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渊嘴里应着身子没有动,清瑜轻轻拍一下他的肩:“去吧,阿姊会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也不要忘记阿姊说过的话。”
宋渊这才行礼退出,眼里有依依不舍,张妈妈让喜娘们继续给清瑜梳妆,嘴里可没闲着:“瑜姑娘能和二郎君这般要好,真是有福气。”清瑜并没接她的话,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喜娘们的巧手下模样渐渐变化。
眉用青黛描成娥眉,唇用胭脂画成樱唇,额上贴了花黄,双颊点了靥面。这样的浓妆清瑜从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次,眼渐渐有疑惑产生,镜中那个妇人模样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吗?喜娘已经啧啧称赞了:“瑜姑娘这一打扮起来,比起大姑娘也不逊色多少。”
张妈妈咳嗽一声,喜娘忙住口,此时除了妆面,清瑜的发已梳好,流云髻正中插了一支凤钗,凤口中衔着的珠串一直垂到眼前,和旁边步摇上的红宝石交相辉映,让清瑜有瞬间的晕眩。
喜娘们拿起梳妆桌上的五根金钗,把它们依次□清瑜发中。大陈将军是三品职位,他的妻子有资格用五根金钗装饰在发髻上。看着最后一根金钗插完,张妈妈不由撇一下嘴:“姑娘真是好福气,刚嫁过去就是三品郡夫人,能用五根金钗,就算是县君,也不过得用三根。”
清瑜看着镜中那个满头金光耀眼的人,抬头对张妈妈道:“既是我好福气,张妈妈何不去回了你家县君,把清露嫁过去如何?”张妈妈顿时变色,忍了又忍才道:“姑娘,您别太过分了,县君对您已经仁至义尽,今日还怕出现尴尬之事,早起就称病,可她一点也没放松您的婚礼,您竟这样说她,实在是…”
清瑜勾唇一笑,胭脂打的很足,这一笑可谓艳光四射,张妈妈抱怨的话又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有白清瑜一眼。
喜娘们虽知道清瑜和林氏不睦,但没想到清瑜会这样大胆,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一下,有个喜娘忙托来今日的喜服:“姑娘,张妈妈也是为姑娘您高兴才一时嘴快说的,来,该穿上喜服了。”
若说梳妆好的那个头是沉甸甸的,那等喜服上身的时候请瑜差点叫出来,怎么这喜服也一样地重?感觉并不比头上那些饰物轻很多。喜娘蹲在脚边替清瑜整理着喜服的边,笑着道:“这喜服是掺了金线织就的,沉重是难免的,好在这些衣服也不是日日都要穿。”
梳妆打扮好,清瑜发现没有人搀扶的话,自己可谓寸步难行。喜娘们既已把清瑜打扮好,为免妆容衣服出岔子,从现在起清瑜就要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直到迎亲的人到达。
太阳越升越高,喜娘们已经坐在那里喝茶吃点心闲聊一会儿,做新娘的清瑜只有眼巴巴在旁边看着。茜草喝了一口茶回头看见清瑜看向自己,小心地把一块海棠糕掰碎,走到清瑜身边:“姑娘,您慢慢张开嘴,我一点点喂您。”
有点心虽然能解饿,但没有水又怕胭脂花了,那更难受。茜草见清瑜闭嘴摇头,今日她的衣服袖子也很宽大,忙用袖子遮住杯子,轻声道:“姑娘,您就喝一口。”
看着杯里的水,清瑜把嘴张的很大才算没把胭脂沾到杯上,不过也只能喝一口,这口茶进了嘴,清瑜才觉得好受很多。茜草把袖子放下,张妈妈的眼像飞刀一样飞到茜草身上,但难得地没有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反正胭脂花了,出丑的又不是自己。
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丫鬟走到门口:“迎亲的人已经来了,还请新娘快些出去。”茜草拿过一把团扇用扇子给清瑜遮住面,两个喜娘扶着清瑜往外走。
一路走的很慢,除了要小心让那把扇子一定要遮住清瑜的面之外,穿那么重的一身,清瑜也确实走不快。
离大厅越来越近,清瑜觉得心开始怦怦跳,一直以来的镇定慢慢退去。感觉到清瑜的变化,茜草不由瞧清瑜一眼,看见清瑜垂在那的双手有些许的发抖。茜草不由抿唇一笑,原来姑娘也不是说的那么镇定,刚走了下神,就觉得扇子有些滑开,茜草忙又重新把扇子放好,和清瑜一直走到厅前。
上轿之前,要先拜别父母接受父母训诫,宋桐今日已经着好吉服站在左边位置,大陈将军站在下手,等待着新娘的到来,这新娘是不是就是那日在杏花树下见到的女子?
人群越走越近,当看到新娘旁边拿扇的是那日的丫鬟,大陈将军已经有些笃定就该是那日的女子,但他怎么看也看不到扇后的丽容,茜草这把扇子可是遮的严实的很。
婚礼(下)
一步又一步,离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越来越近,清瑜听到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再快几下就该跳出胸口。喜娘把清瑜扶到大陈将军旁边,清瑜悄悄转头,从扇子边缘能隐约看到身边男子高大的身姿。
茜草悄悄地拉一下清瑜的衣衫,清瑜正要把头重新转回去的时候,看到大陈将军也转头过来瞧,扇子遮的太严实,从边缘只能看到少女那上过胭脂的脸颊。但清瑜的脸已经羞红,重新端正站好。
傧相已经开始赞礼,喜娘扶着清瑜跪下行礼,茜草也跟着蹲下,手里那把扇子半刻也不敢离开。宋桐瞧着跪在自己面前行礼的女儿女婿,按惯例说了几句,林氏今日称病,本该母亲教诲的部分自然就免除。
宋桐刚说完大陈将军和清瑜双双答道:“长者教诲,莫不敢忘。”接着两人双双行叩礼下去。喜娘又扶起清瑜,清瑜在起身时候看了眼大陈将军,从此就真的是陈家妇,不再是宋门女。想到茜草这些时日打听来的传说,清瑜握一下手,不管他克妻也好,姬妾成群也罢。既嫁了,那就是自己的丈夫,再难的日子也要过下去。
清瑜长出一口气,与她并肩而行的大陈将军听到她的长长吐气,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角度依旧看不到她的相貌,只能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发上的首饰,不知道扇子下面的少女,神情是不是很紧张?
想到自己的克妻名声,大陈将军唇边现出自嘲笑容,两人已经到了大门口,轿帘被喜娘掀起,清瑜低头上轿,并没有像其他新娘一样,在上轿之前还会回头看家门一眼。
鼓乐声起,新娘的轿子在鼓乐声中被抬起来,往另一个宅子去。没有纨扇遮面,清瑜听着外面的鼓乐,就算在林氏面前说的再无所谓,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毕竟对女子来说,嫁的人好坏是有很大区别的,况且又是自己这样没有娘家可依靠的人。
手心慢慢有汗出来,清瑜微微舔一下唇,再怕又怎样,横竖自己嫁的是个人,位高权重的将军又如何?自己也是他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妻子,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害怕只会让别人看不起你。
轿子落地,轿帘掀开一点点,茜草的手伸进来,赶在清瑜出轿前把那把扇子又遮到清瑜面上。清瑜刚走出轿子,就听到无数的人声,中间还有人笑着起哄:“把扇子打开一点,打开一点点就可以。”
这样的起哄在清瑜见过的婚礼里也常听到,那时有泼辣的村姑嫁过来,听到这样声音就大大方方把手里的扇子露出一点点,有时是樱唇,偶尔会有眼睛露出来,这样的半面惹来的起哄更多,往往也会惊艳了新郎。
清瑜唇边露出笑容,如果在此时此地把这把扇子移开一些,会听到什么呢?但看到茜草那只紧紧握住扇子的手,清瑜把这个念头打消,只怕茜草头一个就不许吧?
已经进到喜堂里面,双双站到那里。要清瑜把扇子打开的叫声越来越多,此后的步骤用扇子遮住面也十分不方便。茜草得了喜娘的暗示,慢慢把手里的扇子移开。先是下巴,再是那点了胭脂的樱唇,双颊的靥面,往上是秀挺的鼻子,当一双如点漆般的眼睛出现时候。大陈将军松了口气,面前的新娘就是那日在杏花树下见到的少女,虽然今日面上妆浓,但这双眼还是和那日在杏花树下一模一样。
扇子已经完全打开,清瑜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男子,不避不让地看着他。大陈将军的满嘴胡子已经刮掉,显得比那日见到时候要年轻了些,他的相貌算是粗犷一类,突然少了胡须让人有些不大习惯。
两人对视须臾,清瑜突然一笑,这笑容在此时此刻大陈将军眼里无比惊艳。大陈将军后退一步作了个揖。这样的举动让清瑜的整颗心都安定下来,她面上的笑容没有变,旁边的傧相已经开始赞礼,此后的步骤按部就班地往下面走,直到最后送进洞房。
大陈将军在房里只待了一下就出外待客,洞房内看去是一屋子的人。清瑜长这么大,头一次单独面对这么多的陌生人,心里虽紧张但面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变。
有人已经笑了出来:“大嫂好。”大嫂,这样的称呼让清瑜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称呼是对自己的,看向说话的人,这下面上神色变的有些惊讶,面前这人竟是平县君。平县君已经上前拉住清瑜的手:“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竟做了妯娌。”
旁边有人就道:“平县君,你现在多了个妯娌,也就多个说话的人了。”一开始说笑清瑜就更镇定了,横竖新娘只需要坐在那里微笑就好。有小姑娘的声音响起:“杜家嫂嫂,难道说我不能陪二嫂说话?”
杜娘子伸手捏一捏说话小姑娘的脸:“樾妹妹这张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可惜我家两个弟弟都定了亲,不然就该把樾妹妹求去做妯娌也好。”这样开玩笑的话一般少女都会恼了,陈樾可半点都没脸红:“杜嫂嫂,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你那两个弟弟都只是纨绔,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哪能配上我?”
这样大胆的少女?清瑜心里有几分吃惊,抬眼瞧去,说话的是个脸圆圆有双大眼的姑娘,晃眼一瞧,清瑜觉得她生的有些奇怪,再细一看就能发现她的发和眼都和别人有些不同。听到这和胡人生下的孩子模样会有些不一样,难道这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上衣衫所戴首饰都能瞧出不是平常东西的少女的母亲或者父亲是胡人?
平县君已经把陈樾拉过来,用手羞着她道:“樾妹妹这话就在我们面前说罢了,当着大嫂的面难道不怕大嫂笑你?”陈樾歪着头对平县君笑了:“二嫂,你平日常说,有什么话就要当面说出,大家都是一家人,哪能遮遮掩掩藏来藏去,这多不好。”说着陈樾就对清瑜道:“大嫂,您说是不是?”不管她的模样哪里有些奇怪,清瑜就在这瞬间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刚要点头平县君已经笑了:“你这样说,难道你大嫂还能说不是?”
杜娘子已经对清瑜道:“夫人,樾妹妹从小在凉州长大,节使对她极其宠爱,和平县君又对了脾气,和京城女子多有不同,这才让她养成这样毫不遮掩的脾气。夫人莫怪。”
陈樾已经腻到杜娘子身边:“杜嫂嫂,你又来说我?那些京城里的名门淑女们,个个说话只说一半,还要藏半天,你也晓得我脑子笨猜不出来,这才先对大嫂说清楚。”
这样笑闹让清瑜的心完全放松,面上笑容更深,平县君拍一下陈樾的手才对清瑜道:“大嫂,我你是见过的,樾妹妹是最小的妹妹,今年十三。杜嫂嫂是公公帐下杜副将的妻子。我们两家常有来往。”
杜娘子已经起身给清瑜行礼:“夫人安好。”她既起身请瑜也不好坐着,起身还礼:“杜嫂嫂不要客气。”衣衫首饰都太重,清瑜站起来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杜娘子伸手扶住清瑜:“夫人还请快些坐下,这身着实太重,还是坐着说话就好。”
清瑜从善如流重新坐下,剩下还有一位是杜娘子的妯娌,另外一个是平县君的舅母,陈节度使远在凉州,夫人早已去世,能来的女眷就是这些了。
看得出她们都是常来往的,清瑜和陈樾不过一会儿就熟了,陈樾和清瑜说了几句话就拍手笑道:“大嫂没进门前,我还好怕和京城里的名门淑女一样,说话要让人猜,没想到大嫂和二嫂差不多,现在我就放心了。”
杜娘子已经大笑出声:“不知羞的,明明是你不爱应酬,偏偏要说成是别人的错,你啊,真的是节使大人把你宠坏了,这样子怎么出嫁?”陈樾猛地摇头:“不嫁不嫁,我才不嫁。嫁人有什么好?阿父还要把我嫁到京城来,可是京城虽然繁华,但一点也不好玩,连骑马都不能畅快地骑。”
陈樾的话让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清瑜听着陈樾的话,这样的无忧无虑必是备受宠爱才能养出来的,但愿她的这种无忧无虑能够永远都在。又说笑一会儿,丫鬟来报外面酒席已经散了,酒席散去新郎就该回房,平县君她们各自告辞,茜草和房中丫鬟上前把清瑜的妆容卸掉,外衣宽掉,只剩下贴身中衣。
刚刚换好这些,洞房的门被打开,大陈将军走了进来,丫鬟们行礼告退,最后一个走出去的茜草还把门关上。清瑜看着大陈将军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坐在床上努力维持住端庄神情,此时面上的红已经不是胭脂色,而是从心里沁出的羞。
酒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清瑜觉得大陈将军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自己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已经低下,不敢去看丈夫的眼。一只手放到清瑜肩上,清瑜不由抬头,对上的是大陈将军的眼,那眼很热,热的清瑜无法面对再次低头。
新婚
外头有叽叽喳喳的鸟叫,眼前还有什么东西在晃,这样还让人怎么睡?清瑜皱着眉头把眼睁开一条缝,在眼前晃的是人,一个眼生的丫鬟正在把帐子掀开一点看她醒了没有?见到清瑜睁眼,丫鬟忙躬身道:“奴婢只想瞧瞧夫人醒了没有,不想打扰夫人了。”
夫人?清瑜的眼这才同时睁开,能感到身上传来的疼痛,再看向这陌生的床帐,自己现在是陈氏新妇,不再是昨日宋家宅里的女儿。见清瑜不说话,丫鬟有些惊慌,难道是自己打扰了夫人睡眠,会被处罚吗?丫鬟跪下去:“夫人,奴婢并不是故意的。”
她这举动让清瑜吃了一惊,掀开被子道:“你起来吧,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习惯吧。清瑜把这话压在心里,刚要站起身却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自己身无寸缕,清瑜面上一红把被子又重新裹在身上,努力平静地道:“把我衣衫拿来吧。”
丫鬟只想着自己不会被处罚,并没注意清瑜的神情,起身同时恭敬地道:“夫人,还是奴婢先服侍您沐浴吧,将军起身时吩咐过,已经备下热水了。”将军?他会这样细心吗?
昨夜的情形不由重入脑海,清瑜面上的红色变的更深,那个男子,在杏花树下鲁莽问自己的男子,从此后就成了自己的终身依靠了。这种感觉让清瑜皱眉,不晓得是好还是坏?帐子被全掀起,进来的丫鬟更多,有丫鬟手里托着一张大布巾,让清瑜裹住身子。
下床之后清瑜才发现窗外的太阳都升的老高,看见清瑜看向窗外,丫鬟忙道:“将军一早就起身去练功了,吩咐让夫人多歇息一会儿,不用唤夫人早起。”平常习俗,第二日总是要去拜见长辈的,但陈家的长辈全在凉州,这里只有小陈将军夫妇和陈樾,没有兄嫂拜见弟妹的道理,这自然也就免了。
茜草已经上前扶住清瑜,笑着道:“姑娘,姑爷果然疼爱您,瞧想的多周到。”旁边丫鬟也道:“茜草姊姊说的是,还是先服侍夫人沐浴吧。”说着已经扶清瑜到屏风背后,那里已经放好洗澡水,看着丫鬟有拿皂盒的,有捧手巾的,一副要服侍清瑜沐浴的架势,清瑜有些头皮发麻,还真不习惯这么多人服侍自己沐浴。
茜草跟随清瑜时间久了,忙对她们道:“姑娘喜欢独自沐浴,把东西放下出去吧。”丫鬟们齐声应是,全都退出去。清瑜这才把布巾解开踏进浴桶,全身浸进去,清瑜觉得舒服极了。昨夜留下的那些酸痛在热水的轻柔抚摸下慢慢消退,酸痛一旦消退,人就开始乏起来,清瑜捧起水洗一下脸,这样能让人舒服些。
昨夜的情形不可避免地又进入脑海之中,当日林氏派嬷嬷来教导的时候,洞房夜的事情自然是不可避免的。那时嬷嬷说的都是如何才能取悦男人,昨夜先还记得,但到了后来,只觉得脑子里糊成一团,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清晰的痛传来才让人从这种糊涂里出来。
清瑜觉得脸又开始滚烫,为何嬷嬷说这种事是可以取悦男人的?明明对女子没有多少益处。一支手拍上清瑜的肩,这手有些粗糙,绝不是外面那些丫鬟的手。清瑜抬头,顺着这支手所在之处往上看,看见的是丈夫的眼。
虽然昨夜已做夫妻,但此时清瑜人还在浴桶里,而大陈将军已穿着整齐,清瑜不可避免地红了脸,身子在浴桶里缩成小小一团。看见清瑜这个举动,大陈将军笑一笑,弯低身子眼瞧着清瑜的眼,伸手往她唇上摸去:“还在害羞?”
清瑜的脸更加滚烫,低头脸都差点埋在水里:“将军,我…”大陈将军收回手,在她耳边道:“我记得昨夜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怎么,你忘了吗?”清瑜觉得心又开始狂跳,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我是忘了。”开头声音还有些低,但后面就理直气壮了。
大陈将军发出笑声,清瑜低着头都能觉得发上十分烫,大陈将军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记住,我家陈枚,字子修,你可以叫我子修。我记得你叫清瑜,我该叫你瑜儿好呢还是阿瑜,那你又该叫我什么呢?”
总不能低头一辈子,这已经是自己的丈夫,清瑜再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抬头对着大陈将军:“你叫我阿瑜好了,嗯,那我就叫你阿枚。”说着清瑜的眉微微一皱:“怎么感觉跟叫阿妹一样?”
看着妻子红着小脸说着一本正经的话,陈枚再次放声大笑,点头道:“好,阿瑜,从此后我就是你的阿枚了。”念到阿枚的时候,陈枚的声音刻意放低一些,听起来真的就像唤阿妹。
清瑜也笑了,陈枚看着她的笑脸有些许发呆,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不然这个澡就不知道要洗到什么时候。毕竟不再是年轻的毛头小伙子,陈枚努力让自己的眼不去看向妻子,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故作轻松地道:“你快些出来吧,我让她们准备好了早饭,等用过早饭你去寻弟妹,让她带你在这四处转转,虽说我们下个月就回凉州了,但还要在这住几天。”
陈枚嘴里讲着话,并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走出屏风,外面的丫鬟们见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都憋住了笑,陈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早走出屏风,不用抹一把脸,又不是青涩少年,怎能这样?陈枚刚准备走回屏风后和清瑜再说一遍,就看见清瑜已经走了出来,白色里衣很贴身,勾勒出少女柔软体态。
如墨长发流泻下来直垂腰间,长发下面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看见陈枚,清瑜咬一下唇微微屈膝行礼:“将军早安。”陈枚手抬起来,此时的清瑜和方才屏风后面那个羞涩的少女全不一样,陈枚有些疑惑,怎么短短一会儿人就可以变成两样。
但陈枚低头的时候,能看见清瑜的腿有些许颤抖,陈枚忙咳嗽一声:“嗯,我们夫妻,不用这么多礼,你们快些服侍夫人梳妆,然后再用早饭。”丫鬟们听了这话才动身扶起清瑜,服侍她梳妆穿衣。
陈枚坐到桌边,桌上刚烙好的饼冒着热气,炒好的羊肉喷香,酸白菜调了芝麻油,还有另外两小碟小菜,最后是一大碗粟米粥,这些凉州风味的饭食在京城是难的看见的。陈枚没有伸手去拿烙饼,此时再香的饭菜都提不起兴趣,只是侧耳听着梳妆桌前清瑜的动静。
清瑜很快梳妆完毕,除了大红的外衫,这身打扮算是很家常,不用戴那些沉甸甸的首饰让清瑜长出一口气。看见清瑜来到桌边,陈枚指一下椅子这才伸手拿个烙饼,再夹几筷子菜放在烙饼上,这么一卷就大口吃起来。
他吃了两口才把烙饼放下,一本正经地道:“忘了你吃不惯这样的饭食,我让她们再拿粳米粥和包子来。”清瑜已伸手去拿烙饼,也和他一样往饼上放了羊肉白菜这些卷了卷就吃起来,吃了两口抬头对陈枚笑道:“以后都要去凉州的,嫁夫随夫,总要学着习惯的。”
陈枚轻轻叩了下桌子:“凉州府内也有会做京城风味的厨子,你不用为了…”清瑜笑的很坦然:“我并不是为了讨好你,我既嫁了你,以后就要跟你在凉州过一辈子,多适应些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说着清瑜微微侧头:“嗯,其实也是为了自己。”陈枚很想说服自己清瑜这话大都是为了讨好自己才说的,但见她双眼清澈,说话语气轻柔,陈枚心里的那些疑惑全都烟消云散。这么直白说出心里想法的女子陈枚遇到的真的不多。
清瑜已经吃完一卷,拿过勺打了碗粟米粥慢慢喝着,抬头见陈枚看着自己动都不动,清瑜放下碗又是一笑:“怎么不吃了?虽然古话说秀色可餐,可我自问容貌还没到秀色可餐地步。”
陈枚拿起桌上只咬了两口的烙饼,重重咬了一口笑着说:“嗯,你既然秀色不可餐,那我也只好吃饼填饱肚子了。”
清瑜瞟他一眼,夫妻俩相视一笑,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开始在清瑜心里浮现,瞧向面前的陈枚,这个男子的一举一动开始看的十分顺眼。
这府邸虽说是陈节度使在京城所居,但平日只有平县君夫妇居住,偶尔陈枚回京会住一住,据说陈节度使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回京。虽然如此,这府邸布置的依旧一丝不苟,从清瑜住的地方走出去,走过数重院子才看见平县君住的院子。
院门口有几个丫鬟在那里说话,瞧见清瑜带着人过来,丫鬟急忙上前行礼:“大夫人安,县君方才还说要总管把下人们都聚齐拜见夫人呢,只是还有些事没有做清楚。”丫鬟说话的时候,平县君已经走了出来笑道:“本该我去拜访大嫂的,哪有大嫂先过来的。”陈樾的脑袋从平县君身后探出来,笑嘻嘻地道:“大嫂,我今早就要去寻你,结果二嫂不让。”
平县君捏一下陈樾的脸:“等你以后出嫁了,就晓得新婚第一日怎么都不愿意被人打扰。”陈樾伸手搂住平县君的胳膊,撒娇地道:“二嫂又打趣人家,大嫂才不会怪我呢。”
夫妻
眼前少女言词娇憨,笑声动听,和平县君之间姑嫂融洽,而这种融洽绝不是装出来的。清瑜此时的笑是真心从心里发出的,平县君拍陈樾的脸一下,这才对清瑜道:“樾妹妹都十三了还这么娇憨,也不知道嫁到别人家去怎么做人家?”
陈樾虽没继续撒娇,但还是抱着平县君的胳膊不放,脑袋一偏就道:“哼,谁要欺负我,我就拿起鞭子抽他。”平县君点一下她的鼻子,见清瑜面上笑容并不是敷衍出来的,心里大为放松。三人说笑着往里面走,刚走到一半就有个小姑娘从里面奔出来直往陈樾怀里扑:“五姑姑,你不是说大伯母来了吗?大伯母呢?”
这小姑娘就是那日在白马寺平县君手上牵着的,和在白马寺时的乖巧不一样,今日小姑娘笑的也要更多些。平县君已经点住女儿的鼻子:“溪儿,娘平日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还不下来给大伯母问安?”
溪儿两支小胳膊紧紧抱住陈樾的脖子,眼睛一眨一眨好奇地望着清瑜,只是笑不说话。平县君摇一摇头:“孩子们都被我们宠坏了,溪儿还好些,那个炎儿,在家简直就是个霸王。”听到娘说自己的不是,溪儿从陈樾身上滑下来,走到清瑜面前奶声奶气地道:“大伯母安。”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动听,再加上溪儿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清瑜,清瑜觉得心都软成一滩水,把溪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两口:“溪儿真乖。”再仔细看看,清瑜又称赞道:“果然溪儿长的很俏,到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听到清瑜赞溪儿生的俏,本来已经坐下的陈樾坐不住了,起身就跑到清瑜身边蹲下,抬头看着清瑜:“大嫂,你说是我生的俊还是溪儿生的俏?”和清露那种温婉大方的美不一样,陈樾的美更有生命力和活力,一双眼要比平常人的大一些,眼内似有光彩流动一样,下巴微微上翘带出些许傲然。
平县君已经把茶都笑出来:“樾妹妹,不就炎儿那日说了句你没有溪儿漂亮就让你记到了今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在他眼里除了他妹妹是天下第一美人,别的不管是谁都不如他妹妹。你做姑姑的还和他呕这个气?”
溪儿也点头:“嗯,阿爹说了,五姑姑生的最美,比我俊。”陈樾伸手把溪儿接过来抱着,但头还是摇个不停:“阿父说过,有些事一定要问清楚,在凉州的时候人人都赞我生的美,到京城虽然也是这样,但是不是有人说过,很多人是不愿意说真话的,既然炎儿都说我生的没有溪儿漂亮,那我就想知道到底是炎儿说的是对的还是别人说的才是对的。二嫂,你说不是?”
平县君这时倒不笑了,用手拍一下桌子:“倒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是小孩子脾气,没想到竟知道这样一番道理。”被赞扬的陈樾点一点头,摇头晃脑地道:“人家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二嫂你和我也有好几日不见,那不该是刮了又刮?”
平县君听的又放声大笑,这样的日子才该是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不需要想着怎么应酬,不需要时刻注意礼仪,而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地放松。
平县君召来这府邸的下人给清瑜行过礼,说过几句场面话下人们也就散去。平县君为人也是爽朗的,陈樾活泼大方,溪儿聪明可爱,和她们说话可以不顾及很多东西。清瑜只觉得时日过的很快,用过午饭溪儿揉着眼睛要睡,清瑜这才告辞。
陈樾和她一起出来,边走边打哈欠:“这京城就是这点不好,出个门还要戴上纬帽,骑个马都怕伤了人不敢快跑。不然这样夏日长长午后就该纵马出城,到河边树下乘凉,哪像这京城只能待在府里,没有别的事做只能睡觉。”
说着陈樾又打一个大哈欠,清瑜不由笑了:“我知道平县君会骑马,原来你也会?”陈樾的哈欠打到一半就收了回来:“大嫂你好奇怪,对二嫂还用旧时称呼,难道也要二嫂叫你宋夫人不成?凉州城里谁不会骑马?我的骑术还是大哥教的呢,大嫂等你回到凉州,也去寻匹好马,到那时你就知道有多自在了。”
清瑜一时无察称呼出错,见陈樾全无芥蒂只说旁的,拉住陈樾的手不由重了些:“方才弟妹不是说公公有意要让你在京城寻门亲事吗?”一提这个陈樾就皱皱鼻子:“京城这些世家子,真是看不上眼,一个个骑术不精,只会作诗吟词,还要女儿家柔顺温柔。我怎看得上他们?”
说着陈樾就抱住清瑜的胳膊:“好大嫂,等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把我也带上,我想回凉州不想在这里。”清瑜还没说话呢就听到陈枚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樾妹妹你越来越爱撒娇了,阿父把你送来京城,是想让你学学规矩杀杀你身上的娇嗲性子好挑门好夫婿。谁知你遇人就撒娇。”
话里意思虽然是嗔怪,但陈枚说话时的笑容泄露了他一点也不生气。陈樾欢呼一声就向陈枚跑去:“大哥大哥,你们回凉州的时候把我带上吧,我不想待在京城了,京城里好闷。”陈枚扶一下妹妹的肩:“回去见到阿父你怎么说,还有你月姨,她可是要你一定在京城寻门夫婿的。”
陈樾摇头:“不管,到时大哥你把我带回去就好。”陈枚摇头:“到时再说吧,你先回你自己屋里去,还有,京城里的女子,出门都要带侍女,你的侍女呢?”没有拒绝就很有可能同意,陈樾的唇往上翘,听到陈枚问侍女,陈樾的眼珠一转就道:“我好困,大哥,我先回去睡觉。”
说完就跑了,陈枚瞧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笑:“五妹她在凉州被宠坏了,和京城名门淑女不大一样,你不要往心里去。”清瑜在他身边露出温婉笑容:“不会,我反而很羡慕她,这样的无忧,如同不被束缚的鸟。”
陈枚再次没有料到清瑜的答案,低头看着妻子,清瑜个子不高,只到陈枚下巴,但面上的笑容可以告诉陈枚,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并不是故意取悦自己。毕竟女人面上那种克制住内心想法而取悦自己的笑容,见的已经实在太多。
清瑜抬头一笑:“你瞧着我做什么?”这一笑让清瑜面上带上几分和方才不一样的风情,陈枚觉得身子又开始有些热了,大夏天的不应该站在这日头下面,陈枚胡乱地想,刻意平静地道:“进去吧,天太热了。”
说着就大跨步地往里面走,清瑜跟在后面突然问道:“樾妹妹是公公的妾所生,我听说你也姬妾成群,但不见她们在这府里,是不是在凉州?”陈枚停下脚步看着妻子,清瑜面上神色没变,如同在说天气一样平常,陈枚想了想才道:“阿父赐我的美人不少,但大多都又给了别的将士,现在我身边还有三个妾,到凉州你就能见到她们。”
清瑜哦了一声,陈枚见她只是照旧坐下,没有再问别的,抓一抓头发才道:“你不再问别的吗?”清瑜瞧着他,示意他坐下才开口道:“没有了,难道我还要再问问她们谁长的更美一些?谁更得你欢心,或者该再寻来下人仔细问她们都有哪些不是,好等回到凉州寻机会把她们赶走。可是阿枚,我只说一次,那些姬妾也好,她们为你生下的儿女也罢,都是你我没成亲之前你所做的事情,那时我不知道我会嫁你,你也不知道你会娶我,任你再做些什么我不能管你。我现在嫁了你,做了你的妻子,你身上好的坏的我都要担着。阿枚,我是个心很小的女人,你以前的姬妾儿女我能接受,但有我之后,再有旁人我就不能接受。若你应了,那我将不仅是你的妻子,若你不能应,将军,那你我之间就仅仅只是夫妻。”
这番话清瑜没出嫁前就思量过很久,此时一口气说出来,清瑜只是看着陈枚,等待着他的回答。陈枚依旧没有料到清瑜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的竟是这样一番话,眉不由挑起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的衣着打扮和早上离开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但此时面上有种神情是陈枚没见过的,这样一个女人,以前从没见过,和死去的王氏不同,王氏是这京城里最标准的名门淑女,而眼前女子看似柔顺但极倔强。如果不肯应,是不是从此就相敬如冰,只是一个妻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交心
夫妻之间本该厮熟之后才说出这样一番话,但经过昨夜和今早,清瑜决定现在就说出来,既然要赌,为何不提早赌?清瑜觉得手心又有汗冒出,如果丈夫不肯答应,那么自己在这个家的处境如何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就算这样清瑜也不后悔,如果他不值得为自己付出,那就把心紧紧护在胸口,绝不露出一点点。
陈枚笑了,伸手拉过清瑜的手,双手相触时候,陈枚感觉到清瑜手心里的汗已经渗出,陈枚用大拇指摩挲着清瑜的手心,轻声道:“你在害怕?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清瑜迅速把手抽回去,在袖中紧紧相握,微微舔了下唇才对陈枚道:“这关乎我终身,将军,女子嫁人所能依靠的不过是丈夫,如果所托非人,不过是枉费了情义,流许多眼泪也换不回来,倒不如说的清楚明白,能让人安心。”
陈枚微微皱眉:“我以为,给予正妻之位,就是所能给予女子最大的保证。”有失望在清瑜心里流过,清瑜转过头,好让泪流下而不让陈枚看见,等转头时候清瑜面上笑容已经和平时一样:“不一样的,将军,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将军,我愿把你当做我能终身携手的人,而不是白头到老但两心相离的人。”
说到后面清瑜已有些微的颤抖,她的眼一刻没有离开陈枚的脸,陈枚的一举一动她都不肯放过,想从陈枚脸上看到他真实想法,但陈枚除了微微皱眉再无别的。清瑜不自觉地咬一下唇,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大,是不是天下男人都一样,嘴里说着敬重妻子,但做出的事根本不把妻子当成一件事。
清瑜努力咬住牙,这样能让声音平静些:“将军不肯说,定是不愿,既如此,妾会求将军给妾一个儿子以傍身,等妾生下这个儿子之后,会克尽做主母的职责,枕席之爱,请将军与别人探讨。”
说着清瑜就俯身行礼,陈枚伸出手按住她的肩:“你就如此肯定我不会答应吗?我只是奇怪,你已有正妻之位,为何还要我应下这个?要知道,世上妇人为表贤惠,是会主动为夫君纳妾的,如同,”
陈枚顿一下,当年王氏就是如此,每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情,总是会安排别的女子侍寝,必要以自己露出笑容为最高目的。清瑜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带了些许苦涩:“将军,女子和男子是不一样的,女子这一生,所能把心托付的,唯丈夫一人。但男子的心,这边托了,那边还能付出。将军,我只是怕把心错付,到时…”
清瑜话里的伤心陈枚是听的出的,他伸手重新拉住清瑜的手,清瑜有一会儿不肯让他握住,但仅仅过了一瞬就把手放开,清瑜手心已经没有了汗,陈枚觉得她的手心冰凉。
陈枚低头看着清瑜的手,这双手很小,但手掌之中有茧,这茧不是常写字人中的右手无名指和拇指上有茧,而是手指底部有茧,这样的茧是常做家务活的人才有的。陈枚摸着清瑜手指底部的茧,抬头看着清瑜:“你进京城不久吧?如果进京城时日长,这样的茧该消失。”
清瑜也低头瞧着自己的手,细白的手掌被握在陈枚有些黑的手掌中,显得更加娇小,清瑜觉得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划过,轻声道:“我进京城已经三年了,其实就算是在乡下时候,娘都舍不得我做粗活的。之所以手掌有茧,是因为我不愿动用林氏一个铜板。而父亲的俸银,到我份上的算下来只够饱暖。将军,我无法选择自己的父亲,但我最起码可以选择不认林氏为我的母亲。”
陈枚低着头,觉得有水珠掉到自己手上,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清瑜的泪,陈枚没有出声劝她,而是轻声道:“你的娘,才是宋少监的原配吧?”这句话一说出来,清瑜的泪流的更急,明明知道自己点头他也看不到,但清瑜还是点头:“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父亲就送了一封休书回来,以无子名义将她休弃另娶林氏。我娘一个人带着我在乡下过日子,那时候我总觉得奇怪,为何父亲在外面做官不能回来,族里有些人会说我是没爹的孩子,可我明明姓宋,和他们一样都是宋家的人,我有父亲也有娘。直到父亲派人来接我进京我才知道缘由,我的父亲,早在我还没出世时候,就已经不把我当做他的女儿了。他们说的没有错,我是没有爹的孩子。”
心口有一点疼,清瑜话里的悲伤更深:“每次他们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我回去找娘,娘都说他们说的是错的,父亲很宠爱我,很心疼我,但他在外面做官很辛苦,所以才不能回来看我。这样的谎言一说就是十三年。将军,你可能会笑,但我直到进京后才知道,娘是用了多少心力才压下对父亲的怨恨,给我编这样的谎,要我不要怨恨父亲,可是知道真相后,怎能不怨。将军,我知道娘是因为对父亲情根深种,所以才不愿告诉我真相。我不愿意对将军你情根深种后再被抛弃,那我无法做到像娘一样的。”
陈枚的大拇指安抚地在清瑜的手指上摩挲,轻声道:“你娘呢,如果她愿意到凉州,我可以把她接过去。”清瑜想笑一笑,但根本就笑不出来,轻叹道:“我娘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在父亲派人接我上京的那日,她就再也撑不下去,旧疾发作去世,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件事,她不会郁结那么久,如果父亲晚一些来接我,或者不来接我,她还会活下去。”
说完,清瑜嘘出一口气:“将军,这就是原因,你可以笑我傻,放着那些尊荣不去享受,可我每当想起娘,我就宁愿傻一些,如果娘知道我也和她一样情根深种被人辜负还不肯放开,她会伤心的。”
她脸上的泪晶莹透明,陈枚伸手把她拥进怀里,用手拍着她的后背,清瑜的泪流的更急,但依旧倔强地不肯伏到他怀里:“将军,我的心只有一颗,也只会托付一次。”陈枚伸手摸一下她的脸,摸到的是一手泪,这个痛哭流涕仍不肯低头的倔强少女。
清瑜重新坐正身子,用手摸一把眼泪:“将军,妾失态了,以后妾一定会做好一个主母。”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话里带上失望,看着她脸上挤出来的笑容,陈枚伸手把她掉落的发丝往发髻上拢去:“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答应?”
清瑜这次的笑不可避免地带上嘲讽:“做男子的,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做妻子的只要克尽妻子本分就是,天下人都是这样的。”陈枚用小指搔搔鼻翼:“我以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何二弟眼里再没有别的女子只有弟妹一人,可方才你的这番话让我明白,如果一个女子能够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以你的喜悲为喜悲,似乎也是件很好的事。清瑜,我今年三十有一,见过以我的喜悲为喜悲的女子太多,从没去考虑过做女子的是否能有自己的喜悲。或者,我今后的日子里,该考虑你的喜悲了。”
清瑜皱着眉,努力地想陈枚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枚已经用手掌包住她的双手:“清瑜,以前我没遇到过你,那些都是往事,现在我遇到了你,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别纳新人。你的心也是心,不能轻易辜负。”
清瑜眨眨眼,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样的神情让陈枚笑出声,轻轻一带就把她拥进怀里:“曾有人和我说过,不肯用心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人,这话我曾不以为然,现在我觉得,他这话很对。”
清瑜乖巧地俯在他怀里,听到陈枚提起这人,不由好奇问道:“他是谁?”本以为陈枚会回答是二弟,谁知陈枚答道:“是一个酸腐文人,守着他那个面容不佳的妻子一直过,阿父曾往他屋里送去数个美人都被璧还,阿父曾让我问过他,结果他就是这样说。”
清瑜握拳往陈枚胸口打去:“容貌不佳难道就能移情别恋吗?若这样的话,人人都有年老色衰的那日,为何男子可以厌倦女子的色衰,而女子就要忍受男子的容颜衰老。”这话让陈枚点头:“这话倒新鲜,你这些念头都是从哪里来的?”
清瑜笑容里带有些许叹息:“那三年里面,我没有事情可做,每日就转各种各样的念头,有时候有些念头会让人发疯,甚至会想这些念头说出来会不会被人笑话。”说着清瑜仰头看着他:“将军,谢谢你。”
清瑜的面容并不是那种十分出色的美人,但在她这样说的时候,陈枚觉得她美极了,这种美是从来没见过的。陈枚重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我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清瑜的唇翘起,甜蜜的笑容漾满了脸,这次的笑是真正从心底发出。窗内安静下来,窗外一株晚开的月季此时开的正盛,迎着阳光如同在笑。
归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