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喜欢他吗?”

胸口那股不适再度扩延开来,她皱眉:“我和他曾经携手战斗,对他不讨厌。”

“不讨厌?”红奴目眦欲裂,“您对狐王只是不讨厌?”

有什么问题吗?“他也有许多值得我敬重钦佩之处。”

“敬重?钦佩?”红奴已经被打击得不能自已。

她向对方一揖:“多谢红奴婆婆不恪前来。”

红奴不胜哀怨,道:“你不需要这么有礼貌,狐王说无法无天是观云阁下的最大特征,您这么有礼貌,让我将心中的观云阁下怎么办?”

“……”这位婆婆有被虐症不成?

“观云阁下!”红奴猝地握住她双手,仰起恳切老脸,两只狐狸眼热泪汪汪,“老奴求您一件事。”

“请、请讲。”

红奴一字一顿,字字含情:“请您一定要好好爱我们狐王,我们狐王对您,可是一腔痴情啊。”

“啊?”她确定,这位婆婆有严重幻想症。如此一来,刚刚那那番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红奴殷切追问:“您别只‘啊’呀,请您明确地答应老奴,您到底爱不爱我们狐王阁下?”

我爱不爱老狐狸?这是个什么问……好冷!这股莫名的恶寒从何处而来,带着毒蛇般的恶意,搅动起心湖深处的泥垢,带来污浊、憎恶、阴冷,还浮现着一脉似有若无的绝望……

“观云阁下,您和狐王大人到底……”

“不要问这么可笑的问题!”她疾声道,“老狐狸曾是我的战友,我也很想和他成为朋友,除此,我们没有任何瓜葛。”话落,她再向对方一揖,飞身隐去。

红奴擦净老泪,喃喃道:“原来如此吗?不知道狐王与观云阁下恋情者发问,符咒不会有任何效力。我是早早就知道的,因此每一次提醒都会让这位阁下不适……难怪巫界首领会施法改写知情者的记忆,是为了自己的女儿着想呢。而巫界首领不晓得还有我这个知情者,所以老奴是漏网之鱼……嘻嘻,对不起啊观云阁下,老奴今日无礼了。”

八、有生之年狭路逢

“何处 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百鹞不禁放眼望去。

在这 个西漠国东方沙漠中心的荒凉小镇内,居然听得到来自中原的婉转词歌、幽幽琵琶,着实纳罕。

“先生,看您是个读书人。”细步窈窕,声音娇软,到他近前。

他偏首,对上一张在这个沙漠内还算细致白皙的少女脸容,问:“你是中原人?”

少女颔首:“奴家来自江南,流落到此,卖唱为生,望先生给个赏钱。”

他拿出一串铜板放在对方破旧的铁质托盘内。

“……太多了。”少女稍见惶惑。

“再唱一曲吧。”他道。

少女一喜:“您想听什么?”

“适才那首词的下阙即可。”

“是。”少女将铜板收入随身的袋囊内,姗姗回到座上,拿起琵琶转轴三两声,素口轻张,“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垂柳不萦裙带住……哈哈,垂柳不系你的裙带,哥哥我来系,小珍珍,哥哥找你来了,快随哥哥回家做七姨太……”一道轻佻薄诮的声嗓将琵琶声、歌声尽相截断,三五个表情猥琐的男子将卖唱少女围了一圈。

“耶律公子,请您放过奴家。”少女紧抱琵琶,向后方退缩。

“你这女人是天生犯贱吗?”一男子拧眉蔑斥,“我家公子是世家大户的公子,为了哄你还特地请先生来教诗词歌赋,你不给我趴在地上磕头也就算了,还装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是在倒谁的胃口?”

“奴家高攀不上……啊!”少女怀内的琵琶被一把夺出,连带她人也被扯倒在地。

中间一个缎服男子大骂:“本公子娶了六房小妾,还没有哪个让我费这么多事,给你脸不要,爷就在这里办了你!你们上去,把她的衣赏给我扒光了!本公了玩完赏你们,你们玩完赏给这些过路人,动手!”

这是镇上一家规模还算不弱的客栈,来往食住多是过路经此的客商,睹见如此丧心病狂的一幕,有的是敢怒不敢言,有的是偷眼旁观当一乐。

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男子寡廉鲜耻的淫笑,交织成世间最丑陋的一刻……

“啊啊啊啊——”几个向少女伸出手的男子发出异乎寻常的惨叫,先是上下跳蹿,后是左右摇晃,紧接是倒地抽 搐,形色可怖,声息全无。

静默了片刻后,客栈内爆出惊骇声浪:“死人了,死人了——”

食客们四下逃蹿。

“你还不走?”百鹞站在犹跌坐在地的少女面前,把琵琶递了过去。

少女惊悸犹存,惶惶望着这位素衣男子。

“快走吧。”他将琶琶丢到少女怀内,径自掀步。

“先……”少女倏地爬了起来,抱琵琶跌撞追赶那道修长身影,“先生,请您等一等!”

百鹞回首一觑,眉心微锁,退步到街边暂且等待。

“先生!”少女娇喘喘咻咻地到来,“是您救了奴家,对不对?”

“我什么也没有做。”他道。

“是您,奴家知道一定是您,不然那些人突然死了后,只有您来和奴家说话……奴家谢先生救命之恩!”少女“卟嗵”跪地。

他淡淡道:“稍后那家的家人肯定会来闹事,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少女起身:“先生您去哪里?”

“我?”百鹞蹙眉,“重要吗?”

少女两颊绯红:“奴家想追随先生,报先生大恩大德。”

他提足:“我是个居无定所之人,无福消受。”

少女紧追:“先生如果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到和奴家一起到国都,奴家在那里有亲戚。”

他一顿:“国都?西漠国都?”

少女点头:“是,奴家的亲戚在给一个大户人家波融氏看守店铺,我本来是投奔他的,无奈路上丢了盘缠,沦落到卖唱为生。”

波融氏?他目光一闪:“告诉我到国都的路线,我去雇辆马车。”

“先生愿意和奴家同行?”少女面上大放异彩,“谢谢先生!”

不必,如果这个波融族恰巧是我所寻找的那个,我还需要谢谢你才是。他心语如斯。

秋观云决定到西漠一行。

当然,她不会自找麻烦地宣之于众,然后召来众口反对,令计划无果而终。

如今只需找到一张准确标示方位的舆图,供她定位坐标,进行一次空间移动就好。

“巫界恶霸,这里十几张,哪张才是对的?”查获举起打书馆搜罗来的一叠舆图,愁肠百结。

她也难以决断。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离开兆邑城,工部衙门内一定有最新的图纸,好过这些不知产自哪个年代的古董。

“我们落脚点是在哪里?”虽然因为找不到准确的图纸气馁,但远行这个提议实在诱人,查获少年两只眼睛亮晶晶。

“西漠国都。”这几张舆图,有的将西漠标在西北方,有的标在西南方,有的是正西方,真真令人愁煞。

“有了!”查获拿来一张图纸,指着其上,“我明白为什么西漠的方位老是更换了,你看这一张,是整个西方都占着,这张就在西南,这张就在西北,其实是这肯定是那样的部落国家常年打仗,国土时大时小,咱们这边的舆图也就有各式各样。”

秋观云眼前一亮:“查呆呆你好聪明!”

“对吧?”查获少年志得意满,“咱们既然要落脚在西漠国都,就每张图都比对一下,看看他们最多将国都设在哪个城市,咱们就落在那里。”

“对呢,就算错了,到了那边后再找当地的舆图比对就好,况且从那边赶路过去也总比从这里要来得近……小呆瓜,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她揉着那颗大头,“快点找好位置,咱们去旅行!”

他们坐的地方,是一家客栈的后院。两个玩心甚重的少年少女皆沉浸在即将远足的快乐里,旁若无人。

“看见了吧?”一道隐身结果此时降临,中有声线低浅,“你错失了机会,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

“别胡说。”另个声音切齿辩解,“那是她的朋友,我也认识。”

“一男一女做朋友,还这么亲密无间?天朝的风气几时变得如此开化?”

“你别以自己肚肠揣摩别人,她对朋友率真相待,这是她最珍贵的地方!”

“你只在这里说这些酸话有什么用?你的姐姐已经在太子那边碰了壁,你如果不把握机会将她娶为妻子,你们姐弟在王室还有什么位置?”

“这个现实不需要你来提醒。”

“好吧,你准备怎么做?”

“她不是将往西漠?我在那里等着她的到来。”

风飒飒而过,吹起一地落花。

秋观云探手,从空中抓了一枚花瓣放在手心,转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妙目专注欣赏过后,撮唇吹离。

隐身结界内,有人闷声痛呼。

十日后,西漠王都哈萨城。

“呜呼,我们终于到了!”少年欢呼。

秋观云嗤声:“如果不是你贪吃西漠陪都的炒干饼,早就该到了好不好?”

“可是……”查获闷声,“这是旅行啊,旅行就该怎么高兴怎么玩嘛。”

“强词夺理。”她抬脚踢着少年后腿肚,“快找一家干净舒适的客栈供本大爷下榻,本大爷饶你不死。”

“是!”查获应是恁是响亮。

两人一前一后,边赏着异域风情的街景,边信步倘佯,寻找今日的落宿地。

“春讯飞琼管。风日薄,度墙啼鸟声乱。江城次第,笙哥翠合,绮罗香暖。溶溶涧渌冰泮。醉梦里,年华暗换……”

这是……?在这个满街飞沙、流行抱着整只羊腿大啖的国度,居然听得到如此香软之音?秋观云忒是纳罕,下意识顺着声音寻去。

“料黛眉重锁隋堤,芳心还动梁苑……”

至此,上阙词完,琵琶声陡然高举,铮铮音鸣。突地,一阵裂帛般的啸声加入,与琵琶合奏,一柔一清,一冷一淡,竟别有一番违和韵味。

而后,琵琶声微,萧声低吟,清婉歌喉再起:“新来雁阔云音,鸾飞鉴影,无计重见。啼春细雨,笼愁淡月,恁时庭院。离肠未语先断。算犹有,凭高望眼。更那堪芳草连天,飞梅弄晚……”

“老狐狸?!”她瞠目结舌。

“什么什么?”查获追着她的脚步后一步到来,遁着她的视线,陡发怪叫,“啊,老狐狸,你在那里干什么?”

正坐在歌女之侧吹箫伴奏的百鹞淡觑他们一眼,别开视线。

“哈?”秋观云气不打一处涌上:想装不认识,还要问本大爷高不高兴!“百先生,您还好吗?听说您四海游学增识博闻,怎么沦落到街头卖唱?”

“对啊对啊,老狐狸,你刚才是在卖艺吧?”查呆呆问。

她佯叱:“你这个呆货,人家百先生的人生已经过得如此艰难,你还要拆穿,何其残忍?”

“是哈。”查获连连点头,“可百先生是在沿街卖唱没错啊……”

九、不得脂粉污颜色

福禄客栈。

名字虽 通俗易懂了点,因为是汉人开设,卧榻膳饮更符合中原口味,他们选择住下。客栈大厅内,查获少年吃完第三碗面后方感觉到了些微的饱腹感,仍盯着旁边那碗尚余大半的面碗暗吞口水。

“给 你。”秋观云忍无可忍,将面碗推了过去。

查获喜不自禁,讪讪问:“你不吃了吗?”

“我看你的吃相就已经很饱了,你最好把这碗面给连汤也不剩的吃下,否则……”

稀溜——

少年把头埋进碗中,狼吞虎咽。

“你们很缺钱吗?”百鹞冷冷问。

“还好。”秋观云双手捧颐,“还没有到了需要沿街卖唱的地步。”

“……”他长眉拧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笑:“旅行。”

“旅行?”

“对!”吃面的空档里,查获插进话来,“人生就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稀溜——”

“……”额角隐隐泛痛。

“百大哥,你怎么了?哪里不适吗?”陪坐一边的少女满面关怀,问。

吼,又是“百大哥”?秋观云兴奋点燃起:“请问这位漂亮的姑娘是……”

“奴家冯珍,见过公子。”少女含羞欠首。

“冯珍?原来是珍儿姑娘。”她笑若春花,“我姓秋,名观云,你可以叫我观云哥哥。”

百鹞沉颜一咳。

“不行?”秋观云脸儿一垮,“我忍痛退一步,叫我云哥哥呗。”

少女面红如火:“观云公子好。”

她鼓腮:“呀呀,不能听这么悠扬悦耳的嗓音叫一声‘观云哥哥’好遗憾呶,百先生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嘛?”

“观云哥哥~~”有人捏着嗓子唤。

她抬手击中对方后脑,气咻咻道:“这声观云哥哥是随便叫的吗?我想听珍儿姑娘那样的柔婉嗓音叫,你这个呆货凑什么热闹?”

查获语不惊人死不休:“观云哥哥好讨厌~~”

……这呆货长本事了?她啼笑皆非,捏一把那个肉嘟嘟的苹果脸:“乖,等下哥哥给你买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