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论上辈子这个人做过什么,只要她这辈子没做,萧敬远就不可能对她下手。
毕竟,这辈子的柯容不但是无辜的,甚至可以说,她也是处在一个被害的位置。
依萧敬远的身份和为人,无论如何不能对柯容下手的。
但是他又必须给阿萝一个交代,也好让阿萝安心。
本来萧敬远有足够的时间来运筹这件事,慢慢地化解阿萝身边潜伏的危险,可是现在他要远征南疆,他不能留着还有身孕的阿萝独自面对这种危险。
萧敬远在这种情势下,很快有了一个打算,他延迟了大军出发的时间,却先亲自陪着阿萝前去山下的别院歇息——根据阿萝的说法,上辈子她就是在这里生产的。
“七叔,这方向不对,咱们不是应该往前一直走吗?”
这条路于阿萝来说,哪怕是过了几辈子,她都没法忘记。
她偎依在萧敬远身边,疑惑地这么问道。
萧敬远取来了一个酸梅,轻轻放在她嘴里:“我们不去那个别院了。”
“不去了?”阿萝疑惑:“之前不是说,干脆先去那个别院,以更早催上辈子的那个坏人出来吗?”
萧敬远闻言,笑了笑,却是道:“现在萧府并其他相熟之人,都知道咱们要去别院,咱们反而就不去了。”
“可是——”阿萝还是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毕竟距离他出征的时候已经不远了,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陪自己优哉游哉地在山间晃悠。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将阿萝的脑袋按在胸口:“傻瓜,我怎么会让你置于那般危险中?”
他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完美控制一切毫不偏差,若是万一阿萝真出了事,怎么办?
他不会让阿萝冒这种风险的。
“那我们怎么逼出那个坏人啊?”阿萝还是不明白。
“既然上辈子的那个坏人,可以造出真假阿萝,这辈子,我们为什么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萝恍悟:“你的意思是说,让一个假的我去那个别院,而真正的我,却去另外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着?”
“是。”
“可是,可是我们从哪里弄一个假阿萝呢?”
萧敬远笑了下:“这不是有你哥哥吗?”
叶青川既然能在柯神医的帮助下将他自己假扮成阿萝,那么相信他现在当然可以制造出一个更逼真的假阿萝。
“我哥哥也知道这件事?”
萧敬远点头:“当然。”
这么大的事,叶青川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插一脚?
第128章
二月早春时节,柳枝儿早已经抽出翠绿的枝条儿,那一簇簇嫩芽儿新鲜得紧,更有翠鸟儿在柳枝儿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
阿萝原本要睡个午觉,谁曾想听着这叽喳声,便早早醒来,趴在窗棂上往外看。
这个时候萧敬远回来了,见她没睡,一边帮她关了窗子,一边随口道:“外面寒意还没退尽,仔细着凉。”
阿萝却兴致高得很,对萧敬远道:“我瞧着这柳枝儿长得正好,你给我折下来做个柳哨吧?”
萧敬远看了看阿萝,有些无奈:“多大的人了,玩心还这么大。”
嘴里这么说,他还是跃上柳树,折了几根柳枝,去掉了上面的柳叶,给阿萝做口哨。他是个手巧的,修长的手指几下子就做出了几个口哨。
他自己留了一个粗的,递给阿萝一个细的,夫妻二人坐在窗棂前吹起来,于是一个声音沉闷辽阔,一个声音尖锐细长,两个人的柳哨声交相呼应,闹得柳树上的翠鸟都上下蹦跳起来,好不欢快。
“到底外面是什么情景,你好歹和我说说!”
阿萝随着萧敬远来到这处隐秘别院,也是奴仆成群地伺候着,甚至萧敬远还命人准备了一个御厨,任凭她点单,这日子过得倒是自在。
只是心终究提着,不知道萧永瀚那边如何,不知道柯容那边如何,不知道哥哥和萧敬远的计划如何了。
这些操心,每每想起,便觉不踏实,最后这些不踏实都化作一个长长的叹息。
萧敬远知道自己的小妻子不安心,便也和她一步步地详细说着自己和叶青川的计划。
“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了冯启月,就是你那位表姐,她被柯神医装扮成你的样子,住在别院里养胎。如今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冯启月?”
阿萝倒是不曾想到,哥哥竟然用她来假扮自己:“这她也肯?”
冯启月误以为她是自己母亲所生,正委屈着一母同胞她不该如此凄惨,竟然肯假冒自己?
“你哥哥自有办法。”依萧敬远看,阿萝这位哥哥可真是神通广大了,还有他办不到的事吗?就差通晓前世今生了。
阿萝听着这话,不免拧眉,细细想着。
冯启月,自己是曾怀疑过她,但是如今看来,她便是因了身世之事嫉恨自己,也远不止于李代桃僵,毕竟萧家她并不熟,假扮自己几无可能,更遑论瞒过那枕边人萧永瀚。
如今她寄人篱下,以后婚事都要仰仗自家,如今哥哥威逼利诱,她愿意听命于哥哥,这倒是可以理解。
可是柯神医……
阿萝心里泛了疑心。
柯神医,竟有这般本事,能够使人面目改变,更能使本就极为相似之人以假乱真?
那上辈子……
阿萝想到此间,忽而背脊一阵凉意袭来,竟觉得遍体生寒。
上辈子,若真是柯神医,那这辈子哥哥利用柯神医来下饵,真得可以吗?
这么想着间,她忽而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骤变。
萧敬远看她如此,也是疑惑:“阿萝,你想到什么了?怎么了?”
说着间,已经挽住她的手在掌心。
阿萝望着身边的男人,心中稍定,却是问道:“七叔,你不是说柯神医认祖归宗吗,那他和柯容有没有关系?”
萧敬远听到这话,方才明白阿萝的担心,解释道:“你想得没错,他们都姓柯,确实是同宗,不过柯容是旁支,柯神医的那一支最近十几年已经疏远了。况且柯神医自从认亲后,柯家人都没认全,就已经受邀出海周游岛国,而柯容早早地来到萧家寄居,他们两个人绝不可能认识。”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这才放下,不过她依然在想上辈子。
上辈子,柯神医去海外了吗,他有没有可能和柯容有接触,并且深厚到帮柯容这个忙?柯神医是萧敬远好友,也曾经给老祖宗看过病,在萧家颇有地位,医术上又堪称鬼才,若是他肯协助柯容,柯容怕是真得可能以假乱真,代替自己。
只是如今柯神医在哥哥手中掌控着,她想了想,终究没提此事。
哥哥是信得过的,只要哥哥能掌控好柯神医,那么柯神医就不会为敌所用。
因这几日前往南疆的兵马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之中,萧敬远太忙,抽不出时间过来陪着阿萝,是以阿萝便独自在这别院。不过好在别院外潜伏着萧敬远的属下,只要阿萝咳嗽一声,那些属下都会冲出来。
阿萝便是独自住在别院,倒是也没什么担心的。
唯独不喜欢的是,实在是憋闷乏味至极,平日里不敢出这院子,想说个话,也没人,只能让嬷嬷和丫鬟陪着在那里看看书,写写字。
也许唯一的好处便是,她的字都是颇有长进,这下子七叔再看到,断不会说她不学无术了吧。
偶尔间,她也能得到些消息,是从萧家老宅传来的,知道老祖宗还曾经亲自过去看过“假阿萝”,竟然丝毫没有发现端倪。
“听说柯容也跟着去了。”鲁嬷嬷给阿萝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阿萝听说这个,轻叹了口气。
萧敬远和哥哥那边也都分别传来消息,她知道他们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柯容投进去。若柯容真得对自己动了恶念,是断断逃不掉的。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也不免疑惑。
其实上辈子害自己的人就算是柯容,可是今生情势已变,今生的柯容原本未必起这种恶念害自己的。如今为了以后的安心,布下这个陷阱,特特地弄个假的自己摆在那里,让柯容知道极易行事,从而激发了柯容心中恶念。
如此一来,她是真有些不懂,如果不是有此计划,这世的柯容真得会害自己吗?
到底是自己用形势逼着柯容害自己,还是说她命中注定会害自己?
想来想去,只觉得困惑不已。
不过后来一想,也是豁然,两世为人,本是玄妙之事,当年庄子尚且发出蝴蝶梦我还是我梦蝴蝶之问,更何况她这么一个凡夫俗子。
最后只好不去想了,惟愿一切顺利。
自此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只盼着萧敬远和哥哥能够护自己周全,不只为自己,也为腹中胎儿。
这一日,她因孕吐得厉害,身上乏力,便想着早早歇下。
谁知道刚刚剪了灯火,就有丫鬟过来回禀,说是有人求见于她,传话进来,对方只说是老祖宗托他过来的。
阿萝听了不免诧异,想着这个时候是谁来见自己?偏生又是以老祖宗的名义过来。
老祖宗按理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啊。
默了片刻,她终究是道:“请对方进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方既然找上门了,自己的行踪想必已经暴露,躲着不见,未必是解决之道。
当下丫鬟过去传话,过了片刻,却见春雨急匆匆地进门,那脸色却是不好。
“夫人,外面,外面是三少爷!”
“三少爷?哪个三少爷?”
“就是……就是萧家的三少爷!”春雨轻轻跺脚,无奈解释道。
“他?”阿萝脸色顿时变了:“他不是疯了被老太太关押起来,怎么会找来这里?”
谁知道这话刚一落下,就听到一个清冷而阴郁的声音道:“阿萝,我都已经找上门来,你却忍心不见我?”
这话一出,阿萝惊得几乎三魂六魄都要散了。
这个声音,这么叫她阿萝!
分明是她上辈子的夫君!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已经撩起帘子走进来了。
翩翩白衣,一袭黑发,单薄的身子,惨淡的脸色,怀里却抱着一把古琴。
“你——”阿萝浑身冰冷,僵在那里,定定地望着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苦笑一声,目光扫过阿萝依然平坦的小腹,轻声道:“阿萝,我所求的,只是能和你再说一说话。你都不愿意吗?”
声音低淡,其中不知道透着多少悲哀。
“你可知,我已经苦苦寻了你好多年,也等了你好多年。”
等到,他几乎要绝望了。
第129章 萧永瀚的痛
“你是怎么进来的?”阿萝意识到了什么:“外面的人,你收买了哪个?”
要不然,萧永瀚怎么可能会这么神出鬼没地进来。
萧永瀚垂眼,淡声道:“阿萝,你忘记了,上辈子,你我成亲那天,萧月喝醉了。”
阿萝听闻这话,顿时明白了。
上辈子的萧永瀚在成亲那天就猜到了萧月对他一直有情,只不过隐藏着罢了,这一世,他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萧月。
“你……到底要如何?”
如果说萧月已经被萧永瀚利用,那自己身边的这铜墙铁壁,先形同瓦解,所以她连叫都不叫了,只是警惕地望着萧永瀚,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萧永瀚显然是看到了阿萝的动作,眸中便渐渐有了凄凉和嘲讽之意。
“我到底要如何?你说我能如何?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成为了婶婶,我还能如何?”
阿萝听闻,不气反笑:“你如今何必说这些?你分明知道,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况且——况且你——”
她深吸口气,明白如今自己怀着身子,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而对方现在疯疯癫癫的萧永瀚,必须引他愧疚之心,万万不能和他争辩其他。
要不然,万一他狂性发作,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难道不知,我上辈子所受的苦?”
她这话说出,萧永瀚脸色马上变了,他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琴。
阿萝见此,知道这计可行,忙继续道:“你说要和我说话,可是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永瀚,你要听我在水牢里苦苦熬过的十七年吗?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是陪着那贱人听风吟月,还是你在为别人弹奏绮罗香?”
“阿萝,阿萝……”萧永瀚眸中闪现出犹如困兽一般的痛,他颤抖着蜷缩起身子,几乎是连站都站不稳。
阿萝咬牙,继续问道:“你但凡有些良心,当告诉我,那害我之人到底是谁,若你不说,那我便知,原来你根本是对那人有了不舍,这才护着她?亦或者,其实这事根本和你有关,你爱的原本就是她,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如了你的意!”
萧永瀚闻言,古琴咣当落地,掩面哭泣。
“阿萝,我没有,没有辜负你,从头至尾都没有,我被那人骗了,骗得好苦……那些年,我一直梦到你,一直都梦到你……”
“我要听的,不是歉疚,而是真相,你告诉我真相。”
萧永瀚从苍白削瘦到只剩下的骨头的指缝里,望向阿萝,颤声道:“阿萝,我活到如今,只为了能和你说话,说给你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原来上辈子发现这一切端倪的,是萧永瀚的叔叔萧敬远。
他自从那次征战南疆,便留在南疆戎守,一守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后,当他回到燕京城萧府时,不知怎么,有那么一次,无意间碰到了前去给萧老太太请安的侄媳妇,便愣在那里,盯着那侄媳妇半响没说话。
之后,他不知怎么明察暗访,渐渐地发现了这假侄媳妇的破绽。
而当他们好不容易寻到地牢,第一个冲进去的是萧敬远。
萧敬远把阿萝抱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阿萝刚刚气绝,尚存余温,只可惜,终究没能救活。
“其实那次南罗回来后,我也发现了不对,可是我听人说,女人生产之后,若是疏于照料,会性情大变,身形也会走样。我便以为是自己在你生产时远征南疆,致使你心中有郁结,这才变了性情,从那后,我在那贱人面前越发小心,处处忍让,甚至百般讨好。”
“我心中只有许多苦楚,时常觉得昔日情爱早已耗尽,徒留下许多争吵和无奈,可每每想起过去那般情意,到底是按捺下来。”
“我也经常做梦,梦到你被囚禁在牢里,痛苦不堪。可是我醒来后,总以为自己是梦靥所致,以为是假的……我一直以为是假的……”
萧永瀚这么喃喃地道:“我从不知,自己竟然是这般有眼无珠,害我阿萝在水下受苦十七年,而我却和那贱人以夫妻相称十七年!”
所以当知道真相的时候,当看到他的叔叔将死去的阿萝从地牢里抱出来的时候,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
他竟然被一个害了阿萝的假阿萝骗了,骗了十七年。
他痛恨自己的有眼无珠,绝望之下,举刀自尽。
临死前,他攥着的是阿萝的画像。
他告诉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来世他定要寻到阿萝,定要认出他的阿萝,再不会被那假阿萝蒙蔽了眼。
谁也不曾想到,死后的他竟然发现时光倒流了二十七年,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只可惜,他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他只记得自己要寻找一个人,只记得这个人可能有真的,有假的,他必须警惕不能让那假的骗了去。
兜兜转转,他终究是找错了人!
当骤然醒来时,明白一切,为时已晚。
他的七叔已经娶走了他心爱之人!
“阿萝,我什么都没有了,若不是阿月帮我,我连见你一面都不能,他怕我抢你,防着我,他可能还想害我性命。”
阿萝听到这番话,说不动容是假。
她不曾想到,就在自己死后没多久,萧敬远竟然寻到了自己,将自己从那困了自己十七年的水牢抱出去。
更不曾想到,萧永瀚知道真相后,竟然悔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