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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要感谢孟荷的八辈祖宗了,要不是他恰好带着小鱼儿来到无欲海,我们就从这幻境中出不去了。
只是本君心里激动,带着孟荷和孟鱼乘诀术撞进这就要坠落的玉玦中的时候,手中黑、白两只瓷瓶没有拿稳,最后赶在我们出幻境之前,掉落在了无欲海中。
梨容的魂魄是被老君找到的,老君告诉过我,梨容的魂魄,对素书一半是成全,一半是怨念。我猜这黑、白瓷瓶之中,便装着两种不同的魂魄。老君捡到瓷瓶的时候,瓷瓶碎了,两种魂魄掺混在一起,他应当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们分离开来。
至于这魂魄为何会在摇光星上……我猜……或许是我的母亲为神界众将士收破碎的魂魄的时候,不小心把梨容的魂魄当作将士忠魂收集了起来。所以,灯染说她盗取魂魄的时候觉得两个瓷瓶里魂魄的气泽有些古怪,不像是忠魂……
但是,不管梨容的魂魄到底是怎么被收集的,不管她最后是怎么复活的,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魂魄是完完整整的;重要的是,梨容从未舍予素书一丝一缕的魂魄,她才是节外生出的那一枝,素书完完全全不欠她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冲出这幻境,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素书这些事儿。
本君带着孟荷和孟鱼冲进这玉玦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在玉玦之中,果然有一条路。
里面万千光影成万千镜面,镜面之上,浮现一幅又一幅的景象。
这里,记载着许许多多关于聂宿、素书、灯染、本君以及南宭的事情。玉玦经历过什么,它虽然不说,却都悄悄记载着。
我带着孟荷、孟鱼一一走过,不敢停留太久,怕如当初在荷花灯芯处观看往昔场景那样,深陷其中再也出不来。我不太敢细看,只是在行走途中偶尔转头,匆匆打量一眼。
可我没有料到,我在匆匆忙忙之中看到了我父君的模样。
我忍不住地想多看我父君一眼。
我控制住心神,告诉自己,只看我父君的这一幅场景,看完了便出去。
孟荷拽了拽我的衣袖:“阿叔,你怎么停下来了?”
我低头,给他和小鱼儿的身上加了护身的诀术,嘱咐他道:“你带着小鱼儿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别管左右,别回头。本君看完这一幅场景便去追你们。”
小鱼儿因为被灯染消去了记忆,整个人都是迷糊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看我,又看看孟荷:“父君……小荷哥哥……”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来什么。
孟荷攥紧小鱼儿的手,拍了拍我的胳膊:“阿叔你放心,我一定带小鱼儿出去。”又嘱咐我,“但是你别在里面待太久,你晓得这里危险。”
他说完扯下一截衣裳,蒙住小鱼儿的眼睛,背着小鱼儿往前跑。
孟荷这孩子,当真稳重又聪明,此处应当再说一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破万卷,解决问题如神附体,康庄大道有金光加持。
如果当初本君没有读那么多的书,那么,在这幻境之中,而且是带着两个孩子在这幻境之中,应当活不下去。
我回头再看这镜面中的景象。本君忽然觉得这位比本君还要好看几分的年轻神仙有些像我的兄长,而非我的父君。
虽然他们仙逝得早,那时本君还年少,有些记忆已经不可寻找,但是我没有忘记他们的长相。
父君和母亲这一对夫妻看上去同神界其他眷侣不太一样。
我父君桃花眼,芙蓉面,长得比许多女神仙都好看。我依稀记得当年和良玉相遇的时候,她用“如花似玉”一词形容我,而她不晓得,我的父君,比我更加好看。
而我娘,持宝戟,披战甲,姿态比许多男神仙飒爽。这一点,不过多赘述,她当年在摇光星的军场上点神兵、布天将,非“恢宏”二字可以形容。
我父君,本名叫孟允,在天帝跟前的时候,占着玉衡星君的位子。这个玉衡星,是个文星,我父君虽然长得俊美,看着跟一些女神仙一样文弱,但是他的法力可并不弱。
父君身上多少沾了些玉衡廉贞星的脾气,有些邪,又有些倔。本君小时候就当了魔族小老大,打架斗殴,这多少遗传了他的性子。
父君的这个性子,在天庭诸多神仙之中,十有八九混不下去。但是前面交代了,玉衡星君虽是文职,但他的法力不弱,一般来说,他单挑十余位神仙,用一只手就可以了。
可万事禁不住时间的消磨,他做这个仙官多年,看透了天上的许多事情,厌倦了天上做事的时候那繁复冗杂的程式,瞧不起那些为了品阶而趋炎附势的神仙,又着实看不惯每逢大难的时候诸神的相互推诿,又赶上遇到我娘,便越发想离开天庭。
至于我父君是如何娶到我娘的,还得从魔族之乱说起。
这么多年,我也参透了天帝的性子,他向来喜欢用最小的损失得到最大的回报,比如找某一个仙官去化劫大难,比如令某一个神仙去拯救苍生。
天帝这样做,细想之下也无可厚非,毕竟征战这种事儿,只要范围波及得广,势必会造成伤亡,不论正义与邪恶,最终遭殃的还是小仙民、弱生灵;更无可厚非的是,他后来也并未单单抓住一个神仙来拯救苍生,他也会派他的亲儿子——太子予祁为天下生灵鞠躬尽瘁。
当年魔族之乱,我的母亲陶妤神女赴翰霄宫请命,打算点兵去收服魔族。
天帝早就想收服魔族了,可又一想:魔族势力不可小觑,乱就乱吧,让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蹦跶吧,我们加个结界,护住自己的子民就可以了。
我的母亲披着摇光战星的辉泽,不同意这种做法。魔族早已不再是原地蹦跶了,战乱早已波及周围,十万魔军陈列在神魔之界,虎视眈眈,已然在等待时机,要犯神族。
十万魔军本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见天帝还是不许出兵,母亲怒了。母亲这一怒,惹得天帝也怒了。天帝一怒之下,便让母亲不带一兵一卒去收服魔族。
翰霄宫内,众神唏嘘:陶妤仙力再高强,也是一个姑娘啊,一个姑娘以一己之力,如何对付十万魔军?
但是天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出来替母亲说话。
母亲偏偏是一个不愿意妥协的神仙,被天帝这么一激,挥手一扬赤红的披风,便要跪下领命。
正在她将跪未跪之际,我的父君御风闪到她的身边,搀了她一把。
母亲抬头,父君低眉,其中天雷勾地火之势,距今久远,已不可考究。
父君没让母亲跪下,挥袖抱拳,对天帝道:“天帝大人方才说不许陶妤神女带一兵一卒,那能否准她带上在下?在下在天上闲了许久,也想出去晃悠晃悠。而且在下担着文职,不是这天上的兵将,陶妤神女带上我,也不算是违命。”
天帝的眉毛挑了挑,还未开口,父君便拉着母亲跪下了,当着诸位仙官的面,大声道:“谢天帝大人成全!”
我年少时,父君给我讲这一段往事的时候,眉飞色舞、心花怒放,其开心的样子非言语可形容。
用父君的话讲:“为了讨得你娘这种小姑娘的喜欢,跪一次也无妨。”
是的,父君一直把娘当小姑娘一样宠着,纵然娘瞧着比他威风。
父君带着我娘去了魔族。
那时的魔族,内乱比外患更严重,而且,魔族将士的生存条件、薪水待遇十分差,若不是当时的魔族老大法力挺强、打仗挺厉害,魔族的这些将士早就不跟他干了。
我父君谙熟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便把魔族老大给杀了。我父君生得俊美,看上去人畜无害;我母亲手握宝戟,威风凛凛,瞧着十分正义。
魔族的百姓和将士看到这二位神仙,忽然觉得让他们做老大也很好,况且我父君又是杀掉魔族老大,让他们脱离苦海的功臣,于是,父君便被推上了魔族老大的位子。
父君开始是拒绝的,不过转念想到天庭上的那些条条框框和那些窝囊仙官,便不想回去了。于是他答应下来,彻底扎根于魔界,再没有回天上。
他写了几条律则,对魔族百姓和将士稍加规范制约,便让他们休养生息去了,并且承诺,他一直会罩着他们,只要他们不惹事。
天帝见自己的星君不回来了,想起我父君单枪匹马收服魔族的本事,有些着急,也有些忌惮。其实我父君哪里是单枪匹马,他明明是带着我娘的,纵然我娘没有动手,但也给了父君精神上的支持。
天帝这一忌惮,便开始了长年累月地派人去魔界请父君回去的日子。一开始,父君还客气招待,婉言谢绝,可是后来,受不了天帝请的次数太多,也受不了有些顽固的说客,他拒绝不了,脾气上来,便开始动手了。于是,后来下凡请他们回天上的神仙,多半被父君打回去了。
我记得自己在一千岁的时候,父君为培养我的动手能力,叫我替他出手。
我以为那时候的我一千多岁,其实现在看来,我应当是一万一千多岁吧。如灯染所说,我同小鱼儿一样,自己有一万年的岁月,因为身体原因,未曾成长。当我可以打架斗殴的时候,灯染已经辞世几百年了。
我不记得她,不记得自己的魂魄被盗走,不记得一个穿着荷花衣裳的姑娘把她守护了万年的一缕魂魄给了我。
有时候,我在想啊,我若是一直记得灯染,若是一直记得她对我的喜欢,记得我娶她的打算,我后来也不会去纠缠良玉,致她伤病,不会因为良玉伤了素书的心。
往事追忆至此,再回到这玉玦之中的镜面上,我明明晓得此地不可久留,明明知道这画面会困人心智,却忍不住顿足注视,想再看我父君一眼。
镜面之上,父君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是的,在我一万一千多岁的时候,父君的仙寿就到了尽头。
我记得原因。在征战中,母亲的魂魄被刺碎,快要活不成了。父君宠爱母亲宠爱到了骨子里,他如何也不愿意母亲灰飞烟灭。最后,他便以仙寿为祭,散血元炼仙丹给母亲服用,而这一枚仙丹,耗仙命三万年。
母亲灰飞烟灭只在一瞬,父君一下子炼了五枚仙丹。
他将自己关在玄魄宫的大殿里,痛到不能自已,撞得头破血流。
母亲活过来了,她不晓得从哪里听说无欲海之中浮沉的一件宝物可救人性命,便跳进无欲海寻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这件宝物。
这件宝物就是灯染仙逝后,荷花灯重新化成的水蓝玉玦。原来这玉玦一直没有归宿,一直在无欲海中沉浮。
镜面上又显现出画面。我的母亲拿着这件宝物,冲进大殿,抱住枯瘦的父君,落泪道:“阿允,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母亲双目通红:“我晓得这样做不对,可我又晓得自己最珍重的神仙就是你。我想让你活着,我甚至在想,聂宿神尊不能复活,便不能复活吧……我总以为自己刚正不阿,可事实并非如此。我觉得你活着便好,我觉得万千欣喜的事情都抵不过你的安然无恙。”
父君亲了亲她的眼睛,又亲了亲她的眉心。
“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那荷花灯的心情了。”母亲哭道,“当年她为一缕魂肯杀人,肯吸食魂魄,我恨不能刺死她,可我每次都在最后一瞬间心软……我现在终于知道,我怜悯的不是她这个邪魅,而是她这为了喜欢的人而愿意做任何事的性子……阿允,我现在便想为你做任何事……”
父君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我想的却是你好生活着,别为了我想不开,要不然啊,我会心疼的。我娶你,不是让你为我去做很多事情,我娶你,仅仅是想对你好。”
母亲拿着这玉玦,希望能够挽回父君一命。
可父君和母亲都晓得,这宝物不属于他们,这是上古神尊聂宿的遗物,而聂宿是当年挽救银河星辰、守护八荒子民的功臣。
父君这个神仙啊,虽然看着邪气甚重,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同我母亲一样正直。他抚了抚母亲散落的头发,又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最后,下巴垫在她肩上,嘴唇凑到耳边,轻声地道:“别哭,你也晓得,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聂宿的遗物,应当为复活他的性命而留,我用不得。”
母亲握紧玉玦,泪雨滂沱。
后来,父君果然没有用这玉玦来续命。他仙逝的那一天,北斗星宿中的玉衡星长灭而陨。
母亲翻过无欲海,在银河深处寻了几天几夜,却没有寻到传说中聂宿神尊和素书神尊的棺柩,最后在无欲海尽头、银河之畔,将玉玦埋在星辉之中。
玉玦到底是有灵性的,它清清楚楚地记录下这些画面,甚至在我母亲走后,玉玦上一缕水蓝的光辉还跟了她一程。
那一缕光辉,记录了母亲最后一次在摇光星上点兵,金色铠甲不曾弃,赤红披风随风起。
那一缕光辉,也记录了从摇光星军场回来的母亲,在玄魄宫里,将手中的摇光宝戟反手挥上天,身形笔直而立,最后却引宝戟刺穿自己的心脏。
父君因她过世,她不允许自己独活。
母亲就是这种性子。
37.梨花假面,旧事重现
只是我没有料到,我在玉玦之中,在为我爹娘的事情而驻足的时候,玉玦化成的镜面之外,素书看到自己是一条小小的银鱼,游在无欲海中,也看到自己十八万岁时,本君割了她的鱼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