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越自从经历了那山中之事后,其实已经懂事许多,且“姐姐”也比以前叫得勤了,不过这也架不住他七岁顽童的调皮性子,三不五时总是要和阿萝逗逗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拉倒,反正别和我卖什么官司!”
阿萝干脆利索得很。
一个七岁小孩儿,她才不会上当呢。
旁边叶青萱看着,不由噗嗤笑出来:“青越,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了,要不然还不是自讨没趣!”
叶青越摸摸脑袋,想想也是,便道:“刚才我去娘那里偷偷听到的,说是萧家送来了大锦盒还有几封礼,听娘和嬷嬷说那话意思,好像是萧家看中了姐姐当媳妇呢!”
叶青萱一听,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阿萝。
阿萝也是有些呆了。
这三皇子和牛家的事儿还没理清,怎么如今又来了一个萧家?
过了片刻,叶青萱忽然噗嗤笑出来:
“这几日你只愁着皇家和牛家,天天念叨,我只以为你随意两个挑一个就是了,不曾想,这还蹦出来第三个!”
叶青越听闻这话,忍不住凑起了热闹:“难道说,还有其他两家要求娶姐姐,那岂不是三家争霸,意图逐鹿中原!我叶青越倒是要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阿萝听了这什么萧家提亲,自是脑中浮现出萧敬远来,本就羞涩难当,如今听自家这小屁孩弟弟竟然乱用词,又是逐鹿中原,又是鹿死谁手的,气恨得直接拿起刚才的钎子来,朝着叶青越扔过去。
“瞎说什么呢!仔细我告诉爹爹!”
既是母亲有所嘱咐,萧敬远自然不好阴奉阳违。
他请了叶长勋过去茶楼喝茶。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
叶长勋自是知道,家里收到了三份锦礼,分别来自:皇后娘娘,牛家,萧家。
自己娘子举棋不定之下,又见阿萝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少年身上,便干脆说,过几年再说。
如此一来,也是三方谁也不得罪。
在这个时候,萧敬远竟然单独请他来喝茶,茶里藏着的是什么药,他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萧敬远不开口,他也就装傻。
这口茶,一直喝到了日薄西山,萧敬远才终于开口。
“今日找叶兄喝茶,原也无事,只是喝茶,仅此而已。”
只是喝茶?
叶长勋见此,笑了笑,豪爽地将盏中冷茶一饮而尽。
“对,只是喝茶!”
这晚,叶长勋回到家中,扬眉告诉自家娘子。
“萧家就不用操心了,你看看怎么回复了皇后娘娘和牛家就是。”
“为何?今日萧九爷请你喝茶,可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叶长勋摸了摸下巴:“正因为他没说什么,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萧敬远显然是来给他母亲当说客,想让阿萝去给他当侄媳妇的,只是,他既然没开口,怕是也想到,如今皇后和牛家都在争,他也凑这个热闹,太不合适,便干脆知难而退了。
“反正萧家不用操心了!”
叶长勋这么下了结论。
萧敬远还不至于巴巴地跑到他家帮着抢侄媳妇!人家萧敬远,根本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更不是为了侄子的媳妇就要如何如何的人!
——叶长勋当然没想到,今日他陪着喝茶半日的萧敬远的心思。
以至于当那个曾经和他平起平坐当做知音喝茶聊天的萧敬远唤他一声岳父的时候,他简直仿佛整个人飘在天上。
第76章
却说叶长勋只以为萧敬远是为了自己侄子说项,见他最后到底是没张口,心里自然是颇为满意。
他当然不知道,对面这个论起官位比自己高,论起年纪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子,其实早已经惦记上自己宠在掌心的宝贝女儿。
这一日他回到家中,和宁氏一番商议,最后还是婉言拒了牛家和皇后娘娘那边,只说自家女儿年幼无知,心性不定,还是在家多留几年。
牛家直接说开自然没什么,皇后娘娘那边却是要小心的,于是宁氏便还了厚礼,特意请了魏夫人帮着说项,事后又从魏夫人那里探听,知道皇后娘娘虽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倒也没什么,毕竟阿萝也才十四岁,论起年纪,确实小着呢。
当下又回送了宁氏两匹江南进贡的上等缎子,只说给小姑娘以后裁衣服用,宁氏见了,知道这皇后娘娘大度,方才松了口气。
阿萝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家抢,竟是萧家,这下子是丝毫没有什么犹豫的,一口回绝。
嫁鸡嫁狗,她也不要再踏进萧家门!
叶青萱见此,不免咋舌,只说阿萝命好,有个那么美貌的娘,姿色不凡,又恰二伯父这几年走好运,人人高看一眼,这才随手便是自己根本没法攀附的好亲事。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她自己也有自己的心思。
之前托宁氏打听的望都侯府,竟然很快有了着落,原来那庶出的三公子,竟也是个有心的,惦记着叶青萱,彼此一张罗,一个是望都侯府的庶子,一个是兵部侍郎家的侄女,也算得上门户相对,这亲事竟然很快便说定了。
叶青萱大事定下来,自是欣喜不已,又羞涩难当,对宁氏感激不尽,对阿萝也更是看做亲姐姐一般。
她自是明白,若不是自己厚着脸皮住在二伯父家,是断断不会有这门亲事的,毕竟自己父亲如今诸事不济,叶家也是行将没落,侯府里便是区区一个庶子,也未必看得上她这样的。
不用多比较,只看叶家长房的两位姐姐,那亲事有多艰难,她就明白自己的侥幸了。
阿萝见叶青萱大事定了,也是为她高兴,又眼瞅着快端午节了,她便说自己从私房里拿出钱来,置办个酒席,姐妹家人一起乐呵。
叶青萱听了自然高兴,便也拿出私房钱来,不拘多少,帮着一起凑份子。
这边两姐妹正兴冲冲准备着,谁知道突然间,一件大事就降临到这满是欢声笑语的小院里。
原来这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叶长勋还没有归家来,宁氏见了,不免心神不安,颇为忐忑。
阿萝开始并没当回事,只是想着晚点回来,在外面和人吃酒也是有的,甚至还安慰娘亲道:“怕不是同僚们一起叫了去,这倒是没什么要紧的。父亲一向顾家,晚一些时候必会归来。”
宁氏颔首,却是吩咐阿萝说:“你先和阿萱一起回去西厢房吧,让我静静。”
阿萝见母亲眉眼间依然带着不安,当下便多了个心眼,回去西厢房后,谎称困了,早早地落了榻,之后便开始偷听母亲那边动静。
谁知道接下来所听到的,让她整个人都惊在那里。
“长房这次出事,怕是要连累老爷了。”这是母亲的声音。
“太太也不必多想,今日老爷迟迟不归,应是被谁请去吃酒了,老爷在朝中人缘好,三不五时会会朋友,没什么要紧的。”这是鲁嬷嬷的声音。
可是母亲却是一声叹息:“不会的,他往日便是晚归,总也会指使底下小厮回来传个信儿,如今这么晚了,还不归来,我派人出去打听,也没个消息,这必是出事了。”
母亲停顿了下,却是又道:“其实昨夜里他就心事重重的,说是长房那事儿,怕是不能轻易善了,定要小心处置,免得引火上身。”
接下来母亲说了什么,阿萝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
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地将目前所知道的串联起来。
先是之前父母曾经提过,说是长房怕是要出事,两个人商量着帮还是不帮,看父亲意思,是说可以适当帮,但是不能把自家牵扯进去。
后来踏青会上,叶青莲和叶青蓉出现,两个人看着都有萧瑟之感,让人多少明白,叶家长房是真得不行了。
至于没落到何种地步,却是不知的。
如今却是忽然间出了事儿,甚至连累到自己父亲?
阿萝拧眉,细想上辈子,想着当年大伯母带着叶青莲去萧家的情境。
萧家当初显然是拒了叶家,不肯出手相助的,那么这辈子呢,这辈子难道说父亲出手相助,连累了自家?
可是依父亲那性子,却又不像,他那人,极看重母亲和三个子女,又对长房有些间隙,不至于为了长房,倒是把自己赔进去。
阿萝如此想着,不免替家里担忧,又替母亲操心,当夜也是没睡好,只侧耳倾听着二门外动静,盼着父亲能早些归来,一切都是虚惊。
谁曾想,一直等到了后半夜,根本没能等到父亲归来的动静,反而是等来了一片喧哗之声。
那是整齐有序的马蹄声,人数众多,空气中还有火把燃烧的声响。
这些人迅疾而无声地来到了自家门前,翻身下马。
大事不妙!
阿萝连忙起身穿衣,之后直奔向母亲的正房:“娘,出事了。”
她说着这话时,其实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人开始砸门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阿萝这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也是叶家二房自从搬出老宅后,所经历的最为可怕的一夜了。
那些人直接包围了叶家小院,之后便将宁氏并叶青越全都拘拿了,叶青川因在学里,是早派了人另外去捉。
阿萝和叶青萱因为是女孩儿,倒是没捉,只是命人看守在后院,又把丫鬟仆妇全都关押在别处。
叶青萱吓得眼泪直往下落:“三姐姐,三姐姐,这可怎么办,他们,他们会不会欺负我们?”
阿萝心里担忧着自己这一家子,特别是体弱的母亲,正是心虑,此时咬着唇摇头,勉强道:“没事的,从衣着看,这是六扇门的人,他们应是要办案,既是办案公家人,也是听命行事,依法办事,断断不至于欺凌我等闺阁女子。”
但叶青萱显然比阿萝以为的还要胆怯,她咬着唇,惨白着脸,望着外面看守的人,声音颤抖:“可是,可是,三姐姐……我害怕,我好害怕……”
阿萝这才发现不对劲,忙过去抱住叶青萱:“阿萱你这是怎么了,没事的,他们不敢的,现在既是六扇门在审这个案子,说明这案子并没有定,他们也只敢看管着我们,并不敢欺凌咱们,若是他们胆敢欺凌咱们,咱们就去告他们!你别怕啊!”
但是根本不行的,叶青萱两眼都有些发直,整个人吓得哆嗦不已。
到了此时,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扶着叶青萱回到了榻上,又给她倒了点凉茶水。
叶青萱根本没接茶水,直接扑到阿萝怀里,呜咽哭起来。
“三姐姐,你定是以为我为了寻个好亲事,不知廉耻,巴巴地跑到你家来赖着,甚至还不惜四处去勾搭这个那个……”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你想要订一门好亲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阿萝姐姐,你不懂的……”
至此,叶青萱仿佛崩溃了一般,哆哆嗦嗦地对阿萝说起了往事。
好一番诉说,桌上冰冷的残茶也被叶青萱颤抖着喝下。
最后,她打着冷颤,直着眼儿道:“到了第二日,他们走了,我爬出来,把雨桃和风叶拖进屋里,她们,她们已经快不行了。”
阿萝搂着这堂妹,心痛交加,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她。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躲进山里去了,虽说这次遇到了意外,遭受了那般痛苦,可也不过是担惊受怕和皮肉伤,真要说遭受什么欺凌,倒是没有的,所以事后她依然能当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依然能从容地挑选着夫婿。
可是叶青萱,便是自己没被欺凌,看到贴身丫鬟遭遇那般事,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晓人事的闺阁女子来说,所受的刺激之大,也是可以想象的。
“阿萝姐姐,我想嫁人,快点嫁人,想嫁给个有权有势的门第,这样我再也不会看到这种事了,我根本不想留在家里,我甚至恨着我爹娘,他们根本不管我……”
叶青萱喃喃地这么诉说着。
这一夜,叶青萱终究睡去了。
阿萝守在榻边,借着外面素白的月光,她可以看到她脸上残余的泪痕,还有哭肿的眼睑。
其实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想起上辈子那十七年的黑暗,也会心中悲怆不已,可是如今想想,那十七年静默的岁月,虽潮湿黑暗,又伴着不知道多少寂寞和绝望,可是到底不曾缺吃少喝,到底也没遭受更多苦楚折磨。
人世间,原本有许多苦痛,她以为自己处境凄惨,其实别人表面的风光锦绣背后,还不知道多少难堪。
譬如这位妹妹,后来匆忙嫁人,虽不说太好,可也算体面。谁又能想到,她当年匆忙嫁人背后的惶恐不安。
如此这么想着,她又难免惦记起家里人了。
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弟弟如何了,还有母亲,她那般纤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骤变?
垂下眼,她拧眉想着,自己难道就这么干坐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好歹帮帮爹娘?
第77章
阿萝在对父母兄弟的担忧中煎熬了两日,想得什么消息,却又不能得,其中不知道多少揪心。她想着用自己的耳朵好歹探听到消息,只是每日竖着耳朵听,听得竟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如此下来几日,不但没得到什么消息,反而自己累得容颜憔悴。后来终于有那么一日,她听着两位看守在那里闲话,多少知道了些内情,这个案子果然是事发于长房。
原来大伯有个故交好友孙景南,派并州任上,在那任上一下子便是两次连任,六年。并州也并不是富庶之地,众人只以为他胸无大志,这才在并州一呆六年。
谁知道最近新帝上任,命六扇门严查各地贪腐,六扇门高手因查一个六品官员贪墨案,顺藤摸瓜,竟查出来那位故交好友孙景南所任的并州,竟有一银矿,而这位孙景南,却并没有上报朝廷,而是私下派人开采银矿,并联合其他官员,据为己有。
偌大一个银矿,开采了整整四年之久,这其中银矿掩人耳目的开采,开采出后如何提炼白银,以及这白银该通过何种渠道进行洗白,自然是大有门道,由此不知道牵扯进去多少官员。
而阿萝伯父叶长勤,恰好牵扯其中。
甚至六扇门还在叶家老宅发现了一箱子白花花的私银。
这就问题大了。
谁也不知那私银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若是分家之前,那叶家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由此,叶家三兄弟全都被牵扯其中,如今不光是阿萝父亲叶长勋,还有叶青萱的父亲叶长勉,也难逃此劫,三房自然也被查封了。
阿萝偷听得这个,心中不知道多少恼恨,想着原来伯父竟然干出这等勾当,怪不得上辈子露出了败家的端倪。
只是不曾想,明明这辈子自家早就和他们分家单过了,竟然连累了自家!
如今盼只盼,父亲能自证清白,千万莫要有所牵扯。
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阿萝却又记起,昔年自己家离开老宅时,父亲出手阔绰,虽说当时想着是在边关驻守多年慢慢积下的,可是到底不是走得明路,这些都是官不查民不纠的,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又被伯父牵扯,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
如此纠结担忧了两三日,终于听得消息,却是母亲被放回来了。
母亲回来时,看着倒是还好,只是饱受打击两眼红肿罢了,被鲁嬷嬷扶着进了正屋。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守着的六扇门高手也都撤到二门外去了,阿萝扑过去安抚母亲,母亲怔怔望着阿萝,却是泪水只往下落。
“这次咱家可是被那贪心的叶长勤给害了!我只知他怕是手脚不干净,万不曾想,竟然牵扯进去这种大案!”
阿萝抱住母亲,拼命安慰道:“娘你放心,爹一定会没事的,爹会想办法的!”
宁氏摇头叹息:“那赃银,是藏在你祖母库房里,具体年头谁也说不清,都是叶家老宅出来的,怕是撇不干净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纤细的手,颤抖地抚过阿萝的脸颊:“我如今只悔,没舍得早早把你嫁出去,若你嫁了,说不得能保住。”
阿萝咬紧牙,摇头:“娘,不许说这丧气话,你这不是已经被放回来了吗,说不得过两日爹和哥哥弟弟也都回来了!”
然而宁氏哪里能信这话,红肿的眼疲惫地闭上,长叹口气,再说不出什么了。
宁氏回来的当晚就病了,高热不退,阿萝跑到二门外,去求六扇门的大人帮着找大夫,其中有个叫高严的,倒是个好人,询问了阿萝宁氏的病情,知道关系到认命,当下赶紧命手底下人请来了一位御医帮着看诊。
阿萝匆忙中,也是记起,这位高严之前对自己也颇多照顾,当下感激不尽,躬身谢过了。
待到御医诊治过了,却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开了几服药让慢慢调理。
阿萝这边请托高严帮着抓药后,连忙煎药,奉给宁氏吃。
然而宁氏这病本是心病,哪里是几服药能治得好的,吃了两三日,竟是一日比一日重,到了最后,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连眼都不曾睁。
阿萝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犹如秋日之花逐渐凋零,自是几不忍看。汤药不知道喂了多少,上等补药都用上了,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她也知道,若是父亲那边有点好消息,母亲便有救了,可是此时此刻,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来帮父亲呢?
这么想着间,一个主意便冒上心头。
看着母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也不敢耽搁,这一日先在正房里亲自伺候着母亲给母亲擦了身子,又眼看着底下丫鬟给母亲喂了药,她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和叶青萱私底下说起自己的打算。
叶青萱自是大惊,不过大惊之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拉着阿萝的手含泪道:“事到如今,或许只有这个法子可行。”
她自是也明白,如今不光是大房二房了,她的父亲哥哥也都遭受了连累,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境呢。
叶家三房本是同根生,大难来临,自是一损俱损。
“如今叶家沦落到这般地步,我也是无能之人,竟是只能委屈你了。”
“若是能救得叶家,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如今只盼着三皇子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