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厮话说到一半是怎样?

“巫界恶霸,老狐狸说得有理喔。”查获少年讷讷道。

“什么?”她大眼凛冽一横。

查获抓挠着头皮,傻笑道:“我很喜欢被你保护,很喜欢你看见有人对我不利时的生气样子,除了你,还没有人为我这么做过。可是,我更喜欢看到自己保护你。”

她微愣。

少年握起拳头:“除了母亲,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一定要保护你,绝对不让那个不安好心的叶诺王子接近你半步!”

“……随便你吧。”儿大不由娘,即使是“代理娘亲”。

于是,西漠二公主的府内,多了一个名曰“云儿”的少女。当然,这个名字,是某呆货竭力坚持、矢志不移地争取而来。

不出百鹞所料,二公主大婚在即,从婚宴的准备到府中的布置,处处需要人手,丫鬟们成了最能够在前后院来回走动的人流。在初始,看守前后院门的侍卫还会看一眼过往每人的腰牌,及至后面几日,宾客增多,宴饮也增多,但凡府中丫鬟装束者,匆匆往脸上扫过一眼,只须不算完全陌生即挥手放人。

查获少年因此多了许多自由。

他端着盛满鲜果的托盘,走在通往宴客厅的长廊上,与行径路边的侍卫们擦身而过,往前方的宴饮厅行去。

就在方才,他扫到了叶诺王子的身影。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惧对方的出现:既然是整起事件的关键人物之一,对方身上必定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借机挖掘就是。

“叶诺王子,您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还算顺利。”

“‘还算’不是很好的答案,但公主今天大婚心喜,可以原谅。”

“恭喜公主大婚。”

“不需要这么虚头巴脑的客套,你只须记得自己的责任,除了那个公主的芳心,你还须早日将仍坐在王位的那位请下来,为二公主腾开位置。”

咦?这是——

砰!

咔嚓!

两声裂响,惊人心腑。

十二、旧时相识未伤心

“啊啊 啊,当时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端的东西掉到地上,才进府就要露馅,不想是另一方向的下人绊倒在地摔了一跤,虽然对那位因此被罚的大哥有点不好意思,但不是我真是太好了。”

深夜 时分,查获由公主府角门外出,前往他们事先约定的秘密会合地,讲述进府数日的所得所见,首先滔滔不绝的,是今日白间的一场虚惊。

“你这查呆呆还笑得出来?”秋观云瞪了这只没心没肺的生物一眼,“差这一步,差得就是你一条命。他们如果发现你听见了那样的内容,万不可能让你活着出来。你应该知道那个叶诺王子有专门对付你的法器吧?”

查获嘿嘿傻笑:“可我很有收获吧?”

“的确很有收获。”百鹞蹙眉,“从他们的对话来看,朝中势力分成两派只是表面,实质上他们共同对付的是如今的西漠王。二公主后面的势力急于使二公主替而代之,叶诺王子与大公主则为马前卒。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他们除了得到王位,还欲侵入中原,窃取巫界术法,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秋观云歪颐思忖,道:“果然问题还是出在波融家族上。”

“……何以见得?”

“你当这些天本大爷来到西漠当真只是游山玩水吗?”她撇嘴,“据我家母上大人说,波融家族原只是一个小部落,后因为首领得到了高人的传授,获得了异能力量,而后开始吞并其它部落,逐渐成为如今西漠国三大家族之一。他们的力量特点与巫界有类似之处,诸如借用自然力量等,想必这也是他们为何想获得巫界术力的原因。西漠陪都克蓝城原是波融家族的起源地,我到过他们最初的盘踞之地,一座小山,周围却密布至少三层结界,有术力高强的术士镇守。可见那座小山很有可能是他们力量的来源。无论怎么想,一个能够不断壮大的家族,怕是无法满足止步西漠国第一家族之类吧。”

百鹞攒眉沉思。

“那个……巫界恶霸?”查获小心翼翼。

“什么?”

少年讪讪赔笑:“我还可以回到公主府吧?”

她悻悻道:“你很想回去吗?”

“很好玩啊。”少年眼睛放光,“可以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讯息,不是很好玩吗?”

“即使……”睹见他这个模样,她似笑非笑,忽然起了逗弄的兴致,伸一根食指勾起少年鬓边的小辫子,“让你整天以这个模样示人?”

“啊——”因为始终沉浸在兴奋中,居然忘记了自己此刻正是一副公主府丫鬟的装扮,查获惊叫过后就是沮丧,“你刚才也不提醒我?巫界恶霸是坏人!”

她一把勾过玻璃心少年的肩膀,笑道:“别伤心嘛,美人,大爷我会好好疼你的哦~~”

“别闹了。”百鹞皱眉,“查获仍然回公主府,你好好准备一下,过几日随我去试探一下波融家族的实力。”

她轻掀秀眉:“什么时候你成了我们的领头人?”

“如果认为不妥,你可以否定。”他淡然道。

她耸肩:“你是狐王,有纵观全局统筹着手的经验,听你安排也未尝不可。小呆瓜过来。”

“喔。”查获乖乖凑上前去。

她双手结印,翻手打在他胸口,而后挥手:“好好去做你的丫鬟呗,小心别被哪个无耻恶霸看上眼失了贞节。”

待少年被喜颠颠打发走,百鹞清冷道:“你放在他身上的关心,是不是太多了?”

“那又怎样?”她反诘。

怎样?是啊,怎样?“无他,无非令他过于依赖你罢了。”

她不以为意:“你不也很关心小嫂子?”

他嗤:“这如何相同?”

她亦嗤:“没有什么不同,我虽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但因为年岁大我太多,其实并没有太多与他们相处的体验。如今,小呆瓜即是我的弟弟,而且呆呆笨笨,离开一下就担心他在我看不到的时候被人欺负,这种心情,就如同你对小嫂子的牵挂。”

“你……”纵使心中感觉不妥,仍想宣之于口,“你如此纵容他对你的依赖,长久成了习惯,若你将来有了相爱的男子,不怕对方介意?”

“嗯?”她微怔,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呢。一番思量过后,“既然这样,就请他认识小呆瓜对我的重要性,若不能接受,对本大爷敬而远之就好。”

他心头猝然一惊。想起来往时因为自己对灵儿的爱护太过,半羡半妒的三妹就曾问过他方才问过的话,而自己所回的,也与她相差的无几。

如今,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毕竟是远离了。

“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如此绝对,等你真正遇到了,会发现倘若对方当真如你所说,你的痛苦远超过你自己的预期。”

“会吗?”她挑眉,“或者吧。因为没有遇上,本大爷的话是没有说服力……嗯?”她眼尾斜睨,“依这个逻辑,难道老狐狸已经遇到过了?莫非你的心上人因为某些缘故不要你了,于是你的性格才变得如此阴暗扭曲?”

“……你话说得太多了,告辞。”百鹞挥指,破掉伪装结界,推门而出。

“喂——”到底谁先发起的话题啊? 看这老狐狸的阴阳怪气,整月都是他不舒服的日子不成?唉,小嫂子,你家的大哥哥要毁了啊。

~

福禄客栈门口,一辆双骑并辔马车等待多时,车前,除了垂首侍立的车夫,还有一位貂衣绒靴的华贵青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秋观云远远就看到了。

她施施然走了过去,先绕着马车转了一遭,才走到来者近前,道:“叶诺王子,近来可好?”

“……观云公主?”正专心眺望着街头另一个方向的叶诺闻声回头,冁然微礼,“客栈的老板说你一早就外出了,再等你一个时辰不回来,我便要回府了呢。”

她莞尔:“抱歉,我去看贵国最出名的沙中喷泉,忘记了归时。”

叶诺摆手:“不,是我没有事前知会。前段时日因为二公主大婚分 身乏术,一直未能前来拜访,希望观云公主不要怪我这个东道主失礼才是真的。”

“哪里,叶诺王子客气。”她看了眼周围,以他们所站的位置为点,周围已经聚集起一遭看热闹的人群,“这客栈后方有一个小花园,到那边说话如何?”

叶诺略作沉吟:“公主曾说过找一日到府上做客,不知今日可是那一日?”

“咦?”她微讶。

“有什么不便吗?”

对方一脸的胸怀坦荡,自己若使忸怩不前,未免有失大国公主风范不是?她颔首:“王子盛情,观云却之不恭。”

叶诺大喜:“如此请公主上车。”

“多谢。”

车是用来请载贵客,叶诺王子自己则乘马相随。在路人的注目下,浩浩荡荡开拔。

其后,两道鬼魅般的身影迅即跟上。

百鹞站在客栈房内二层,旁观全程,挥袖放出其内纸鹤。

可就在此时,街间忽发突变——

街间巷子里,遽然奔出一道身影,举袖拦在叶诺王子的车马前,疾声道:“王子,我家公主一直在等待着您的迎娶,请问您的话还算不算数?”

十三、夜半自有红颜至

这场变 故,令得秋观云的叶诺王子府之行再度推迟,因为主人不得不去料理自己的前尘旧事。不过,也令她获得了意外的情报——

自己 出现在哈萨城这件事,在某个特定范围内已然是公开的秘密,而这个范围内,有人不想叶诺的计划顺利进行……

否则,堂堂一国的王子,有几个敢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给其难堪?

不过,就意外本身,她有几分欢迎。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还不足以告诉她这位王子背后真正的操纵者属于哪方势力,对对手了解得太少,做出的应对策略必定流于偏颇,往后暂缓也无不可。

当晚,一场西漠国境内罕风的大雨降临。

坐在福禄客栈最好的客房内,她俯于窗前,看着在夜幕下淋漓尽致倾注而下的放肆雨意,昏昏欲睡。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之前,她已经被自己设定的值守术役唤醒。这个时候,能来这座客栈找自己的,若果不是获得什么奇异进展的老狐狸,便是遇到突发状况的小呆瓜,不管是哪一个,意味着这个美妙的夜晚都将与美梦作别。

怀着这一点不甚愉悦的心情,她打开门。

门外人一身从头罩到脚的黑色蓑衣,全身笼罩着冷冷的夜雨气息,以及一份游离不定的迷惘。

“你是谁?”她问。

“请让我进屋。”

这个声音……?她闪开身。

来者匆匆迈进房内,掀下头上的兜帽转回身:“观云公主还记得我吗?”

“……西漠的雅静公主,叶诺的姐姐?”说也奇怪,这位大公主明明是位身材婀娜五官姣好的美人胚子,存在感却分外稀薄,若说对方惟一给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只和她一起住入宫廷的巨型大鸟了。

“难得你记得。”雅静公主淡哂,“我想,是托被你拔过毛的斋的福吧?”

“斋?那只见了我就扑着翅膀嘎嘎不停的大鸟?为什么叫斋?”不叫“吵”或“闹”?

“是我们西漠语言,因为它是只易怒的生物。”

和“恚”一样呢,亲近感油然而生,她想到在这间房子内,自己好歹是主,对方是客:“请坐吧,如不嫌弃,那壶茶我尚未动过。”

雅静公主称谢,坐到桌边,偏首看着未阖上的窗:“虽然风向相反,雨水撒不进来,但这么开着窗,不冷吗?”

她莞尔:“来到西漠之后只见骄阳似火,像这种大雨滂沱的风景第一次看到,觉得新鲜, 一时舍不得关窗了,见笑。”

雅静公主支颐,望站窗外的雨幕,道:“西漠有大片的土地是沙漠,的确需要雨水的滋润,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无论在多么艰辛的环境内都顽强活着,延续着家族的血脉,延续着这个国家强悍的生命力。这个国家的人们只需要正确的引导,便可以生生不息,绝对不需要自以为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的救世主。”

“喔。”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我知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毫无交集的我会来找你。”眼见对方的处之泰然,雅静公主的言语表情松驰许多,“说实话,这是斋的主意。”

“……那只大鸟?”

雅静公主点头:“斋是我的朋友,是母后给我与叶诺的礼物。它是一只有灵性的生物,曾多次保护我和叶诺躲过灾难,也是它教会了我漠化之法。”

“漠化之法……什么东西?”难得有巫神洞里不曾记载的术类,她精神大振。

“弱化气场,令周围人的视线漠视自己,就如同一抹若有若无的影子。当你出现时,并非是看不到你,当你消失,却很难想起。”

她恍然:“所以,无论是在你出使兆邑城时,还是在这座哈萨城,你都在使用这种术法吗?”这也是明明是个美人却不被人注意的原因。然后,你看不到她,她却看得到你,妙哉。

雅静公主颔首:“母后在病重时告诉我,若想保护自己平安长大,惟有弱化自己的存在,在那些视前王后遗孤如眼中钉的人眼前消失。我按着母后的吩咐这么做了,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很难想到我这个大公主。出使贵朝那次,他们欲将一位公主嫁进贵朝皇室,年龄适中的二公主有重任在身,其他几位公主年岁太幼,最后因为叶诺,才想到了他的姐姐。而即使我没有达成他们的期待,也没有受到责难。只是,他们却因此将全部希望转移到了叶诺身上,这是我不曾料到的。”

“叶诺王子的志向与公主不同,应当没什么关系吧?”她倒不认为那位王子值得同情。

雅静公主眉宇间闪过一丝恼意:“那些人说是拥护母后的遗孤,其实有几个人是真正为我们姐弟着想?再多的热血表白,无非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盘算。我曾劝过叶诺不要为他们所用,可叶诺也想利用他们的野心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无法阻止一个男儿建功立业的梦想,惟有从旁仔细看着,防着他行差踏错太远,果然……他在那些人的怂恿下,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天朝公主的头上。”

秋观云笑而不语。

“当下,我也只有暗中阻拦,唆使他的旧情 人在他来接观云公主的途中做一些恶作剧。”雅静公主无力苦笑,“斋告诉我,你曾将一个术式加予在它的身上,它无法反抗,亦无法窥测你所具有的力量。”

“啊……”她略有几分歉意,“貌似,我给它拔毛的时候有点不太温柔。”

雅静公主喟然:“纵使观云公主仅是一位弱质纤纤的深宫秀女,只要公主的父兄对你爱若珍宝,叶诺即将对你做的事,便是引火自焚。何况,你敢孤身来到哈萨城,已经说明了一切,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人推上这条死路。”

“……难怪圣人云:最清醒的人,总是旁观者。”她笑吟吟道。

雅静公主起身施礼:“现在,这个旁观者可以将多年的旁观所得告诉观云公主,只请你答应雅静一个请求。”

“请坐下说话呗。”她将人按回原位,“无论怎么说,我此刻都是身处贵地,当真计较起来,我未必能占到便宜,公主何苦放低自己来求我?”

“天朝的运数正盛,各方神灵俱给予庇佑,纵使叶诺当真能够如愿娶得公主,也无法撼动天朝根基,到头来,只是将战火引向西漠,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灾难。”雅静公主望向风雨如晦的窗外,“为了平定内乱,我的母亲呕心沥血,盛年逝去。纵然这是一个环境恶劣的国家,仍然是我们深爱的家园,我无法容忍那些人为了私欲,破坏这片土地的安宁。”

“……”好吧,这份大爱她自愧不如。她之所以找准叶诺,远涉西漠,起初的动因不过是因为一份玩心和几分因为自己被当成目标而衍生的怒气,当然,对方觊觎巫界术力也是一个原因。而这位公主想得是子民的福祉,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前程,好气魄,好胸怀。

对于这么一位内外兼俱的美人,秋观云自然愿意给予充分的热情,道:“公主的要求是什么,但讲无妨。”

“无论个中有多少曲折,请饶叶诺一条性命。”

“好。”她满口答应。

“即使他也许会犯下一些错事?”

“看在公主面上,仍然饶他不死。”真若罪不容赦,左右这世上比死亡更有趣的惩罚方式不胜枚举,“下面,公主可以告诉我,‘他们’及‘那些人’是谁了吧?”

门是被踢开的。

客房外设有一层防卫结界,能够如此轻易进来且喜欢采取如此惊天动地的敲门方式者,也只有一个。是而,百鹞动也未动。

“老狐狸,雨过天晴须离榻,装睡的人容易老,起来呗——”踢门者扬声道。

他依旧阖眸“深睡”。

秋观云眯眸:“你明明是只老狐狸,打座才是你的休息方式,学人住客栈也就罢了,还学人躺在榻上,东施效颦容易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