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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日之后,苏飞雪仿若整整老了十岁。

苏心禾离家的打击还没有过去,苏心海与萧子如又给了她沉重的一击,让这个年近中年的女人顿时觉得力不从心,心力交瘁。

两个女儿,一个她最得意的苏心禾因为保护家人,不得已入了皇城;一个不成气的苏心海,做了错事,连累了一家,不知道悔改,却还要一走了之。

三个女儿,一下不见了两个,而余下的那一个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苏家的家业,何以为继啊?

要不是还有柳尘烟呆在身边陪着她,要不是还有新出生的孙女让她在迷茫之中看见一点希望,她真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撑得下去。

苏家,进过这次打击之后,再失去了苏心禾,要想恢复以前的光景,真的很难!

宫廷卷 第【109】章 孕秘

春寒宫的寝宫内一鼎上好的香炉生起袅袅的青烟,窗户基本都是闭合着,只有点点的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泄进里一点,室内在白日里显得有一丝清冷,寂静无声。

柳琦气度宜然地躺卧在贵君软榻上,保养得宜的脸蛋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柔嫩细滑,似乎滴得出水来,精致的五官与柳珂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男人的英气,但也只是一点,后宫的男人们,比起民间来,更多了一份脂粉味。

为了荣宠长盛不衰,他们只有想着各种方法好好保养,以美丽的容貌和漂亮的身段来吸引女皇的注意,以此保得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

一旁的侍从跪在软榻前,隔着一张棉帕,小心翼翼地为柳琦做着脚部按摩,动作轻柔,呼吸轻巧,柳琦没有发言,没有人敢说出一句话。

柳琦手一抬,一旁的侍从连忙递上温热的茶水,他抿了一口,手一挥,侍从又退了下去,一切寂静无声。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柳琦刚刚闭上的眼又缓缓地睁了开来,轻声道:“苏御医来了吗?”

“回柳贵君,苏御医马上就到。”

几乎是柳琦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也在下一刻回答了他的问话。

柳琦说话的声音很轻,那飘散在空气里的声音便显得更低了,但在宫廷中,侍从的耳朵是最尖的,特别是对于主子的吩咐,就算远在宫门口,听到这轻飘飘的声音,也要摸爬滚打地跑到面前来回话。

“嗯。”

柳琦几不可闻地轻应了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闭目养神起来。

苏心禾的到来是个意外,对于她的名号,就算远在皇城的他,也是听说过的。

只是,她却是由虞涵引荐而来,这让他不得不上了心。

宜州的首富到宫廷里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医,放弃那安宜舒适的生活,情愿被这些规矩束缚着,这样想来,傻子也都不会来,更何况是苏心禾?

究竟虞涵将苏心禾带到皇城的用意是什么,他倒是好奇得很。

所以,他主动地接近苏心禾,在女皇面前也对她好评有佳。

这样下来,苏心禾该是会领他的情,至少他在某一天需要用到她的时候,也会顺手几分吧。

这当然是柳琦心里自己打的如意算盘,岂知苏心禾顺应着他,也是别有用意,只是俩人心中各有计较而已。

当苏心禾抵达了春寒宫,在侍从禀报之后,被人带进了寝宫内室后,屋里便只余下了柳琦一人。

对于这样的情景,苏心禾是见惯不惊的,柳琦自以为每次和她密谈什么,透露她一些他所了解与知道的消息,她便会将他当做自家人看,更甚者会站在他那一方。

这个男人,比起他的姐姐,倒显得幼稚得多。

每次,她都是静静地听着,轻笑而过,不反对,不赞成,没有发表过多的言论。

当然,手下的诊治工作一点也不耽误,他说他的,她做她的。

而由柳琦透露出来的消息,道道都是与虞涵有关的事,不是这个官员参了虞涵一本,便是那个官员上奏折弹劾。

这些小儿科的把戏,她都觉得可笑,虞涵更不可能打理,如果他的时间都分神给这些绿豆的事了,还怎么有精力去料理国家大事?

而最近这段日子里,虞涵又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听说,只是听说,他又代女皇去邻近的国家做友好访问了。

虞涵虽然只挂着个帝师的头衔,但女皇代言人非他莫属。

“苏御医,本君为何总是…怀不上身孕?”

唠叨完了一堆琐碎的事情之后,柳琦终是问出了这个在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他来宫中也有两年的光景了,可迟迟不见有身孕,再这样下去,他用什么来支撑他后半辈子的生活?

女皇的荣宠虽然还在,但又能维持到几时?

保不准明年选秀时,又有些年轻俊朗的男人来充裕后宫,而他们则年老色衰,屈居人后了。

美男迟暮,色衰爱弛,如果到时候他们还找不到自己的依仗,那么下场可想而知。

与苏心禾接触了有半年之久,知道她不喜言,人又沉静,加之自己对她的种种示好后,柳琦今天才敢向她吐露自己久未向人提及的心事。

这种事情,对其他御医,他是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被某个贵君收买了,是他们的眼线呢?

万一借机逮着他一点小把柄来大做文章,他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所以,对待这方面的事情,他是小心又小心的。

苏心禾,在眼前这个阶段来讲,暂时是可以信任的。

苏心禾的秀眉微蹙,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一般的贵君如果不是和御医特别熟识,是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题的。

后宫中的男人们都知道,在位期间,要想法设法地留下一女半子,让自己老有所托。

但对于久不怀孕的男人来说,他们的心里该是恐慌的,惧怕的,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又如何能对第三个人提起。

是男人,都不肯承认自己是没有生育的人。

而如果真的确诊了没有生育,对于以侍奉女皇为终生己任的后宫美男们来说,是最悲惨的事。

而一般知晓其中种种的人,好事,当然会被宣扬放大,如果是坏事,那么免不了被杀人灭口。

柳琦今天这番问话,是当真把她当作了心腹、自己人?

还是在下一刻,就会瞬间变了脸色?

苏心禾的心里正在暗自斟酌,略微沉吟后,她才低声说道:“贵君的身子内里属寒,不易怀有身孕…”

苏心禾只是诚实地告知了柳琦,对于柳家来说,柳琦如果生不出小孩,那么,柳家享有专权的日子也就没有多少了,而这一点,想必是现在柳琦最担心的事。

果然,苏心禾此话一出,柳琦的脸色瞬间变了几番,眸中的神色阴晴不定,时而垂目深思,时而将眼光又投向苏心禾的身上,见后者仍然镇定自若,柳琦的薄唇翕合了几下,终还是问了出来:“身体属寒…能改变吗?”

柳琦虽不懂医术,但从小在家也是受过应有的教育,他也曾经听说过,人的体质是可以改变的,或者通过锻炼达到,或者通过药物达到,但不知道他的还有的变吗?

他找上苏心禾,除了因为她是虞涵的人以外,另一点是苏心禾的医术了得,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且不说她在燕州治愈瘟疫时的创举,单就是来到皇城后,在后宫里露的那几手,对于其他御医形成的压力与打击可想而知。

要不是她身后有虞涵这个人物,御医馆怕早就将她给排挤开来。

“体质属寒…本不易改…”

苏心禾微微皱眉后,像是若有所思,半晌后,才道:“但是…如果贵君试用我调配的药方…或许会有所改善…”

注意,苏心禾这里所用的两个词,“如果”,“或许”,这样有着一半可能性,却有着另一半不可能性的话语,在此时的柳琦耳中,却是绝境中的希望。

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要试上一试。

“不过,这个药方没能在御医馆备案,心禾不敢随意使用,只怕…”

苏心禾显得略有些为难,御医馆的用药都有确切的记录,用在哪一宫,用在哪一个人身上,都会有明确的记载,半点马虎不得。

所以,这事还要看柳琦怎么说。

“不碍事,苏御医有秘方尽管给本君开来,不走御医馆那条途径,苏御医应该也有办法吧?”

柳琦勾唇一笑,眉宇之间媚态尽现,可这一招对女皇管用,在苏心禾这里却被彻底无视。

在后宫里,虽然除了女皇之外,男女之事已成禁忌,但也不乏有耐不住寂寞的贵君,侍君借故引诱她们这些能在后宫里出入的御医们,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至于柳琦之前有没有犯过这禁忌,苏心禾是不知道,不过,现在用在她手上,就是多此一举了。

苏心禾利落地收拾了药箱,退开了三步之遥后,才躬身道:“那心禾就试试吧,请贵君耐心等待消息。”

柳琦会这么说,早在苏心禾预料之中,生不出小孩的秘密,柳琦怎么会让其他人知道风声,当然秘密地处理就好。

“好,本君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柳琦满意地点了点头,苏心禾用了自己的秘方,私用药品,对她自己来说本就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如果被人举报,这罪名可大可小。

所以,柳琦也可以肯定,这件事情,苏心禾只要答应了,便不会泄秘。

而苏心禾真的对柳琦会用什么样的药,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华丽荣耀的宫廷,并不像外表所见得那么光鲜,它的内里已经腐烂变质,充斥着许多不能深究的黑暗,不能言说的秘密。

而今天,秘密的宝塔上又多增加了一桩…

宫廷卷 第【110】章 军情

“报!八百里加急快报!”

人头攒动的朝堂之中突然传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众人侧身望去,只见朝堂外的门阶上慢慢地探出一个脑袋,随着她脚步地跑动,整个人身体也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士兵,远途的奔波早已经让她周身糟蹋不堪,灰扑扑的兵服上几团暗色却很是显眼,不知情的人绝不知道,那几团暗色是早已经干涸凝固的血斑。

长途跋涉之下,血也早已经失了它该有的颜色,只是曾经温热的喷洒,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么样地惊心动魄。

她奋力地向朝堂中跑去,她的手中高高地举着一圈黄色的绸缎圈筒,那是要向女皇传达汇报的最新消息,她一边高声地呼喊着,一边向前跑着,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朝堂中的众人立马分开站在了两边,门堂的侍卫拦住了那名士兵,简单地作了搜查之后,解除佩剑后才放了她进去。

“女皇,八百里加急快报!”

那名士兵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眼中浓重的血丝足以证明她已经多夜没有合过眼了,可她此刻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手中那卷黄色的卷筒上,那个东西,似乎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报!”

女皇的神情也在刹那间严肃起来,连带着整个朝堂众人也屏息静气,静静地听着那名士兵接下来的报告。

“南蛮国突袭我南方边境,秦将军正带领众部顽强抗敌,请女皇陛下立刻派兵支援。”

士兵的话语一落,朝堂之中顿时哗然。

想那南蛮国乃是区区小国,这么多年来也不见有何异动,这才竟然突然来袭,且来势凶猛,连秦将军都派人来请求支援,看来此战事非比寻常。

“南蛮国竟然犯我边境?”

女皇眉头紧拧,目光阴郁,不知道她心头作何打算。

片刻后,她挥手招来一旁的女官,低声问道:“虞老师什么时候归国?”

女官神情一凛,小声回道:“归期未定,上次传来消息说椰那国国君盛情款待,虞大人恐怕会多待上些时日。”

女皇点了点头,对着朝堂中的众人沉声问道:“此番南蛮犯我边境,哪位将军愿领兵前往,助秦将军对抗敌军?”

女皇此言一出,太师与丞相对视一眼,双方阵营中各出列一员猛将,竞相要求带兵出征,平定南方之乱。

一番你来我往之下,女皇终于敲定,两方将军都为副将,三天之后,整齐十万大军出发,到达边境后,听从秦将军调派。

战事来得如此之快,迅速在皇城弥漫起一股浓浓的硝烟,虽然战火没有烧到这里,但这几日以来粮草的储备调配,整军的威武声势,也让整个皇城感受到了战争所带来的火热。

群情激奋,慷慨豪迈,军人们摩拳擦掌,百姓们摇旗呐喊,,心中都是必胜的信念。

南方蛮夷之地未开化的民众,又怎么会是天朝之师的敌手?

这场战争,似乎一开始便注定了胜利的结局,所以,士兵年轻的脸上都洋溢着洋洋自得的笑容,但在笑容背后,谁又知道战争的残酷?

那是血与火交织而成的印迹,那是数不尽的累累白骨砌成的高墙…

皇城之内,练兵操戈,而宫廷之中,也不太平静。

御医馆内正在征集着此次自愿随军出征的大夫,可战火硝烟之下,谁又愿意去淌那一趟浑水呢?

在宫廷里还能保得衣食无忧,尊荣满身,可一去到战场,连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下来都成问题,谁又有心思去治疗那些受伤的士兵?

更别提那战争的条件是多么艰苦难熬,她们这些在宫廷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御医们又怎么能吃得下那种苦处。

但无奈女皇下旨,民间征集的大夫必须由宫廷御医亲率参加,怎么样说,御医馆也必须派出一名代表,这下可急坏了老馆长。

说自愿吧,谁人愿意啊?

说她点名谴派吧,可这里的御医们哪个没有一点身世背景,平白点错了人,让别人记恨一辈子,这种黑锅背上可真让人头疼。

犹豫不决之下,老馆长似乎都想亲自上阵了。

虽然她再过不久便要退休了,但眼下战火点燃,她恐怕连着最后一点的清净日子也要奉献出来了。

老馆长的眼光一一扫过那些仿佛事不关己,依然在旁嬉笑闲聊着的年青御医们,这些,就是宫廷未来的青年才俊吗?

也罢,老馆长叹息地摇了摇头,右手提起毛笔,沾上朱红的点墨,欲在女皇指派人的名单上加上自己的名字。

可她的手刚刚提到空中,一只纤细的素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老馆长惊讶地抬眼,待看清来人时,她的眼中浮现出种种难言的神色。

苏心禾?

那个被帝师虞涵一手引荐至御医馆的女人;

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女人;

那个一手医术了得,却娇不燥的女人;

那个被无数贵君们推崇,却又半点不倨功的女人…

苏心禾,对御医馆来说,她是一个迷,她是一个传奇,但也是任何人都不敢动的女人!

她如今这般制止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老馆长微微挑眉,她确实不明白苏心禾的用意。

“馆长,我去!”

只是简短的四个字,苏心禾说得似乎轻描淡写,但老馆长心中却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样的份量。

顿时,老馆长的眼中泛起点点晶光,那从心里而升起的感动充盈着她的心房。

宫廷冷暖,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苏心禾是怎么样一个女人,以前她不敢说,但现在她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没有笑容,一脸冷淡,可那心却比谁都热啊。

没有人怜她年纪老迈出行不便,没有人怜她辛苦了一辈子又没有善终。

而这些,却被苏心禾看在了眼里,让她怎么能不觉得心里泛酸?

“不…”

老馆长摇了摇头,她的人生也走了大半了,未来也没什么改变的可能了;而苏心禾不一样,她的未来,还有大把的可能,不能让这个年轻的女人去犯这次险。

苏心禾难得地扯了扯唇,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老馆长被这笑容给惊呆了,那么温暖,那么美丽的笑容,竟然让她直直地暖到了心里。

纯洁、无垢,拥有这样笑容的人,理应由一个幸福快乐的人生啊,可是…

趁着老馆长感叹走神的当下,苏心禾手腕一转,利落地夺过了老馆长手中的笔,几下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御医,这怎么行?”

老馆长反应过来之时,女皇的名册里御医一栏已经赫然写下了苏心禾的大名,一锤定音,再无更改。

“这段日子,承蒙老馆长照顾,请让我为您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苏心禾推开两步,对老馆长深深鞠了一躬后,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御医馆的大门。

她不想惹出老馆长更多的眼泪,只能,就此别过。

宫廷里的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谁对她好,谁对她坏,谁是值得同情的,谁是应该远离的,苏心禾的心里都清清楚楚。

她从来不是滥好心,也绝不会因为同情就去做一件事情。

只是这老馆长,让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不能在身边尽孝,已经是人生一大憾事了,她不想别的子女也失去这样的机会。

而且,边境地带的生活绝不好过,又加上战火的洗礼,那里的情况可想而知,老馆长一大把年纪了,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这样的她去到南方边境,不真是要了她的老命吗?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不信佛,但是如果能救到别人一命,或是救到更多人的名,会不会,在冥冥中,总有一天,这些人也会成为她命中的福音?

她不为自己,她在为她的家人们造福!

为柳尘烟,为苏飞雪,为影飞,为焰冰,为沐清尘,也为她已经半岁的女儿苏纤尘…

她多渴望与他们相聚啊,在梦中,在无数个惊醒的刹那,她渴望着在影飞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她甚至期盼着焰冰与她斗上两句嘴,或是沐清尘在她面前哭诉的声音也好…

她真想他们啊!

她离开苏家之后,影飞派人将沐清尘接回了宜州,他们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在每次的信中,沐清尘留下的话语最多,诉说思念的情怀,想见又不得见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