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尊让他无法把心底的话说出来,只冷冷说了句,“一个妇人,在家不知孝道,出嫁不知敬夫,该是好好读读《女诫》。”
陆漫没再理他,那“教科书”变态,这个男人更变态。
姜展唯转过头望着陆漫后背许久,她一动不动静静卧着,睡着了一般。
浓密的黑发撒落枕间,哪怕看不到她的脸,刚刚那双红肿的眼睛也不时浮现在他眼前。纤细而柔弱的身体紧紧裹在绫被中,像是怕再次受到伤害。
他很讨厌这个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名不副实”,跟传言完全不一样。
她的话不多,对他的指责令他无可辩驳。特别是那句“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话,对极。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似乎做了很多用别人错误惩罚自己的傻事。
有那种独特的气韵,应该是美好的。眼神那样沉静,应该是理智的。说话有理有据,应该是缜密的。看了医书就能熟练地给病人按摩,某些医理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让御医和祖母认可,应该是聪慧的。
可她却得了那样一个泼辣、蠢笨的坏名声,还做出上吊那种害人害己贻笑大方的蠢事来。或许她的坏名声可能有继母的功劳,但上吊的事情却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而且,做了那丢脸事,居然敢舔着脸去求长辈原谅。别人不敢说的不孝言论,她敢大大方方说出来。前一刻哭得撕心裂肺,下一刻就能冷静地对他发难…
第三十章 避子汤
姜展唯认定,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极其矛盾的人,优点多,缺点更多。美貌,聪明,还伶牙俐齿,但易冲动,胆子大,做事不计后果,敢忤逆长辈,不要脸面,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泼皮之事全做得出来。
这样一个女人作为他的妻子留在家里,若祖父再因为她的“冲喜”真能病好…他一下子有些小激动,对将来的某些事情充满了期待…
或许,计划应该变一变…
第二天,陆漫醒来,姜展唯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拖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喊道,“绿绫,红绫!”
绿绫和红绫忙进屋把罗帐挂上。红绫笑道,“三爷在院子里打拳呢,不让我们打扰三奶奶。”
陆漫用被子把自己抱得严实,靠在床头无力地说道,“把那件外袍拿过来,准备水,我要沐浴。”她夜里就想洗浴,但不愿意让那人再多看一眼她的难堪和屈辱,就一直忍着。
绿绫低头道,“热水已经烧好了,奴婢这就去让人准备。”说着,就匆忙低头跑了出去。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生怕别人看到问她。昨天夜里她在侧屋值夜,听到了三奶奶压抑的哭声。三奶奶哭得那样厉害,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吧?她不敢说话,也一直捂着嘴偷偷跟着哭。
红绫的眼珠子却在陆漫的身上转了几转,看到主子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哭过。做那种事,真的很痛?
还有,在陆漫穿外袍的时候,她看到主子胳膊上有几条青痕。想到院子里的那个高大男人,她的脸突然红了…
陆漫坐在热水里,觉得身子舒缓多了。看到两只胳膊上的青痕,她恨得直咬牙。那个男人,可恶,变态,心狠手辣,真是,真是太坏了…还好他承诺以后不会强迫她。
即使陆漫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自负又骄傲的男人,应该是一言九鼎的人。
眼前浮现那人的面孔时,她禁不住一个哆嗦,身体又一阵钻心的痛,由下而上。她下定决心,即使以后离开那个男人,也不会再嫁人,一辈子!不,是两辈子,两辈子都不嫁人。男人,实在是可怕的动物。
但想到那几个利好消息,她的心情又莫名轻松了许多。他暂时不会休她,也不会碰她,他们是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还很难相见的合约夫妻。若他去了北方,有可能一两年也见不上一面。即使他要休她,也要等到他有足够能力自主的时候,那时她已经有了准备,出去的日子不会比在这里更难熬。
若自己有遭一日能强大起来,再啪啪打那男人的嘴脸,以报昨日之仇。哪怕这种机会小之又小,她也要极力去创造。
现在,她跟他相处要把握好分寸,不刻意讨好他,也不去激怒他,坚持和平共处、互不侵犯的原则就是了…
泡了两刻多钟,水已有些微凉,陆漫才起身,穿上中衣中裤走出净房。一般情况下,她沐浴不喜欢丫头在一旁服侍。
绿绫刚服侍她穿上衣裳,就见柳芽端着一个装了汤药的小碗走进来。她的神色怯怯,看着陆漫喃喃说不出话,十分为难。
陆漫便猜到她手里端的是什么了。姜展唯不愿意自己给他生孩子,自己又何尝愿意给他生。
她问道,“你端的是避子汤?”
柳芽低声说,“是。”又赶紧说道,“是三爷让奴婢端来的,奴婢也不想的。”她很为难,以后三奶奶也是自己的主子,这是把她彻底得罪了。但三爷的吩咐,她又不敢不听。
陆漫伸手道,“你无需为难,既然是三爷的意思,就照他说的做吧。”她接过碗,一口喝尽。
其实,她月事才过两天,现在并不是最佳怀孕日期。不过,这个日子在古人的眼里,却是最容易受孕的日子。
柳芽见陆漫明知是避子汤,还如此痛快地喝了,很是诧异。她先想着,若三奶奶不愿意喝,自己该怎么办。三奶奶毕竟是正妻,以前只听说让姨娘和通房喝避子汤的,还没见过新婚第二天逼正妻喝避子汤的。
“三奶奶,你是正妻啊…”一旁的绿绫脱口而出。
她见陆漫痛痛快快喝了避子汤,泪水又涌了上来。她一直想着,三奶奶若怀了孩子,就能在这个府里站稳了,三爷或许也会真心疼惜她了。即使老驸马真的不幸去逝,三奶奶也能活下来。可三爷却连这么点念想都不给,他怎么能这样!
看到绿绫红肿的眼睛,陆漫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在这个府里,一切都听三爷的。他说怎样,就怎样。”
姜展唯是踩着这句话进屋的。他穿着玄色练功服,脸色微红,鼻尖和前额还有薄汗。他直接进了净房,桃儿和杏儿进去服侍,红绫也赶紧跟了进去,咯咯娇笑声特别刺耳。
陆漫没动,他们这种关系,没必要去他前面扮贤妻,去了也讨他的嫌。不过,红绫那副猴急的样子,还是让陆漫红了脸。怪不得世家大族瞧不起小门小户,看看这小户里的丫头,如此不知礼数和分寸,给新姑爷献殷勤也不避一点嫌。那她这位小户里的小姐,岂不是更会被人诟病?
陆漫暗暗咬牙。若不是留那丫头有用,现在就让她立马消失。丢死人了!
绿绫也气得要命,咬着牙无声地骂了一句,“下作娼妇,不要脸!”
陆漫坐去梳妆台前,绿绫过来给她梳头。
姜展唯洗漱出来,坐去另一旁由桃儿给他梳头。
红绫还想凑去姜展唯身边服侍,绿绫叫道,“红绫姐姐,快把三奶奶的那支长钗拿给我,我手不空。”
红绫无法,只得去了陆漫身旁服侍。
虽然陆漫想好了跟姜展唯的相处原则,但再次见到他,两人还共处一室,又羞,又恨,脸涨得通红。
姜展唯却如无事一般,面无表情坐在那里。
他们两人刚收拾完,钱嬷嬷就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描花盒子,笑得满脸菊花,屈膝道,“见过三爷,见过三奶奶。”
第三十一章 认亲
钱嬷嬷被柳芽领去床前拿了元帕,她瞧了一眼后,叠上装进盒子里。
杏儿和红绫各拿一个荷包递上。
钱嬷嬷是女官,荷包里装的可不是打赏一般下人的银锞子,而是两个一两的银锭子。
钱嬷嬷接过荷包,脸上堆满笑说道,“恭喜三爷,恭喜三奶奶,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老奴这就去向长公主复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又道,“今儿认亲不仅大姑奶奶一家都要来,老姑太太也要来。”
大姑奶奶是大姑娘姜凌,嫁给了刑部侍郎袁大人的五子袁和丰,袁五爷已经是举人,正在准备考进士。
老姑太太宋老夫人是老驸马同胞妹妹。新媳妇要认亲,不一定要专门把她请回娘家吧?不知是谁这么有心。
姜展唯和陆漫起身送走了钱嬷嬷,去东屋炕上吃早饭。想到夜里的事,两人都有些尴尬,谁也没说话,自顾自低头吃着。
陆漫没有食欲,吃得很少。
姜展唯胃口很好,吃了一碗鸡丝面,两个小花卷,一个煎蛋,又喝了一碗粳米粥。他把这些东西都吃完了,陆漫面前的那一小碗粳米粥还没吃完。
姜展唯看了一眼陆漫,眼神飘向窗外,说道,“在这个家里,我本不受待见。我娶的媳妇,一来就做了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不仅让家人生气,也让全京城的人议论纷纷。今日长辈们的态度不会好,特别是姑祖母,她幼年时同祖父一起倍受姨娘和庶子欺凌,又年青守寡,性情刚直…你本做错事在先,对于长辈的教训,要忍耐。有气性,有血性,认亲的场合却不是一个新妇能放肆的。否则,又多了一条不可饶恕的罪状。”
这是在教自己为人处事,在认亲的时候要隐忍,不能闹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陆漫放下碗,点点头。
一旁服侍的柳芽和绿绫、红绫都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饭后,陆漫开始梳妆打扮。今天她又要承受一波暴风骤雨,还不能有反抗。不止要打扮漂亮,更要明艳,这样才有气场。这张脸长得过于柔美了一些,不能让人觉得她太好欺负。
她这么多天受的委屈比前世三十一年加起来还多得多,背负着别人的错,一次又一次被人踩到尘埃里。特别是今天人多,若都觉得她好欺,一人踩一脚,她怕自己受不住。
她坐去妆台前,挑了金嵌宝凤挑金心插在发髻的正中,金嵌玉镶宝钿儿戴在髻的下面,一支金凤嵌红宝石长步摇和两支碧玉莲花簪分别插在两鬓边。她身上穿的是石榴红绣折枝牡丹软缎长褙子,绯色撒花马面裙。
她知道,即使她把最好的行头都挂在身上和头上,在这堆金叠翠的长公主府中照样不算出彩。
她又自己化了一个妆。不浓,也不淡,摈弃了这张脸适合的玫红色,而用了大红色。前世有人把化妆术称为邪术,妆化好了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气质。
眉型、眼线、眼影、妆底、腮红、唇色,陆漫化得很慢,很细,一层层,一点点,一丝不苟。化完妆后,一个明**人的丽人端坐镜中。若此时她穿的是西装长裤,妥妥的职业女精英。
在姜展唯等得马上要失去耐心时,陆漫起身了。
陆漫余光看见姜展唯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钟,眼里有抑制不住的惊艳。但十秒钟后,这个男人就垂下眼睑,转过身平静说道,“走吧。”率先迈步走出屋去。
这还真是个有定力的男人,不被女色所迷惑,哪怕眼前的女人是他法定妻子。做为他的妻子,若被这个男人疼惜,应该是幸福的。若被这个男人厌弃,日子却是不好过的。
姜展唯穿得非常低调,一件半新旧的枣红绣团花圆领长袍,腰系同色宽带,头上束了一支碧玉簪。他不像领新媳妇去认亲,倒像去前院书房发奋苦读。
陆漫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鹤鸣堂走去。丫头柳芽和绿绫更靠后一步,绿绫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的是陆漫孝敬长公主、老驸马,以及姜二老爷夫妇的东西。
今天是四月初十,老少爷们都在家,再加上来的几个亲戚,鹤鸣堂的大厅里坐满了人。
长公主坐在厅屋正前方的罗汉床上。她的右侧面坐着二老爷夫妇,因为他们今天是新媳妇的公婆,所以坐在长公主的下首。
姜展唯和陆漫一进去,在座的人都隐隐有些吃惊。
进来的这两人真是一对碧人,男人如玉,女人如水。只是这两人的气场明显不搭,男人冷着脸,不像新郎。女人倒是打扮得光鲜亮丽,但情绪莫名。
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永远藏在人后的姜展唯来到人前,却如此出彩,气闲若定。还有那个女人,美丽,明艳,一举一动皆透着雅韵,这是那个名声不堪又上吊自杀的女人?
那二人来到长公主面前,姜展唯躬身作揖,含笑说道,“祖母,我领陆氏来给您和祖父、长辈们见礼了。”
长公主满脸堆笑道,“好孩子。”
陆漫则跪在蒲团上,给长公主磕了一个头,恭敬地说道,“孙媳陆氏见过祖母,祝祖母松鹤长春,后福无疆,富贵安康,春秋不老。”然后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碗举过头顶。
声音轻柔,吐字清晰,态度谦恭而不怯懦。
长公主对陆漫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气她上吊丢尽害自家脸面,二气她逼得孙子去了军营。但因为老驸马又不得留下她,不得不让她成为自己真正的孙媳妇,立在跟前碍眼。可现在看到这样人才气度的陆漫,又觉得配自己孙子完全配得上,甚至比老二媳妇年青时还出彩。
长公主心里清楚,自己此时的态度决定了家里人对陆氏的态度。不管自己待不待见她,展唯嫌不嫌弃她,但今天展唯做为新婚丈夫立在一旁,就不能让新娘子太难堪。让新娘子难堪了,也就是让新郎官难堪。
第三十二章 极限
长公主很痛快地接过陆漫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以后要孝敬长辈,服侍夫君,熟读《女诫》,恪守妇德。”
虽然话不算好听,已经让陆漫松了一口气,红着脸答道,“是,孙媳谨记祖母教导。”
她接过绿绫递上的一个抹额敬上,长公主身旁的丫头接过。
陆漫起身后,一个丫头端上来一个托端,上面摆着一套翡翠头面,柳芽上前接过。
姜展唯又躬身道,“祖母,我带陆氏去给祖父见礼。”
长公主拉着他的手拍拍笑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去吧。”
陆漫来到卧房。老驸马安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如常。陆漫有些心酸,大概只有这个没有意识的老爷子对自己的态度跟别人没有差别吧。
陆漫非常郑重地给老驸马磕了头,敬上茶,说道,“祝祖父早日康复,健康长寿。”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代老驸马接过茶,又恭敬地把茶碗在老驸马嘴上挨了一下。
姜展唯叫那个男子大哥,应该是世子爷姜展举。
陆漫又敬上给老驸马做的袜子,姜展举接过。她起身后,一个丫头端上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红包。
回到厅屋,一个丫头把蒲团放在二老爷夫妇前面。丫头见三爷没有给新媳妇介绍,只得说道,“这是二老爷,二夫人。”
陆漫跪下,给二老爷磕了一个头说道,“儿媳陆氏见过公爹,祝公爹身体健康,一切如意。”
二老爷长得非常好,白面微须,长身玉立,据说他是三兄弟中长得最好看的,也很显年轻,像三十出头。
陆漫刚要去拿丫头递上来的茶碗,就听二老爷冷哼一声,斥道,“我最讨厌拎不清的妇人,无才无德,还寻死觅活。若不是为了父亲他老人家,定要把你休了。”声音铿锵有力,在大厅里回荡。
陆漫赶紧认错道,“儿媳知错了,再也不会了。”
二老爷又冷哼道,“哼,认错倒挺快,当初怎么做出那丢脸事来?不仅丢了你自己的脸面,更丢了夫家人的脸面。展唯虽然是庶子,也是长亭长公主府的庶子,是我的儿子,不是你能羞辱的…”巴拉巴拉。
他的话让陆漫十分难堪,面红耳赤。哪里有公爹这么当众纠着儿媳妇的错不放的,不止让她没脸,也丢了他自己、他儿子的脸。实在要教训,也该让他老婆或是老母教训才妥当啊,真是没水平。看来,二房最不得当家人待见,二老爷在三兄弟中官最小,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之前是儿媳的错。三爷如玉君子,才兼文雅,能高攀上三爷,是儿媳的福气。”
二老爷没理陆漫,望向姜展唯道,“为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媳妇,就跟长辈置气进军营,把自己的前程毁之一旦?”
姜展唯躬身说道,“父亲明查,儿子没有置气。陆氏是长辈给儿子定下的媳妇,是儿子娶进门给祖父冲喜的。这些天来,她不仅承孝于祖父跟前,还日日为祖父按摩,没有那么不堪。至于儿子去军营,是报郊朝庭,跟陆氏无关,且祖母已经同意了。”
声音温润,不急不缓,但词锋咄咄逼人。陆漫有些吃惊,告诫她要忍耐,却能为了她跟父亲顶嘴,实在让人费思量。
姜二老爷没想到这个十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儿子居然敢公然跟他顶嘴,还是为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气得面红耳赤,骂道,“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老子这是为你好,不想你为了这个女人误了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侯爷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二弟,有些话留到你们父子私下说。今天新媳妇认亲,先说正事。”
二老爷不只怕爹娘媳妇,也怕大哥,便气哼哼地住了嘴,使劲瞪了姜展唯一眼。见陆漫举起了茶碗,他接过茶碗碰碰嘴唇就撂下了,他身后一个丫头递上来个红包,柳芽上前接了过去。对于陆漫孝敬的袜子,看都没看一眼。
陆漫又给二夫人林氏磕头敬茶,林氏只淡淡说了句,“孝敬好长辈,服侍好夫君,好自为之。”又让丫头给了她一个红包。
态度倨傲,连看都不屑看陆漫一眼。
这位嫡婆婆比二老爷有水平多了,没明面喝斥陆漫,声音也不大,却半点尊严没给她,让她更没脸。
接着,又去给姜侯爷夫妇和三老爷夫妇敬茶。
这几个人知道老驸马因为陆漫有了好转,长公主对她抱有很大希望,而且长公主刚才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他们虽然态度不算好,也没有过多纠缠,只说了几句让她多读《女诫》,守妇德,要贞静贤淑之类的话。
在几十双眼睛的见证下,对所有的指责,训斥,不屑,陆漫下跪,磕头,敬茶,除了屈辱地认错,答应,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重量级长辈的敬茶终于结束了,陆漫的忍受力也已经到了极限。这本不是她的错误,她却要背负骂名,承受责难。当着这么多人,她的自尊都被踩到尘埃里去了。这些人明知她为老驸马冲喜已取得一些“成果”,却还是如此对待她,摆明了没把她这个小官之女,庶子之媳放在眼里。
不过,她自始至终没流过一滴眼泪。哭了,才是最丢人的,才真正被打败了。
起身后,她的身子晃了晃,一只坚实的大手扶住她的胳膊,她才站稳。
看到陆漫这样,姜三老爷有些不忍了,又说了一句,“展唯媳妇,长辈们如此也是为你好。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陆漫又回身给他福了福,“谨记三叔教诲。”
姜侯爷和三老爷今天是姜展唯投军后第一次见他,又问了他从军的事,让他好好考虑清楚,不要意气用事,还说老驸马不愿意他的子孙从军。见姜展唯坚持,也就没再劝了。
陆漫又被姜展唯亲自领去一个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五十几岁,长得威严,穿得富贵,正不屑地看着她。因为太威严,显得法令纹更深,嘴唇薄得像一根粗线。一看这个人的面相,就不好相与。
第三十三章 大义
陆漫知道,这个人就是老姑太太,人称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已经嫁人,陆漫不需要磕头和敬茶,只给她万福行礼就是了。
姜展唯介绍道,“这是姑祖母。”
陆漫福了福,说道,“陆氏请姑祖母安。”
朱老夫人没搭理姜展唯,上下打量了陆漫一眼,厉声说道,“小小年纪,心眼子忒多。给我老哥哥冲喜怎么就难为你了,嫁给展唯怎么就委屈你了。居然还敢上吊!闯完祸了,偏认错态度好得紧,口口声声说改过。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德性在那里,哪儿那么容易改好。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多了开水煮不烂的滚刀肉,闯了祸就认错,认完错又继续闯祸。我大嫂菩萨心肠,被你蒙骗了,我可没那么好骗。你觉着,你犯了这么大的错,还能好好当姜家孙媳妇…”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传来一阵大哭声,是姜玖。
她抽抽咽咽哭道,“我三嫂真的知道错了,她跟玖儿说过,死很可怕,不会再上吊了…”
从陆漫被二老爷教训开始,姜玖的眼泪就一直包在眼圈,她使劲忍着,才没有掉下来。三嫂是三哥的媳妇,他们这么骂三嫂,也就是在骂三哥。她看到三嫂跪着,三哥站着被他们骂,她心里好难受。三哥那么好,三嫂也好,他们怎么能这样!特别是老姑太太,样子凶得紧,声音又大,小姑娘实在忍不住大哭起来。
陆漫没想到,敢如此直言帮自己的,竟是这个最最柔弱,最最没有话语权的小女孩。
朱老夫人怒极,骂道,“长辈说话,也是晚辈能插嘴的?真是小…”小妇养的。
最后的几个字她忍下了,但别人都猜到她想说什么,姜展唯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陆漫自己能受委屈,却最不忍小朋友受委屈,何况这个小朋友还是为自己出头。
她环视了厅屋一眼,见姜玖坐在右边一排最末尾的小锦凳上,正看着她咧嘴哭着,姜展魁已经来到妹妹的旁边,愤怒地看着朱老夫人。
本来陆漫的气已经忍到了极限,再加上姜玖的相帮和啼哭,她也不想再忍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她刚要反唇相讥,就看见一道冷光射过来,是姜展唯。
他看了一眼陆漫,便大步走去姜玖面前。
先俯身低声安慰了小姑娘两句,就直起身来,对长公主朗声说道,“祖母,展唯身为庶子,文不成武不就,长到一十九岁,没能讨长辈的欢心,没能为家里作过贡献。思及此,孙子羞愧难当。如今,展唯终于为家里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做了一件其他兄弟不能为之的事情,就是娶陆氏进门为祖父冲喜。只要陆氏能让祖父他老人家醒过来,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事,我都认了,既往不咎。”
他又抱拳左右躬了躬身,继续说道,“既然我娶了陆氏,她就是我的妻子,我必须护着她。展唯在这里恳求各位长辈,兄嫂,姐姐,弟弟们,看在展唯还算孝敬的情份上,放过陆氏,不要再难为她。伤了她的脸面,就是打我的脸。我的脸面本不值什么,但在玖儿的眼里,是无价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似有些哽咽,平了一口气,又道,“还有,我去投军,不是因为陆氏,而是为了报孝朝庭,你们不要把这笔帐算在她身上。既让她枉担了虚名,也贬低了我的一腔爱国热情。”
话说得谦恭,气势可一点不弱。
他的几句话,让朱老夫人面红耳赤,也让屋里的许多人有了愧色。看看他多孝顺,为了老驸马能够康复,忍了和认了陆氏之前的所有不堪,你们这些人还纠缠着脸面,纠缠着陆氏干什么。脸面再重要,陆氏再不堪,能有老驸马的身体重要?
长亭长公主更是被姜展唯感动的红了耳圈,颤声说道,“展唯,祖母知道你是孝顺的好孩子。你的一片孝心,可昭日月。”又瞪了二老爷一眼,喝道,“展唯的话你都听到了吗?不许再纠缠陆氏的过往,不要再伤小玖儿的心。”
她心里早就不舒坦了,自己已经表明了对陆氏的态度,可老二和老姑太太还这么为难陆氏,让展唯没脸,连个六岁孩子都不如。特别是这个傻老二,展唯再是庶子也是他的骨血,连他媳妇都不多说讨嫌的话,他还像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拎着不放。
姜二老爷憋得老脸通红,似不认识这个儿子一般。他很想说,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朝堂,自家长辈关起门来说些真话教训教训陆氏怎么了,她本来就做了错事让家族蒙羞,把你逼去投军,臭小子干嘛要说那些漂亮话。但见母亲如此说,也只得红着脸起身躬身应是。
长公主那两句话虽然没明着说朱老夫人,但也着实打了她的脸,她气得身子都有些抖,却也不敢再多话。
姜展唯一通大义凛然,愣是把家族认亲会上升到了忠孝大义上,也让姜老侯爷和姜三老爷不得不表态。
姜侯爷说道,“展唯是个识大体有前瞻的好孩子,之前伯父竟是没看出来。这样的孩子去投军,前程差不了。”说完还欣慰地捋捋胡子。心里却道,若老父醒过来,可不会高兴。
姜三老爷说道,“忠君爱国,至诚至孝,有情有义,真是个好孩子。”他满眼放光地看着姜展唯,有一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骄傲。心里暗道,这小子装了十几年,骗过了家里所有人。
世子爷姜展举也赶紧发言,向姜展唯拱手笑道,“三弟的一席话,让哥哥受益匪浅啊。”
四爷姜展昆紧随其后,“弟弟定以三哥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