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见她来了,十分的恭敬。小乔往徐夫人房里去,在门口,听到徐夫人正在和钟媪说朱氏。
事平后,朱氏被送回了她自己的东屋。只是原本东屋里的仆妇全都被打发了,只留北屋派过去的几个仆妇。既为服侍,也兼看管之责。
渔山大巫和郑姝已被渔阳令捉去投牢。因事情关乎徐夫人,是以暂时没有处置,只等燕侯回来亲决。
徐夫人在问朱氏这几日的情况。
钟媪应道:“早上我方去看过。夫人不似起先那般喊冤不停,静了不少,看着有些呆滞。”顿了下,又问:“老夫人可是在等男君回来再断?”
徐夫人道:“她毕竟是劭儿生母。如何处置,还是等劭儿回来再说。不过一个糊涂心眼人罢了,看牢便是。如今天气冷了,她那边供应,你留意着些,也别短缺了。”
钟媪道:“婢知晓。”又道:“男君回来,应也快了吧?”
前些天,收到了魏劭向徐夫人报平安的消息。说战事顺利,年底前应能结束归来。
外头仆妇报女君到。小乔被徐夫人招到身边坐下。
闲话了几句,小乔道:“祖母,我想回东郡一趟。不知祖母可否允许成行?”
第80章
小乔见徐夫人似微怔,看向自己,便说道:“我心知这实在是个不情之请。夫君如今在外征战,祖母年事又高,方病一场,好也没几日,我合该安心在家,随祖母等候夫君凯旋才对。只是实在事出有因。今早我收到东郡阿弟的来信,说家中伯母病卧不起,已经有些时日了。我母亲去世的早,从前在东郡家中多蒙伯母的照看,待我犹如亲女。伯母无子,膝下只得一位我的阿姐。去岁我出嫁时候,阿姐那里出了点变故,人也不在家中。如今忽知伯母卧病,我心中很是牵挂。是故虽明知不该开口,依然求到了祖母的膝前。恳请祖母允许我回家一趟,等探过了伯母,我便尽早赶回。”
小乔说完,双眸带着企盼,望向了徐夫人。
徐夫人神色关切,等她说完,立刻道:“此为人之常情,何来不情之说?我生平最恨,便是‘嫁女泼水’之说。倘生养大女儿嫁人,余生便与母家割断往来,人情安在?你去便是,我这里无妨的。你将家中之事,该转的转下去,余者交待内管事。尽快动身。”
稍沉吟,又道:“我唯一所虑,便是你的路上安全。好在幽州南下至冀州,全于劭儿掌属之下,一路必定无碍。待出了冀州,我传信郡守,派军甲持护你渡河,径直送你至兖州。你探病后,及早归来便是。”
兖州幽州,中隔黄河,远不止千里之遥。小乔嫁过来,也不过才一年的功夫,这会儿便想回娘家,她自知也是难以启齿。
只是这个念头,原本就有,在心里已经盘旋许久,加上此时正好又传来伯母卧病的消息,索性借机便提了出来。
小乔也知道,挑了这个时候她开口了,以徐夫人的通达,就算心里不是很乐意,应该也是会允许的。
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而且考虑周到。心里难免也为自己一直揣着的那么一点绝对不能叫魏家人知道的心思而感到愧疚。
但是,每一次,只要想到那个令她曾梦魇了无数次,至今也不敢松懈半分下去的前世结局,她便告诉自己,做些防备是没有错的。
祖母是真的好。加上这次的事。她若一直好好活着,于自己或者乔家,应该就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但祖母毕竟年事高了,这次虽然凭自己知晓前世有了提前防范,再加上几分的好运气,逃过了一劫。但日后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
万一哪天祖母百年,剩下一个魏劭。就凭自己这一年来和他的相处经验来判断,一旦徐夫人没了,谁知道他日后会不会翻脸,翻脸了又将如何?
可以把事情往乐观的好的方向去想,或者去做。但绝不能不给自己预备一条后路。
哪怕魏劭在床上表露过对她再如何的迷恋,她也时刻不会忘记这一点。
小乔便露出感激的喜色,向徐夫人拜谢。
徐夫人含笑点头:“你且回去收拾行装吧。盼你伯母病体早愈,你也早些归来。我这里也预备些东西,你帮我带去,转赠长辈。”
上回乔慈一行人来的时候,乔家给徐夫人和朱氏都备了厚礼。礼尚往来,她既然要回去,徐夫人回礼,也是常情。
小乔再次拜谢。
……
忙忙碌碌。因赶着回去探病,也没那么多讲究,准备了一天,次日,这个十一月的初,小乔拜别徐夫人,带着春娘离开渔阳,上了南下的驰道。
魏梁这次随魏劭征战。徐夫人择虎贲郎将贾偲带三十二人护送小乔上路。所有三十二人都选自魏家虎贲亲兵,专护卫之责,极是信靠。出城后白天赶路,夜晚投驿舍。走的是一年前小乔北上送嫁的同一条道。
犹记当时前途叵测,心情忐忑,而今忽忽一年已经过去了,虽日后如何依旧不得而知,但心境与一年前相比,却已大相径庭。依次过范阳、任丘、河间,七八天后,入冀州,再行个差不多小半个月,便抵达了广平。
广平郡守早已经接到徐夫人的快马传报,接小乔一行人继续护送南下,渐渐靠近了黄河大渡。
此时已经出行大半个月,这里也不再是魏劭的属地。越近中原腹地黄河一带,因多年兵乱,争夺不下,今日你来,明日我往,兵若盗贼,经过便刮地三尺,民生愈显凋零。驰道败坏,两旁田地渐废,白骨甚至有露于野。除了城郭,有时行走个半天,也难遇到鸡鸣村舍。即便还有人烟,所剩也不过是老弱病残罢了。
比之去年小乔北上所见,更要荒芜上了几分。
从犹如太平盛世的幽州出来,见到这样的荒败景象。虽然心知乱世之中,如是情景见惯不怪,但依然难免会有几分感触。直到再下去,渐渐靠近济北,这些地方,虽也动荡,但各处军阀势力相持,即便有战乱发生,也不至于经年累月地持续下去,沿途所见的村舍集镇,生气才渐渐地有所恢复。
一个月后,到了十二月初的这日,小乔这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兖州的境地。
第二天的傍晚,还没到达东郡,行在道上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对面来了一支打着乔家旗帜的人马。
乔慈来迎接自己的阿姐了。
贾偲数日前便派快马在前,往兖州的治所东郡送去了消息。乔平收信,得知女儿竟然在这时候不期而归,欣喜若狂,当时就派乔慈上路迎接了。
姐弟终于碰头到一起。
这一个月来,路上风尘仆仆。小乔既记挂伯母丁夫人的病情,又猜测父亲收到自己那封信后的反应,心里其实并不轻松。
但从昨天踏上兖州境地的那一刻开始,小乔一路的疲乏,全都一扫而光了。
乔慈虽刚从渔阳回来也就三两个月,但阿姐此刻竟然不期归家,同样欢喜异常。其实以他心性,倒恨不得阿姐这次回来便留下了她,往后都不要再回渔阳才好。姐弟叙了几句话。小乔便问丁夫人。
其实小乔前次已经叫乔慈将大乔安好、她盼母亲宽心,勿空牵挂她的消息悄悄带去给丁夫人了。得知她如今虽无多大起色,但病况也没有坏下去,只是整天恹恹的,这才稍放了些心。
因天色将晚,赶着要回城,接着便上了路。乔慈竟叫车夫下去,自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亲自替小乔赶起了马车。
一路顺遂,深夜,一行人入东郡城门,回到了家。
仆从往里递了公子和女公子抵达的消息,翘首盼望的乔平亲自奔到大门之外相迎。
看到小乔的一刻,见女儿双眸里隐隐似有泪光闪现,听女儿用熟悉的一口娇音唤自己“父亲”,乔平那一刹那,心里也是悲喜交集。只是在下人的面前,极力不予表露,只犹如接了宝贝一样,亲将女儿接了进去。
因晚,大房伯父乔越那边已经歇下了,更不好在这辰点去打扰伯母的休息。乔平让女儿明早再过去拜望,也是不迟。虽然堆了许多话要说,只是心疼女儿这路上颠簸,便让她去休息。又亲自送她到了从前那间闺房的门外。
推开门,小乔环视了一圈自己曾住过的这间熟悉的屋子。见里面的摆设丝毫没有变过,连那只自己亲手绘图的已经褪色变旧的的美人风筝也依旧悬在墙上。心里慢慢感动,回头望着父亲,向他道谢。
女儿远道归家,乔平心情畅快,哈哈大笑:“傻囡儿,有何可道谢?你虽嫁了出去,为父这里,难道就不给你留一间屋子了?”
一年不见,父亲比小乔印象中仿佛又消瘦了些,笑的时候,虽然姿貌依旧风流潇洒,不负他年轻时候“东郡郎君”的美称,但眼角的皱纹,却也更加清晰了。
他实确四十不到,原本正当男子最具岁月积淀魅力的年华,更当一展壮志宏图,却为了辅佐伯父,任劳任怨,辛苦至此地步。
兖州,小乔伯父乔越继承家主地位,把持权力,总揽大纲,和他的门下负责指点江山。具体实施下去的那些征粮纳赋、民情民生、整兵坚垒等等诸多的繁杂实事,几乎都由乔平实施,做好本分,不好,便是失职。
小乔心疼,忍不住道:“父亲当注意身体,勿过于辛劳。我见你比去年我走之前,仿似又老了些。”
乔平望着女儿。烛火映照中,见她出落的比从前在闺阁中还要出挑了几分,容色照人,加上前次儿子从渔阳回来,听他话里话外,女婿魏劭虽冷淡,待女儿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但魏家的老夫人却是个极通达的人,听乔慈的意思,对自己的女儿似也颇为呵护,心才稍放了些下去。此刻见女儿望着自己,神色里表露出关切,便微笑道:“为父晓得。倒是女儿,你在那边自己一人,更要照料好自己。”
第81章 13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乔平见夜深了,怕累到女儿,叫她进房歇息。
小乔心中虽有无数话要和父亲讲。只人既然终于到家,便也不急于这一时。点头乖乖地应了。当夜在自己出嫁前的那张床上睡着,心潮起伏,久久难眠。第二天一大早醒了过来。如同从前还未出嫁时候那样,春娘面带笑容地进来,服侍她起身穿衣。梳洗完毕,用了早饭,便在父亲和阿弟的陪伴下,去了大房那边。
乔越一早起来,便听说了侄女归宁消息。起先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侄女得罪魏家,或是魏家要毁婚约,才会这时候突然将侄女遣送归家,如此则糟糕至极!转念再想,前次派去交好的杨奉回来,听他所言,魏家礼数周到,处处以姻亲相待,并无怠慢,才不过数月,自己这边也无得罪,怎会突然毁约将侄女送回?坐立不定,心下忐忑之时,听到乔平领了之女来拜见自己了,忙叫进来,方纳了小乔的见面之礼,开口第一句便问:“侄女出嫁才一年光景,南北路迢,何以此时便归了东郡?”
小乔一眼便看出了这个伯父心里的所想,便道:“并无别事。只是上月收到阿弟家书,得知伯母卧病不起,我心里牵挂,便向祖母求了个情,回来探望伯母病情。”
乔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道:“你伯母也无大碍。不过是饮食不调,体有不宁罢了。家中延医请药,不曾间断。并无须你此时远道归家,耽误侍奉翁姑,惹出闲气。”
女儿远道归宁,兄长非但不喜,语气反而带了责备,乔平心下不喜,便道:“蛮蛮孝心所在。魏家更非小门小户。如何连这也见怪了?兄长未免想过多了!”
乔越被兄弟驳了话,原本不快。望一眼侄女,见她亭亭立在面前,忽然就想起使者杨奉回来后,说魏家的祖母徐夫人对自己的这个侄女似乎颇为看重。若真如此,则往后一家安宁,都系了在她身。
这么一想,他的脸色便缓了下来,点头道:“回来也好。既已归家,这就去探望你伯母吧。想必她也思念你已久。”
小乔对这个伯父实在没什么好感,他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放心上。只是见一向友恭的父亲方才开口顶撞长兄,只为护着自己,心里暖暖,朝父亲微笑点头,转身便和乔慈一道便去丁夫人处。
……
丁夫人一早醒来,便有仆妇相告,小乔昨夜归宁。
乔越有几房姬妾。是以除了丁夫人所出养大的女儿大乔,早年也陆续得过另外子女,只是后来没养活,中途夭折。如今乔越也才五十不到,但数年前,因一次外出的意外堕马,伤了下体,虽多方调治,却伤及肾水,此后便再无所出。乔越渐渐也只能绝了后嗣之念,把乔慈当儿子养。至于和丁夫人的关系,夫妻原本就无多话,这些年也少有同房,加上去年出了大乔之事,乔越连带怨怒于丁夫人,夫妻二人关系更是冷淡。
丁夫人对丈夫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只自己暗地里思念担心女儿,渐渐便茶饭不思,夜寐不宁,加上数月之前,不慎染了一场风寒,这才缠绵于榻,一病不起。及至乔慈上回从幽州回来,有一天悄悄见她,说阿姐小乔让他代为传话,大乔如今安好,叫她不必担心,丁夫人这才知道小乔和女儿有所交通,悬着的心虽放了些下去,病况稍有好转,但依旧思念不停。
此刻听到小乔回家,丁夫人惊喜不已,数月不振的精神,仿佛一下提了不少,忙叫人给自己穿衣梳头,人还没下榻,便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转头见小乔已经入内。
相见,丁夫人紧紧捉住小乔的一双细腻柔荑,上下打量。见她面庞气血充盈,双眸明若点漆,内着湘色襦裙,外罩一件家常海棠红绵锦小披肩,越发烘的她娇美动人,宛若三月枝头一枝含苞初绽海棠。听她唤自己伯母,丁夫人不禁又想起大乔,叫了一声“蛮蛮我儿”,眼眶红了,便将她一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小乔头几年刚来东郡时候,丁夫人待她确如亲女,大乔有的,她也必定不会落下,处处关爱。心中对她一直怀了感激。一年不见,见她形容憔悴,人一下老了不少,心中也是难过,任她搂住听她问自己在魏家过的如何,絮念了几句,渐渐擦去眼泪,心知她必想着大乔,便叫乔慈等人都出去,关上了房门,从丁夫人怀里坐了起来,低声道:“伯母,阿弟想必也告诉过你,我阿姐如今安好。前些时候,我也收到了阿姐的信。”
她捡着将大乔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丁夫人,略去了比彘圈地自立一事,最后道:“阿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一切都好。信里说,也常记挂伯母,又因当初背着父母出走,恐不能见谅于伯父,不敢回来探望慈母,心中也是愧疚。我此番回家,既是探望伯母,也代阿姐传话,请伯母安心,不必再为阿姐牵肠挂肚。往后有机会,阿姐必定来探伯母,到时亲口恳求伯母恕她当日不孝之罪。”
前次乔慈带话,不过简单一两句而已,丁夫人想再问,乔慈也是不知详情。小乔这回却说的十分详尽。丁夫人听到女儿已经有了身孕,愣怔片刻,心里又欢喜,又慢慢酸楚,即便原有的那么最后一丝怨怪,也立刻化为乌有了,道:“我虽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她当日何以要抛下父母,竟跟了一个马奴私奔而去。只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只要她自己甘心乐意,那个比彘待她又好,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你下回若再与她通信,记得帮我捎一句话,叫她好生养身子,我只要她好,我便也好。不要牵挂我,更不必这时候回来。她父亲的面前,我如今也还是提不得她半句。”
小乔取帕擦去丁夫人面上泪痕,附耳道:“伯母,实不相瞒,我既然南下了,若便宜,大约也会想法和姐夫阿姐见上一面。你有何要我捎带的东西,可提前备好。我若能成行,便帮伯母带给阿姐。”
丁夫人一怔,反应了过来,惊喜不已,忙点头:“伯母这就悄悄预备去!”
丁夫人心中郁结一朝得解,又知女儿已经有了身孕,病也好了大半,当即下榻起身。
仆妇见她一早醒来还病恹恹的,见了一面归宁的小乔,便精神健旺,走路也不要人搀扶了,都惊呆不提。
……
小乔探完丁夫人回来。得知父亲还留在书房,并未出去。知他应也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过去了。
书房里乔慈也在。父子正说着巨野城的兵事。小乔敲门而入。乔平让儿子暂时出去,道:“如何,你伯母可好些了?”
小乔微笑道:“伯母好多了。”
乔平点头:“如此便好。她从前待你如女。你堂姐不在,你这趟既回家,多多相陪宽解她才好。”
小乔答应。父女二人再说几句家常。乔平便从案格里取出小乔当日让乔慈带回来的那封信,搁于案上,道:“你的信,为父看了。”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小乔知道要进入正题了,注视着父亲。
乔平双手背后,在房里慢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道:“蛮蛮,你实话和为父讲,魏劭可是虐待于你了?”
小乔一怔:“并无。他……他待我还算是好的。”
乔平仿佛不信,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皱眉道:“蛮蛮,你若真遭魏劭私下虐待,不要隐瞒。为父虽无能,但也不会坐视不管,任你遭受欺凌!”他的语气,听起来颇重。
小乔知道应是自己的那封信让父亲起了这样的疑虑。忙道:“父亲,绝无此事!君侯待我……处处合乎礼仪。我如今在魏家过的很好。”
乔平再端详她片刻,终于慢慢吁出一口气:“如此便好。杨奉当日回来对你伯父也说,幽州之行,魏家以姻亲之礼接待,徐夫人宽厚待人。慈儿所言,也相差无几。故我见了你前次叫慈儿带回的信,难免疑虑。既然如今魏家纳我乔家为亲,女婿也无凌虐,女儿你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力劝为父未雨绸缪,要防范魏家日后要对我乔家不利?莫非你是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
小乔两个月前来的这封信,对乔平造成的震动,其实可谓不小。
虽然此前,他也心知嫁女儿过去,未必真就能化解魏家对己的怨隙。但他从未真正想过是否会有那么一天,燕侯魏劭会无视婚姻盟约的存在,对乔家施加复仇的举动。
他被女儿的这封信点醒了,尤其,信中她的语气郑重异常。
乔平细思,想到魏劭十八岁时对付落入他手的另一仇家李肃的情景,不寒而栗。
当时李肃满门被斩于东海之滨,李肃本人遭凌迟,千刀之后被剁成肉糜喂入鱼腹。
十年前魏经父子固然是直接丧命于李肃之手,但当时,乔家也难辞其咎。
魏劭既然如此痛恨李肃,下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狠手,没有理由仅仅因为乔家嫁去了一个女儿就化干戈为玉帛。
女儿是魏劭的枕边人,朝夕相对,对其人了解,自然要多余外人。
她不但有了隐忧,还出言提醒自己,则绝非杞人忧天,必是觉察到了什么。
从收信后的第一天起,乔平就一直在心里反复思量。此刻女儿回到了家,自然开口询问。
……
小乔说道:“父亲,女儿心目之中,父亲和阿弟,不能离弃。是故再不敢隐瞒父亲,女儿出嫁前的一晚,曾有过一个梦魇。梦魇真实异常,便如女儿亲历了此后接下来的一生。在梦中,夫婿魏劭日后雄霸天下,对魏乔两家当年的怨隙却依旧耿耿于怀,他施加报复,乔家的下场,也与当年李肃相差无几。女儿自梦中醒来,惊惧不已,深有一梦历尽一生之感,更觉冥冥中犹如启示。当时还不敢告诉父亲。嫁入魏家之后,这一年以来,女儿无时不刻战战兢兢。虽蒙魏家祖母厚爱,多有提携,祖母亦慈济在怀,放开了两家旧事。只女儿观我夫君,他却恨意深刻,恐怕难以彻底化解,何况当初娶我,也非出于他的本心。日后若祖母百年,情况如何,实在不得而知。女儿越想越是担心,唯恐当日梦魇他日成谶。是故下定决心给父亲写了这一封家书。意在提醒父亲,即便魏家不恨,我乔家也要未雨绸缪,多做些防范,总是没有错的。”
乔平怔怔望着女儿,说他此刻心底犹如惊涛掠过,也毫不夸张。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还未满十六的女儿,心思竟然如此沉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犹如醍醐灌顶,他当场定在了那里。
“父亲,当今乱世,你当比女儿更清楚,唯兵强马壮,才是唯一自保之路。其余种种,譬如盟约,不过昙花一现。至于婚约,更是不值一提。我在魏家为妇,自然会尽我能结好两家关系。但从今开始,父亲更当想方设法招贤纳士,壮大兵马,如此万一日后有变,也能谋一后策,不至于任人鱼肉。”
乔平双眉紧皱,在房里再次踱步,脚步沉重,落地橐橐发声。
小乔屏住呼吸,紧紧地注视着父亲的身影。
他踱了良久,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字一字道:“女儿,你所言极是!且不论你那梦魇如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兖州乔家曾也雄踞一方,如今却沦落至此,以致要靠送女联姻求得苟且偷安,为父从前每每想起,便觉无地自容。今日被你如此点醒,为父如大梦觉醒。女儿你有所不知,兖州我乔家的诸多部曲将吏,也并非全是不思进取之辈。奈何从前你伯父安耽现状,为父也未力争,方日日蹉跎,人心涣散!为父知道该如何做了!”
小乔终于松了口气。
“父亲!儿子终于等到你说出这话了!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小乔回头,见阿弟旋风般地冲了进来,兴奋无比,径直奔到了乔平的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父亲!儿子愿效命在先!招贤纳士,壮大兵马,为我兖州振兴,若有所用,但凭吩咐!”
乔平哼了一声:“我与你阿姐说话,你如何在外偷听?”
乔慈呃了一声,这才顿悟,忙朝一旁的小乔挤眉弄眼。
小乔一笑,上前让阿弟起来。道:“父亲,我只怕伯父又从中阻拦,父亲束手束脚。”
兖州积弱已久,伯父乔越的身边,除了那些个平日不做实事的门客谋士常给他灌他爱听的迷汤话外,其实早就不得人心了。只是乔平从前一直拘于乔越既为兄长,又是家主的地位,遇事不好出头。
乔平道:“他赞成最好。若不赞成,为父此番也决不再盲从!”字字句句,声音振聋发聩。
第82章
当天,乔平就行动了起来。
他先与自己幕僚议定,由幕僚先私会乔家的一些将吏。兖州兵马,实听乔平调遣。无不应允。
乔平随后过去单独会乔越,提出防患于未然,壮大兖州兵马的建议。
乔越对此起先并无多大的兴趣。乔平和他详谈许久,向他分析当今时势。
乔越出身军阀世家,年轻时候也亲自带兵打仗过,并非完全糊涂不知世事,只是性格懦弱,得过且过使然。被乔平劝的摇摆不定之时,堂外涌入十数名的将吏,齐齐跪地,声泪俱下,同声力谏。群情之下,乔越不得已点头,将事情委托给了乔平。乔平随后召了乔家将吏议事,大堂里烛火通明,深夜未灭。
阿弟乔慈也去参加会议了。此刻还未回来休息。
小乔躺在床上,也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她想着记忆里前世的种种事情,想着今生的比彘和大乔,想着父亲终于开始着手行动了。
既然徐夫人的命运能够被改变,那么乔家只要行动起来,至少,以后应该也不会是坐以待毙的结果。
她越发觉得,自己这趟回来,是非常有必要的。
父亲终于认可了她的劝说,并且着手行动。
小乔的脑子很兴奋,想了这个想那个。想了一大堆的事。直到深夜,渐渐感到乏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前,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张男人的脸庞。
好像是魏劭的那张脸……他似乎应该快回了……
小乔也想起来了,几个月前送他出征的那个早上,自己曾答应徐夫人,以后都要送他出征,迎他归来……
现在她人在兖州了,无论怎么赶,也是赶不回去的。
这么快就食言了……
小乔忽然感到惭愧。对徐夫人。
下回吧,下回开始,她一定做到。为了徐夫人……
实在是很困了,小乔眼睛一闭,人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