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露点点头,对叶青青道:“青青,你也走吧。”

叶青青怔了怔,忽然大声道:“我也是叶家的人,我不走!”话音未落,突然一双绿色的眼睛从她身后的亭柱后闪了出来,一剑向她刺去。叶青青听得风声,沉身,拧腰,挥剑,一气呵成。就听“卡擦”一声,那人从亭子上跌了下去,腥气弥漫间,一条流着血的手臂掉在地上,兀自颤抖不止。她喘着气,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挺起胸膛,大声道:“我不走!”

云秋露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看了叶瀚扬一样,叶瀚扬却点了点头。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冲到了亭子前,叶瀚飞用剑柄磕飞一人,道:“你们还不走!”叶风和叶云只好不再争辩,背起纤纤,带着那七八个下人顺着亭子后面的小路走去。其余八人,除了云秋露外,都已和那些青眼死士动起了手。虽然这些人的武功并不高,行动也显得僵硬,却因为本是环碧小筑的人,谁都不忍下杀手。

牧霏忽道:“师姐,刚刚你说蚀髓大法不是无法可破,你可知道破解之法?”

云秋露的筝声更急,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罕见的凶悍神色,冷冷道:“我说过,中了蚀髓大法后,一旦眼睛变成青绿色,就无药可救了。”她眼中杀气翻滚,道,“一个字,杀!”所有人闻言都愣住了,方才明白她为何一定要别人都走,为何叶青青不肯走的时候,她有些担忧了,原来她是不愿自己的女儿见到自己杀人的样子。

只是,即使明知那些人已经迷失了心智,且无药可救,突然之间要杀死自己的朋友和亲人,又如何下得去手!这时却听“噗”地一声,血花飞溅,叶瀚扬已经一剑刺死了一人,众人见他下手,再无顾虑,不消多时,这二十几个下人都已毙命当场。

忽然,石阵外的四盏灯笼齐齐熄灭,天地间唯一的光亮便只剩下这间六角朱亭中的两盏灯笼。四下里只有哗哗的雨声伴着隐隐的雷声,亭子外面银色的雨丝丝毫不见减弱的,犹如一片银色幕帘,紧紧包裹着这座小亭。地上逐渐积满了水。众人正面面相觑,就见云秋露的手离开那筝,撩开面纱的一角,咯出一大口鲜血。

裴荫见了,赶忙扶住她,道:“云前辈,您怎么样了?”

云秋露抬起头,还未说话,就见叶青青身边的积水冒起了串串气泡,心念转动,大呼道:“青青小心!”

叶青青听到云秋露的声音,一回头道:“娘,怎么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她身边的积水“哗啦”一声,绽开一朵斗大的水花,一个人影如青龙出水,跃至半空,双手握住一柄耀目的弯刀,夹带着凌厉的风声,向叶青青头顶劈来。

眼看她躲闪不及,叶瀚扬轻叱一声,一柄匕首脱手疾射而出,“当”的一声,击断了那人手中的弯刀。断刀几乎是贴着叶青青的衣襟滑下。

那人一击不中,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在地上。然而他身手甚是敏捷,就地一滚,扎入水中不见了。

就在众人惊诧的时候,云秋露大声道:“青青快回来,这些人懂得五行遁术。”

叶青青听到了,立刻拔腿往回跑,却猛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同时一股大力将她向后一拉,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从地面上消失了。

这一连串的变故说起来复杂,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叶瀚扬已经飞身跃出,一剑挥去,地面上的水被激起一条长线水花,如节日成排燃放的烟花一般。水花的尽头,一个人影从地下跃出,腋下还挟着叶青青。叶瀚扬剑若游龙,向那人影追了过去。那人见无处可躲,索性将叶青青向着他的剑锋抛去。叶瀚扬剑势一偏,伸手将叶青青接住,却发现她的后脖颈插着一支银黑色的钢针,正在疑惑间,却见叶青青正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手腕一翻,手中握着一支雪亮的匕首,便向他的心脏刺来。他稍一迟疑,堪堪避开,胸口却还是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叶瀚扬单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望着叶青青。

叶青青的神色却很呆滞,眼中也是空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双手却闪电般向他的青竹剑抓来。

云秋露的声音远远传来:“瀚扬,她中了蚀髓大法,心智已失,你快将她擒回来,或许还有得救。”

叶瀚扬后退三步,让叶青青扑了个空。他剑身横陈,刚要出招,就听一声奇怪的啸声响起,叶青青立刻转身向石阵中跑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突然窜出四个黑衣人,四柄弯弯的钢刀从四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高度猛砍过来。他一剑迫退这四人,肩上又多了一道伤痕。

就听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叶瀚扬,你也学会我们的打法了。”

叶瀚扬不语,而是快速封住了自己胸前三处大穴。他的伤口虽然不深,却异常地痛,仿佛是烙铁在灼烧一般,即使淋着此时的瓢泼大雨,也丝毫无法减轻那种灼热的疼痛。他明白叶青青用的匕首上必定淬了毒。

此时另一个黑衣人道:“别跟他废话,拿下青竹剑!”话音一落,四人便又一刀刺出。

叶瀚扬却不愿与他们纠缠,他急着要找到叶青青,就如云秋露所说,若等到她的眼睛也变成绿色,那就无药可救了。所以这次他一剑刺出,已经不是见招拆招,而是要取人性命。

叶家剑法与其他门派最大的不同,就是简单有效。整套剑法里的每一招都没有什么动听的名字,只是第一剑、第二剑地排下去,但是每一招,都有它单一却立竿见影的奇效。所以叶瀚扬想要杀人,立刻就有人死在了他的剑下。鲜血泉涌而出,又立刻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他追进石阵,转过几个弯,便看见了叶青青。

叶青青正垂手站在一顶巨伞下,她的身后,有一个撑伞的昆仑奴。四周是四个提着灯笼的高挑美艳少女。她们不但生得漂亮,薄薄的裙裾两边还开着高高的分叉,正随着风一阵阵的开合,一双白生生的修长美腿若隐若现。她们的中间,是一张铺着数重锦缎,显得舒舒服服的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这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生的十分白净,皮肤像女子般吹弹可破,若不是眼睛小了一点,鼻子歪了一点,嘴巴厚了一点,耳朵大了一点,勉强也算得个年华老去的美男子了。

然而最奇的,还是他的腿。

他实在已经可以说没有腿了。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人的腿可以短小到这种程度,就像被火苗燎过的萎缩纸片,简直没有支撑他站起来的力量。

叶瀚扬心中吃惊不小,他没有想到楚煦言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不禁道:“楚煦言?”

这男人开口道:“不错。”他的声音,果然跟刚刚说话的一模一样。他斜着眼睛看了看站在他身边叶青青,道,“你想救她?”

叶瀚扬哼了一声。

楚煦言道:“听说环碧小筑的剑法天下第一,连我大师兄的凌曦剑法也胜过了,不知能不能胜得过蚀髓大法?”

叶瀚扬仍是哼了一声。

楚煦言道:“以你现在的伤势,即使不与人动手,也活不过明天。你若能避过我十招,我便解了你妹妹身上的蚀髓大法,如何?”

叶瀚扬沉默。胸口的伤如火烧般越来越疼,已经疼得他手臂发麻,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把握一击必胜。

楚煦言看着他的表情,又道:“若你肯将青竹剑给我,我还可以考虑救你。”他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笑容,好似猫头鹰一般吊诡。

叶瀚扬终于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不会把青竹剑给你,第二,你最好放了青青,否则你无法活着离开环碧小筑。”他计算着,叶风和叶云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几位叔伯的府上,不久他们便可将此处合围,那便不必惧怕楚煦言了。

楚煦言面带微笑,道:“你想等你的救兵来?好吧,我看……”话未说完,他突然飞身扑向叶瀚扬,十指如钩,而他长长指甲就像弯弯的钢刀,仿佛要将他的猎物撕碎一般。

叶瀚扬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出手,等他反应过来,先机已失,只得退入石阵中。这阵中的机关虽然都被触发而失效了,但是阵法犹在,仍可作为御敌之用。

谁知楚煦言并未跟进石阵,而是跃至一根石笋上,袖袍一抖,却不见任何东西射出。

但是叶瀚扬猜那一定是刺入叶青青体内的银黑色钢针,很可能就是蚀髓大法发动的关键。这里没有灯笼的光亮,银黑色的钢针在黑夜中本就无法看到,再加上雷雨声声,连破空声也被淹没。他只得闪进一个怪石组成的死角,才能确保自己不被钢针伤到。但是此时,他已觉得胸口越来越疼,这种毒药就像是一条条活的虫子,在疯狂噬咬着他的血肉。他强忍疼痛在石阵中转了几圈,就听头顶传来楚煦言的声音“叶瀚扬,你以为躲起来就能赢了我吗?你不出来,你的妹子就死定了……”

叶瀚扬渐渐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他靠着石头慢慢坐了下来,紧紧地攥着青竹剑,手背上青筋暴起,那种直达心扉的痛楚,令他的面孔都几乎扭曲了。这种毒药果然狠毒。他心中这么想着,突然觉得一只柔柔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同时一个水蜜桃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别出声。”

叶瀚扬一入石阵,便有十名黑衣人凭空跃出,将小亭团团围了起来,他们手中,都是一模一样薄如蝉翼的弯刀,齐齐举刀杀了过来。叶瀚飞一马当先,与众人一同迎战,小亭中只留下裴荫和云秋露。

叶瀚飞一剑挑飞一个黑衣人的弯刀,蔑然道:“就你们这样的功夫,也配到环碧小筑……”他话未说完,就觉得脚下一沉,他的双脚没入积水中,一双手从水下冒了出来,将他的双脚死死扣住。紧接着水面倏然冒出一柄钢刀,直取他的要害部位。叶瀚飞骂道:“他妈的!”手中的剑却比那钢刀更快,“哗”地一声刺入地下,一股鲜血登时喷射出来。

但是此时另一个黑衣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叶瀚飞听到背后的风声,身子一沉,“咯咯”两声从地下传来,他竟将藏在地下的敌人骨头踩碎了。同时一弯腰,背后的刀锋扫了个空。他看也不看向后便是一剑,立时听到一声闷哼。可是待他转过身来,却不见一个人影。刚刚那十个冲上来的黑衣人,竟在同一时间又消失了。

叶瀚飞怔了怔,又骂道:“这他妈是什么打法!”他环顾周围,其他人遇到的也是类似的状况。

牧霏高声道:“大家注意脚下,对方恐怕在我们周围部下了五行阵法。”

元峰接下去道:“这种天气,只可能是土遁阵。我们的敌手不止十个。”

他的话音刚落,那十个黑衣人再度出现,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夏宣清这边的情况最为凶险,好像这些黑衣人把他当成了攻击重点。虽然他靠神龙血和千年冰芝凭空增加了别人要苦练五十年才能得到的内力,但是内力对这种凭招数和反应取胜的打法毫无益处,四五次攻击后,他的身上、腿上已经出现了五六道伤痕。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道:“夏宣清,看来归北景还没来得及将星河派的武功传授给你。”

夏宣清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那声音继续道:“既然如此,你留着那五十年的内力也是白费,不如交给我。”一语未了,一柄耀眼的金刚刺破空袭来。

夏宣清气沉丹田,剑身一横,“当”的一声,便将那金刚刺荡开。同时,他也看见了一个人。

陆浩谦!他竟然也在这里。

夏宣清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浩谦冷冷地道:“很简单,我帮八师叔夺青竹剑,他帮我杀你!这本是很划算的买卖。”

夏宣清以前对这个人并没什么印象,就算他欺师灭祖,害死了他自己的师父,这些事情也离夏宣清很遥远。可是现在,地上还有环碧小筑二十几个人的尸体,他刚刚结交的朋友赵柏山也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手中,他不禁悲从中来,大声道:“来得正好!”突然一剑刺出。

——人并不是不懂得嫉恶如仇,只不过当“恶”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维护正义的“嫉”便无法被激发出来。

陆浩谦边打边道:“你现在还不会自如运用那些内力,方才挡我那一剑,也不过用了十几年的功力而已,这样只能勉强与我拼个平手。你已受伤,五十招内必败。再加上这土遁阵,你以为自己能撑过几招?”

夏宣清此时周身的血液好似沸腾了起来,好像根本没听见陆浩谦的话,依然剑剑都是杀招,连他自己都不能抑止。

裴荫却听得清清楚楚,二十招一过,夏宣清便已明显处于劣势。她急得直搓手,刚要冲出去帮忙,却觉袖口一紧,是云秋露拉住了她。裴荫急道:“云前辈,我要去帮我师兄。”

云秋露淡淡道:“你出去于事无补,必会被那十个杀手缠住。”

裴荫道:“那该如何?”

云秋露道:“我有办法破这阵法,亦有五成的把握杀了陆浩谦和楚煦言,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作此牺牲。”

裴荫迟疑道:“什么办法?”

云秋露道:“凌曦天境的十八式武功中,我学的散花抚筝手看似普通,却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裴荫急道:“那是什么?”

云秋露道:“如果耗费二十年的内力来催发它的‘灭’字诀,它将无往不胜。”

裴荫狐疑道:“二十年的内力,前辈难道没有么?”

云秋露道:“我说的耗费,意思是这一招一旦发出,二十年的内力也便同时毁于一旦。我现在受了伤,只剩下五成内力,加上你,你至少有十年的内力罢,虽然不会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至极致,对付眼前的敌人也足够了。为了我的女儿,为了环碧小筑,我不吝惜自己的武功,倒是你,”她凝神注视着裴荫,一字一句地道,“你要考虑清楚。”

裴荫看了看苦苦支撑夏宣清,又想起死去的赵柏山,他虽然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却多多少少跟自己有些关系,现在大敌当前,自己的武功又如此微末,倒不如交给云秋露,大不了以后不再行走江湖。想到这里,她不禁鼻子一酸,恨恨地道:“我愿意!”

叶瀚扬朦胧中感到身体像浮在半空中一般摇摇晃晃,胸口的疼痛已减轻了大半。他试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红色。那不是鲜血一样刺目的红,而是一种很温软的淡淡的红色。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外面依然猛烈的大雨和沉雷声,提醒他这难熬的一夜还没有终结,使得他刚刚轻松下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一双柔柔的手将自己抱了起来,他靠在一个柔软而纤弱的肩头,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而那双手,似乎在为自己包扎伤口。

慢慢地,他的视线终于恢复清晰,才看清这是一条乌篷小船,船的顶棚挂着一只红色的灯笼,映得整个船舱都浸透在它的光辉下,两边的门都被厚厚的帘子遮掩着。他发现自己是赤着上身坐在船舱中,下巴正靠在一个女人的肩头。他看见一个柔润的后颈和贴在那上面的湿漉漉的头发。

四周的空气因为大雨的原因十分清冷,然而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流,却令叶瀚扬觉得舒服极了。那种感觉,就像在外面玩累了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外面的雨声十分嘈杂,然而他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连思绪都几乎停止了。这种感觉,自他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后,便很久没有过了。他甚至拒绝去想自己现在遇到了什么状况。这本不是他的性格,抑或说,不是他该有的性格。然而那双温柔的手却已经停止了动作,慢慢将他的身子放回了船舱的靠垫上。

叶瀚扬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和他猜的没有两样,这个女人是杭语薇。

杭语薇发现他已经醒了,四目相对,不禁愣了片刻。但是她很快便规规矩矩地坐在叶瀚扬的对面,半侧过身子,低着头,用手指拢着头发。她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那薄薄的一层淡紫色纱衣正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当她抬手整理头发的时候,胸前的曲线立刻变得极为惹眼。

叶瀚扬只觉得喉咙一热,赶快低头不去看她。

杭语薇见了,莞尔一笑,轻轻地道:“你怕我?”

叶瀚扬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带我过来的?”

杭语薇低下头去,道:“昨天有人将我带到这里,告诉我出入那石笋阵的方法。”

叶瀚扬心中一动,道:“你可看清那人的长相?”

杭语薇的表情好像沉浸在对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回忆中,道:“我没看见那个人的脸,但我知道一定他。”她所指的,是琅琊山中那个骑着神龙,武功高得骇人,自称凌曦天境第二十五代掌门的黑衣少年。她将这些事情统统讲给叶瀚扬听,同时慢慢挪到他身边,将手按在他胸前的伤口上轻轻抚mo。

叶瀚扬也觉得不可思议。若说那少年不是凌曦天境的新掌门,他怎会懂得别人的武功,又怎会驾驭得了那可怕的神龙;若说他是,却又如何知晓环碧小筑的阵法呢?他沉浸在这个问题中,一时没有察觉杭语薇在揉着他的伤口。等他发觉时,胸口的疼痛竟已快要消失了。他看着杭语薇,道:“你……多谢。”

杭语薇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抽回了手,道:“你中的这种毒如若见血,便会一直不停地疼下去。我想了很久,才配出一味药对付它,按摩一下,药效会更快。”

叶瀚扬道:“好像世上所有的毒你都会解。”

杭语薇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道:“有句话叫做名师出高徒。”

叶瀚扬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的名师想要做什么,你可知道?”

杭语薇一怔,苦笑道:“我说我不知道,你可相信?”

叶瀚扬不置可否,道:“你为什么不回去问个清楚,却一个人四处乱撞?”

杭语薇笑道:“这算是关心我么?”一顿,又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原本,寒毒宫百余弟子,师父是最疼爱我的,所有的同门我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即使坏了宫里的规矩,他老人家也不会跟我计较的。但是现在,他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从他把我派到关外开始,寒毒宫的事情,我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而且,师父要我带回去的东西,我一样都没了,我才不回去让别人看笑话!”

叶瀚扬见她眼圈微红,天真委屈的模样就像个孩子,纵使铁打的心肠也不禁软了下来。他本想说“你是不是要做出一些让阴寒枫满意的事情才肯回去”,来试探杭语薇到底跟今夜偷袭环碧小筑的楚煦言有没有关系,却鬼使神差般地换成了“真是个又倔又怪的孩子”。

杭语薇自嘲地笑笑,话锋一转,道:“还疼不疼了?”

叶瀚扬摇头,道:“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我却没办法还你这份人情。”

杭语薇淡淡地道:“那就欠着吧。”她将头靠在舱壁上,伸直双腿,伸了一个懒腰,闭着眼睛道,“反正欠我情的人很多,多得我也记不清了。”

叶瀚扬眉尖一挑,脱口道:“很多男人?”

杭语薇猛然扭头看着他,突然咯咯笑道:“怎么,你在吃醋么?”

叶瀚扬道:“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脸有些发热。

这自然逃不过杭语薇的眼睛,她将头贴在叶瀚扬心口,轻轻地道:“你在撒谎。”她抬起头来,额头几乎贴着叶瀚扬的唇,“难道忘了我懂得摄心幻术么!”

叶瀚扬看着她的眼睛,反而平静了下来,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杭语薇沉默半晌,吐了口气道:“我看出你很不开心,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有很多事情牵绊着你,让你无法放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叶瀚扬听到这番话,那些长久积郁在心头的事情,像一块块巨石一样的事情,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他的手指一松,将青竹剑放了下来。这柄他从收到就不曾放下的宝剑,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他放在了一个极普通极普通的小船的船舱中。

杭语薇将头埋在他胸前,梦呓般道:“抱着我。”

叶瀚扬吸嗅着她身上的阵阵幽香,双手不由自主地拢住了她的肩头。她的双肩窄而薄,仿佛轻轻一折便会碎成两片,无论谁抱着她,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怜爱和保护的yu望。叶瀚扬自然也不例外。

杭语薇微闭着双目,嘴里哼着含混不清的曲子,一根纤纤玉手在他胸前轻轻画着圈,而且,渐渐地滑向他下身。

叶瀚扬听着外面大雨敲打在船顶和水面的声音,还有间或响起的雷声,那种极端的嘈杂反而使他内心变得沉静。他专心地感受着杭语薇指尖传来的这种温热而痒痒的感觉,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突然间,他的脑子里闪现出一幅将她压在身下的画面,这不禁令他冒出了一身冷汗。一睁眼,便看见杭语薇的手指已经滑到了自己脐下。

叶瀚扬的头脑一阵晕眩,猛地抓住她的手道:“别这样。”

杭语薇一怔,旋即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么紧的抓着我的手。”

叶瀚扬看着她柔媚入骨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杭语薇低着眼睛,显得娇羞可人,却一翻身,像条蛇一样滑到他身子上面,双腿垂在两侧,贴着他的耳朵柔柔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声音就像一股清凉的蜂蜜,既动听又美味。

叶瀚扬打死也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大胆,如此热烈,如此直白的女人。她湿哒哒的长发水草一样将他缠了起来,像一张深不见底的网,在挑逗着他的神经。杭语薇身上那股醉人的香气,更像是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他觉得自己已经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身体也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开始随着杭语薇的摇摆起了变化。

事实上杭语薇并没有动。那种轻轻的摇摆,是船随着河水的流动和大雨的敲击所形成的一种轻微的颤抖。但是正是这种要命的颤抖,和整船暧mei的暖红色灯光,让他的心狂暴地跳动了起来。

——他毕竟是个很正常,很成熟的男人,是男人就免不了在这种事情上“身不由己”。不知这是上天赐给男人的特权,还是赐给女人的武器。

杭语薇感觉到自己双腿之间的地方,隔着裙裾,有个硬硬的东西凸了出来。她将脸移到叶瀚扬面前,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和干裂的嘴唇,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居然伸出小小的一点舌尖,轻轻点按在他唇上。

叶瀚扬碰到她冰凉而香软的嘴唇,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融化了一样,那里面深埋着的爱yu火山一样喷涌而出,他猛然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紧紧压住。小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灯影错乱而斑驳地洒在杭语薇身上,将她的脸映得红润光鲜,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等待着采摘它的人到来。

这一刻极静,静得是叶瀚扬的心;这一刻又极芜杂,芜杂的是船外的骤雨惊雷。

杭语薇看着他,不说话。可是她泉水一样的眼睛会说话,秀挺的鼻子会说话,小巧精致的嘴巴会说话,那起伏的胸膛更加会说话。

叶瀚扬看着看着,终于低下头去深深地吻她,从她香糯糯的嘴巴,一直吻到柔滑的脖颈。他抓着杭语薇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越握越紧,仿佛恨不得把她柔柔的手骨握碎一样。

杭语薇疼得呻吟了一声,那呻吟声中却是带着笑意的。她抿着下唇,眼角似有泪珠滚落,道:“你……对我温柔些好吗!”她的声音既像哀求,又像请求。

叶瀚扬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久得他几乎忘了该怎么做。

这一夜过得很快,似乎美妙的事情总是过得很快。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万缕阳光从船舱的缝隙中挤进来,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荷叶香气。胸前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他仰面躺在船舱里,觉得全身酸酸软软的,好一阵子,他才开始想起自己的身份和环碧小筑昨晚的事情。这些事情令他全身一紧,霍然坐了起来。

“叮”地一声,一只金丝耳环从他胸前掉落在船底。他拾起来托在掌心看着看着,想起昨夜的缠mian,心不禁又开始狂跳起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杭语薇不在,青竹剑却还好好地搁在自己身边,他下意识地将它握在手中,不觉愣了。

难道云秋露和自己一直以来怀疑的阴寒枫,竟不是当年抢走紫电的人么?

他又想起楚煦言,这个人倒是直言不讳地想要青竹剑和夏宣清,难道当年那个人是他?不知道青青现在怎么样了,环碧小筑又如何了。

接着他便看到了放在一旁的分波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安。他和沈烨轩虽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杭语薇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可他还是觉得羞愧,觉得难堪,就像抢了别人的新娘子一样。

就在他思绪纷乱的时候,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歌声。他撩开舱帘,便看见杭语薇坐在船头,一头秀发迎着晨风飞舞,全身都被初升的太阳描画上了一层粉金色的光晕,恍如晨曦中的仙子。她的四周,是一片接天连地的荷花丛,高高的荷叶在微风中托举着娇艳的荷花,像一个个青春少女在翩翩起舞。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梳着头发。这幅画面既恬淡美好,又充满了浑然天成的童趣。

叶瀚扬忽然发现,似乎杭语薇特别喜欢将头发披散开,这样虽然很美,却实在不方便行走江湖。一来样子太过招摇,二来。他沉默半晌,才道:“我要回去了。”

杭语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用手指拨弄着一绺头发,嫣然一笑,道:“你会想念我么?”

叶瀚扬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杭语薇,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罢了。一个武林世家的掌门和一个邪派出身的淫荡女子,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确定昨晚的事,是一时的情欲所致,还是真心喜欢。他只是朦胧地觉得,自己并不讨厌杭语薇,却也不该喜欢她。然而他紧握着青竹剑的手却不知为何,竟在轻轻颤抖。

杭语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不需要理由,就可以跟任何女人上chuang的?”

叶瀚扬的眼角跳了一下,道:“如果你这样想,那就是。”他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的理智告诉他,有些事情最好处理得简单一些,否则那就不是处理,而是招惹。何况,他一看到那柄分波剑,便觉得心被一种叫做羞耻的猛兽撕咬着,这令他只想赶快躲开杭语薇。

杭语薇看了他许久,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冷地道:“你走吧。”

叶瀚扬就真的走了。

可是有人不想走,不仅不想走,还大喇喇地站了出来,道:“师妹,你最近似乎很不顺。”

杭语薇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老冤家——慕莲湘。这个人似乎总是在自己最倒霉的时候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