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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座山,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她知道,她的脚力远远不及那些流匪,所以她一定要远离那些人。

她的耳朵可以帮她避开山里的猛兽,也可以帮她寻到一点吃食,只要她能躲开那些人,她就能熬过去,熬到父亲走进这深山里来救她。

她挣扎着寻到一根枯干的小树,使劲吃奶的劲儿折了下来,拿在手里权当拐杖,她拄着这个拐杖,蹒跚地走在山间,避开那些猛兽的低吼之声,朝着有水声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风又起来了,夹裹着雪,吹打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细嫩的肌肤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她纤弱的身子在这种彻骨的寒冷中瑟瑟发抖。

“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她拼命地念叨着,可是嘴巴其实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辈子的路,比上辈子好,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这么死了,对不起上辈子的叶青萝……我不能死……”

脚底下猛地被绊了下,她趔趄着摔倒在地,七荤八素地爬起来,钻入鼻中的却是一股子恶臭。她用拐杖扒拉着绊倒自己的那物,一看之下,却是把刚才吞进去的草籽直接呕了出来。

狼狈地跪在地上,她大口地喘气,冰凌子激打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不知多少处刮擦的伤痕在隐隐作痛。

“我在水底下煎熬了十七年都没有死,这一次我也不会死,不会的……”

她一边这么拼命地告诉自己,一边再次爬起来,挣扎着往前继续行去。

她终于寻到了一处山洞,又从草堆里扒来一些干草塞进去,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窝进山洞里。

萧敬远不吃不喝,亲自带着人在山中四处翻找,这其间也捉到了一些落单的流寇,从他们嘴里,他知道阿萝并没有落入流寇之手——至少现在还没有落入。

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可是松了口气后,却又更加提心吊胆起来。

若是落入流匪之手,她也许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可是至少性命能保下来吧,现在呢,她那么娇弱的女子,在这种冰寒阴森的深山里,真得能活下来吗?

萧敬远不敢去想,只能拼尽全力,继续顺着残留的线索,一点点地继续在这大山中寻找着。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傍晚,当他已经又绞杀了一拨流匪,却依然无法从他们嘴里得知阿萝的下落,当他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徘徊的时候,他的属下发现,前面山洞里仿佛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他深吸口气,几乎不敢去看,不过到底是走上前去,试探着拨开了挡在山洞前的那棵枯树。

他低下头,看到洞口处有被人啃过的山果核。

他知道,山里的小动物不是这样啃的。

倒像是人的牙齿啃出的痕迹。

心中一动,他抿起唇,试探着唤了声:“有人吗?”

山洞里一片沉默,过了好半响后,才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衣料和干草摩擦时的声响。

接着,山洞里爬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纤细瘦弱,身上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乌黑的秀发乱糟糟地夹着干草,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脏污,唯独那双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水,惶恐忐忑中带着几分期许,小心翼翼地望过来。

第48章

阿萝渴了就吃雪,饿了就爬去旁边的树上摘残余的果子,天暖和了就继续往前走,冷了就找个山洞躲起来。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窝在一个山洞里瑟瑟发抖地睡了一觉后,便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许多人的脚步声,阿萝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听着安动静,并不像之前遭遇的流寇。

她咬着唇,屏住呼吸等着,等了许久。

有人发现了这处山洞,她轻轻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有人向山洞的方向走来,她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有人挪走了山洞前的枯树,她的大脑和身体都开始麻木。

有人轻轻地说了声:“有人吗?”

这个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紧绷的期望,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许多年前的某一天打破光阴的壁垒破空传来。

她有片刻的怔楞,之后仔细地分辨,品味。

再之后,她开始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有一种被埋葬了二十年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她的脑中。

曾记得,那一年,她在萧家和永瀚并萧家几个姐妹玩耍,偷偷地躲在了桃花林中的木屋内一处角落,她自以为隐蔽,并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是那处也许太过隐蔽了,以至于萧永瀚等人都没有发现,等到这个游戏结束了,他们也没有找到自己。

而自己,竟然躲在那处迷迷糊糊地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有人吗?”

就是在她十四岁的年纪,就是这三个字,就是这种沙哑低沉的音调。

阿萝缓慢地爬出来,仰起脸,望向了山洞外的那个人。

那人白色战甲映照着积雪,青黑的胡子茬在下巴处横生,刚硬的脸庞透着比寒霜更冷的凛冽,只是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中,隐隐透着柔和的期许。

四目相对间,阿萝脑袋中“嗡”的一声作响,仿佛被炸开了一般。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此情此景,在那个同样十四岁的光阴里,一定曾经发生过。

望着那个在两世光阴里把自己寻到的人,阿萝嘴唇颤了下,眼泪便夺眶而出。

“三姑娘……”萧敬远在这四眸相对中,有一瞬间的心痛,仿佛被一根毒针穿刺的痛。

脑中“嗡”的一声,有一刻的混乱,他甚至觉得,上辈子,或者说在哪个梦里,他曾经历过眼前的情境。

他勉强稳住心神,再定睛看时,却见她泪珠儿已经往下滚落。

“别哭,阿萝你别哭……”他在瞬间改换了称呼,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却“哇”的大哭出声,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娇软的身子带着血腥味跌入怀中,他下意识地抬手搂住她,搂住之后,却是不知所措。

手脚瞬间僵硬,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委屈得哭成泪人儿的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木讷被动地抬起手,环住她,再环住。

她浑身冰冷,仿若一只在雪地里冻僵的雏鸟,战战兢兢地瑟缩在他的怀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就像抱着没有重量的羽毛。

周围的属下们,全都看傻了。

他们有的跟了萧敬远七年,有的跟了萧敬远十年,可是从未见过萧敬远用这样罕见的木讷中透着小心的神情,去抱一个姑娘。

——哪怕那个山洞里走出的人是如何狼狈脏污,他们也看出,这应该是个姑娘,还是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还委屈地冲着萧敬远哇哇大哭起来,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娘。

一下子,这两日萧敬远让人不可思议的异常都有了解释。

他们面面相觑后,都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知道,他们的将军已经二十六岁高龄了,至今还没有谈婚论嫁。

如今眼前这情境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萧敬远没有理会手底下人震惊的目光,事实上他此时也没有心思理会,他满心都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

他抱着她,翻身上马,牢牢地将她圈在怀里,一只手握住缰绳,低沉地下令:“撤!”

他现在不想捉什么流匪了,反正流匪跑不了,晚几天捉也可以。

他要带着她出去这冰冷彻骨的大山,给她热腾腾的食物,给她温暖的被窝,再让她洗一个热水澡。

这一路上,她就一直窝在他怀里,没有想过男女之防,没有想过女子闺誉,更没有想过,七年前,她已经咬牙切齿地恨着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依赖地偎依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蜷缩在他厚实的毛毡斗篷里,安然地享受着他的挡风遮雨,甚至,她还不自觉地用手牢牢攀附住他的臂膀。

她觉得自己在风雨中走过了好多年,疲惫至极,也到了濒临绝望的边缘,而他,就是自冰窖中拯救他的那双手。

以至于当他终于抱着自己,要将自己放下时,她下意识一惊,贪婪地搂着他的胳膊,就是不放开。

“三姑娘,别怕,这里安全了,这是山下的民宅。”他低声这么安抚道。

可是阿萝就是听不进去,她摇头,拼命地摇头,眼泪随着摇头的动作哗啦啦往下落:“我不要你走,七叔……我要你……七叔别丢下我……”

萧敬远的胸膛顿时一阵钝痛。

他知道她并不是别的意思,她只是遭受了太多痛苦蓦然被他救后,产生了一种被拯救者和拯救者之间的那种依赖。

可是他会忍不住多想。

七年前,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小小的她变成了个大姑娘,梦到了她和他之间的事。

梦里的她,嫁为人妇,十五六岁年纪,白生生红嫩嫩的仿佛枝头桃儿。

细节太过真实,以至于他能看到她肩头米粒大的一点小红痣。

七年来,他每每想起那个梦,便煎熬得不能自已。

“你累了,也饿了,先简单洗一洗,等下我让这里的大婶给你换身衣裳,再准备点热饭菜,好不好?”

“乖,放开我——”看着缠住自己怎么也不放的她,他喉咙动了下,微压低了声音,沙哑地道:“让别人看到,不好。”

阿萝被他这样一提醒,总算稍清醒了些,她睁着朦胧泪眼仰脸看他,却见他冷硬的面庞带着无奈。

七年过去了,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倒更像是上一世位极人臣的冷漠严肃的定北侯了。

她瘪了瘪嘴,委屈地嘟哝道:“你不要跑了……”

“嗯,我不会离开的。”

阿萝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的胳膊。

萧敬远其实在她放开自己时,有一刻的怅然若失,不过还是硬着心不再看她,走出门去。

萧敬远出去,阿萝这才有心思看看这房间,却见这是一个土坯房子,房间内桌椅陈旧,而自己则是窝在土炕上,炕上铺着老粗布蓝棉被,土炕下面应该是烧了炕,热烘烘的,正想着,一个穿着寻常粗布棉袄的大婶走进来,脸上粗糙,笑容和蔼,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胳膊上挂着几件干净衣裳。

“姑娘,先用口这个。”

阿萝有些贪婪地望向那面汤,这在她以前是看都不会看的粗劣面汤,可是现在,却让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之前对萧敬远的恋恋不舍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面汤的渴望,她忙不迭地点头:“嗯嗯!”

大婶笑了,她自然是看出这小姑娘不加掩饰的渴望,还真是个单纯的姑娘,当下便忙把面汤递过去,一边还温声提醒着小心烫。

阿萝接过面汤,再顾不得其他,呼噜呼噜地喝起来,往日的优雅尽抛脑后。

她一边吃着,一边感动得眼泪往面汤里掉,这太好喝了,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面汤。

萧敬远站在外面,沉默地等待着,他还不知道,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已经被一碗面汤取代了。

他还在想着刚才她攀附着自己臂膀时的那种柔软,想着她眼里犹如冰花一般清澈的泪珠儿。

他就这么抿着唇,站在农户简陋的屋檐下,望着远方苍茫的山,想着过去的一幕幕,想着今日初见她时的种种。

在那山洞前,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那是她。

其实已经七年过去了,她早不是当初的七岁小姑娘,又是浑身脏污伤痕累累,可是他就是一眼看出,那就是她。

那就是她长大后该有的模样。

就好像,他早知道她长大后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脏污遮盖之下的那张俏脸,那个身姿,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那里想,想得仿佛远处的云,都化作了她的身影。

第49章

霍景云从萧敬远父亲活着那会儿就跟随在萧敬远身边了,那时候两个人都是毛头小伙子,之后边疆骤变,镇守北疆的老侯爷守城战死,萧敬远背着父亲尸首,带领上百名亲信杀出重围,之后和朝廷王师会合,就此立下汗马功劳。

霍景云便是那百名亲信之一,也是一直受萧敬远倚重的。

这件事,他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都是知道的,七年前,本来将军是兼了骁骑营总兵一职,那可是天子直隶亲师,只要侯爷好好干下去,锦绣前途就在眼前。

可是偏生,他莫名地拒了当时左继侯家姑娘的婚事,之后突然请求重回北疆。

这一切,他们这群人,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而今日,将军又突然一意孤行地要在这雪茫茫的深山里连夜寻找流匪,这也是个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

一直到将军亲手从山洞里抱住一个孱弱狼狈的女子,他才一下子明白了。

为了女人嘛。

如果说一切异常都是为了女人,那他就懂了。

可是这个女人,将军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霍景云一皱眉,蓦然想起,七年前的一个场景。

七年前,他们捉获了一起外地官员勾结人贩子的案子,那个案子的起始,其实就是因为一个侯门小小姐被人贩子捉了。

而那一日的晨间,他们清楚地记得,他家将军亲自陪着个小女孩儿从楼下走出来,一脸的呵护备至,之后又亲自给那个小女孩儿剥了咸水煮毛豆来吃。

当时他们面上波澜不惊,后来私底下颇震惊了一番,想着这小姑娘不知道和将军什么干系,看若说私生子,看着年纪实在不像,将军当年十九岁,还生不出这么大的闺女。

霍景云想起了这件事,便豁然开朗,越回忆昨日的小姑娘,越觉得像,况且年纪也恰好是能对上的。

于是他便私底下和苏年问了:“将军之前从山洞里抱住那女孩儿时,你们可看真切了,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可是十四五岁样子?”

苏年几个不免摇头:“哪里看得清,不说将军把那女孩儿抱起来后,便用斗篷掩住,之后再没露面,便是最初看的那几眼,隔着老远不说,那女孩儿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能看,其他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那是你眼瞎!”另一个将士却是道:“我只瞧见一眼,虽说脸上脏,可是那脸盘儿,是个瓜子小脸儿,必然是个美人胚子,况且那双眼,真好看,就像清水里养着的黑珍珠,透亮透亮的,比小娃儿的眼睛还清澈。”

霍景云听了不免一拍大腿:“那就没错了,果然就是她!”

“谁?”众人诧异。

霍景云看看不远处,见将军立在门首,只皱眉遥遥望着远处的山,也不知道想什么,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意思,于是便添油加醋,把那一日,他们的少年将军是如何亲自陪着个小姑娘从楼上走下来,又是怎么亲自陪着小姑娘用早膳,又是怎么伺候小姑娘吃饭。

“啧啧啧,你们是不知的,当时将军看着小姑娘的那眼神,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将军外面偷生的娃儿!”

“滚你娘的,瞎说什么,今日将军抱着那姑娘,谁看不出来那意思!”

霍景云一想,也对,今日将军的意思,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一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免笑起来。

看来他们将军的喜酒,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了?

而这个时候的萧敬远并不知道,他的属下已经把他的过去扒了一遍,并把他的将来都给盘算好了,他依然安静地等在门外。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开了,大婶提着一桶用过的温水走出来,他忙过去,提过来帮着倒掉。

“刚才用了点热汤面,洗了个澡,又换上我之前的旧衣裳,勉强能穿,就是委屈姑娘家了,一看姑娘细皮嫩肉的,长得又这么好看,就不像是咱寻常人家,怕是没穿过这粗布衣裳。”

正说着,阿萝也走出来了,笑着道;“谢谢大婶,大婶说哪里话,这衣服我穿着正好,且暖和得紧。”

说完这话时,便恰好看到了一直站在屋檐下的萧敬远。

四目相对间,她默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眼睛。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她竟一时有些迷乱。

上辈子,他是遥远而高高在上的七叔,是她夫君敬仰敬畏的亲叔叔,她这个侄媳妇更是远远地看着,几乎不敢抬头正视的。

这辈子,初见时,他仿佛和上辈子那位受人敬重的定北侯还很遥远,十九岁的青年将军,她看到了他严肃刚硬的外表下温暖的双眸,甚至偶尔间,他会对着自己笑。

她悄悄地发现,她是可以冲着他撒娇耍赖的。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百无禁忌地把他给的一点点纵容利用到了极致。

之后他猝不及防地撤回,温柔却强硬地收回了曾经递给她的那双手。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人抛到了大街上。

幸好那个时候,爹回来了,爹娘也和睦起来,爹娘的宠爱让她渐渐地忘记了萧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