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你别管我行不行?”

王娜的酒量并不算好,好在她也不酗酒,只是随便喝两杯。

“要不, 我陪你喝点,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这位老同学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也不顾别人看他这个“服务生”怎么坐在客人位置上了,径直拉开王娜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听说庭燕那游戏最近挺火的啊?好多小年轻在我这喝酒的时候,都在使劲戳那个屏幕, 常年有小两口为玩游戏疏忽了对方吵架…”

他将端过来的小点往王娜的方向一推,随口提起一个话题,“我们这些老同学都在感慨, 说你算是熬过来了, 多少人都说你们处不长, 偏生你倔, 认一个人就认到底。”

王娜和王庭燕谈恋爱的时候, 王庭燕还是网瘾少年一样的男生,上大学的时候王娜也打游戏,王庭燕是技术很高的那种玩家,带着她一起疯,于是谈恋爱时别人开房,他们开黑,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入网吧,当然了,考试成绩也都一样是一塌糊涂。

王庭燕的哥们都羡慕他找了个能陪他玩游戏、玩游戏也不会吵架的女朋友,王娜的闺蜜们则痛心于这个男生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磋磨成了糙汉子,不但熬夜、平时不修边幅,连成绩也一滑千丈,对于王娜的选择,各个都恨铁不成钢。

李寅上大学时候和这一对完全不熟,说起来那时候“双王”沉迷游戏,跟谁都不熟。工作后他开酒吧,偶遇这位老同学,他们的事情,他还是后来听老同学说的。

“我说这人啊,都势利的很…”

王娜抿了一口酒,感受着那酸涩在口中泛开。

“王庭燕打职业赛的时候,多少人劝我们分手,说他一个打游戏的没责任感,说他光长得好看还得我养着,就是个小白脸。”

“我妈为了我们两个谈恋爱的事,几乎等于和我断绝了母女关系。我那几个闺蜜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几乎都跟我断了。现在好,王庭燕的手游火了,他们的公司又得到了资方B轮的投资,现在勉强也是个人物了,一个个又都说我是眼光好,看上了绩优股,连我妈昨天都打电话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那不是好事吗?”

李寅笑了,“现在王庭燕争气,大家都支持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闷酒呢?”

“我贱呗。”

王娜仰头将酒喝干,往桌上一顿。“现在所有人都催我们结婚,就连王庭燕也一天到晚把这事挂嘴上,我反倒不愿意那么快结婚了。”

“我不是很懂。你还要再考察王庭燕一阵子?”

李寅和他们关系本就不太熟,只好猜测着问。

“八年了。我和他谈恋爱谈了八年了,还考察什么?”

王娜苦笑着说,“不用考察,我都知道他想结婚的心是真的。他一夜暴富,最近正积极的找房子,还是那种高端楼盘和别墅项目,就想还我之前卖掉的那套房子。呵,我那小二房,还是二手的,哪里值得了那么多?”

从他身上,她没感觉到当年那种仿佛亲如一人的自然,现在的他,给她的感觉,像是要拿这些堵以前那些瞧不起他们的人的嘴,又像是欠下了她太大的恩情,只能用这种方式报恩。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想不开也好

“而且,我现在工作也不太顺,没时间想这个。”

王娜喃喃地说。

两人上大学时沉迷游戏,成绩都是稀烂,毕业后出来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王庭燕属于那种逆来顺受的,找不到工作就不找,接着打他的游戏,啃家里的老;王娜自尊心有点强,毕业了就不愿意伸手找家里要钱,找不到好工作,索性去做了售楼员。

那段时间堪称两人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候,尤其每次王娜回到家累得半死连口热水都没的喝,王庭燕却安坐在电脑前拼杀毫无所觉的时候,她都有种分了算了的冲动。

结果还没等到两人产生大的冲突,两人都有了各自的机遇:

王庭燕游戏打的好,被本市一家游戏俱乐部吸收去做了职业选手,每年赢的奖金和训练工资,勉强可以顾上自己;

王娜跟着童威干,和张微正遇上房市最好的那几年,公司快速上升的同时,他们也赚得盆满钵满,她甚至早早的在房价还低的时候与市中心位置买了一套小二房。

有了房子就生了根,从此他们就像是一对平常的夫妻,除了没结婚没孩子,什么都和正常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直到当年风靡的那款游戏迅速过气,王庭燕的战队也解散了,他在外面飘了几年,既没有存款,又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作经历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靠王娜养着。

直到人言的可畏和他的愧疚感将他逼了一把,让他又重新捡起了大学里学习的那些东西,正儿八经的找了一家游戏公司上班,一点点学了些东西,最后独立出来,和以前战队的老板一起弄了这个游戏公司。

创业的钱,是卖了王娜的房子凑的。

至今他们还住在匆匆搬离后租的那个房子里。

“王娜,我作为一个男人,真的要劝你几句。”

李寅叹了口气,他实在有些心疼这个姑娘,“无论王庭燕是感激你也好,内疚也好,那卖掉的房子是你挣下的,既然他要还你,无论他还你什么样的,你别来什么‘我不是图你钱’那一套,该收着就收着。”

“且不提有几个姑娘愿意倾尽所有去投资自己的男朋友,就算上你们处的这么多年的时间,你也绝对收的心安理得。女人最好的时光才几年?你为他变了多少?这些还值不上一套好房子?”

他拿走了王娜的第三杯酒,“听我的,先让王庭燕还了你的恩情,然后你们再好好聊聊。在我们这些老同学来看,你们现在这样都是老天心疼你,你别自己没想好糟蹋了上天给你的一番照顾。而且你天天在我这里泡着不愿回家,也不是事。”

“你这话说的,我没给钱怎么的?”

王娜眼角一挑,职场上泼辣的劲儿乍现。

“你这钱啊,我赚着心疼啊。”

李寅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姑娘,眼前浮现的却是几年前她带着几个同事一起来庆祝开盘成功的时候。

那时的她顶着一头黑直的齐耳短发,个子娇小,性格热情的好似一顶小太阳,大笑着当先走进来时,他感觉昏暗的酒吧里都在发光。

现在的她,确实比过去漂亮的多,也有气场的多,可那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意却早很少看见了。

这一对最艰难时,她尚且能保持对生活最大的热情,如今两人算是苦尽甘来了,却是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

她是怎么把自己过得这么拧巴的?

“说起来,以前常陪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同事,就是看起来特别温柔的那个,前几天也来过了。领着一个老太太来的,好像还是她婆婆。我还是第一次见媳妇带婆婆来这种地方的。那老太太还挺有意思,对花式调酒特别有兴趣,还扒着我们那酒保问东问西…”

李寅突然说起这件事,“之前不是说回家生孩子去了吗?回来了?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你别老喝闷酒,找她聊聊?这种过来人比我们有经验…”

李寅一开了口,王娜就听出他说的是谁,脸突然一板。

“她家庭美满,夫妻和谐,怎么会有我这种经验?”

李寅被她冲的一愣。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了!”

王娜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激。

但她最近在公司里连糟奚落,而作为公司为数不多的女中层,众人明里暗里总是将她和张微放在一起比较,并且嘲笑她抱错了大腿云云,这让她这几天一听到张微的名字就莫名想逃。

她知道自己需要再花一阵子时间来适应“她”已经回来了,而且即将更加风光、更加耀眼的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让她觉得自己灰溜溜好似个笨蛋。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拿起背后的包,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老板,给我打个折呗?”

***

“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王庭燕在桌上把手中的“狼”牌往桌上一扔,笑着摊手:“我自曝身份,我是狼,我自杀!”

经历过年少轻狂,又经历过起起伏伏,他的性子也变了不少,不再那么执着于输赢。

“嘁,你怎么这么没意思!”

“喂喂喂,我好不容易狼跳了预言家坐实了身份,有你这种猪队友怎么玩啊!”

“我还想看你们内疚自己的选择呢。”

沙发另一头,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默默翻开了自己被“查杀”死的身份,正是死不瞑目,连遗言都没有的预言家。

“哇,也没你这么玩的,被质疑都不互跳一下自保啊!太被动了吧!”

霎时间,一阵哀嚎。

“青青那性格你们还不知道?叫她下场撕,简直是千年难遇一次!”

另一边法官拉着王庭燕,死活不让他走。

“最近都忙得要命没时间聚,好不容易碰到你这大红人有时间出来坐坐,这才九点不到就要走?”

“让他回去吧,他家那位女王大人最近天天加班,他才有时间出来,现在大概要下班了。”

几个和他一起创业的朋友,调笑着他对自家老婆的通讯录名称。

“他都快成望妻石了!”

提起这个他们喊“嫂子”的女人,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一阵,几乎是下一刻,所有人话风陡然一转。

“哈哈,嫂子加班啊?还这么辛苦?那赶快走赶快走,还能赶上接她!”

“嫂子最近都很少陪你出来一起玩桌游啊,啧啧,啥时候让这群菜鸟看看什么叫夫妻双狼杀光全场?”

“不是夫妻相残吗?哈哈!”

“以后来玩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的。”

王庭燕顺水推舟,“前一阵子我太辛苦了,她也忙,好不容易有几天空闲,我恨不得都泡在家里。”

他一句话,几乎堵上了其他朋友们下次邀约的路。

“哎,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老谢也是,娶了老婆就没见几次,之前还是十二人局,现在连八人局都凑不齐。”

法官感慨着时间一去不返,“看你这样子,也是准备结婚了?”

“万事俱备,就差点头啊。”

王庭燕嘿嘿地笑着。

“所以最近得表现好一点!”

他话音刚落,老朋友们齐齐狼嚎,臭他秀恩爱死得快。

沙发上,默默整理着卡牌的女孩手指一僵,一张“白痴”牌不经意间落在了茶几下,她看着那张牌,突然生不出弯腰去捡的心思。

斜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笑得有些腼腆的男孩从脚边递过了那张牌,又为她的一句“谢谢”内心激动无比。

他们这些聚会的人里女孩子本来就少,单身的女孩更少,青青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一旦她来玩狼人杀,当天能凑到的人绝对是最多的。

现在这个人还要加上王庭燕。

都知道他的公司现在蒸蒸日上,和他多处一处,出去也好吹牛。

那个最近风靡朋友圈和手游圈的游戏是他的朋友做的,多有面子!

“既然万事俱备,怎么不点头呢?”

几个多年的朋友突然好奇地问王庭燕,“是不是你小子诚意不够?”

“我觉得我诚意挺足的。”

王庭燕搓着下巴,也在烦恼这事。“她说她最近工作不太顺,希望能先把工作的事安顿好了再结婚。”

“是不是那个诚意不足啊?”

几个刚加入他们牌局,对王娜不太熟的朋友猜测着,又搓动着手指。

顿时嘘声大起。

“别瞎扯!庭燕创业的启动资金是嫂子卖了自己的房子给凑的!”

“嫂子哪是那种人,人家是职场精英女性,你都没见过吧?不是你女朋友那样喝口水都得伸手要钱买的那种!”

那几人被当众嘘的没有面子,畏畏缩缩地噤声。

对于他们的质疑,王庭燕倒没有发什么脾气,只是淡淡地说:“她要是看重这些,我当初一贫如洗的时候她早就甩了我了。跟这些都没关系,是我自己还没琢磨通。”

“要不然,来场盛大的求婚试试?”

几个哥们替王庭燕出着主意。

“你看啊,嫂子多要面子的一个人,那时候你那么潦倒,她在外面从来不肯听别人说你不好。现在你牛了,也该给她涨涨脸了不是?”

“嫂子现在的公司人不少吧?她又大小是个领导,手底下都是姑娘,你来场高逼格的求婚,她面子里子都有了,在公司里长了脸,说不定一高兴,就点头了?”

他们越说越觉得靠谱。

“你肯定没求婚,光嘴巴问结不结婚,哪个女孩子愿意嫁啊?你说是不是,青青?”

法官转头问青青的意见。

“我觉得…要是互相都相爱,又心照不宣的话,光嘴巴问,我应该也愿意嫁的。”

青青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

法官的笑意在脸上僵了一下,一拍掌。

“那求婚就更靠谱了!靠嘴都能成,来场郑重其事的求婚更有仪式感!本来就临门一脚,这么多年,嫂子不嫁你嫁谁?庭燕,你说吧!”

这话题一起,原本烦恼着的王庭燕也怦然心动,刚刚站起身又重新坐了下去。

“这个我没经验,要不再聊聊?”

他们这群朋友里来自各行各业的都有。

那当法官的是本市一个著名的司仪,见过各种各样的求婚仪式;好几个人里有广告业的,有混文艺圈的,五花八门,之前在王庭燕创业阶段也给过他不少帮助。

如今一群人坐下来七嘴八舌,你出一句主意,我给一个点子,一个别出心裁又绝对有仪式感的创意就初现了雏形。

王庭燕听得眼中神采奕奕,当下一拍腿。

“就这么办!钱和人我来找,你们帮我把它做好了!”

只要他家那位能点了头,怎么都好说!

“保密,都保密啊!”

法官作为司仪,一想到这场求婚宣传出去对他的职业生涯有多大的帮助,他就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能在一起玩游戏的,多少都是知根知底人品过得去的,又事关人家的婚姻大事,自然是一个个都承诺了下来。

王庭燕来了一趟,原本玩的就高兴,又解决了他一个心头难题,再站起身时春风得意,抢着把单买了。

等他买了单回来,所有人也正好要走,法官见王庭燕回来,把青青往前一推。

“庭燕,你现在住福园吧?她也住在福园旁边,天太晚了,你送她一程?”

青青被推出来手足无措,看了看王庭燕,又看了看法官,低着头没吭声。

“我得先去接王娜下班,不太合适。”

王庭燕看了青青一眼,提起几分笑意,“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倒是给其他单身的小伙子制造点机会啊,我这有家有口的,误会了就不是跪搓衣板的事了!亏你还是当司仪的,撮合的都是怨偶吧?!”

“去你的!”

“王哥说得好!”

一群小青年吹口哨的吹口哨,兴奋的兴奋。

青青脸一白,开口解释:“我,我可以打车…”

“打什么车啊,我送你回去,我家也住那边!”

“得了吧,你那小电瓶跑的动吗?坐我的车!”

一时间,刚刚还合作无间的“兄弟们”互相调侃着往对方两肋插起了刀来。

王庭燕拿了外套,和当司仪的法官朋友往外走,嘴里谈着刚刚说的求婚的事情,等走到无人的地方,他这朋友讪笑着说:

“庭燕啊,我让你送青青不为别的,你那公司最近不是在招会计么?她给你们公司投了简历,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你这个人情,我看她面子这么浅,本来想找个机会让她单独跟你说说。兄弟考虑不周,你别想太多啊!”

能做“法官”的,都是公认人缘好能服众的,他又是做司仪的,脑子清楚见的事也多,被王庭燕这么一回绝,就立刻解释起来由。

“她之前在那个公司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王庭燕和周青也是老相识了,她是他们共同好友老谢的妹妹,老谢结婚后不怎么出来,缺人就让妹妹来玩,权当多个认识人的机会。

一来二去,也算熟了。

听到是跟工作有关,他放松了不少。

“别说了,遇见个新上司,是个咸猪手,她胆子小,不敢报警,只好辞职了。你们那公司现在发展起来了正在招人,她想着也算是里面有个熟人,应该不会再遇见这种事,就投了简历。”

法官对青青也挺照顾的,替她求着人情:“老谢跟我们关系都不错,她也算知根知底,你看?”

“我管的是公司研发这块,行政是投资我们的公司在管,这个我说的还真不算,我尽力吧。”王庭燕话不敢说满。

“只要她能到面试这环,我应该还是能照顾到朋友的。”

法官也就等他这句话,得到了答复后喜笑颜开地送他出了门,转回身去找周青。

“你们这群混小子,走走走,你们大哥我还单着呢,我送!”

***

王庭燕走出会所,低头发了条讯息,看到王娜回复的“已回家”后,笑着坐入驾驶室,开回了家。

回到家时,玄关的灯亮着,王娜已经洗过澡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相册。

福园的房子是租的,但里面的家具和陈设却都是原来的东西。

当初他们匆匆搬离王娜那件房子时,曾经为东西暂时放在哪儿而伤透了脑筋,最后连租的房子都是比照着之前他们住的屋子格局租的,务求摆设起来的时候,尽量和之前的房子类似。

如今他的手游实现了盈利,公司分红也有了,B轮的投资也到位了,他想着王娜自己就是做房地产的,想和她一起去挑以后共同住的房子,都被她以“工作忙以后再说”拒绝了。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看,然后幻想着该往里面怎么一件件添置东西,什么房间该是主卧,什么房间该是客厅。

可想着想着,他却总是不由得想起那套卖掉的房子。

对于他和王娜来说,那个,才算是“家”。

所以他才想把之前那套房子买回来。

王庭燕脱了外套,伸头往正在出神的王娜那一看,见她翻的是之前刚刚入奇正时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站在童威和张微的身边一脸得意。

他忍不住笑了。

“你那时候比现在土多啦!我就没见你这么自恋的人,还把每年得优秀员工和销售冠军时领奖的照片留着,还做个相册!”

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他们还是喜欢互相调侃的。

王娜翻了个白眼,合上了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