿还在!她不能改嫁!”

“她可以改嫁了,”漠北的大君如此回答她,挥了挥手,外边进来几个卫士,为首的举着漠北的弯刀,刀尖上挑着一颗头颅,鲜血滴得一地都是。

王翠云睁大眼睛,仔细分辨那头颅,而当她终于看清,发出一声凄厉长嚎,昏死过去。

第十九章 扫地出门

奢华的宅子,叶莺透过窗户,看见远方城头上挂着的两颗头颅,然后透过茶水的蒸汽,有些狐疑地打量桌上的人。葛洪、胡赞、李易、他们的随从、近侍以及婢女,偌大一个房间,竟然仍显得拥挤。

他注意到,没有关内伯元强——这个苏龙胆提过,临阵脱逃了,也没有驱狼侯项毅跟他的人马。

“我们齐地的银毫茶如何?”葛洪笑着问,他面前摆着一卷书和一把黑漆的琴,同样放着五彩琉璃的茶盅,蒸腾热气。

“齐地银毫名闻天下,但此时小主尝什么都味同嚼蜡,”叶莺有些不顾礼数地回答,“将军请小主来,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葛洪摸着他的长须笑起来:“郡主真是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