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娘用手扶一下额:“你们两个既然一见如故,这开席还早,何不去花园里逛逛?”这话陈樾爱听,已经起身拉住周姑娘的手:“姊姊,那我们就去花园里?”说完才瞧见清瑜揶揄的眼神,陈樾吐一下舌和已经站起身的周姑娘双双走出去。

徐姑娘见她们俩手牵手走出去,话里不由有些感慨:“成亲前的女子都是无忧无虑的,等嫁了人,这样的无忧无虑就难见了。”清瑜微微一笑,徐姑娘说完就瞧着清瑜:“那日在宋宅见面时候,还当妹妹冷清孤傲之人,谁知今日又见,妹妹竟是这等可亲,真是人不可只以初见断言。”

清瑜笑了:“那日和今时,处境不尽相同,况且当日姊姊在我瞧来无比高贵,自然只能以冷清待人。”徐姑娘又用袖掩住口笑了一声:“阿妹好一张巧嘴,既赞了我又没贬了自己。”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厮熟起来,坐在一起亲热说起话。

瞧着两人在那亲热说话,林夫人对氏冷笑道:“瞧瞧她那个样子,真以为攀上高枝了?小姑,我就说你心肠太软,这样的人哪能给什么好脸色,你啊,就是怕妹夫着恼,也不想想,妹夫原先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又是什么人?还不是全靠我们林家,真要做什么,他敢…”

林氏叹了一声,接着就道:“不是怕他着恼,总是伤阴德的事,况且陈家这种也算不上什么上好的亲事。再说那人素有克妻之名,我只但愿这个名声绝不是外面虚传。”说这话时林氏面上已经露出笑容,就当说着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伤阴德?林夫人心里暗笑一声,但很快就道:“你说的也是,横竖两个外甥都要对亲,等陈家一回了凉州,山高路远的,谁还会提起她?”林夫人说话时候林氏已经站起身行礼笑道:“周夫人您也来了,怎么不见七侄女?”

周夫人回了一礼才道:“县君你是知道的,我家那个七丫头,调皮成什么样子,方才在路上我就叮嘱她,到了这里定要安静守礼,可才一进来,她就说瞧见何四娘子要过去打招呼,我就眼错不见也不晓得她去哪里了?这孩子,还有两个月就嫁了,到婆家还这样,岂不丢我们周家的脸?”

周夫人话里的埋怨带着浓浓的体贴,林夫人笑了:“虽说女儿家以贞静为要,但活泼些也讨人喜欢,况且贵亲家秦夫人历来都有宽厚仁德之名,见了七侄女这样的,只会喜欢的,那会丢脸呢?”

赞自己儿女,是个做娘的都喜欢听,周夫人再是端庄,唇边也有浓浓笑意。林氏已经请周夫人坐下,这门亲事到底还没完全谈成,要是对方反悔也不好说的。林氏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有些焦急,想再开口远远挑明时候周夫人已经笑了:“说起来,下个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想请人去贵宅一访,还不知到时林县君你有没有空呢?”

这样说话就是应了,林氏面上露出欢喜笑容:“寒家简陋,到时定扫径相侯。”林夫人是知道周家长子要挑媳妇的,这么多年在京城里也是挑的眼花,现在花落到自家外甥这里,林夫人也十分欢喜。

刚要说几句恭喜的话,周姑娘已经走到周夫人面前,当着这么多长辈,周姑娘十分端庄有礼地走上前行礼,周夫人见她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珠,拿着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你啊,难道不晓得跑慢些?”

周姑娘这才啊了一声:“我还忘了呢,陈家妹妹的鞋子掉到水里了,她懊恼的不得了,我回来找陈家嫂嫂要拿鞋去换呢。”周夫人忍不住嗔女儿一声:“既是这样事你就先去寻陈夫人,还有,叫个丫鬟回来就可以了,还要你急急跑来。”

周姑娘吐一下舌:“娘,女儿一着急就忘了,再说方才好像看见有男子过去,怕丫鬟跑不快所以我就回来了。再说看见娘在这,怎能不过来行礼?”说着周姑娘就跑去寻清瑜了。

有男子过去?林氏的眼不由一凛,宋昂素来爱好花木,若是此时走过去撞见陈樾,她鞋子掉进水里脚肯定光着。这男子见了少女的赤足,虽是无意撞上,也会被人搬弄是非,到时只怕就要被陈家赖上,自己儿子怎能娶一个胡姬之女?

一想到此林氏哪能坐得住,却又不好说出口,瞧见清瑜已经走出去,想是去花园那边瞧陈樾去了,林氏的眼一直没有离开,但愿清瑜在宋昂前面到。

清瑜脚步匆匆赶到陈樾在的水边,今日人来人往,男客也多,若被人瞧见陈樾的赤足,那才叫做个不好收拾。陈樾是在一棵大柳树后面,清瑜赶到的时候瞧见陈樾的丫鬟站在那里,清瑜见没有旁人,心里松了口气,走过去对丫鬟道:“五姑娘在哪里?”

丫鬟指着陈樾在的地方:“夫人,五姑娘在那边呢。”清瑜把鞋子递给丫鬟,自己走过去见陈樾坐在柳树边的一个石头上,眼里似乎有泪。

心事

虽说认识陈樾才十来天,可清瑜知道陈樾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况且又深得宠爱,从来只会笑嘻嘻的,哪里会有泪呢?再细一看清瑜更奇怪,陈樾不但眼里有泪,面上神情也不高兴,手里拿着柳枝在那无精打采地打着水。

清瑜没有先过去,而是悄声问道:“五姑娘方才可有碰见什么人?”丫鬟皱一下眉:“这园里人来人往,奴婢担心姑娘被人瞧见,紧紧守在此处,方才倒是有几位公子走过去,但他们见这边有奴婢守着,并没过来而是远远就走了。”

既没瞧见什么人,那陈樾又怎如此无精打采?清瑜走上一步,陈樾已经抬头,看见清瑜过来用手擦一下眼打算站起来:“大嫂你来了,再不来我这脚都要冻住了。”五月的天已经炎热,脱了鞋在水里只觉凉快,脚哪会被冻住呢?这不过是陈樾的托词罢了。

清瑜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好了,先穿好鞋再起来吧,怎么就把鞋给弄湿了?”丫鬟在旁边插嘴:“不光是鞋,五姑娘的袜子都湿了,还不是说看见那里有朵荷花开的正好,五姑娘就想从那些石头上跳过去摘,刚走了两步就整个脚都进了水。”

嘴里说着,丫鬟已经一膝跪于地上,把陈樾那只没穿袜子的脚小心放在膝上。陈樾的足洁白纤细,放在丫鬟膝上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清瑜看着丫鬟用帕子擦干净陈樾的脚,摇头道:“五妹妹你淘气了些,这总不是在自己家里。”

陈樾没有像平日一样接话,只是用柳枝没情没绪地打着水面,清瑜蹲下看着陈樾的眼:“怎么了,五妹妹,有话就说啊,你不是最不喜欢旁人说话只说一点点要猜吗?”陈樾眼里的泪一下就被清瑜说出来了,丫鬟见状忙道:“夫人,五姑娘的鞋已经穿好,奴婢就在旁边侯着。”

清瑜给陈樾擦着眼泪:“谁给你委屈受了?等回去我告诉你哥哥,让你哥哥上他们家给你说理去。”话里的纵容让陈樾笑了笑,但那泪顿时又出来了:“大嫂,不是谁给我委屈受,我就想问问大嫂,我这样的举动是不是非常不知礼,还是不懂廉耻?”这话说的奇怪,清瑜皱眉:“你又没做什么,哪里就不知礼和不懂廉耻了?”

陈樾的眼里有一丝心虚闪过,很快瞧一下周围才对清瑜道:“嫂嫂,方才我鞋袜湿了,脱了鞋坐在这边,方才那几位公子走过的时候,阿云只看见他们,可没看见还有一位公子从这边过来了,他瞧见我坐在这里就要后退,可我叫住他,问了他一句话,他就很不高兴地说女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这样不但是不知礼,更是不懂廉耻。可阿父说过,喜欢了就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陈樾靠向清瑜:“嫂嫂,到底是阿父说的对呢,还是宋公子说的对?”宋公子?宋昂?今日林氏定带他们姊弟赴宴了,清瑜没有料到只见了一面陈樾就对宋昂有了情意。不过仔细想想,宋昂年少英俊,又是太子伴读,自有一种风度翩翩,陈樾虽不喜这京里的纨绔子,但宋昂打一看过去并不是那种只有皮相的纨绔子。

十三岁的少女又是情窦初开时候,能看上他也很平常。清瑜摸一下陈樾的头:“樾妹妹,公公说的对,但宋昂说的也对。公公从一个兵卒能有今日之地位,自不是一般人能比,况且我素来听说公公豪气干云,他喜欢定会冲口说出。可是樾妹妹你终究是女孩子,现在又在京城,京城的各家千金,都以娴雅贞静为要,喜欢一个男子也不能开口,而是用别的法子让人注意自己。久了这京城里的男子自然也觉得这才是女子所做的事情,你乍然开口对宋昂说喜欢他,不吓到他才怪呢。”

清瑜最后一句已带了笑意,陈樾不由咬一下唇,眼神又变的亮晶晶的:“那么嫂嫂,他会不会喜欢我呢?”清瑜看着陈樾那闪亮的眼眸,虽然说出的话会伤了她但还要说:“樾妹妹,我方才说这里是京城,他喜欢的,见过的女子自然是那些娴雅贞静的,你天性就不是这样的女子,何必又为了他而变成这样的女子呢?况且我们很快就要回凉州,回了凉州公公还会给你寻合适的人家,这颗少女心,就放下吧。”

陈樾此时比方才还要伤心难过,趴在清瑜肩头什么都没说。清瑜摸着她的头发,感觉到她的悲伤,十三岁的孩子,应该感受到这些了,而不是像自己当年一样。过了会儿陈樾才抬头瞧着清瑜:“嫂嫂,真的吗?”

陈樾话里的悲伤清瑜听的很明白,清瑜轻轻拍一下她的头:“樾妹妹,大嫂不愿意骗你,你才十三岁,还能遇到很多好男子。”陈樾低头不说话,宋昂他也是好男子,可是林氏既抱了尚主的心,又怎会同意另娶,这话到了清瑜嘴边又没说出来,只是把陈樾抱紧一些,嫁人嫁人,嫁的可不光是这个人啊。

有冰冷的水滴掉到清瑜手臂上,那是陈樾在哭,阿云已经走过来:“夫人,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开席了,还请夫人和五姑娘入席吧,不然时候久了,总是对主人家不敬。”这丫头说话非常伶俐周全,陈樾的丫鬟都是从凉州带来的,想必是琴姨亲自挑的,能教出这样的丫鬟,看来那位琴姨也是周全人。

清瑜察觉出自己脑中的念头,唇边不由露出自嘲笑容,还没到凉州呢就操心起这些来,如好相处就好好相处,若不好相处,横竖她们也就是公公的宠妾,面上礼数过的去就是,谁也不会逼自己以正经婆婆的礼数相待。

轻咳一声把脑中念头赶出,清瑜拿起帕子蘸了水给陈樾擦去泪痕:“我们走吧,总是来赴宴的,哪能只在别人家花园里呢?”清水碰上陈樾的脸,陈樾似乎也清醒了些,任由清瑜给自己擦去泪痕跟着清瑜起身。

走到半路时陈樾突然叫住清瑜:“嫂嫂,你为何说他不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子?”清瑜停下脚步,阳光之下陈樾发上的珍珠依旧闪着耀眼的光,可整个人已不像今早来吴家时候那样容光焕发了。清瑜拉住陈樾的手:“樾妹妹,我很喜欢你,可正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我知道,宋昂对你并不是什么良配。他是父亲的长子,从小被期许远大,林氏对他费尽心血,只盼着他的成就远超过父亲。”

陈樾的眼里渐渐又有了泪,很快就转头过去,清瑜没有打扰她,等陈樾转回头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已不见了:“我还知道,虽然我是阿父的女儿,可我的生母是胡姬,在凉州虽然没人敢说什么,但在这里我已听到无数议论了。”原来陈樾并不像外表上的那样不知世事,清瑜握住她的手:“她们爱说就由她们说去,能说掉你一根头发吗?樾妹妹你要记住,你是公公的爱女,你两个哥哥都十分疼爱你,炎儿也好,溪儿也罢,对你这个小姑姑也十分依恋。我和你二嫂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对你都像对妹妹一样,那些外面人的议论由她们去。”

陈樾面上有笑容浮现,伸出四根手指道:“不是两个,是四个哥哥,嫂嫂你不知道吗?除了大哥二哥,还有杜家哥哥,他是阿父的义子,我还有个小哥,今年才十五,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阿父常常为这件事头疼呢。”

陈家的事情清瑜知道的除了那些传言就是听陈枚和平县君讲的那些,但陈枚一个男人总是不爱多说这些,平县君平日又忙,清瑜嫁进来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知道陈樾还另外有个哥哥。于是清瑜点一点头:“说的是,还有两个姊姊呢,她们虽然出嫁了,可我听说一直都很挂念你。”

这样的话让陈樾眼里又有神采出现:“嗯,嫂嫂你说的对,天下还有那么多好男子呢,我定会寻到一个不在乎我爱说爱笑的,而是很喜欢我这样爱说爱笑的男子。”一定会的,清瑜也露出笑容,姑嫂俩说笑着往宴席那边走。

瞧见她们姑嫂进来,在那忙碌的主人家迎了上来:“你们姑嫂两个可真是说不完的亲热话,来我家做客还要先去花园里说一会儿话才来。”陈樾被打趣只是笑一笑,清瑜顺嘴说两句,也就各自入席。

酒席之上也就各自说些闲话,这些人大都不认得,况且也不是人人都似杜姑娘一样和善,清瑜只带着笑偶尔说两句。听席上人说的那些闲话,刚饮了两杯就听到有人抱怨地道:“去年收成不好,连带我今年的用项都减了许多,今年收成再不好只怕明年就要吃西北风了。”

清瑜循声望去,见抱怨的是个穿着富丽的少妇,她旁边坐着的妇人已经拍着那少妇的肩头:“就算收成再不好,你的用项也不会减少的,只是你心疼你夫婿舍不得花钱罢了。”这话那少妇爱听,抿住嘴笑了。

坐在清瑜身边的妇人皱眉道:“听说近来连年大旱,这一旱起来,别说收成只怕还会多些流民。”先头说话的少妇嘴微微抿住:“别的倒罢了,这流民一多,只怕各样东西又要涨起来了。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钱粮了,他们不安分守己待在家乡,还四处散开做什么?”

这个话头一挑起,很快就有人开始跟着数落那些流民的可恶,清瑜并没和她们一起议论,眉开始皱起,这天一大旱,不知道家乡有没有被波及,舅舅他们又会怎样?

这场议论很快就转而开始说起吴家这门亲事来,再大的灾情没落到这些贵妇人身上,又怎比得上平日交往的人家娶了什么样的媳妇来的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宅妇人的眼光和男人的眼光不一样的。清瑜真是个好嫂嫂。

离开

应酬已毕各自归家,周姑娘临分别的时候拉着陈樾的手,叮嘱她要来自家玩耍,周夫人站在一边面带微笑看着女儿在那说话,看向陈樾的眼光也很慈爱。果然是朝中第一世家的当家主母,和她比起来,林氏还欠了些火候,清瑜在旁等着陈樾,心里暗下判断。

周姑娘和陈樾两人叽叽喳喳说了许久,才有一个丫鬟走上前对周姑娘道:“七姑娘,陈夫人已在那里等了许久,七姑娘也该放陈姑娘回家去,要有什么话,等过几日请了陈姑娘到我们家里好好说说。”这丫鬟口齿灵便,周姑娘已经笑了:“果然是我想的不周到,陈妹妹,你就先回去,等明儿我让人拿了帖子去请你。”

陈樾笑着应了,这才各自又行礼离开,陈樾扶着阿云的手离去,周姑娘回头瞧一眼自己的娘,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开始起腻:“娘,像陈家妹妹这样的人还真难得,明儿我就下帖子请陈妹妹来家里做客,正巧池里的荷花也开了。”周夫人把女儿微有些乱的额发理一理:“要请人来家里做客,你总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眼瞅着还有两个多月就到婚期了,你的那些绣活可只做了一点点。就算有丫鬟帮着你做,难道出嫁了还要一针不动吗?”

周姑娘被娘说的脸微微一红,伸一下舌头不说话,周家的马车已经备好,周夫人携着女儿和主人家告别出门,回头见女儿又这样,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啊,就是被我宠坏了,这几个月你就收收心吧,真要请你就请何家四娘子她们,让她们教教你怎么做人家的媳妇。”

这番话说出来,只让周姑娘自己觉得十分惭愧,不言不语跟在娘后面上车,心里已经在想着,该要给陈樾一个信,说一下自己最近忙碌请不了她去家里做客。

清瑜两人到家不久就有周府的人送来周姑娘的信,信上十分抱歉地说最近忙碌,请她来家做客之事只有再过些时。陈樾看了信,写了回信给周姑娘,心里还是有些可惜,难得在京里见到一个这么爽利的姊姊,可惜不能多盘桓些时。

清瑜和平县君是知道周家为何不让周姑娘和陈樾多接触的,看见陈樾的失望也只有以周姑娘快要出嫁十分忙碌来安慰。倒是陈枚有些生气,京城中的这些世家高门,对军伍出身的人本来就有抵触,更何况是陈家这样从最底层兵卒做到大位的人家?陈枚数次求亲都被拒就已经很好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对着清瑜,陈枚也没把心里话说出,只是皱眉道:“虽说阿父想把樾妹妹嫁在京城,可是京城里能配得上樾妹妹的人家规矩又重,低一些的人家又怕家教不好,倒不如还是回凉州去在军里给樾妹妹寻门亲事。”

清瑜微微一笑:“这事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不好十分拿主意,还是等回到凉州和公公商量吧。”回凉州,陈枚的眉松开,身子往床上一靠,手却不肯松开握住清瑜的手:“是啊,回凉州多好,虽说京中繁华,可是这迎来送往说些言不由衷的应酬话,别说樾妹妹受不住,日子久了连我都不习惯,回凉州多自在。”

清瑜身子微微倾下,面上有笑容,点一下丈夫的下巴:“你还说你在这里不自在,那二叔呢?他在这里可住了有十来年了。”说到这个,陈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自己弟弟在京中常住,虽挂了个武威将军的名头,实际却和质子差不多。毕竟凉州是重镇,皇帝也要安心。

这些陈枚不愿和清瑜说,做妻子的哪能为这些事操心?清瑜靠到丈夫胸前,喃喃地道:“听说已经连年大旱,我还不晓得舅舅他们在家乡如何呢?楚家不过数亩薄田,只够勉强糊口的。”

原来不知道还能当做他们过的好,但现在连年的旱情已经让在京中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们都担心收成不好,那乡下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听出清瑜话里的担忧,陈枚拍拍妻子的背:“等明儿我派人去给你送封信,外甥女出嫁,他们也该知道才是。”

清瑜抬头嗯了一声,看着丈夫那带有青色胡茬的下巴,心里有种从没有过的安定。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越来越紧,夜色渐浓,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清瑜的家乡离京城不远,不过五六天来人就回来了,说虽然旱情没有到清瑜家乡那里,但楚家弟兄在清瑜离开后不久就和宋家这边起了冲突,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吵的,楚大舅的妻子回了娘家,楚家弟兄变卖了产业离开家乡没有音讯。

清瑜生怕自己听错了,仔细问了几遍,来人都说没有错,楚家弟兄已经离开家乡,还去寻了楚大舅的妻子,但她已改嫁,提起楚家就满腔恨意。说爹娘误她终身,还说楚家的人都是没福气的,楚氏好容易嫁个贵人也守不住,楚家两弟兄也一样是穷命,和宋家这样的人家非要讲个是非曲直,到最后连家里的薄产都守不住,这样的人就该死在外面,狗都不吃。

当然那些咒人的话来人并不敢复述给清瑜听,只略略提了下楚家弟兄的情形,还说楚家弟兄不光是和宋家起了冲突,自己族内都存身不住才离开家乡的。

能让两个舅舅和宋家起冲突的,除了自己就再没别的原因了,清瑜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这世上,自己血亲里面,除了宋渊之外,总算还有两个舅舅能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天地那么大,两个舅舅又没有音讯回来,怎么去寻他们?

到此时清瑜也只有把心事搁下,和陈枚说过缘由,陈枚叹息一会儿就答应尽力寻找。得到丈夫这样允诺,这寻人一事一时也急不来,倒是离开京城日子定了。

原本陈节度使不同意陈樾回凉州,但在陈枚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回去后,陈节度使也就答应陈樾随他们回去。陈樾知道自己得以离开京城,就如放出笼子的小鸟一样欢喜,连日带着清瑜去街上买东西,恨不得把半个京城商铺里的东西都带回凉州。

看见陈樾买回来的东西,平县君用手拍着额头:“我原以为我置办的东西就够多了,怎么也想不到樾妹妹你这一买起来竟是我的十来倍。”陈樾手里正拿着一盒精致的泥人,听见平县君这话回眸一笑:“二嫂,你是成日在京城的,自然不觉得东西多,我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多多置办,瞧,这泥人才卖五钱银子一盒,可在凉州要五两银子都不止,买的越多就越省。”

平县君往她手里瞧了眼就道:“这泥人是精致,但也不是京城产的,是从江南来的,江南本地,这泥人连二十个钱都没到。你要真爱买,倒不如给你寻个江南的女婿,到时省的更多。”清瑜一口茶都喷出来:“二弟妹,你只是瞧她搬回来这么多,我还跟着她走呢,要去买东西马车是不能坐的,买的又多,那些商户还当樾妹妹是来置嫁妆的,连问府上在哪里,好让人带了东西来让我们细细挑。”

听到让自己寻女婿的话,陈樾的眼微微黯了黯,但很快就撅起嘴嗔道:“原本只有二嫂取笑我,怎么现在大嫂你也取笑我了,再说这些东西自然是自己去挑才好挑,他们送上门来,虽然方便了,但东西带的总不多。”

说着陈樾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竹根抠的风炉来:“瞧,这些东西那些铺子里就没有,还是我去摊上寻来的。”平县君从她手里接过:“是不错,可你平日也不用这些东西,打算带去送给谁?”

陈樾继续在包袱里面翻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道:“送给周姊姊啊,她很快就要出嫁了,这个摆在她新房里多好。”平县君哦了一声就把风炉放下,陈樾已经拿出另一样东西来:“二嫂,我也没忘了你,你可别只顾着吃周姊姊的醋,瞧,这是我买给你的,这木盒用来装首饰和胭脂水粉什么的,是不是比胭脂铺里自己带的好看?”

平县君从陈樾手上拿过那木盒,木盒分成两层,上下都有空格,竟是个小首饰匣子,木头虽算不上什么非常好的木头,但做工细致,上面的图案也古朴。平县君仔细瞧了瞧,点一下陈樾的额头:“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陈樾双手抱住平县君的肩膀:“二嫂对我那么好,我也要对你好,这才叫投桃报李。”

平县君捏一下她的脸,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这样的轻松惬意才能称得上是家。

择了七月初八的日子出发,临行前也要别一下各家,此时周家已正式去宋家下聘,定了清露为媳,周家长子既和陈枚做了连襟,自然也要来送别陈枚。

周家长子来那日也带了周姑娘一起,周姑娘自然是来找陈樾的,两人聚在一起说了半日的话,陈樾又把风炉送给周姑娘,周姑娘接了也给了回礼,一方自己绣的帕子。虽说绣的不大出色,但这份情谊难得。

宫中又赐下赏赐,陈枚进宫谢过,日子也就到了,清瑜坐上车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京城,当走出京城城门的时候,清瑜回头望了一眼,这繁华富丽的京城在别人眼里无比吸引,但在自己心里,这样的地方不过是虚与委蛇的名利场。

瞧着车队前面的丈夫,清瑜唇边露出喜悦笑容,凉州虽在京中贵妇人眼里是无比荒凉之地,但有丈夫在那里,那里就是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离开京城了,原本打算入V前写到离京的,但是陈樾姑娘这里耽搁了下,于是就到这才离开。

路上

茜草摇一摇水囊,皱眉道:“夫人,这水都快没有了,离下一个驿站还有三十来里呢,您可不能再把水给别人了。”清瑜并没接她的话,只是看着车外,七月的天,原本该是稻谷渐黄绿树如荫的时候,可这种景象只有在京城附近见到过,离京城越远,田地里的水就越来越少,四周树木也开始发黄。

现在离开京城已经二十来日,田地里更加不能看,空荡荡一片,那地已经干出口子,偶尔能看见有田里有禾苗,但早已成为干草,两边的树木能活着的叶子树皮都被剥取一空,大多都已倒地。路上能遇到的大都是成群结队的饥民,多是男子少见妇人,孩童更是少见的。

当遇到这支车队的时候,饥民们都眼光热烈地看着这支车队,若不是随行士兵兵甲鲜明,告诉他们这支车队不好惹,只怕早扑上来讨吃的了。

路上打尖时候还是能遇到有胆大的人上前来讨吃的,要水喝,陈樾也好,清瑜也罢,包括下面的士兵都尽量把手里的吃的和水给他们。但吃的还好,这水都是每日在驿站离开时候限定有数的,越到后面水就越少,况且又是杯水车薪,能救的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茜草说完从水囊里小心倒出半杯:“夫人,这水就只剩下这么一杯,你赶紧润润吧,听说再过几日就能过了旱区,到那时就不用再看这些黄土了。”说话时候能看到车又超过一群饥民,茜草叹了一声,这些饥民的行进方向和这支车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用脚走,又没有吃的喝的,也不知道到了地方还能活着多少。

水有些苦涩,自从进入旱区以来,这水就变的越来越苦,有时甚至能够看到水里有小红虫子,这是窖了不知多少日子的雨水。在这种时候能得到这么一杯水已经极好,谁还会去挑剔这水不够清甜甘美。

清瑜默默喝完这杯水,把帘子放下,救不了人而时时看着外面的人在那里垂死挣扎,真是一种折磨。车队突然停下,茜草掀起帘子,想瞧瞧究竟是怎么了?已有人跑到这边对茜草道:“姑娘请和夫人说一声,前面有个妇人要生产,将军请夫人过去。”

妇人要生产?在这种时候能够遇到的妇人都是出外逃荒的,见到这种车队也不敢拦,谁还会大胆拦下呢?清瑜虽心里迟疑,还是下了车走到前面,陈枚已经下马,在他脚边跪着一个十一二岁哭个不停的少女:“将军,求您救救我家主人,奴婢就算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路边有呻吟声传来,顺着声音能看到路边一团灰扑扑分不清是人还是泥土的东西,偶尔这东西翻滚一下,再加上呻吟声,让人知道这是人。

清瑜把哭个不停的少女拉起来:“你先别哭,你家主人究竟怎么了?”少女站起来还是抽抽噎噎的:“我,我家主人快生孩子了,从昨天疼到现在只看见流血生不下来,我也是急得没了法子。”

生孩子,难怪陈枚会让自己过来,这里又没医生,陈樾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自己虽然没生过孩子总还是个已婚妇人。想到生孩子,清瑜不由瞟一眼陈枚,随即就对少女道:“我先过去瞧瞧,只是我也…”

这少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拉住清瑜,几乎是把她扯到了妇人面前。到跟前才见那妇人一张脸已经黄中带白,肚子并不见很大,但双腿之间已经鲜血淋漓。

少女已经扑上去拉住妇人的手:“娘子,遇到好心人了,您一定会平安生下公子的。”妇人勉强抬头看一眼清瑜,努力想笑一下但肚子又疼起来,哎呀大叫一声,清瑜只看见那血又从腿间流出。

少女呆了下就用去晃妇人:“娘子,您会没事的。”在这样路边,血腥味混着土味,几乎能把人呛晕,清瑜使劲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蹲下看着那妇人,用手探一下她的鼻息,气只有微微的一口。

茜草拿着水囊下来,清瑜接过把水囊凑到妇人唇边,妇人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瞧着她已无力挣扎,清瑜摸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在妇人耳边轻声道:“你既拼命也要生下孩子来,就留着一口气把这孩子平安生出。”妇人听明白了,睁大眼看向清瑜,接着就微微点头。

少女在旁听见,放声大哭起来,清瑜推一下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抱住你们家娘子,让她再使一把劲。”少女含泪跪到地上,伸手抱住妇人的腰,妇人靠在少女怀中,一张脸此时越发苍白,清瑜蹲在她腿间,努力回想小时候淘气贪玩偷偷去看人家给母猪怎么接生的。

好像要先按肚子,清瑜的手刚碰上她的肚子,妇人就尖叫起来。这声尖叫声太高,让在那边等候的陈枚他们都齐齐瞩目。清瑜额上的汗已经滴落下来,她轻声对妇人道:“娘子,你要生下这个孩子,就把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不要去想疼痛。”妇人又点头,紧紧用牙咬住唇,那唇本就干裂,这样一咬血就渗出来。

少女已经无声哭泣,把整个手伸进妇人嘴里,妇人此时已辨不出什么,一心只想着肚里的孩子,一口就咬在少女手上,少女紧紧咬住牙,并没把手缩回来。

她们主仆如此,清瑜胆子更大一些,使劲往妇人肚子上按去,妇人觉得肚中传来疼痛,但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往下坠,努力吸气让那东西快些坠下。茜草紧张地看着妇人,突然瞧见她双腿之间似乎有黑色东西闪现,忙道:“快了,快了。”

清瑜根本就听不清茜草在说什么,既然按肚子有效,手上力气又大一些,继脑袋之后,肩膀也露出来,当上半个身子全都露出,感觉到环境改变的婴儿闭着眼睛哭起来。哭声虽然很小,但这孩子总算生下来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妇人忘了身上的疼痛,唇边露出虚弱的笑,茜草已经拿着一块布把孩子接起来,从水囊里倒了点水给他擦了下,惊喜地道:“夫人,是个男孩子。”少女也觉得整个人都软了,把妇人放下躺平,上前接过茜草手中的孩子递到妇人身边:“娘子,是个小公子,您生了个小公子。”

妇人瞧着孩子,这个自己拼了命生出的孩子,见清瑜主仆站起身,电光火石之间,妇人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伸手拉住清瑜的裙子,声音虚弱地道:“夫人,此时我已自身难保,更何况是这幼儿,求夫人把这孩子带走,只要给他一条命,由夫人怎么处置。”

少女惊叫起来:“娘子。”妇人说了这几句已经喘息不止,眼只瞧着清瑜,她们主仆不过两人,瞧这妇人身子虚弱只怕也没奶水,这孩子真在她们手里只怕活不得几日。

陈樾已经从车里跑下来,方才陈枚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许她下车,但现在孩子已经降生她下车陈枚也没阻止。陈樾一眼看见少女手中抱着的孩子,伸手点一下这孩子:“怎么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小、这么红吗?”

妇人的眼已经很模糊,但能看出陈樾是个活泼俏丽的女子。几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妇人想起往事唇边有无奈笑容,这才短短数年就一切都已沧桑变化。妇人的眼又转向清瑜:“夫人,求求您,您既把他带到这世上,和他也有缘。”

陈樾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扯一下清瑜的袖子悄声道:“大嫂,这位娘子既这样说,就带上吧,不然她们母子留在这只怕也没命。”妇人觉得心中石头落地,摇头道:“夫人,只求您带上孩子。”说着妇人微微思索一下:“阿轩你随这位夫人去,照顾好小公子,有机会去寻父亲,告诉父亲我并没给他丢人。”

阿轩痛哭起来:“不,娘子,我要陪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茜草忍不住哭了,清瑜弯腰看着那个孩子,轻声道:“我就带走他吧,你是他的娘,给他取个名字吧。”妇人望一眼孩子,虚弱地道:“君子喻于义,又蒙夫人拯救,就叫他阿义吧。”

说着妇人闭上眼不多看一眼,怕的是再多看一眼就舍不得把孩子给她们带走。清瑜从阿轩手上接过孩子,陈樾已经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不过是些少女爱吃的零嘴还有一个荷包。把它们统统放在妇人身边,茜草把水囊放下。

清瑜瞧着阿轩,看来她是不肯随自己去了,用手摸一下孩子的脸,这孩子好像累了已经睡着,清瑜低声道:“你夫家娘家叫什么名字,可有表记以后让孩子回来寻你们。”阿轩用手擦一下泪,急急地道:“我们娘子姓钟,夫家姓陈,夫家已经没有人了,娘子是江南人,表记,东西都变卖完了。”

妇人已经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拿去吧。”阿轩看见这东西就叫道:“娘子,这支玉钗是娘子的母亲留给娘子的。”

玉钗在阳光下闪着光,这样一支玉钗在这个时候还是能换到些粮食的,而她们不肯变换只怕是极要紧的,妇人闭上眼:“人都没了,还要东西做什么?”清瑜让茜草接了那钗,也把自己是什么人告诉这对主仆,太阳已将下山,不能再逗留了,不然就赶不到驿站。

车队过了很久,清瑜还能看到那对主仆的身影,不肯去坐自己马车的陈樾又挤上清瑜的车,好奇地道:“大哥既答应救人,肯定可以把她们主仆都带走的,为什么她们不肯?”清瑜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这位娘子有一身傲骨,又通晓诗书,自然不肯随我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妇人是用自己的命换娃儿的命啊。

第 35 章

陈樾哦了一声,清瑜把那支玉钗又拿在手中仔细瞧一瞧,车内光线昏暗,但这支玉钗依旧又温润的光。钟氏出身定然不差,到绝境而不愿随人前往,为的也是这个孩子吧,以自己一命换取这个孩子得到善待。清瑜摸一下熟睡中孩子的脸,阿义,你要记得你娘的这片苦心,好好长大。

这么一耽搁,到驿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驿丞早已得到消息在外迎候,此时比不得没有旱情时候,虽早已遣人通报让驿站备些粮食和水,但端出来也不过就是些粗劣面饼和热水,恍眼看去,那水竟有些发绿。

驿丞陪着小心对陈枚道:“将军,天旱的太厉害,这水还是窖了很久的,这面粉也是从邻县好容易寻来的。”陈枚并不在意食物低劣,用手掰着面饼,听到驿丞说面粉是从邻县寻来的,眉头耸起:“邻县那边旱情如何?”

知道陈枚并不在意这食物低劣,驿丞松了一口气:“将军,邻县好歹今年下了几场雨,勉强还过的去,本地知县本来还出告示不许人逃荒的,可是这天太旱,朝廷的赈灾钱粮给的又不多,总不能等着饿死吧。只是邻县也让人守在两县交界处,不许这边人过去,若不是带了本县的手令,连这几袋面粉都买不到。”

驿丞絮絮叨叨的,发现陈枚没有接话,忙对陈枚道:“将军您先慢用,下官先行告退。”陈枚挥手让他下去,这一路行来,旱情有越来越重的趋势,很多地方官还不许人逃荒,可朝廷的赈灾钱粮是怎么一回事,陈枚心里还是明白的。

可惜自己不能出面整治,陈枚叹了声,觉得这面饼越发难以吞下去,屋内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着清瑜抱着孩子走出来,对陈枚满面担心地道:“本以为到了驿馆能寻个奶娘,可瞧这样子,哪里能寻到奶娘,总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跟我们吃这些东西吧?”

随着清瑜的说话,阿义哭的越发大声,茜草手里拿了个勺,里面是些面糊糊,光吃这些怎么够?听到孩子的哭声,驿丞又走了进来,看见他们夫妻愁眉不展,驿丞猜都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陈枚并没问驿丞能不能寻到奶娘,这周围的房屋大都是空的,就算有人,又怎恰好能有刚生孩子的妇人?

阿义已经哭的声嘶力竭,清瑜已接过勺,试图把面糊糊往阿义嘴里放去,但阿义只沾了沾就把嘴撇开,这么大的小娃娃总是要吃奶的。驿丞好似下决心一样转身出门,等过一会儿去而复返的驿丞手里端着个碗小心翼翼走进来:“将军,这是下官去前面求的一碗羊奶,这个时候也只有给小公子喂些羊奶了。”

碗还没端近就能闻到很大一股羊膻味,羊奶?这个时候竟还有牲畜,一路行来除了人看不到别的任何活物,而就算是人也多是灰头土脸面黄肌瘦。更别提在这样的驿站竟能遇到产奶的母羊。

茜草已经接过碗,清瑜用勺舀了点羊奶往阿义嘴边喂去,察觉到这和面糊糊不一样,阿义止了哭泣抿着唇把羊奶喝进去,清瑜心里松了一口气,陈枚已经开口:“这羊奶是从哪来的?”

驿丞的脸顿时有些苦涩,清瑜细心,知道这样问驿丞误解了,忙道:“将军并没别的意图,只是想着这母羊能不能卖给我们,你也知道这奶娘寻不到,孩子出世还不到一日,饿个两三天怎么受得了?”

阿义已经吃饱,张嘴打个哈欠就闭眼重新睡着,这个时候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驿丞挠了挠后脑勺:“夫人开口本该是把羊奉上的,但这羊并不是下官的,而是那个野孩子的,下官方才去要羊奶时候还被他咬了一口,还是下官说这是给一个初生婴儿吃的,他才挤了一碗羊奶出来。”

说着驿丞把手伸出来,虎口处果然有个牙印。驿丞又道:“这野孩子是一年前来这的,那时日子还好过,也就靠剩饭活着,后来不知怎么他捡了头羊,每天自己不吃也要给羊吃,今年天色大旱,牲畜都被宰光了,也有人想夺他的羊,他就像野狼一样咬人,还是前几日我菜发现这羊是头母的,每日都有奶水出来,不然他怎么活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这尖叫像是陈樾的,陈枚脸色一变就跑出去,驿丞的汗珠顿时下来了,要陈樾在这里出什么事,自己的小命可就不保了,若不是每月还有钱粮让自己全家不死,谁愿意待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地方?

陈枚顺着声音而去,见陈樾站在后院里,正在对着黑暗处说话:“你出来啊,我不想要你的羊,快点出来啊。”发现是场虚惊,陈枚上前拍一下陈樾的肩:“调皮孩子,大惊小怪的吓到我了。”陈樾直起身笑嘻嘻地道:“大哥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个奇怪孩子,方才我见他竟能进到这个狭窄的缝隙里才想和他说话的,可是他又钻进缝隙里去了,大哥你把他叫出来吧。”

陈樾手指的缝隙不过巴掌宽,这么窄小的缝隙那孩子竟能钻进去?陈枚眉头皱紧,缝隙里传出一声羊叫,这就更奇怪了,这已经能产奶的羊,怎能钻进缝隙呢?陈樾没有得到陈枚的回答,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大哥,你也觉得很好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