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样一个地下的空房间里,哪儿来的树叶呢?关雪樱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着,忽然之间,她的双眼瞪圆了,两腿一软,险些再摔倒在地上。如果她不是一个哑巴的话,此刻恐怕已经歇斯底里地爆发出一连串的尖叫了。
——她看见了蟑螂!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多少只的蟑螂,正顺着房间里一根断裂的暖气管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它们就像是红黑色的潮水一样,很快就淹没了房间的地面,只剩下关雪樱所站立着的那一小块。这些蟑螂好像训练有素,只是包围住关雪樱,并没有靠到她身上去,尽管如此,关雪樱还是感到浑身汗毛倒竖,好像已经有蟑螂在她背上爬行了。
她是一个生长在大山里的女孩,不像城市姑娘那么娇气,山里原本也少不了各种各样的蛇虫蚂蚁、种种奇怪的昆虫。但像眼前这样,足足上万只蟑螂聚集在一起蠕蠕而动的盛况,已经足够击垮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神经。事实上,如果这不是关雪樱,而是换成一个普通的城市人,无论男女,恐怕早就吓晕了。
关雪樱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足足过了有两分钟,她觉得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眼睛闭的再久,蟑螂也不会自己消失。最后她咬了咬牙,睁开了眼睛,眼前红黑色的虫之海洋仍然带给她无以名状的恐惧和晕眩感。
她忽然想起,冯斯出事的那一天早上,似乎就是被学校派到女生宿舍去灭蟑螂。当时冯斯抱怨连连,一面讥笑着当代女大学生的脆弱,一面挖苦学校卫生状况之糟糕——总之世间万物都逃不开被冯斯讥嘲的命运。现在看到如许多的蟑螂,关雪樱难免会产生一些联想:这两件事会不会有点联系?
她低头一看,还好笔记本和笔就掉在脚边,没有没入蟑螂群里。她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纸笔,在纸上写下“女宿舍”三个字,然后高举起本子。过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她的语调里稍微有一些惊诧。
“你居然还能联想到这件事…”女人说,“那的确是一个小小的实验,因为我不能确定北京的水土是否适合我的培养方式。事实证明了,蟑螂就是蟑螂,它们在任何地方都能顽强地存活。不过么…”
女人话锋一转:“出现在女生宿舍里的蟑螂,都是我用随手捉来的本地种繁衍出来的,它们体型微小,对人类也没有攻击性。现在围着你的这一群却不同,都是凶猛的新加坡大蟑螂,是会咬人的。你不妨想像一下,那么多蟑螂爬到你身上撕咬你的身体,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大概几分钟之内你就会化为枯骨。怎么样,害怕不害怕?”
关雪樱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女人说:“那么,老老实实把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交出来吧。我只需要东西,只要交出来,我就会放你完好无损地离开。”
女人的语气里充满劝诱,但关雪樱依然在本子上写下“我什么都没有”,女人不禁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个固执的孩子…那就陪我的宝贝们玩一玩吧。”
蟑螂群开始骚动起来,一点一点地缩小了包围圈,已经有几只蟑螂爬到了关雪樱的鞋子上。如女人所说,这些蟑螂明显不同于北京城里常见的小蟑螂,它们体型硕大,色泽红亮,翅膀和腿摩擦着发出令人浑身发软的可怕声响。这是一种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上亿年的物种,那种来自远古的基因总能让年轻的人类产生畏惧。
关雪樱紧咬着嘴唇,忽然抬起脚,狠狠一脚踩下去,把正在她脚边徘徊的一只蟑螂踩成了碎块。如同冯斯用来吓唬班里女同学的形容,这种蟑螂被踩死的时候,身体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且明明已经被踩扁了,身体分裂成了几截了,竟然还是能动弹。
第一脚踩下去,关雪樱简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休克过去。但她咬紧牙关,又踩下去第二脚,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就这样活生生地被吃掉,关雪樱想,就算真的要被吃掉,我也得多干掉几只。
平时看起来似乎柔弱文静的关雪樱,此刻却状若疯魔,双脚不停地踩踏,手里的笔记本玩命拍打。如果她不是一个哑巴,此刻多半会发出当年打排球的东洋魔女那样的奋力喊杀声。
但在这成千上万的凶恶蟑螂面前,她一个人的力量显得那么的单薄可怜。对方似乎是被关雪樱这种抗拒到底的态度所激怒,刚开始只不过是想要吓唬一下她,此刻却放松了对蟑螂的收束,有几只蟑螂爬到了她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几口。
好疼,关雪樱想,真没想到蟑螂咬人也会那么疼。但那几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反而更加激发起她的血性,只是狠狠地继续拍打着蟑螂,既没有掉眼泪,也没有求饶。当然她心里清楚,对方现在仍然只是在小小地吓唬她而已,假如这些蟑螂真的全部一拥而上,她将会被立即淹没,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又过了几分钟。
关雪樱的手上又添了好几道伤口。她也很累了,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背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但她大喘着气,就是不肯松口。而对方也并没有停止驱动蟑螂的迹象。
我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蟑螂吃掉的人吗?关雪樱苦笑着想,这样的死法可真是一点也不光彩。她只觉得双臂沉重得就像是被灌了铅,渐渐地快要举不起来了,眼前也似乎有一些明亮的星星在晃啊晃啊。
我不行了,关雪樱近乎麻木地挥动着手里沾满蟑螂残肢的笔记本,再也不行了,手都要断了,肺也快要爆炸了。干脆停下来吧,就让蟑螂吃掉我好了。
正当她准备精疲力竭地放弃时,突然之间,双眼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光芒。这道光芒浅得几乎看不见,但还是和空气的透明色有一些细微差别,让目力颇佳的她看到了。没等她反应过来,耳畔就响起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爆裂声,近似于铁锅炒豆子一样的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声音很轻,但却清晰可闻。随着这一阵声音,一直包围着她不断蠕动的蟑螂群就像是一大锅水突然沸腾起来一样,产生了惊人的变化。由远及近,这些让人恶心而畏惧的虫子一大片一大片地先是变得焦黑,继而粉身碎骨,化为齑粉。空气中仿佛是传递着某种看不见的灼热火焰,将蟑螂彻底地铲除掉。
那个一直隐藏于暗处的女人也发出一声轻微的轻呼。几乎是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那些布满了整个房间的凶猛蟑螂被全部杀死,每一只都像是被扔进了火里炙烤一样,彻底地烧焦,彻底地粉碎,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焦臭气味。这种强大的烧灼力量,立刻让关雪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虽然接触不多、却对她挺照顾的人。
眼前又是一花,一道明亮的焰火闪过,空气好像忽然间被撕裂了,一道人影陡然从虚空中出现。一声沉闷的钝响后,那个人影摔在了地上,摔在了蟑螂尸体的焦炭与粉尘之中。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影也现身了。那是一个高瘦的男人,脸上总是没有表情,看上去不易接近,但他曾经一路把关雪樱从西南山区带回到北京。他看也没有看关雪樱一眼,大踏步走到那个摔倒的人影面前,冷冷地说:“你们终于来了。”
那是梁野!关雪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才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僵硬,完全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能勉强抬起胳膊擦汗,并且终于有余暇去看一眼那个摔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一个身段苗条的女人,看样子很年轻,脸型也不错,脸上却有着好几道纵横交错的骇人伤疤,其中有一道从嘴唇一直延伸到了咽喉,难怪她嗓音嘶哑。
除了那些陈旧的伤疤外,女人身上并没有其他明显可见的伤痕,但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痛苦,无疑是受到了梁野的伤害。而梁野抄着手,悠哉悠哉地站在她身前,显然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
三个人都处在沉默中。两分钟之后,似乎是疼痛有所缓解了,满脸伤疤的女人才轻轻开口说:“那么厉害的火焰,你应该就是传说中四大高手之一的梁野吧?”
“是我。”梁野点了点头,“你呢?你又是谁?”
“只是一个无名黑暗家族里的无名小卒而已,”疤面女说,“说出来你也不会认识。”
“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小姑娘的身份是不是已经败露了?”梁野问。
疤面女邪恶地一笑:“不错。我只不过是想要抢个先,失败了而已,在我的后面,还有许多不同的家族,还有许多远比我强大的人。你护得了她么?”
“尽力而为,死而后已。”梁野简短地回答了八个字。
说完这话,他并没有什么动作,疤面女的脸色却忽然间变得青紫。她的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头一歪,不动了。
关雪樱站起身来,慢慢挪动着仍旧发软的双腿来到梁野身边,惊魂未定地指了指疤面女,表示询问。梁野摇摇头:“不是我杀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是自杀。”
关雪樱又指了指自己,梁野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事到如今,也只能稍微让你知道一点了。你的确和守卫人世界有着重要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你掌握着消灭魔王的一把钥匙。不过你的身世至今还没有完全清楚,我也在不断调查中…”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间目光一凛,随即抬起右手,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轻轻一划。也不见他发力,手背上已经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流了出来。他把血液涂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关雪樱的额头上,解释说:“沾了我的血之后,你就暂时不会被我的蠹痕所伤了。”
“没错,死的这个只是小角色,但是大麻烦已经来了。”梁野说着,红色的蠹痕扩张开来,把他和关雪樱包围在其中。
第三章、我们的世界 2
宁章闻传过来的资料让冯斯在其后的一天里陷入了某种不安宁的状态。那一连串冰冷冷的凶杀案让他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西藏,青藏高原,羌塘无人区,地下墓葬群,地震…这些元素扭结在一起,到底指向何方?在信息极度缺失的眼下,他显然是无法得出结论的,但那种不祥的凶兆却始终萦绕于胸。
这天中午,黎微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去吃午饭,黄力终于得到机会和冯斯坐在一起吃饭。但冯斯显然心不在焉,对他所说的话总是反应慢半拍,或者前言不搭后语,这让黄力的脸上屡屡浮现出怨妇般的表情。到了后来,冯斯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决定打起精神陪这位新朋友多聊几句。
“洛杉矶湖人最近怎么样了?”冯斯问。他虽然喜欢打篮球,但对NBA的观看热情却并不是特别强,大概就属于遇到比赛瞅两眼,没时间看也不惦记着的边缘球迷范畴,大致知道每年的总冠军是谁,大致知道联盟最当红的球星是哪几个,已经算是不错了。他之所以知道湖人这几个赛季状况不佳,纯粹是因为寝室里有一个铁杆科黑——即疯狂讨厌科比的人,从该科黑日复一日的欢乐吐槽中被动接受了一些信息。
黄力的脸色有些难看,冯斯连忙调整到“于己无关的同情”状态:“怎么了,战绩又不好?”
“啊,和湖人的战绩没关系,”黄力说,“是你提到湖人,让我想到了今天上午,我朋友来探视我的时候给我带来的一个坏消息。”
“怎么了?什么坏消息?”虽然事不关己,冯斯还是摆出关心的神态。
“我的一个湖蜜朋友死啦,”黄力说,“刚死的,在另一间精神病院里割腕自杀了。”
冯斯一愣:“不是吧?湖人给你们的刺激那么深?怎么接二连三都跑精神病院里去?”
黄力连连摆手:“不是啦,他入院和湖人没半点关系。他是因为杀人才入院的。”
“哦!”冯斯恍然大悟,“是想要通过司法鉴定为精神疾病来减刑,是么?”
黄力苦笑一声:“不,恰恰相反,控方认为他有精神病,但他自己偏要极力辩解他是正常人。”
冯斯心里一动:“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那个对富豪实施凌迟的记者,对吗?”
“没错,就是他。”黄力说。
“妈的,你们湖蜜一个个都是怪物…”冯斯喃喃地说。
黄力所提到的这个朋友,是前些日子一桩轰动全国的凶杀案的主角。那起案件的残酷和血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网络上流传着,引发大量的讨论。人们对疑凶的行为做出了种种光怪陆离的揣测,却没有人敢打包票说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
因为疑凶坚决不认罪。
因为疑凶坚持宣称,他没有杀人,死者是自杀的,是自己对自己实施了类似凌迟一样的酷刑。
这桩奇案发生在上海。那天凌晨大约两点左右,一位送餐员骑着电动车,来到某一片新兴的别墅区。他所服务的,是一家二十四小时送餐的私房菜馆,虽然价格不菲,但因为菜品质量高、送餐及时而受到兜里有余钱的市民的青睐。这一次,订餐者的地址在别墅区,看来也是个有钱人。
这片别墅区安保原本很严,不过这位送餐员多次来到这里,保安和他已经熟识,没有联系业主就放他进去了。他骑车来到那栋三层楼的别墅外,按响对讲门铃,却始终无人应答;按照联系电话打过去,电话不停空响,同样没有人接听。他开始感觉到有些奇怪,于是伸长脖子向着别墅内张望。
他发现别墅的二楼某一个房间还亮着灯,透过厚厚的窗帘,隐约能看见有人影在晃动。仔细倾听,可以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尖叫。这片别墅区建筑质量不错,隔音效果很好,能够隔着两百平米的花园听到室内传来的尖叫声,说明那个人大概的确是用尽了全力在喊叫。
出事了!送餐员连忙拨打了110,然后去叫了保安。叫来的两名保安都是果敢的角色,在叫门没有回应之后,不等110巡警到来,商量了两句,果断越门而入,进入了别墅。他们穿过花园,刚刚走进别墅的门厅,就听到了二楼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而且有一阵隐隐的血腥味从楼上传来。两人对望了一眼,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紧握着警棍冲了上去。
这个举动,成为了他们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因为他们看到了地狱。
别墅二楼亮着灯的那个房间,是房主的书房,尖叫声和血腥味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保安之一抬腿踹开了门,两人抢进门里,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书房很大,屋里一共有两个人。一个人正跪在地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人们所听到的叫声就是来自于他那简直要爆炸了的喉咙。而真正让两个人吓得几乎要浑身痉挛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死人。
那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一位小有名气的青年富豪,之前依靠着一款极富创意的移动互联产品挖到了第一桶金。此时此刻,从他的脸还能勉强辨认出他的身份,也只能依靠脸了。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变成了骨架!
他身上的肉已经被一片一片地切割下来,混合着由于失去了肌肉与隔膜而从胸腹间流淌出来的内脏,在地上零乱地堆积着,鲜血更是纵横流淌,散发出浓重的气味,用于切割的一把锋锐的藏刀就浸泡在鲜血中。此刻的青年富豪,原本强健的身躯完全化为白骨,头颅却完好无损,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欣悦和幸福。
是的,欣悦、幸福、高兴、欢愉、快乐、兴奋、憧憬、神圣…一切这样形容美好的正面情绪的词汇,都可以放在他这张脸上。这样的表情,如果是在一个健康的活人的脸上,无疑能带给旁人积极的感染;但眼下,它们却挂在一副光秃秃的骨架上,挂在一个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的死者的脸上,呈现出无比恐怖和无比怪异的效果。
就像是天堂和地狱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两名保安中的一个当场吓晕过去,另一个也手脚发软地瘫倒在地上,和现场的那位生者一样,似乎除了用尽全力惨叫之外,再也无法做其他的事情。事后,这两名保安都不得不去接受心理辅导,但这血腥的一幕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或许会持续终身。
而这起惨案给人们留下印象最深的,倒不是网上流传出的那几张打了马赛克的未知真假的模糊图片,也不是无数自称知情人的绘声绘色的地摊文学式的爆料,而是现场的那名疑凶、名叫叶明强的男人的供述。
叶明强是某市一家地方晚报的记者,业务能力很强,但有点贪财好色的小缺点,有过一些利用职务之便敲诈勒索的传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晚他会出现在那位富豪的别墅里,没有人知道他和死者的关系,无论警方怎么讯问,他都守口如瓶、坚决不肯交代。他只是一直反反复复地诉说着同一件事。
“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杀的!”叶明强说,“我根本就没有碰他,是他自己拿起刀来,自己一片一片地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的!”
任何一个稍微具备一点生理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但叶明强始终坚持着不改口。而在那一夜的惨案发生之后,他的精神也越来越不正常,经常在审讯中突然陷入无法自控的癫狂状态,夜里睡觉更是时常在噩梦中发出响亮的尖叫,以至于被同室的看押犯连续殴打。
最终,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并且很快转移到了重症病区。
而现在,根据黄力所提供的最新消息,这个名叫叶明强的杀人嫌犯,已经割腕自杀了。
“唉,我们在网上还挺聊得来的,”黄力说,“之前科比来中国的时候,每次他都抢着去做现场报道,给我们发回来好多照片。”
冯斯无法理解这种狂热的偶像崇拜情结,他只是单纯地对这桩奇案感兴趣。但叶明强刚刚去世,他也不好显得太过冷血,只能耐着性子听黄力讲了很久他们这群球迷之间的往事,直到黄力眼泪汪汪地说出一句“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亲眼看着科比退役了”,才插口问:“你觉得叶明强真的是疯子吗?”
黄力想了想,犹犹豫豫地摇摇头:“我不那么觉得。他的性格的确是稍微有些偏执——球迷的性格都偏执——但是头脑一向很清醒,是个聪明人,不像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半夜三更去找刘鑫吗?会不会是像网络上猜测的那样,他是掌握了刘鑫的什么把柄、跑去讹诈的?”冯斯又问。刘鑫就是那个年轻的富豪,靠着一款独具匠心的手机app掘到第一桶金,创业一年后拿到了一亿五千万美元的融资,一时间成为青年创业者们的偶像。
“这个还真不好说,我只能说,按叶明强的性格,有可能做出这种事。”黄力说,“以前我们一个球迷论坛搞线下聚会时,叶明强去过,据接触过他的朋友说,叶明强喜欢蹭点小便宜,在钱的事情上很较真。在这种网友的聚会上尚且如此,我估计他应该是一个很爱财的人。”
冯斯点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也许刘鑫真的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里?”
“那我就不清楚了。”
下午的集体活动结束后,冯斯回到房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事情挂着放不下。越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那种隐约的不安就越发强烈,似乎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线索在自己的身前掠过,却没有能够伸手抓住。
这是怎么了?冯斯琢磨着,回忆着自己这一天的活动。是因为早上护士给他拿药时脸色不太好看令他起了疑心?是因为还在惦记着曾炜和父亲的关系?是因为午饭没有见到黎微所以不大放心?还是说,因为和黄力的交谈,又回想起了那桩血腥怪诞的案件,因而有些瘆的慌?
最后他自嘲地摇摇头:反正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他甚至连回校上课都不行,只能呆在这个精神病院里装疯子。说到底,一切都怪哈德利教授,如果他不死…
哈德利教授?
哈德利教授!冯斯握紧了拳头,猛然醒悟过来。原来那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的感觉,就是来自于这个死老头——哈德利教授的死法,以及自己莫名其妙身背的杀人嫌疑,难道不是和刘鑫的惨死有些相像么?尽管老头儿的死状并没有那么惨烈,但至少也是遍身伤口,身处现场的自己也并不记得曾经行凶。
两人的死法有共通之处!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有些兴奋地在病房里走过来走过去。是的,这两件事情的确有一些近似的地方,其区别只是在于程度的不同。虽然他还不明白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他心里却深深希望这二者的性质是相同的,因为那样就可以证明他的无辜。
当然,要完成这个推理链,首先需要证明的是叶明强说的是实话而不是谎言。所以,他必须尽快查清楚这桩案件的前因后果。尽管连警察都还没能摸清真相,区区冯斯就想要越俎代庖扮演安乐椅神探,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就算是痴人说梦也得试试,”冯斯锤了锤自己的额头,“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疯人院里吧?”
他也不去打扰宁章闻,自己先用手机搜索叶明强和刘鑫的资料,具体情况和黄力所说的差不多。叶明强是个颇有贪欲的记者,曾经因为敲诈勒索被举报,但由于没有相关证据,并没有被起诉,只是遭受了内部处分。此人脑瓜灵活,嗅觉独到,在挖掘隐私方面颇有一手,微博上也曾有人指名道姓地骂他,但还是苦于没有证据,除了骂两句,并不能干别的。甚至还有人公开找叶明强约架,但叶明强完全不予回应。
可见此人不但能敲诈勒索,行事还非常谨慎,冯斯想。单纯地想要通过网络搜索找到他敲诈刘鑫的证据,可能性基本为零。倒不如换一个思路,查一查刘鑫这位网络时代的新贵的动向,也许能发掘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刘”是中国总人口排名前几位的大姓氏,而三金为鑫,所以“鑫”也是希望自己子女富贵的中国人最常给子女起的名字。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光是各种社交网站上同名同姓的人群就能找出几百上千号,再加上手机屏幕大小有限,搜索过程实在痛苦不堪。好在这位有钱的刘鑫总算不大不小算是个名人,有关他的新闻往往排名会高一些。
在搜索引擎网站上翻了好几十页,手指头都快要抽筋了,冯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正当他觉得有点头晕眼花的时候,突然之间,两个令他极度敏感的字眼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西藏”。
冯斯的眼睛立刻睁圆了,他伸手点开这个链接,发现它的指向是刘鑫所拥有的网络科技公司的官网,并且早已被删除,幸好还有旧网页搜寻工具可以还原。这是一条用于企业形象宣传的公司新闻,时间在两年之前,主要内容很简单:公司总裁刘鑫前往西藏,参加了一项极富危险性和挑战性的活动:徒步穿越羌塘无人区。
新闻后面附了一连串的简历,意图说明刘鑫并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去出风头博眼球的无知土豪,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徒步穿越者和野外生存专家。冯斯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假如这些罗列的条目都属实的话,这个刘鑫还真算得上是个探险专家,已经先后征服过国内多个危险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