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退了出去,顺着那条隐蔽的路径一直上山,不知因为震惊还是惊惧,她的步子有些踉跄。
那面具人究竟谁?潜伏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杨思菱,她又有着怎样的背景?而他们口中失去记忆的沈家少爷,是否就是她所遇见的澹台蒙越?他有过什么样的遭遇?……
这里头,仿佛有许多不为她所知的事情,只觉眼前万事纠结成疑团,将她层层围住,令她陷入长长的迷惑之中。
一路回到旧屋,见房中依旧窜动的灯芯,方才安下心来。
突然,她的目光被屋脚的一处泥砖所吸引。
那砖面是破损的,四周夹杂了破碎的新泥土。那里就是她存放藏宝图的秘密之处。原本是很寻常的一面砖。如今,却有了被人移动过的痕迹。
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顾不得整理正要解开的衣襟,飞扑过去,一双手,颤颤地挪开那些泥土,取下那松动的砖块后,内里便呈现了一小个凹槽,她往里探了探——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藏宝图!
她分明是亲手将它放进去的。那是在前几日,因淋过雨,她在一个僻静的夜里取出怀中的藏宝图,想这旧屋四处颓破,少有人来,便放心地将这珍而重之的信物安置在了最隐蔽的一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如今,它却不翼而飞。
怎能不令她感到诡异,且慌张?
一时间,她原有的冷静也不复存在,只余那无尽的负疚。
那一刻,眼前浮现钟绛离临走前的那一抹微笑,苏靖柔想,也罢,只好等到他来找寻自己了。于是,颤微微地辗转睡去,心口,依旧是怔怔的。
这一夜,月色清淡。
凤凰船(下)
文/萧天若
【 十二 】
天光微亮时,有轻轻的叩门声,在耳际响起。
这一夜,苏靖柔心里纠结着失踪的藏宝图和钟绛离留下的话,本就是浅寐轻睡。此刻听得门响,赶忙披衣起身去开门。
心说:钟绛离,你终究是来了。
待到开了门,却,生生怔在了那里。嘴边那句话,也给咽了回去。
门外,那白衣如雪笑容清浅的男子,不是澹台蒙越,又会是谁?
一瞬间的失神。
相对无言。靖柔摸不透他的来意,甚至不能肯定他到底是澹台蒙越还是沈家公子。可,她终究无法按捺住心下细琐的雀跃——
她想起那些藏在心底的话。
船上的那一幕幕往事,流光般掠过眼前。
心底涌上一丝渺茫的希望:抑或者,他终于,记得了她?
谁想,他一开口,便打碎她一切的幻梦。
苏姑娘,出事了。
未及她问,便径自接下去,道:不知为何,思菱与一个少年四夕崖下打了起来。两人斗得僵持不下,却异口同声说要你去……
靖柔心中陡然一沉。
他言语中提及的少年,想来该是钟绛离无疑。可是,思菱为何会和绛离打起来?虽说她早料到了杨思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钟绛离的武功甚至远在自己之上,她能与他对峙……
脑海中猛然划过前夜钟绛离的话。他说,你要小心身边人。
他说的那些话,此时想来,不知为何,让她心头腾起一丝凉意。不安顺着脊背爬上来。那样的叮咛,那样的关切——就仿佛,是在奔赴未卜的命运之前,给她的最后嘱咐……
想到此,再也沉不住气。急忙朝着四夕崖方向奔去。
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她回首,看着白衣的男子。满目疑惑。
苏姑娘,请你,帮帮思菱。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她,安然无恙。
靖柔闭了闭眼。她心头那最后一丝翻卷的情愫,都被这句话,噎了回去。所谓如鲠在喉,想来,也不过如此吧?苏姑娘。思菱。——再不必多说,单这一个称呼,足以让她明白他的心思。
可,她还是点了头。转身而去的一刹,她说,沈公子,我会,尽我所能。
这一扭头,她便不曾看到他面上浮过的温软笑容。
可他缓缓说出的下一句话,听在她耳中,却无异于炸响了惊雷。
若不习惯沈公子的称呼,那你,就还是叫我澹台蒙越吧。
【 十三 】
就这样,在赶去四夕崖的路上,苏靖柔自澹台蒙越口中,听到了那日船上发生的事情的第三个版本——
当日她上岸后,确实有蒙面的杀手追着澹台蒙越上了船。但后来在船上与那人打起来的,并不是钟绛离和澹台蒙越,而是看似娇柔的杨思菱。
我并不是那人的对手。思菱是为了救我,才出手的。他说。
靖柔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后来使出烈焰掌的,到底是谁?
蒙面人显然没有料到思菱会出手,不知为何,他没有恋战,施了轻功点水而去。可就在思菱忙着查看蒙越伤势的时候,一直默然的离叔,却突然对她下了手……
眼看着离叔招招致命,一心要置思菱于死地。他几乎想都没想,便拔剑帮思菱对付离叔。可离叔的武功着实了得,两下里打了几个回合,他们始终占不了上风。而受了伤的他,也渐渐体力不支。
不过一恍神的工夫,便被点了穴道,制在一旁。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同时使出了烈焰掌,毁了苏靖柔的船。
你为何早不说?靖柔问。
澹台蒙越苦笑。并不是刻意隐瞒……我醒来时,躺在沈家庄里自己的床上。这一切记忆,如梦幻泡影,全然模糊。
甚至,我忘记了自己曾经化名澹台蒙越,行走江湖。
直到方才,我看到那少年与思菱对峙之时,同时使出烈焰掌,那日之事,才涌上心头。我也才终于想起,这些日子在我身边的思菱,原本便是我喜欢的人……
最后这半句,未说完。却已经足够让她苏靖柔的心,碎裂成行。
是了。澹台蒙越的笑容,不止向她一人绽放。但这三人的纠葛里,会错意的那个,也就只是她而已……
当日,流水浮灯的夜色中,她许下的那个愿望。终究成空。
但到此,苏靖柔心中纠结的疑惑,渐渐开始有了一点头绪。
若钟绛离和杨思菱都是身怀烈焰掌绝技之人,那,三个版本之中,唯一可能说真话的,便是澹台蒙越。
可是。钟绛离和杨思菱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为什么没由来的要对她下杀手?今日两人又为何又突然对峙在四夕崖下?为了藏宝图吗?可藏宝图昨夜已经……
未及她想完,四夕崖下的三个人便已然立在眼前。
没错。是三个人。
钟绛离。杨思菱。还有一人,戴了面具——是昨夜那黑衣人。
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斗。满目疮痍,寸草不生。遍地都是焦黑的痕迹。就连昨夜月光下洞口那一丛妩媚娇艳的桃花,都已被烈焰掌烧得零落成灰。
三人望着苏靖柔,四下里缄默无言。
半晌,靖柔淡淡开口,打破沉寂——
三位之中,到底谁是罗家后人?
其实,打从船毁那日,她便已经明了。罗家后人已然现身。
世人皆知罗青云是盗圣,却鲜少有人知晓他与烈焰门的渊源。那极难习练的烈焰掌,原本就是罗家世袭相传的武功。她幼年时在柳叶山庄见到的习练烈焰掌之人,便是罗青云的后人。只是当时时机未到,柳叶山庄和他,两下里都不便提及藏宝图的事情罢了。
而当年长辈的约定便是:六十年后,醉仙居交还藏宝图时,罗家后人就是凭着烈焰掌来相认的。
所以,她才会耿耿于怀的追问,使出烈焰掌毁船的,究竟是谁——
会是,钟绛离吗?还是,杨思菱?又或者,是这个不知来历的黑衣人?
这问题她无从理清。于是便干脆把问题抛出来,让他们来答。
至少,她能肯定,这三者间,有一个是自己等的人。
【 十四 】
这里没有罗家后人。
开口的是钟绛离。他看着黑衣人和杨思菱,面上浮过微薄的冷笑。但这里的三个人,个个熟习烈焰掌。而且,其中一人,确实姓罗。
及至此,百般愕然的苏靖柔不由脱口问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绛离扭过头,对她轻笑,随口对答:烈焰门掌门。
靖柔的心蓦地一沉。
她明白了。
她等的人,其实一直就在她身边。钟绛离,便是约定中,那个身怀烈焰掌绝技,来取走藏宝图的人……
喃喃道:原来,是你。
钟绛离一笑,目光对着她,言语却对着黑衣人——谁说罗家后人一定就姓罗?
说着,回头正视了黑衣人,言语里多了一丝敬意和冷意——
还要继续斗下去吗?曾祖父?
黑衣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玩味和欣赏。不错,有胆魄,有智慧,不愧是我罗青云的曾孙……
淡如清风的三个字,自他口中随意滑出,却惊得苏靖柔一身冷汗。
他说他是罗青云……死了六十年的盗圣罗青云?!
就在她思量间,黑衣人抬手摘去了面具。
面具下的那张脸,虽然鬓角有几丝银发,却怎么看都不过只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罗青云若真还在世,怎么也该有近百岁的年纪……可这个中年男子,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罗青云。钟绛离还称其为曾祖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靖柔蓦然想起前夜钟绛离说过的话来。
六十年前,罗青云在桃花岭上遭遇了武林中人的袭击,恶斗五天五夜,终究不敌……可是,谁也没有见过他的尸体。
盗圣罗青云在桃花岭上一命归西,本就只是一句江湖传言。只是这传言传得太久了,久得已经让人无从怀疑其中是否别有内情……
或者,罗青云真的还在世。可他——
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罗青云朗声笑起,小娃娃,你都不曾听说,这世上有种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吗?
不老药?
她曾听祖父说起过的。
几十年前,大约也就是在罗青云纵横江湖的那个时代,江南有位名医,名叫冷苏南。相传,他曾调制出可以使人长生和不老的药物。
但这只是世间一个虚无的传说。而最禁不起推敲之处,便是冷神医后来的失踪——有人说他是看破尘世,乘船而去,扬帆海外了。可也有人说他是欺世盗名之辈,所谓的不老药根本不存在,他连自己的命都续不了……
众说纷纭之下,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只知道,随着冷苏南的失踪,昙花一现的不老药传说,便如清晨草尖的露珠般,消匿于江湖之中。
看在故人份上,我着实不想为难你一个小女娃。罗青云道。虽说当年约定的是六十年后由两家后人履约,可既然我还在世,那这藏宝图,自然该物归原主……
——藏宝图不在我身上。
事已至此,苏靖柔只得道出真相。昨夜你引我来此,与我纠缠之时,藏宝图便已被人偷走。
她辗转了一夜,都猜不透,到底是谁拿走了藏宝图。
显然,钟绛离在她被罗青云引来四夕崖时,便是一路尾随了她的。若不然,也不能及时将她救下。可是,从昨夜罗青云和杨思菱在船上的对话来看,拿走藏宝图的又不是杨思菱……
那么,在那个时候,潜入旧屋偷走藏宝图的,又会是谁呢?
未及细想,罗青云凌厉的掌风便从身侧划过,灼热的火焰风一般飞向她的身后,直扑澹台蒙越而去——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出手相救,烈焰掌的火光便逼上了澹台蒙越的白衣。
几乎是同时,她看到思菱施展轻功,纵身扑了过去,挡在了澹台蒙越身前。
虽然罗青云临时收住了力道,可那一掌,却还是打在了思菱的背上。
一丝血滑落嘴角。落在绣了缠枝莲花纹样的素色衣襟上,触目惊心。尊主,属下并非刻意欺瞒……
说着,杨思菱推开澹台蒙越,挣扎着,跪倒在罗青云脚下。确实是属下拿走了藏宝图,交给了沈公子。可,属下丝毫不曾有过觊觎宝藏之心……属下只是希望尊主能够成全我们。只求您,放过沈公子。
放过?哪有那么容易。
当年桃花岭上带头围剿罗青云的,正是沈家先人。那日在山上见到他,得知他是江南沈家公子,苏靖柔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只是当时沈家别院出事之时,她想到烈焰掌,只当是罗家后人的报复,不曾想到有罗青云未死这一层……如今想来,那追杀澹台蒙越,用掌火烧毁别院的人,应该就是罗青云吧?
那边厢,杨思菱还在苦苦哀求。
靖柔低了头,不忍再去看她的脸——
终于懂得,什么是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这个女子,接近她和他,最初,或许真的只是出于某种不得见光的目的。但那行船的日子里,流水之上,她对他种下的情思,却千真万确,不曾掺假。
所以才会苦求自己的主人放过他;所以才会铤而走险,盗走藏宝图,以此换取他们的未来;所以才会在他有危难之时,不惜以性命相护……
心中不免浮起一丝悲悯与哀戚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罗青云的一颗棋子罢了。
叹息间,有人扶住了她的肩。回首,是钟绛离。
她不语,只见澹台蒙越已自怀中取出了藏宝图,递在了罗青云手上。
只一眼,罗青云便已大怒。就连苏靖柔也愣住了。
罗青云手上的那张藏宝图,是假的。
【 十五 】
未及罗青云发作,钟绛离就上前,拿过了他手中的假图。
他的脚步很轻灵,眼神也很从容。就仿佛只是随意走去,摘下树梢一朵盛放的桃花。
待到那图被揉碎,散在风中,他才望着罗青云,道:有个人托我来问你一句——那东西,真的比自己的至爱至亲还重要吗?
六十年前我就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罗青云负手,望着钟绛离,眼神却飘得很远,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想必,真图早就在你身上了吧?
钟绛离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靖柔,对罗青云说道,我可以把真的藏宝图给你。只是,请你放过沈公子和杨姑娘。
说着,他俯身,扶起澹台蒙越和杨思菱。
然后,就手在怀里掏出真正的藏宝图,递至罗青云手中。
苏靖柔心里升起一缕莫名的火气来——
听罗青云的口气,那藏宝图竟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钟绛离若真是他的后人,那他这么说肯定是另有隐情……难道,在盗圣罗青云眼中,金银财帛这些虚浮的富贵,比骨肉至亲还要重要吗?
真是那么在意那些钱财的话,当年不要把它藏起来就好了。何必如此?
听了靖柔的话,罗青云哈哈大笑。
财帛?我罗青云纵横江湖数十载,再贵重的珍宝,于我,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般轻易。再多的钱财,都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何曾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正色问道,怎么,小丫头,难道你太爷爷没有告诉过你,藏宝图中埋藏的宝藏,根本就不是金银吗?
话音落处,罗青云纵身而起,飞掠过树梢,展眼间,便消匿在山林深处。
不是金银财宝?!
苏靖柔心头一凛。世人争相求取的,不择手段要得到的宝藏,并不是金银财宝……那是什么?
未及她问出,钟绛离便替她说出了答案。
——是,长生药。
其实,数十年前,纵横江湖的盗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夫妇。
男的,自然就是后来名震江湖的罗青云,而女的,名唤钟怡,正是烈焰门的大小姐。
这伉俪二人,携手并肩行走江湖,做下无数惊天大案,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富。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曾使用这些财宝,而是用这些财宝,换取了冷苏南手中的不老药。
——盗获财宝对他们来说,是最轻易的事情。相较聚合大量宝藏让世人垂涎,能保有青春不老之躯,对他们二人而言,更具有诱惑。
冷苏南在拿到了罗氏夫妇的宝藏之后,果然给了他们不老药。可是,却说,在自己离开中土,远渡海外之前,不会交出长生药……
原本也没什么。只消等到冷苏南走的时候,赶去他那里拿了长生药便是。
孰料,这期间,横生波折。
没有谁能说得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罗青云与钟怡因为那颗长生药而有了分歧。两人大吵一架之后,罗青云抛妻弃子,与钟怡分道扬镳。可当他赶到冷苏南那里的时候,却发现钟怡已经先他一步,取走了长生药。
没过多久,宝藏的传言散播开来,罗青云成了众矢之的,最终在桃花岭上遇了埋伏。
可钟怡却始终觉得他是诈死——于是,她把长生药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把藏宝图交给了她和罗青云的挚友,柳叶山庄的庄主,并立下六十年之约。然后放出风声,让江湖人知悉。
她的目的,原是想借此让罗青云悔悟,回头找她。
可没想到,罗青云始终不曾出现,而柳叶山庄,却最终因为这张图而遭了无妄之灾……
【 十六 】
钟绛离断断续续将这段陈年往事一点点讲给苏靖柔听的时候,航船早已离了湘西,一路沿江而下了。
眼见得春日迟迟,风轻水暖。沿岸青峰翠绿,繁花开遍,自是美不胜收。
此刻,苏靖柔心中,一切都已明晰。
藏宝的人是钟怡,罗青云根本不知道藏宝的地点,所以只能想尽办法夺取藏宝图。思菱原是孤女,自由被罗青云收养,烈焰掌自然出自他的调教。而洞悉这一切的钟绛离,尾随于她,是因为他的曾祖母坚信罗青云还在世——她要钟绛离找到罗青云,问他: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最重要?长生药?还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
靖柔嘴角浮起一抹惘然来。
长生不老。真的是比金银财宝更有诱惑的东西。可是,绝情绝爱换来的长生,真的有意义吗?
其实,我曾祖母撒了个谎。
靖柔一愣。什么?
长生药根本就不存在。钟绛离端起一盏新茶,嘴角滑过苦涩的无奈。她只是,为了不伤害自己心爱的人,而撒了个很善意的谎言。
冷苏南手里只有不老药。所谓的长生药,其实并没有成功过。钟怡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也很是失落和伤怀过——她求这药,只是为了能与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如今希冀落空,心中难免伤怀。
但她知道,罗青云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他对长生不死报的期望太大了。
于是,她对他说,长生药只有一颗。他们两人,任一个服了,都得抛下对方而去。所以干脆都不要吃……
相携到老,齐眉白首。纵使只不过百年光景,也足矣。
却没想到,他执拗地拒绝,一心要求长生。
一句话,便让她心灰意冷。却原来,任是至亲至爱,也都抵不过那心底自私的欲念和渴望。
索性将错就错,骗了他。假托一个宝藏,让他不得不回来。与其说是希望他低头求自己,倒不如说是希望再给彼此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吧……
只可惜,她至死,都没能等到。
那宝藏,根本就是假的?靖柔叹惋起来。却原来这位罗夫人,也是个性情女子,为个情字,一切都不管不顾。
钟绛离摇摇头。真能找到那个地方的话,他会看到她留给他的东西。
是什么?
她的灵柩,并一封遗书。
钟绛离淡淡笑开,至死,她都在等他回头。可他执迷不悟……那她也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他明白了。
【 十七 】
是夜,船泊码头。钟绛离陪靖柔上岸,流连夜市。
一斛新酒。
一碗清香甜蜜的糯米圆子。
一支摊贩那里买过的银质莲花簪。
一夜因怕在人群中失散而始终相牵的手。
还有,回船时,他赧然笑着递过来的那一盏孔明灯。
放走那孔明灯,她低了头,嘴角弯起清浅的笑意来。江上的夜风很疾,却是软而湿暖的。一如,她的心事。
这个人,只因三两年前的惊鸿一瞥,放下身份,乔装改扮接近她身边,不离不弃紧紧相随……
这样的一夜,应该比澹台蒙越给她的那场虚妄错觉,更值得去珍惜吧?
长生不过是幻梦。不如惜取眼前人。
一个月后,船至江南。
杨柳轻拂的岸上,鲜妍的花儿簇着八抬大轿,鞭炮和锣鼓声里,绽开满目嫣红的喜气。
苏靖柔立在路旁,听身边的阿婆絮絮耳语——是沈家庄的少主娶妻,听说,新娘是个美人儿……
莞尔一笑。回身上船。
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必他们,会很幸福吧?
她挥了挥手,示意绛离开船。
或者,也是将澹台蒙越这个名字,挥离心头。
船舷下水流潺潺。细琐的阳光碎在水面上,满目都是青粼粼的波光。
俯身抓一把,流水自指隙滑过,悄悄滴落。
抬眼,那船头立着的少年,恰正回头看来。
相视一笑。
从此,纵横江湖,泛舟四海。也是不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