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进宫为何(下)

那一日,两人剑拔弩张过后便是不欢而散。

连凤玖气得不行,当时恨不得差点把手中那半杯茶直接泼在白卿的脸上,后来想想却还是忍住了。不过第二天,她却是天未亮就出了府进了宫。

朝仪殿的一切依然是那么井井有条,连凤玖到的时候,皇后刚起身,她在外头候了片刻,林嬷嬷便笑着出来恭迎。一路从外殿往里走,沿途有不少正在收宫灯的宫女,她瞧着那一个个纤柔娇媚的身姿,不禁恍起了神。

偌大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涵帝十三岁就登基了,今年是永昭二十二年,三十五岁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放眼后宫三千佳丽,环肥燕瘦、千娇百媚的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她记得,如今在宫里头,最年轻的侍妃是只有十五岁的芳常在,皇后娘娘是涵帝的发妻,虽她今年也只是三十有二,但在这花色盈盈的皇宫里,却早已不是什么盛极之貌了。

“连大人,到了。”忽然,前面的林嬷嬷止了步,转头对着连凤玖道,“娘娘从昨儿开始头风症就犯了,今儿早上娘娘不肯用药,若是大人能劝一劝,便是再好不过了。”

连凤玖敛神道,“嬷嬷放心,我一定劝劝。”她说着便是提着裙摆入了内殿。

殿里燃着云息香,袅袅清味令人心神宁爽。皇后娘娘盘腿坐在凤炕上,一旁的贴身宫女如意正端着一碗糯粥好生的劝着。

见了连凤玖掀帘入殿,如意好似见着救兵一般忙撇着嘴冲她无奈的笑道,“连大人来的正好,娘娘这脾气一上来,奴婢可是一口粥都喂不进去啦。”

“你哪儿能有我的面子大,我来,我来。”连凤玖笑着上了前,自然而然的从如意手中端过了粥,舀了一勺递到了皇后的嘴边道,“娘娘从前气度可比我大多了,如今倒是不如我了。”

连凤玖的身份在后宫里头其实很微妙,她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却偏偏不是皇上的宠妃而是个正经的女官,是以她并不需要和别的妃子一样太忌惮皇后娘娘的凤威,她能言旁人所不能言,字里行间有的不是卑微而是恭敬本分的随性。

皇后娘娘很是喜欢她这种处世之道,当下就松了眉眼的冷意轻笑道,“你倒是给本宫说说,你受了什么气,要跑到我这儿来较真?”

连凤玖便是一边给皇后喂粥,一边把昨日在白卿新宅子里的事儿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您不知道,我昨儿气的差点就想把茶往他脸上泼了,后来想想到底不成体统了些,便是忍住了。”

“为何不泼?”谁知皇后却是冷哼了一声道,“阿九你猜猜,当时你考上状元,皇上先是要责你欺君之罪,后怎么都不同意让你入朝为官,这后头是谁在横加阻拦?”

皇后娘娘问这话的时候,连凤玖手中的粥碗已经空了。汤匙和轻薄透亮的碗壁相碰发出了好听悦耳的声音,只是无端的,却让连凤玖想到了白卿说话时漠然冷意的口气。

“娘娘这么一说,我确是觉得昨儿应该泼他一脸的茶才能解恨呢。”

第九章 官场阵营(上)

见连凤玖难得的眼露戾气,沈皇后冲一旁的如意使了个眼色后方才神色皆缓道,“虽皇上左右派了不少人上北山去请他下来他都驳了皇上的面子,但这些年,皇上但凡遇着大事儿,却鲜少有不同他商量的。”

连凤玖一愣,“他…还管着朝中的事儿?”

见如意带着一众宫女悄然无息的退了下去,皇后娘娘方才点了点头,“他那在野的身份没几个人知道,皇上也从来不点破,便是不知他们君臣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大人乃人中诸葛,天下奇才,皇上有心笼络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不知我连凤玖是哪里碍着他了,要让他这般费心来阻我的前程。”

皇后娘娘闻言道,“这事儿本宫也是不巧撞到的,宫中素来有他的耳目,皇上也是知道的。春闱过后你高中状元,他就给皇上来了一封信,信中写着什么本宫不清楚,本宫只知道看了白卿的信以后,皇上的心思就变了,一口咬定女子为官大有不妥,可在那之前本宫分明都已经差点要说服皇上了。”

连凤玖一边听一边就露出了谦柔的笑意,“我同娘娘旧识多年,情分自然不能浅言。当时我代表哥参加春闱,不过是想证明一下女儿身未必不如男儿,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男儿家能办的女儿家办不到的。娘娘懂我,劳心劳力替我左右周全,阿九感激于心,无以回报。”

皇后是沈家女,沈、连两家是多年旧识,连凤玖和沈皇后虽相差十三岁,可从小就是姐妹情深,只是两人的这一层关系鲜少有人知道罢了。

“本宫说这话是来讨你这几句场面上的寒暄之词的吗?”谁知连凤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就瞪了她一眼,杏目含嗔,瑰姿艳逸,“本宫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儿,前两日你休沐在家有所不知,如今宫里头可把你给传神了,说白卿此番愿意入宫全是你连大人的功劳,你若听多了难免飘飘然,但其实你到底有多少功劳你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的。皇上和白卿想做什么本宫无意知道,但本宫知道白卿于你而言,绝对不是个可结交的官友。”

“娘娘的话我记下了。”连凤玖垂了眼帘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宽心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拉过了她的手继续道,“本宫和你从小就认识,虽如今身份变了,可是情分还是在的。你眼下贵为朝官,本宫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自己都会好生的护着你的。”

“那娘娘,静嫔那里…”连凤玖犹豫着问道。

皇后娘娘柔荑一僵,忽而冷笑道,“不过是个静嫔,阿九你也怕她会翻出什么浪来么?”

“娘娘…所言极是。”连凤玖一肚子呼之欲出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被她刻意的压了下去。

身处后宫,她时刻记着自己并非妃子而是女官的身份,更何况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多年,轮谋略远见自然是要比她更透彻明白的。

不过皇后娘娘的话却也提醒了连凤玖,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站队是个严肃且要紧的问题,而很显然,白卿和她,应该不是一个阵营的。

第九章 官场阵营(中)

见阿九垂目沉默,沈皇后抿了抿嘴,方才轻叹一口气道,“她是毓妃的人,这一胎两个多月了却是连皇上都不知道,不过是想等胎坐稳了好讨了皇上的欢心。自半年前良妃小产以后,宫里头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她这心思,即便不是毓妃的意思,本宫也能看的懂。”皇后娘娘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差点小产的静嫔。

连凤玖闻言,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娘娘,那若白卿真的是毓妃的人呢?”

“你知为何皇上始终不定储君的人选?”皇后突然起了身,花纹繁复的镂金丝钮绯色牡丹蜀锦曳裙簌簌落下,衬出了她纤细娇柔的身形,也更显她的端庄华贵之气。

连凤玖蹙眉道,“皇上还在衡量外戚之力。”

皇后娘娘转了头,冲连凤玖点头道,“皇上少年登基,到了今天还有什么事儿是没碰着过的,可是政事好控,人心却难测。如今宫里头,撇开未满周岁就夭折的二皇子,剩下的那五个皇子,谁不眼红储君的位置?只要皇上一日不定太子的人选,谁也不会消停。”

“昨日在白大人的新宅,白大人毫无顾忌的当众提及了静嫔怀了身孕差点小产的事儿,连宋谨誉都吓到了,我猜,他便是想借我的口来给娘娘敲个边鼓,好让娘娘知道毓妃如今有了他做军师,已是如虎添翼了。”连凤玖细细分析道。

“呵,且不说他是不是毓妃的人,就单说他如此年轻就入了阁,便定是不会有人如此乐意的看着他从此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上去的。阿九,高处不胜寒,他且要先站稳了自己的脚,才能去给别人使绊子。你当这皇宫是他一个人的么?即便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连皇上都要忌惮几分的后宫,他区区一个白卿,又真能随心所欲的兴风作浪了?”沈皇后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眼中透射出来的目光是常年浸泡在勾心斗角中的精明和算计。

连凤玖忙站了起来,刚想福身行礼赞同沈皇后的话,却见如意低着头匆匆的踱步而进,随即边行礼边说道,“娘娘,毓妃来了。”

沈皇后闻言,和连凤玖面面相觑了一番,却还未等连凤玖先行告退,外头已响起了毓妃清脆的笑声。

“想着皇后娘娘这会儿肯定起了,妹妹我便来叨扰叨…哟,今儿可真是赶巧了,连大人也在呢。”

连凤玖循声望去,一身金罗蹙鸾华服而来的毓妃少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冷傲之气,那乌蛮髻孔雀摇、垂珠眉霞飞妆的打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鲜亮明艳,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少妇的媚态。

“下官给毓妃娘娘请安。”连凤玖忙福了身。

“哟不敢不敢。”毓妃笑着上前虚抬了一下连凤玖的手臂,故作殷勤道,“连大人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本宫可不敢收大人的礼。”

皇后娘娘闻言笑不至眼道,“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妹妹吹来本宫的朝仪殿的?”

“我今日本想借娘娘金口找连大人帮个忙的,不曾想连大人也在娘娘这儿,这真是剩了我不少口舌之力呢。”毓妃说着微微垂了眼帘,恭敬的姿态倒是端的恰到好处。

“帮忙?”沈皇后闻言余光一敛。

“是啊,静嫔妹妹正卧床安胎,我便想让连大人帮忙找裴大夫进宫来看看静嫔的情况。”毓妃说着,随手抽了绢帕,似不着痕迹的按了按氤氲的眼角继续道,“我想着娘娘和我都是为人母亲的,静嫔这是头一胎,娘娘定也是能懂她的害怕的。”

第九章 官场阵营(下)

“裴大夫?”连凤玖很惊讶。

毓妃点头道,“正是,也不知道连大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连凤玖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后,随正色对着毓妃道,“下官确与裴大夫有些私交,不过裴大夫不计名利,常借行医之名游历在外行踪不定。待下官择日去他府上取药的时候问一问他,若是他点了头,下官即刻便带他入宫。”

毓妃眯着眼,静静的看了连凤玖片刻,忽而叹气道,“少不得要大人在当中权衡权衡,大人也知道,自良妃小产以后,这宫里头已许久没有好消息了。外头都传皇上子嗣艰难,若是大人能帮静嫔这个忙,兴许她肚子里这一胎便能转危为安了。”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了,连凤玖闻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连连行了官礼道,“娘娘言重了,但裴大夫并非擅长产孕之症,若是下官能带着他入宫,也并非就能保静嫔娘娘这一胎的安危。”

“连大人还未试,这就打了退堂鼓了?”毓妃有着与身居来的好耐性,即便心里来了气,可也总是笑眯眯的。

连凤玖心里冷冷的一笑,刚想顶回去,却听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突然开了口。

“都道妹妹天生好脾气,可怎的眼下来求人,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皇后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倾卸而下,浇得毓妃瞬间偃旗息鼓,“哟,娘娘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心里头着急,怕连大人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罢了。”

皇后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先是对连凤玖道,“大人在本宫这儿多时了,先下去吧。”见连凤玖点头福身后便默默的往后退去,皇后方才抬起了眉眼看着毓妃道,“妹妹心系静嫔是好事,可裴大夫并非太医署的人,即便他医术再高明也是宫外的大夫,若是回头静嫔这胎反而不保,这要如何算?是算在裴大夫和连大人的头上,还是算在妹妹的头上…”

之后的话,连凤玖没有在听下去。

朝仪殿的事她素来知道的不少,不过毓妃的事她却真的无心参合。

这些年,皇后一直有想法子在势头上压毓妃一头,但偏偏毓妃身后有整个匡家宗族的势力,想当年连先帝爷都要忌惮匡家几分,又何况是如今的皇上。

自古妃子得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荣辱之事,所谓色衰爱弛,也不过是因为家族势力年久落寞的结果。

哪怕是凤主东宫万人之上的沈皇后,也不过是整个大周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就算尊贵无上,也终有心力不足和无可奈何的时候。

连凤玖一边想,一边屏气凝神的出了朝仪殿。

她沿途南行,一路都在晃神,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岔入了偏径,往西花园那片已长败了的湘妃竹林走去。

眼下早已入了冬,以竹景取胜的西花园早就没了盛夏的生机,是以也少有人迹。

连凤玖只走了一小段路便回神察觉出了不对,可她刚想转身,却听到了竹林深处传来了一声幽幽的轻叹。

“亦成师兄,你…为了我进宫,这又是何苦?”

连凤玖愣了愣,下意识就循着声音看过去,竟从疏密错落的残叶空隙中看到了白卿的翩翩身姿。

第十章 陆家南音(上)

连凤玖对于“偷听”这件事儿可谓是熟能生巧了。

遥想小的时候,连家七姑娘、八姑娘就老爱拉着她偷听墙角。宗亲族门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多半是她们三个姑娘听来的。一开始偷听找不到门道,她们也老被连夫人或者妈妈们发现,挨骂是免不了的,不过连凤玖总是仗着自己是老幺装傻充愣的蒙混过去。

到了后来,她们几个偷听就偷出了经验,往往也能掐准紧要的内容,听到重点,见好就收,来的无影,去的无踪,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是以在从层层叠叠斑驳残败的竹叶缝中看到了白卿的身影后,连凤玖下意识便是一个闪身就隐在了背光处,借着繁密的竹林,巧妙的将自己藏在了暗影中。

但几乎是在把自己隐藏好的瞬间,连凤玖就开始懊悔了。

她躲什么,搞得自己真的像是有心要偷听他白卿的秘闻一般,其实他和谁私下在这西花园幽会关她什么事儿,他为了谁进宫又关她什么…

可是连凤玖脑子里还没懊悔完,不远处那轻盈婉转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亦成师兄,你以前总说为官多有无奈,当年我如此劝说你你不过也只是摇头婉拒,可今日你却还是入了宫,你若是为了我…若真是有心,为何要等到现在…”

连凤玖下意识的就捂住了嘴,一颗心狂跳不已,妈妈呀,她今儿这可是偷听大了。

“南音…”

陆南音!

白卿一开口,连凤玖差点被自己憋着的一口气给呛到了,谁谁!她听到了谁的名字——陆南音?

她猛的用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受惊过度而尖叫出来。

大周才女辈出,若说列位在前的几人中连凤玖算一个,那陆家七女南音自然也能算一个。虽陆南音没有连凤玖那过目不忘的异禀天赋,但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才情满怀的。最主要的是,陆南音生得很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恰似天上仙姬瑶台玉女,顾盼流转,倾国倾城。

其实陆南音是后宫的常客,因为她乃毓妃娘娘的表妹,匡家和陆家又是联姻,亲上加亲,两家人走的近,陆南音便很得毓妃的喜欢,时常会进宫陪伴毓妃左右,便是连她的婚事,也是毓妃去向皇上讨了口谕钦点的。

说起来,陆南音的这桩婚事也是宣城最近街头巷尾的一句美谈,因为毓妃替陆南音找的佳婿正是风流倜傥的宣平侯府世子爷宋二宋谨誉。虽然连凤玖和陆南音只称得上是点头之交,不过宋二和她的关系向来不错,而且方才她听到的那几句话中,虽未和宋谨誉扯上干系,但字里行间却也把他绕在了里面,也难怪连凤玖会如此惊讶和上心。

尤其是陆南音和毓妃这双表姐妹虽容貌不太相似,可脾气性子却如出一辙,说的好听是清然不俗,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恃才傲物。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连凤玖其实对陆南音多少有些敬而远之。可如果说陆南音和白卿确有旧情,白卿又确实是因为陆南音而进的宫,那么,宋二知道吗?

连凤玖突然来了精神!

第十章 陆家南音(中)

“南音,两年未见了,腊八的时候我收到大师兄从辽肃寄来的信,也有问及你是否安好。”白卿声音缓缓,照旧的答非所问。

在后面偷听的连凤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整个大周若是要论避而不答骤转话锋之翘楚的话,白卿敢论第二,只怕没有人敢论第一吧。

陆南音随即道,“大师兄…去了辽肃?”

“对。”白卿笑了笑,突然偏转了视线往连凤玖躲的方向望了过来。

连凤玖吓的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连连缩了脖子手脚,大气都不敢再多喘一下。

她站定的位置是个死角,虽隐蔽极佳,但她今日偏穿了一身苏绣月华立领夹袄,荷粉的红,衬在青中泛黄的林叶中其实若是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端倪的。而她此刻是面向南躲着的,刚好能看到陆南音的背影和白卿的正面,所以白卿的神色她能看的很清楚。

莫非,他发现了自己?

连凤玖心虚的屏气凝神,正慌乱着,突听白卿又道,“辽肃最近不太平,各个部落小争不断,师兄来信有嘱,我不得推诿。”

陆南音像是愣住了,隔了很久才开口道,“亦成师兄,你…真心是入宫来做官的?”

“不然呢?”白卿反问,视线又一次飘了过来。

连凤玖只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夹了一层的薄汗,下意识的就开始挪了步子往后退。

不行不行,莫非是她藏的不够好?看着白卿那意味深藏的浅笑,连凤玖总觉得他已经看到自己了。而且听着两人的对话分明像是叙起了旧,这些有的没的她不听也罢,干脆就先撤了吧。

“这么多年了,亦成师兄你还是老样子,做事儿说话皆随心所欲,师父早说你这性子入了宫若不成仁只怕就要成魔了,今日你肯为官,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触了你的底线…”

趁着陆南音说话之际,连凤玖已经轻退到了西花园的石子小径上,她是一路后退的,正对面,陆南音和白卿相视而望的身影渐行渐远,入了连凤玖的眼,竟仿佛像是一幅被水淋湿了的墨画,模糊的别有一番意境。

白卿和陆南音,陆南音和白卿…

出了西花园,连凤玖径直转了身,思绪却全然混乱了。

想方才在朝仪殿的时候她和皇后娘娘还不能完全肯定白卿到底是不是毓妃的人,可眼下,连凤玖却几乎可以笃定了,就算他白卿不是毓妃的嫡系,也至少是个旁支。

且按着陆南音的话来看,白卿和她已是多年旧识,撇开其中两人不甚明朗的瓜葛不谈,就凭着陆南音能喊他白卿一声“亦成师兄”,两人亲密关系也可见一斑了。

不过话说回来,亦成,白亦成吗?估计这应该是白卿的字了吧。

“阿九,你…”

忽然,连凤玖只听背后有人朗声喊了她的名字,且她肩头一重,那人还顺势搭住了她的肩膀止了她的步子。

连凤玖做贼心虚,满以为背后突然冒出来的人是白卿,想着既然事已穿帮,干脆破碗破摔,便是直接伸手反握住了自己肩膀上那宽厚的手掌,丹田提气运力,猫了腰就想给那人来个利索的背摔。

第十章 陆家南音(下)

谁知那人脚力如铁,借力还力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背摔不说,而且还用了巧劲强迫她转了个身。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摔我,这是和你小爷我在开玩笑呢?”

嘲讽的笑声一出,连凤玖就知她弄错人了。

“世子爷,你怎么在这儿?”

“哟。”宋谨誉笑了,面冠如玉,眸似星辉,“你这话问的,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连凤玖微微的后退了几步,一边平抚着微皱的衣襟一边抬了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宋谨誉后方说道,“世子爷今儿一身正服,想必是皇上又召了你入宫来陪客的吧。”

宋谨誉平常惯穿束腰长袍,腰间除了吊坠玉佩再无他物及饰,可今儿他却是一身暗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了同色的金绣云纹宽带,黑发高束,以镶碧鎏金顶冠固定,神色间透着与身居来的高贵俊朗,看这正经的打扮就像是入宫来赴宴的。

“嗨,别提了。”宋谨誉闻言,撇嘴道,“平日正事皇上可是想不到我的,这插科打诨的陪酒差事,我却回回必到。”

“皇上那是知人善用,放眼整个大周朝,谁能比咱们世子爷更会察言观色笼络人心的。”连凤玖说着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西花园,然后不着痕迹的引着宋谨誉往东边的穿湖拱桥走去。

宋谨誉素爱听好话,闻言自然不疑有他,便是边走边问道,“我这是刚从朝仪殿出来,你呢?一个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瞎转悠什么呢?”

宣平侯夫人与皇后娘娘的母亲是宗亲姐妹,宋谨誉小的时候还由着皇后娘娘的母亲带过一些时日,是以皇后娘娘也把宋谨誉当成亲弟弟一般看待,情份自然不浅,这其实也是连凤玖和宋谨誉交情颇深的原因。

而且,所谓皇亲国戚,左右三亲的关系,绕来绕去的不是联姻就是表亲再或者便是故友,自古裙带叠君臣,到了大周自然也是这个理。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是眼眸微敛,似漫不经心的回道,“我早你一步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想了些事儿,便走岔了。”

“你说你记性好的出奇,偏一心两用就容易出错,这回倒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宋谨誉自然知道连凤玖的弱点,闻言笑得乐不可支,“不过走错路总比小的时候你爹罚你抄书你却想着那碗没吃完的冰碗,然后差点把洗笔水当成茶喝了强。”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你这捉人痛脚的毛病也不知成了亲以后能不能改。”不过她话刚出口就知自己嘴快了,偏想要改也来不及了。

好在宋谨誉却不太在意,只挑眉横目道,“哼,就凭她陆南音还想管住小爷我,做梦呢吧。”

连凤玖闻言清然一笑,犹豫了片刻还是不解的开口问道,“毓妃娘娘把陆家千金许配给你这事儿开始的时候皇上也未曾点头,不过只是一说,皇后娘娘也还在斟酌,你倒好,转个身却是先凑了上去,怎么,婚姻大事当前,你倒不怕匡家和陆家给你使绊子了?”

第十一章 世子无奈(上)

皇后和毓妃多年对立,与她们两人有关系的宣城几大家族的势力自然也是左右均分的,向着谁就敌视另一方这规矩早已不言而喻了。

宣平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势力,自然是和毓妃不对盘的,可是在皇上还没允了毓妃点的鸳鸯谱时,谁都没有想到,他宋谨誉竟然会站出来点这个头。

连凤玖不解得理所当然,但宋谨誉闻言却毫不在意的笑道,“阿九,你以为我们这样的身份,婚配嫁娶还能由着自己做主吗?”见连凤玖眼神微微一暗,宋谨誉便继续自嘲道,“承蒙毓妃娘娘器重,那说明她多少还是忌惮小爷我的。既她不想撕破脸,小爷我也没必要和她兵戎相见,她想巴结我么,我便给她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