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听得越发堵心,也懒得同她解释,不由分说便将挣扎着想要逃开的她拉进了门。
姜雪宁怒极,抬手便往他脸上一巴掌,黑夜里“啪”地一声响,冷声而斥:“深更半夜,还请先生自重!”
谢危被她这一耳光打得微微侧过头去。
她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然而谢危眸光深寒,已先她一步,将她两手捉了制住,反手一掌把门压了关上,沾满了水的身躯便如一道墙,将她卡在他与门之间那窄窄的空隙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自重?”
屋内一下变得更暗。
只有廊上的光透过窗纸模糊地照进来。
他的轮廓也显得暗昧不明。
姜雪宁张口欲言。
谢居安的手却已顺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往上攀附,埋头以唇贴上她的唇,手掌的游走冰冷,声音却似低喃:“姜雪宁,圣人也有脾气的。”
他虽禁祍席,可七情六欲之扰,人所共之。
只是他忍得耐得,不愿叫邪念歪欲邪侵身。
偏她今晚一盏酒端来,搅得他尘心不净。一桶冷水浸没,尚未得压制纾解,火气正盛,她还来他眼前晃,招惹他,没说上三言两语又叫人气得心口发疼。
这一时,怎愿饶她?
谢危是存了惩罚之心的,然而越近她身,触得软玉温香,却跟火上浇了油似的,反倒让自己有些失控。
姜雪宁这副身子,实在敏弱。
只被他碰得两下,已没了大半力气,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委屈,更升起了几分幽暗的恐惧,唇缝中便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咽,眼角淌下泪来。
那温热的泪珠落到他掐着她下颌的手指上。
谢危压制着她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这一刻真说不上是怜惜多一些,还是气愤多一些,几乎菩萨心肠发作便要放过,让她走,然而这一身火气未消,又着实恼她恨她,不愿这样轻轻饶了。
于是一咬牙,掐着她腰,将她转了个身,面朝外,抵在门扇上,将她压得紧紧的,唇舌的吻却落在她微凉的耳廓。
姜雪宁软得腿颤。
若非被他这样顶在门上,只怕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动弹。
谢居安嗓音格外低哑,狠声问她:“你倒说说,想问我什么?”
姜雪宁手指无力地抠着菱花窗格,只觉一物烙在她腰眼,半点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脑海中忆及自己今次来意,终于还是道:“想请先生,做一碗面……”
落在她耳廓的唇,停了一停。
然而下一刻便化作沾了点血气的啃,落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比之先前更变本加厉一般,留下个清晰的牙印,又往她纤细的颈侧去:“糊涂鬼也有放聪明的时候,可惜,该被你气死的都已经气死了。”
姜雪宁看不见他神情,只能听见他声音,感觉到一只手似乎在她身后窸窣动作。初时还头脑混乱没察觉,可等那喷吐在她肌肤上的呼吸渐渐重了,乱了,便突然明白了什么。
脑海里炸得“嗡”一声响,顿时变作空白。
她混乱之下几乎不知时间是怎样流逝。
直到某一刻他重重的压上来,额头抵在她后颈,颇用了几分力道咬住她往后拉开的衣领里那一节脊骨,终于释放了什么似的息喘,她才恍恍然震醒,颤抖着叫了一声:“谢居安!”
然而谢危从未对人做过此等事,亦知如此行径并不磊落,稍事清醒,便知难堪,竟抢在她发作之前,开了门,摁住她后颈,将她推了出去,嗓音喑哑:“明日记得换身衣裳。”
接着门便合上了。
被推出了门的姜雪宁,简直不敢相信谢危对自己做了什么,更不敢相信这是那人所称道的“圣贤”,一时衣衫凌乱、腿脚浮软地立在廊上,伸手向身后裙摆一摸,所触之感,只叫她面颊陡然烧红。
万般难掩的羞耻涌上,已然是出离了愤怒。
人在门外,她早忘记最初是什么来意,忍无可忍朝着门一脚踹过去,大骂:“你怎么敢!卑鄙,无耻,下流!”
门后却无动静。
谢危屈了一腿,背靠着门缝而坐,由着姜雪宁骂了两声。过了会儿,便听得她跺了脚,仿佛忌讳这是深夜,怕被人瞧见,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一句“下流”,方才脚步凌乱,逃也似的跑了。
他垂首回想方才胡妄所为。
忍了几回,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胸腔里一阵震动,闷沉沉笑出声来。
第217章 破绽
姜雪宁出去时, 连外头立着的剑书都不敢多看一眼, 趁着天色昏暗回了屋,径直将脏污的衣裙拽了下来, 还不好就这般放在屋中留待丫鬟来收拾, 索性一把扔进了水盆,浸得没了痕迹方才消停。
只是躺在床上, 大半宿没睡着。
次日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瞧见她昨日的衣衫都浸在水盆里湿漉漉的,都不由有些惊讶。姜雪宁只说是昨夜回来喝多了,没留神随便放了衣服。丫鬟们自然也都没有多想。
边关战事既歇,尤芳吟与任为志打算着择日离开忻州。只是来都来一趟, 边关也有些边关的土宜,倒不妨带些回去,做上一趟顺便的生意。是以一大早来问姜雪宁,要不要一道去街市上逛逛,看看关中风物。
姜雪宁正心烦。
本来昨晚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 要同谢危说个明白。然而话没说两句就, 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简直荒谬绝伦!若非一大早醒来还看见那水盆里浸着的衣裙,还有自己颈侧仍旧留有痕迹的淡淡牙痕, 只怕她都要以为是自己胆大包天, 连这种梦都敢做了。
只是计划也被打乱了。
她深知谢危的本事,也深知自己的处境,拖得越久, 不过越使自己陷入旋涡难以抽身罢了。
尤芳吟来找,她倒正好让自己离开这座不知为何变得憋闷了几分的将军府,去街市上透口气,散散心,顺便想想清楚。
于是两人相携出了门。
节后大年初一的早晨,街市上一片喜气,商铺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到处都是出门游玩的人。
高高的城楼上,谢危与吕显远远看过了城外大营的情况,便往回走去。
虽已进了新年,风却还冷着。
只不过吕显说着话,倒觉得谢居安的心情似乎并不受这冷风的影响,眉目清远,意态萧疏,比起天上高挂的溶溶月,反倒像是柳絮池塘里飘着的淡淡风。
他往身后瞅了瞅,没看见刀琴,不由道:“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就听说刀琴昨晚抓了个姑娘,训了好一顿,哭得惨兮兮的,听说要在牢里关上好几天,是怎么了,犯什么事儿了?”
谢危眉梢轻轻一挑。
他回眸看了吕显一眼,道:“刀琴性子偏僻些,爱跟人较真,估摸哪里开罪他了吧。”
吕显:“……”
还能回答得再敷衍一点?我他妈信你有鬼!
他索性不打听了,先向周遭看了一眼,见没人在附近,才开口道:“如今朝廷派了周寅之来,算是将了咱们一军,你打算怎么办?”
沈琅这人,帝王心术着实不差。
虽然没用到正路,可用在这等歪路上,对付寻常人是足够的。
只可惜,谢危不是寻常人。
他垂眸看着眼前城墙砖块,伸手抚触上头经年留下的刀剑痕迹,道:“如今他来招安,忻州城的将领多少也领着兵,一朝举旗要反并不容易。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
吕显道:“你有后招?”
谢危收回手来,看着掌心细细的掌纹,只道:“天教还没出手,万休子筹谋了这些年,岂能瞅不准时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事急不得。”
话正说着,下方忽然传来点动静。
二人转头望去,竟是周寅之从下方走了上来。
两边兵士都给他行礼。
他却是一眼就看见这边伫立的谢危与吕显,一怔之后,走上前来:“下官见过谢少师。昨日来得匆忙,又正逢庆功宴席,倒是都没来得及说正事。不想正要去找燕临将军,这就遇上您了。”
谢危道:“您有正事?”
周寅之目光微微一闪,看着他便笑起来:“听说长公主殿下救回来也有月余了,先前是身体需要静养,如今殿下已经大好,圣上的意思是要接殿下回京。且您与燕临将军这一番攻打鞑靼,救出公主,使得鞑靼臣服我朝,削弱其力量,又免去了边关接下来几年的战祸,乃是汗马功劳,当要昭告天下,加官进爵。礼部连加封的文书都已经在拟制了,只是不知,您与燕将军何日动身?”
边关有屯兵十万,京城是鞭长莫及,可要回去那就是赤手空拳,又入敌腹。
谁敢冒这样的风险?
谢危觉着周寅之这话试探的意味更多些,只是也不慌不乱,反而先向周遭看了一眼,继而才看向周寅之,声音压低了,轻叹一声:“周大人,朝廷当真就轻轻饶过此事了?”
周寅之的神情,忽然有些凝滞:“您这是……”
谢危面上却凛冽了几分:“燕氏一族当年被查与平南王逆党有所勾连,对圣上、对朝廷怀恨在心,此番燕临在边关看似举兵救了公主,乃是百姓所称道的义举,可你我难道不知,圣上根本就没有过那所谓的调令?到得忻州后,谢某便知时有不妥。只可惜,为时已晚,军权已然落入贼人手中。一为自保,二为大局,三为百姓,便出了虚与委蛇的下策,先助他成事,再俟朝廷消息。只是周大人来竟是孤身前来,昨日席间还与他谈笑风生,倒令人十分不解。不知,朝廷是如何打算?”
吕显在旁边听得想笑。
周寅之却是万没料想谢危会有如此一番说辞。
他到得忻州后也曾四处打听,几乎先入为主地以为谢危也参与了此次边关的矫诏谋逆。毕竟以他往日效命于姜雪宁时的所知,加上这两年来朝中打过的不多交道,从来不敢小觑谢危,甚至比旁人还要忌惮他一二。
然而谢危竟说与燕临乃是虚与委蛇。
周寅之心电急转,一时倒不能辨明真假,可他在锦衣卫也一番沉浮,如今算个人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是会的。
当下便轻轻一声苦笑。
只一副低沉的口吻,道:“原来少师大人也有苦衷,我便想,圣上视您为座师,当做左膀右臂,该不至于如此。只是一如您所言,事已成定局,实在难有扭转之机,倒不如将错就错,看看情况。或者,您有别的高见?”
谢危敛眸,光华流转,默然半晌,摇头:“敌强我弱,苦无良计。”
周寅之续道:“那回京之事……”
谢危向着城楼内侧那修建在瓮城之上的箭楼看了一眼,道:“燕世子方召集了城中领兵的诸位将领在箭楼议事,只是谢某一介文官,不便忝列旁听。周大人来得正好,不如先去探探口风,我等再做计议?”
周寅之也看向那箭楼,却是不由沉吟。
对谢危的话,他连三成都不敢信。
只恐多信一成,就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更恐落入人圈套,或是一不小心吐露点不该说的秘密,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吕显却是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谢危这番话没有一句真,不过是在迷惑周寅之罢了,心里觉得可乐。但看周寅之说话似乎忌惮有旁人在侧的感觉,便自己挪了步,要往一旁避去。
不成想,才挪了一步,就瞧见下方人影。
那一时竟下意识脱口而出:“尤姑娘?”
尤芳吟正陪着姜雪宁看看忻州城本地的一间茶庄,刚买了二两茶叶准备回去看看与自家经营的有无差别,哪里想到会忽然被人唤上一声?
两人循着声音抬头,这才看见吕显。
顺带着,也就看见了城楼上的谢危和周寅之。
姜雪宁顿时一怔。
谢危也稍有意外,然而当他瞧见姜雪宁时,也就瞧见了她今日新换的一身浅碧百褶裙,还有系在颈上一条毛茸茸围脖,将那纤细脖颈挡了个严严实实,也不知怎的,脑海里便翻出昨夜那些事来。
难得的一种不自在便让他僵硬了片刻。
毕竟,自i渎这种事……
姜雪宁看向他。
谢危虽没避开目光,可耳尖上却不可避免地染上少许可疑的红。
只是旁人的注意力都在下方,倒没注意他。
周寅之看见姜雪宁同尤芳吟在一块儿,目光又是微微闪了一闪,竟主动与她攀谈起来:“二姑娘这是与尤老板一道忙碌生意了吗?”
姜雪宁收回了盯着谢危的目光。
反正做下那等丢人事情的也不是她,是以反倒格外坦然,唇边甚至还挂了笑,道:“倒不是,逛逛街罢了。”
话都说起来了,自然也不方便这就走。
何况她对周寅之始终有疑虑。
这一下既然遇到,便同尤芳吟说了一句,要往城楼上去。可尤芳吟却摇了摇头,向城楼上立着的人看一眼,说自己就在一旁的茶座里等她就是,并不与姜雪宁一道上去。
姜雪宁看一眼上头的吕显,心下了然,也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拎了裙角,顺着城楼下方的台阶走到城楼上面。
谢危似乎不很自在,并没说话。
吕显见尤芳吟没上来,有些不痛快,也没开口。
倒是周寅之颇为熟稔模样,同姜雪宁寒暄,见她手里还拎了二两茶叶,不由道:“关中市井的茶叶只怕比不上京城,毕竟好的都在江南或者送进宫里了。”
姜雪宁这些年的生意射猎也颇为广泛,早年也算执掌后宫,知道各地如何向朝廷进贡的人,哪儿能不清楚这个呢?
只是周寅之当年对茶却没有这样的了解。
想当初她到周寅之家中去,仅有幺娘一人伺候,仔细沏了端上来招待她的自是家中最好的茶,可也不过就是那年次上一等的冻顶乌龙。
姜雪宁想到幺娘,倒不免一下想到周寅之与陈淑仪这一桩亲事,不由道:“幺娘还好吗?”
周寅之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幺娘。
他哪里知道姜雪宁对他有多了解?
前世周寅之虽然娶的是姚惜,可府内却有许多姬妾,幺娘的容貌虽然算不得最上等,宠爱也算不得最盛,可却是他后宅中最长久的一个。后来姚惜莫名其妙没了,姜雪宁虽不管周寅之后宅私事,可也约略听过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说姚惜是想对付幺娘,这才出的事。
是以她对这没见过几面的清秀女子,格外关注。
周寅之有些谨慎:“您怎么问起她来?”
姜雪宁道:“只是提起茶便想起她,旧日替我沏茶的时候,茶虽不太好,可沏茶的手艺却是不错。眼下你将迎陈淑仪进门,可别委屈了她吧?”
周寅之忽然有些沉默。
过得片刻才笑:“她早年是茶农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才随了我,确是爱茶的。我离京来忻州前,宫里秋茶刚赐下,她倒喜滇红一味。二姑娘关怀,我回去定转达于她。”
姜雪宁忽然抬眸,定定看了他一眼。
这眸光有一刹太亮。
周寅之陡然生出一分不安:“可有不妥?”
然而这眸光转瞬便归于了寻常,姜雪宁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笑道:“罢了,周大人的事情我过问个什么劲儿?也不过就是忽然想起来罢了,还请大人莫要挂怀,是我冒昧了。”
周寅之忙道:“不敢。”
谢危在旁边已见他们寒暄了半晌,一句一句听着倒似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似的,心里堵了不快,便不冷不热插了句话:“周大人,再不走,箭楼那边议事该要结束了。”
周寅之这才一惊,也听出谢危这话有点“送客”之意,立时感觉出点端倪来,于是不再与姜雪宁攀谈,躬身道:“瞧我,险些忘了正事。这便先行告辞,见燕将军去。”
说完他一一道礼,顺着蜿蜒的城墙往远处箭楼去。
姜雪宁却是看着他背影,眉头紧皱。
谢危要笑不笑地问:“你同他倒很熟稔?”
姜雪宁心底发寒,竟道:“周寅之不对。”
谢危一怔。
姜雪宁却是心电急转,折过身来,压低了声音,看向谢危,语速飞快:“滇红茶产自云南,自来西南的秋茶采摘便晚,路途更遥,进贡到宫中向来是每年十一月中旬,便有风雪前后相差也不超过十日。皇帝再赐予宠臣,左不过就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事。他自称动身来边关时,宫内秋茶方赐,京城到忻州快马不过九日十日的路程,缘何竟然拖延到了昨日除夕,才入忻州?”
谢危瞳孔微微一缩。
姜雪宁截然道:“要么他对动身的时间撒了谎,可没这必要;要么,中间缺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别的地方,另有图谋!”
作者有话要说:1/2
第218章 旧日刀
谢危刚才听他二人说话, 以为是叙旧, 并未太留神,闻得此言, 却是瞬间蹙起了眉头, 几乎立时意识到周寅之话中的确有小小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