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李秋芳当然要出来打圆场,虽然她知道今天这个亏是吃定了,可总不能让方采薇如此得意而去,于是越众而出赶上前来。

果然就见方采薇停住脚步,转身笑吟吟看着她,只是眼底一片讥讽冰寒。

“我们爷是鲁莽了些,只他到底是世子,表嫂不和他一般见识也就是了,这么说却是有些不厚道了吧?”李秋芳上前,语气并不刚硬,两个女孩儿在呢,为了将来可能要依靠的后路,她宁可委曲求全,也不敢摆出富贵派头趾高气扬。

“有些人总是不吸取教训,非要自取其辱,我没办法,只能教教他做人。”方采薇笑颜如花,低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是锋锐如刀,接着她又嫣然一笑,恢复了正常音量,沉声道:“李姨娘这是什么话?刚才真没看见你们,只是听见野狗叫了,姨娘知道的,野狗可不和人讲道理,万一不知怎么生起气来,再逮住哪个人咬两口,那我们可是吃亏大发了。”

“表嫂……”李秋芳也生气了,她自认为已经摆出了低姿态,哪里想到方采薇这样的不依不饶,不但特意叫出自己的身份羞辱,还在刚才的话上又重重踩了一脚。

方采薇冷笑一声打断她,悄声道:“我若是姨娘,现在就赶紧做出笑模样寒暄两句,然后撤退。不然若是逼得对方说出‘何必这样生气?难道你觉着我说的是你们?这是上赶着承认自己是野狗吗?”之类的话,那就有些无法收场了吧。”

李秋芳一窒,面色连着变了几次,终于还是勉强一笑,点头道:“好了,嫂子和妹妹们快回去吧,街上人多,一旦碰了撞了不是玩的。”说完转身就走,只是养气功夫还没到家,说完这句话,只觉着跟吞了个苍蝇也似,连面色都变得铁青了。

荆初雨荆初雪以及丫头婆子们看着方采薇的眼神亮得吓人,里面全都是崇拜:什么叫舌头杀人不用刀?这就是啊,而且别的舌刀大多是对着弱质女流下手,这把舌刀宰杀的却是世间最无赖的混账。从前听说诸葛亮单凭几句话就气死了周瑜,那会儿以为不过是戏台上唱的故事,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只看刚刚李姨娘的面色,估计离被气死也不远了。这位曾经的表姑娘她们可是知道,当年在府里也住过几回的,若论那份儿心机聪明,少有人能比得上,如今她们一大家子,让大奶奶两句话就给打发了,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第二百五十章:美人如刀(上)

“嫂子你太厉害了。”两个姑娘三两步上前,又是一人挽住方采薇一边胳膊,荆初雪便小声偷笑道:“若是刚才碧丝不说话,嫂子你是不是就没办法把这话说出来了?倒白白便宜了那混账。果然近朱者赤,连碧丝这样的笨丫头跟在嫂子身边,都能和您心意相通,及时帮您递话,我和二姐姐却是半点没想到,真是惭愧死了。”

方采薇笑道:“这算得什么?碧丝也不是给我递话,她单纯是气不过。对付这种无赖,递话有递话的应对法,不递话也无妨,我总可以让他下不来台就是。”

“不递话还有不递话的办法?我有点不信。”连向来憨厚的二姑娘都有些怀疑,却见方采薇轻轻一笑,摇头道:“你们啊,还是太年轻,连这点套路都不懂。没看见我带着你们直接上马车吗?碧丝若不递话,咱们就理都不理,上了马车就走。”

“这就算了?”荆初雪也瞪大眼睛,总觉得还是刚才那几句巧妙的骂人话更解气,理都不理上了马车就走算怎么回事儿?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怕了呢。

“有时候,无视就是最大的回击。何富贵这种人,草包一个却又心高气傲,咱们从头到尾不理他,这比和他吵还让他难受。你们想想,他那样人,受得了别人不将他放在眼中吗?尤其他刚刚还往这边走,到时候咱们上了马车,马车走了,把他一个人撂在原地,那又是个什么光景?”

荆初雨荆初雪这才恍然大悟,想一想何富贵哈哈笑着得意上前,结果自己等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只把他一个人扔在原地,那情景似乎也十分美妙解气,因都忍不住笑出声,对方采薇竖起大拇指道:“嫂子,服了,妹妹今天真是服了,将来我可决不能得罪您,不然非让您收拾的灰头土脸不可。”

“不会的,你们嫂子我最是怜香惜玉,当日三妹妹那样高傲,不将我放在眼里,不照样任由你们蹭点心吃?美人儿就是正义,似妹妹们这般如花似玉,只要不太过火,我怎都能忍受的。”

荆初雨荆初雪低头偷笑,暗道二嫂子长得也不差,怎不见你对她有半点容忍?不过话说回来,大嫂最初也没和二嫂一般见识,都是二嫂不服气,老拉着她要分个高下,最后到底弄了个灰头土脸。

正想着,就听身后碧丝忽然出声道:“奶奶,奶奶您快看,那边可不就是一个美人儿呢。”

“嗯?”

方采薇闻声回头,目光顺着碧丝指着的方向看去,就见在她们身后二十几步远处,一个女子正缓步向她们走来。

这女子布衣荆钗,却是身段婀娜气质清冽,寒酸落魄的打扮掩不住那份花容月貌动人颜色。她步履沉稳,似是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竟让街道两旁三三两两的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议论起来。

好强的气场啊。

方采薇倒吸一口冷气:这女子实在是太过引人注意。一般来说,武侠电视剧中最爱用这样的镜头,但自己明显是穿越在宅斗小说中啊,勉强这宅斗生活能沾上种田的边儿,和武侠小说可没有半点关系,最多就是荆泽铭和阿甲武功不错。这忽然出现的美丽清冽女子是什么来路?总不可能是温氏请的女刺客来行刺自己吧?切,太扯了,与其费这个事,还不如找她爹要点鹤顶红抽冷子给自己下在饭里呢。

一转眼间,方采薇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恰在此时,就听一声暴怒大喝:“若明珠,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原本就不怎么热闹的街道因为这女子的出现,本是落针可闻,所以何富贵这一声恰如打了个响雷一般。方采薇扭头看去,才发现何家人也站在路边,那些女人面上全是惊讶之色,何富贵则是脸都黑成锅底了,跳着脚挥着手,实力演绎什么叫做“暴跳如雷”。

“若明珠?”

方采薇若有所思,暗道这事儿有意思,何富贵竟然认识这个女人?百家姓中有“若”这个姓氏吗?如果没有的话,这名字好像有点青楼画风啊,莫非他们之前有过一段风流情史?可若是那猪头负了你,你该去找他算账才对,往我这边走几个意思?

那边若明珠却是理也不理何富贵的咆哮,眼看都要走到方采薇面前了,何富贵终于忍不住,三两步上前,伸手拦住她,森然道:“我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明珠抬眼看向何富贵,忽地冷冷一笑,沉声道:“爷已经将我赶出何府,从那一日起,我便不再是何家的人了,我要做什么,都凭我愿意,你凭什么拦我?”

“哼!你不是何家的人,以为就自由了?呸!做梦。”何富贵向地上啐了一口,铁青着脸道:“我告诉你,当日是看在我们好歹有过情意的份儿上,我才让你离开何府,不然就凭你做下的事,将你沉井也不为过,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也就罢了,若以为这样就能恢复自由身,给我难堪,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世子爷好大的口气,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如今就是自由身,你凭什么能给我不客气?要当众打死我吗?好啊,你就来动手啊,让大家看看寿宁公府的霸道。容我提醒爷一声,你做的事别人不敢管,但镇宁侯府的女眷们可是在看着呢,那位大奶奶据说是宫里的常客,她若是进宫在慧妃娘娘面前提一句这个事儿,你猜慧妃娘娘会不会告诉皇上?寿宁公府如今的形势,爷若是还敢这么肆无忌惮,我便是死,也认了。”

“你……”

何富贵气的青筋都迸了出来,恨恨叫道:“谁说你是自由身?你他妈是我当初花了五千两银子从万花楼赎出来的,不过一个贱货罢了,告诉你,贱货就是贱货,以为出了何府就是自由身?就能清白做人了?美得你,你当日离府,爷可没把身契……”

说到这里,忽然愣住,接着面色就涨红了,这里若明珠呵呵一笑,淡淡道:“说啊,怎么不说了?看来世子爷的记性也没我想的那么糟糕。您总算还是记起来,当日赎我的时候,为了让我一笑,你当着我和老鸨子的面儿,将身契付之一炬。说起来,这我倒是要感谢爷的,不是您当日大方,我今日焉敢光明正大走来这里?”

第二百五十一章:美人如刀(下)

何富贵愣在当场,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只是后悔,当日为什么念着曾经那点情意将这女人赶出来?为什么不直接将她沉了井?或者发卖了也好啊,早知她是这样一个烂货,就不该让她活着,活到今天来给何府丢人。

这时李秋芳也明白若明珠是要做什么了,心下怒极,走过来沉声道:“若明珠,你当日做下的事,我恨不能将你撕碎,是爷大度,留你一条命,你今日怎能如此恩将仇报?怎么?以为凭你,就能让何府丢脸?就能投靠荆府?猪油蒙了心的东西,要不要我把你做下的好事公布于众?看看今后谁还敢收留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

最后一个“妇”字尚未出口,就见若明珠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刀身雪亮寒气逼人,哪怕李秋芳这种不懂兵器的女人,都知道这是一把上好短刀。

若明珠纤长细白如春葱的食中二指从刀身上缓缓抚过,缓缓道:“我这人性子烈,恩怨分明。谁对我好,我恨不能百倍报之,所以入了何府后,我才常常规劝爷,到底惹得他厌烦了我;同样,谁敢害我,我也要百倍报之,哪怕血溅五步。李秋芳,当日之事,个中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这把刀,是我用出府时那一身锦绣衣裳和首饰换来的,我原本想用它取你性命,咱们到阎罗殿上断一个明明白白。然而刚刚看到镇宁侯府世子夫人的举动,我才蓦然惊觉,似我这样举动,当真愚蠢。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为你付出性命?所以你该感谢那位方夫人,不是她,今日你就死定了。”

短刀在太阳光下发出刺眼寒光,那寒气仿佛顺着四肢百骸一直钻到了心里。任李秋芳心机深沉阴险狠辣,她也万万没料到若明珠竟因为自己当日陷害她的事,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一时间不由愣在当场汗湿重衣,面对气势慑人的若明珠,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却见若明珠倏然收回手,嘴角弯起,嘲弄笑道:“现在好了,你可以放心了,我已经断了这个念头,我要好好儿活着,活着看你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说完,便将手垂下,短刀倒拿,刀尖向上,继续缓步向方采薇一行走去。

何富贵犹豫了一下,本想阻拦,可见到若明珠昂然无惧之态,还有那手中短刃,想到这女人的疯狂刚烈,心中不禁一阵发寒,那只脚就说什么也迈不出去了。

若明珠来到方采薇身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忽地盈盈下拜,沉声道:“苦命女若明珠,虽出身青楼,然心向明月,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为人所害,流落街头,生活无依,明珠厚颜问一句,夫人可愿收留我?若蒙不弃,甘愿签下卖身契,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早在若明珠和何富贵李秋芳对话之时,侯府众人就猜出她的意图,然而此时亲耳听到这话,仍不由心中巨震。

独方采薇没有半丝惊愕,只是叹息道:“自古侠女出风尘。”说完亲自扶起若明珠,沉声道:“姑娘性烈如火,恩怨分明,又有拿得起放得下的通透大智慧。即便出身青楼又如何?难道不闻出淤泥而不染?似你这样顶天立地不让须眉的好女子,不该屈居人下,你若愿意,就跟在我身边吧,不必签什么卖身契,我用你,也会尽我所能教你护你,必不使你明珠蒙尘,流落飘零。”

身为现代金领女性,方采薇洞察收买人心的本事自然不俗,这是连荆泽铭都十分佩服的。然而今日对若明珠说出的这些话,却不存在半点收买心思,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那若明珠命运多舛,人又聪明,一颗心最是纤细敏感,晶莹剔透不过,自然能察觉到这番话的赤诚,当即心中一热,眼泪险些掉下来,忙拼命眨眼眨了回去,含笑道:“蒙夫人不弃,明珠自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这当真是一出好戏,围观人群万万没想到,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追随跨马游街的队伍,却能看到这样一出精彩大戏。这可比那位英俊如明月朗星般的新科状元好看的多,更不用提接下来一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有了,因看着方采薇要携若明珠上马车,对方却坚决推辞,最后到底还是坐在后面丫头婆子们的马车上离开,原本静静围观的人群顿时就炸了锅。

何富贵气得身子都颤抖了。当日荆泽铭和李秋芳有情,他便千方百计将李秋芳纳进门来做妾,狠狠踩了镇宁侯府一脚,却不料天道好轮回,如今自己赶出府的妾室竟公然投奔了荆府,可说是在寿宁公府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不难想象,随着这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再有那好搬弄口舌的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一遍此前情景,寿宁公府怕是要颜面扫地了。

“贱人……贱人。”

李秋芳也气得身子直哆嗦,当日陷害若明珠之时,她怎也没想到会有今日之祸,因恨恨道:“我那时就说,不该留她性命,爷不听,非要顾念着曾经那一点旧情,如何?你顾念旧情,人家可不顾,今日这一刀捅的多狠……”

不等说完,就见何富贵猛然转过身来,低声咆哮道:“闭嘴。我问你,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是明珠……是那贱人害得你,可若真是如此,她为什么竟会来寻你报仇?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何富贵总算还没有草包到家,只看若明珠昂然凛冽的态度,就觉察到这里面有些不对劲儿了。

李秋芳心中一阵发虚,然而面上却仍然镇定,哽咽道:“我怎会知道?如今想想还觉后怕,若不是今日遇上镇宁侯府那个女人,我是不是就被她杀了?可怜我到死还是个糊涂鬼。”

第二百五十二章:三年恶气一朝出

“够了。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去说?这大庭广众的,难道还能问出个子午卯酉?尽丢人了。”

却原来是何富贵的发妻米氏实在看不下去,虽慑于丈夫素日淫威,然而此时还是赶紧回家要紧,至于有什么后账,回府里清算也不迟。不过说起来,这事儿对自己倒是很有利,当日她就觉得奇怪,若明珠出身青楼,这辈子恐怕都难有子嗣,她性情高傲,以至于丈夫过了新鲜劲儿就不太喜欢她,有了李秋芳后更是将她彻底冷落,她哪来的胆子去害对方流产?且也没有必要啊,如今看来,这当中或许很有点文章可做。

一家人各怀心思,灰溜溜上了马车悻悻而去:这一趟门出的,真是赔死了,连寿宁公府的名声都搭了进去。

且说方采薇,带着小姑子和若明珠回府后,先问了常夫人在哪里,听说在桑老太君房中,她便让碧丝带着若明珠回大房院中安顿,自己和两个女孩儿则来到桑老太君住处,果然就见常夫人贾姨娘都在这里,看见她们,常夫人便笑问道:“如何?出去这一趟,可开了眼界?”

方采薇笑道:“开了开了,太太不知道,我和两位妹妹这一次简直是大开眼界……”

不等说完,便被常夫人啐了一口,听她笑骂道:“老太太听听,昨儿缠着我,定要今日带着两个丫头出去看这热闹,说是要开开眼界,我原本不答应,最后让她缠不过,只好答应了。其实又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些风光热闹罢了,再怎么开眼界,又不是游山玩水,还能见多识广怎的?这会儿我问她,她怕我怪责,竟好意思拿这话来堵我。如此我倒要问问你,到底都开了什么眼界?你倒是一样样说来给我听听。”

桑老太君也笑道:“对,这样的任性,须不能绕过,必得让她好好儿说一番,说得热闹好听才算。”

贾姨娘在下首坐着,面上也满是笑容,全没有方采薇带两个姑娘骑马时的痛心。她心中自有一番心思,想着荆初雪才貌双全,若是在这样场合,一旦入了哪位贵公子的眼,能让对方来求亲,自己和荆泽贤在府里的地位也可以水涨船高,所以她这一次才会大反常态,对此事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方采薇口才好,当下就将前三甲跨马游街,引发百姓围观,险些造成“交通事故”的情景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只听得桑老太君和常夫人都十分高兴。接着就听她忽地话锋一转,嘻嘻笑道:“不仅如此,太太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还有大收获,那……”

不等说完,忽见荆初雪捧了一杯茶来,笑着道:“嫂子口干了吧?喝杯茶润润,您说了半天,一定也累了,这大快人心的一节,不如就由妹妹代劳,如何?”

方采薇一愣,接着就见荆初雪坐到桑老太君身边,挽着老太太的胳膊笑的跟一朵花儿似得道:“老太太太太不知道,今儿大嫂子可是替咱们镇宁侯府好好儿出了一口恶气。我怕由她来说,她不好意思夸奖自己,让这一段失色,索性越俎代庖。这也是为了让老太太太太听得尽兴,嫂子,我这可是对老太太太太的孝心,你不要误会啊。”

方采薇:……“好吧,那我就多谢妹妹了,一定要好好夸夸我是如何用凛然正气引得那若明珠纳头便拜的无双气概啊。”呵呵!比嘴皮子,我会输给你这小丫头?

荆初雪:……“老太太,太太,我错了,好像就算是由嫂子来讲,她也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一定也会讲得精彩绝伦。”

“好了,卖什么关子?三丫头,就由你来说,你嫂子也就开玩笑这时候脸皮厚一点儿,真让她夸奖自己,她也是不行的。”

常夫人一言而定,方采薇悠悠喝了口茶水,心想太太,您太低估我了,比起当初每年工作总结把自己夸到天上去的行为,如今这点自夸算什么?若是我们老板,他肯定就不会像您这样想。唉!不知老板如今怎样了?有没有上战场?他还平安吧?老板,今日因缘巧合,由我替你出了一口恶气,你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吧?嗯,高兴倒不算什么,只是到了年底,这一笔大功劳是不是得多发下点奖金慰劳呢?唔!决定了,回去后就给老板写封信,好好儿表一表今天这份汗马功劳。

她这里神游天外,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荆泽铭,那边三姑娘也不负才女之名,早已绘声绘色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只听得桑老太君和常夫人啧啧称奇,抚掌称快。

“好,好啊!采薇,你做的很好,呵呵!这一次真是大快人心。当日秋芳的事……咱们被这口气憋了三年,三年啊!有时候午夜梦回,想一想……还是觉着憋屈的慌,没想到今日竟然是由你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想来当日若不是何家将秋芳夺去,你也不能进我镇宁侯府的门,这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好!太好了。”

常夫人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桑老太君也十分高兴,点头笑道:“铭儿媳妇这张嘴啊,当真厉害的很,呵呵!我记得当日秋芳也是个嘴巴上不肯让人的,如今看来,倒比采薇还逊色一些。”

荆初雨冷笑道:“李姐姐没有道理,怎么说得过大嫂?”

桑老太君叹息道:“也别这样说,那是个可怜的,我还记得她当初最是心高气傲,可到头来,自己的终身不能做主,她那个父亲……唉!如今死者为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可怜坑害了他女儿,当日他还活着时,也不知有没有后悔。”

常夫人冷笑道:“那还能不后悔?只怕悔的肠子都青了。咱们之前三年是落魄了些,可这侯府架子也没倒。如今娘娘在宫中,泽铭在北疆,眼看着府里就要起来了。倒是那何府,这些日子来也没听见皇上赏过什么。他当日竟巴巴把女儿送过去做妾,人心不足,怎么就让那富贵前程给迷了眼睛?到头来又如何?指挥使没当上,倒白白送了性命。”

第二百五十三章:近朱者赤

说完听见婆婆只是叹息,她也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左右如今镇宁侯府和李家是全无关系了。因便问方采薇道:“是了,恶气固然出了,只是那个若明珠,你打算怎么处置?”

方采薇道:“回太太的话,儿媳也正要禀告这件事。我觉着,她虽是出身青楼,但性情刚烈,才貌双全。人家既诚心诚意投奔来了,咱们也不能太亏待,不如就让她跟在我身边,给我做一个助手吧。”

常夫人犹豫了下,轻声道:“别的倒还好,只是……你觉着她可信?”

方采薇笑道:“我想何家也不会用这种苦肉计派她过来卧底吧?咱们侯府有什么秘密可打听的?更不用提就算派卧底,用什么苦肉计不行?倒用这种狠踩自己的方式?这不明摆着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二吗?再者,儿媳把她带在身边,就算退一万步讲,她真是有什么企图,我也可以暗暗观察警醒着,太太觉着呢?”

常夫人沉吟了下,觉着方采薇说的有道理。侯府如今真正的靠山,一个是在宫里,一个是在北疆,真正府里反而是没什么的。何家就算派卧底过来,那两处的消息,自己等人还未必知道,就能让一个若明珠探了去?剩下的,不过是些铺子生意田庄,这更不怕被人所知,于是点头道:“也好,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方采薇答应一声,一扭头,只见温氏满脸通红。她先是一愣,接着醒悟过来这二弟妹应该是想起了芦苇的事,自己今天这无心之语,恰好戳了人家一刀,因微微一笑,也没多说,见老太君和常夫人没什么事情,便告辞而去。

回到院中,只见若明珠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方采薇正奇怪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姐们儿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知道四十五度角望天最能表达忧伤的情绪?

于是顺着若明珠目光看过去:呸!什么四十五度角忧伤望天,原来是两个团子正在树梢上趴着,她就说嘛,这头仰的角度也太大了些,都快成九十度角了。

“你今后就在我身边帮忙做事吧,也不用你自卖自身,当我雇你做工,咱么以三个月为期,这三个月里,我看看你的做事能力,每个月先发五百钱,管吃住;等过了这三个月,你的能力我心里也有数了,是能干的,就给你涨到一两银子,以后做得好,每两年涨一次月银,数目根据做的事情多少而定,你看如何?”

听见方采薇的声音,若明珠垂下头,盈盈福身道:“多谢奶奶,我本是无根的浮萍,蒙奶奶不弃收留,有一口饭吃,不至于流落街头冻饿而死,或是受那奸人侮辱,已经感激不尽,如何还敢贪图月银……”

“哎!话不是这么说。”方采薇一摆手,打断若明珠的话,微笑道:“须知利益永远是令人向上的最根本动力。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若真是只要温饱就满足了,我还看不上呢,我要的人,固然不能因为钱财做出害人之事,然而也不能一味满足,须得有进取心,愿意用自己的能力来、去换取应得的利益,愿意为获取更多正当利益而努力,这才是合格的人才。”

“奶奶说的是,我受教了。既如此,那就按照奶奶说的办。”若明珠微微一笑,暗道这位大奶奶言行举止的确与众不同,且精明至此,把人心洞察的如此通透。这也难怪当日何府设局害她,却被她反将一军,闹了个颜面扫地。只是奇怪如此人才,怎的最初不显山不露水,还闹得人人耻笑呢?

“好,够爽快。你知道吗?如今人都以三从四德,贤惠温柔为美,可我最欣赏的,却是你这样性烈如火,恩怨分明的女人,颇有侠女风范。你虽出身青楼,这名声不好听,然而想来以你的容貌,必定是老鸨子重点培养对象,琴棋书画应该是样样精通吧?”

“呃……”若明珠眨眨眼,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明白重点培养对象是什么意思,心下暗道大奶奶说话的确风趣,重点培养,呵呵!也是贴切。当日我可不是被重点培养呢?虽然我宁愿相貌平平,不被重点培养。

因点点头道:“是,这些小女子都略通一二……”

“哎呀不要谦虚了,你这种人才,怎么可能只是略通一二?肯定是样样皆精,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方采薇拍拍若明珠肩膀,哈哈一笑:“有这样的好基础,你人又聪明,将来必定可以跟着我出人头地,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嘛。”

话音未落,就听碧丝在旁边笑道:“奶奶,还有个近墨者黑你怎么忘了说?三姑娘不是常说跟着你近墨……”

“闭嘴。”

方采薇简直不知这死丫头是不是特意拆台的,恼怒瞪了碧丝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奴婢……也没什么可干的啊?”碧丝摸着鼻子,就见主子一瞪眼:“是不是还要本夫人亲自给你安排点活计干干?”

“啊!不用了,奴婢忽然想起来,还真有点事。那个……奶奶,奴婢先退下了。”

碧丝虽笨,可也还没笨到家,哪里不知道这会儿自己脑子继续不灵光下去,无疑是给大奶奶打击报复的机会,于是一溜烟儿跑走,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算你这小蹄子腿快,哼哼!”方采薇转过头来,看着呆若木鸡的若明珠,也是有点尴尬,摸着头发讪讪笑道:“那个……小孩子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哈哈哈!其实由这件事你也可以看出来,我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对吧?实话和你说,我这院子里虽然规矩严厉些,每个人都要尽忠职守努力做事,但氛围还是很轻松的,你在这儿住几天就知道了。”

若明珠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由衷笑道:“是。哪里还用得着住几天?我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家书抵万金

唔!这句话是褒义吧?应该是被姐的和蔼可亲宽容大度给感动到,毕竟碧丝那么拆我的台,我都没和她一般见识,嗯,应该是这样。

大奶奶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觉着自己想的没错,于是也立刻笑开了,那笑容看在若明珠眼中,恰似十里春风,令人心旷神怡。

“爷,家里来信了。”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扎着一片营帐。此时荆泽铭正在正中的大帐里看着地图。

这一片土地恰好在白城之外,往年匈奴犯边,十次中有八次就是从这里进犯,周围沃野千里,几乎等于是孤悬在外的白城总是首当其冲,所以这一次王老将军这条强龙和何元帅这条地头蛇交锋的初步结果,就是把他给派到这儿来了。

何元帅自然是存了借刀杀人之心;王老将军一路试探,却是知道荆泽铭和阿甲的能力,认为在这里更容易夺取军功,助世子爷上位。

两万精兵,加上当初在猎场上率领的尖刀队员们,哪怕匈奴主力进犯,也能抵抗一阵子,背后靠着白城,可以等待援军,有王老将军坐镇北疆,倒也不怕何元帅可以一手遮天见死不救。

这一次匈奴大举进犯,主战场却不在此处,然而白城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谁也不敢等闲视之,唯恐匈奴采用声东击西之策,到时白城被破,大好形势或许就会瞬间逆转。

此前荆泽铭已经全歼两股前来探路的北匈鞑子,因为他作战勇敢,又重谋略,平日里和士兵同甘共苦,一起进行魔鬼训练。所以这两场仗虽然是绝对优势下的胜仗,全歼来犯之敌也不过六百之数,但全军上下依旧振奋非常,短短时间内,荆泽铭这位主将就在士兵中建立起崇高的威望。

匈奴绝不可能只派两只探路小队来送死,荆泽铭预料匈奴国内遭灾之后,亟待各种物资补充,之后很可能有别的部落进犯白城,所以他一直严格戒备,此时正在账中借着地图和阿甲进行军事推演,还不等推演到一半,就听外面双喜的声音响起。

家书?

荆泽铭愣了愣,接着一向波澜不兴的面孔上也流露出几丝兴奋之情,虽然并非烽火连天的岁月,但他如今身在边疆,却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家书抵万金的滋味。

当下立刻从桌子后面步出,眼见双喜跑进来,他就伸出手接过那封家书,一把撕开封口,只见里面厚厚的一摞信笺,因便笑道:“不用说,这定然是你们奶奶写来的。”

“爷怎么知道?”

双喜是真好奇,却听荆泽铭笑道:“老爷毕竟是做父亲的,就算心里再怎么关心我,知道我牵挂家里,也不会巨细无遗写这么多话;你们二爷更不用说,本就拙于用笔,又醉心于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算给我写信,最多两页纸,便是大敬意了;太太和妹妹们一般也不会给我写信,即便写了,也没有这么多话说。只有你们奶奶,那是个言辞伶俐的,在家里时没话还要找几句话来说,这会儿好不容易送一趟信,哪肯吃亏?自然是恨不能把家里所有情况都告诉我才好。”

一边说着,就展开信纸,接着笑道:“果然是你们奶奶的信,唔!让我看看,家里这些日子都如何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看起来。双喜双福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就是阿甲,目光也是放在信上怔怔出神,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遇见的那个绿衫女子。

他当日在荆府中没有住下,包扎好伤口后就去了京郊大营投奔荆泽铭。年少时跟着父亲学艺,之后与母亲相依为命,再接下来便是从军,到离开军营进入何家,那府里规矩森严,他只见过几个后宅婆子,一个女孩儿都没见过,尤其是在听说有两个仆人因为和丫头们说了几句话,就被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之后,更是对年轻丫头存了一份恐惧之心。

因此细算起来,自己活了半生到现在,那绿衫女子竟是头一个和他说过话的妙龄少女,她那么漂亮,说话却是十分温柔,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屑鄙视之意。这样的善待,除了母亲之外,还没有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过,怎不由他心心念念就牵挂上了?哪怕明知这样不对,是亵渎那位姑娘,可这心思就是控制不住。

如果方采薇在这里,怕是要立刻跳起来为自己打抱不平了:什么意思?只有绿枝和你母亲善待你?奶奶我路遇不平救你于水火的恩情让你给吃到肚子里去了?吃水不忘打井人的道理都不知道?太过分了,我救一回人容易吗?花了十两银子呢。

一时间大帐中落针可闻。直过了两刻钟,才听荆泽铭笑着叹道:“没想到从我走后,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爷,都发生了什么事?”双喜双福一齐发问,只听荆泽铭轻声道:“织造厂制作出来的绸缎销路越来越好,如今京城附近许多绸缎庄都愿意从咱们的厂子里进货,从过年后开工,到现在已经结余一千多两银子,可以想象,日后发展可期。”

“天啊,就是咱们那个织造厂吗?当日可没有多少人看好呢。”

双喜双福一齐惊叹,又听荆泽铭笑道:“不过你们奶奶说了,织造厂比起山海阁会所,那就是小金见大金了。如今山海阁会所一月盈余足有六七千,你们奶奶正着手准备扩建,下一步便是妥善安置那些贫苦人家,将会所进一步扩大,并且好好修葺一番,让那自然山水与人工雕琢融于一体,到那时,山海阁才算是真正有了气吞山海的气势。”

“气吞山海?”双喜双福互相看了一眼:“爷,您确定奶奶这说的是山海阁,而不是山海关?”

“去你们的。”荆泽铭忍不住笑出来:“你们不了解你们奶奶,她这里的气吞山海,指的是金山银海。”

第二百五十五章:阿甲的心思

“哦哦哦,这就对了,奶奶对银钱是最在意的。”双喜双福都嘻嘻笑起来,荆泽铭接着又道:“还有,你们奶奶收留了何府一个被赶出来的妾室,叫做若明珠的。唔!这个女人你们知道吗?”

“若明珠?知道知道。”

想当初,双喜双福那可是世子爷和大奶奶探听外面八卦消息的主要来源,所以一听这个名字,两个小厮就异口同声说知道。接着双喜道:“那会儿我还小呢,只听说何家世子爷在青城恋上了万花楼的花魁名妓若明珠,足足花了几千两银子将人赎回来。当时这件事在京城可是挺轰动的,大家都说,咱们京城青楼算是被人家比下去了,那么多名妓花魁,竟然比不上青城一个若明珠,这么多年下来,可没听何世子爷为京城哪位名妓赎过身。”

“青城?不就在白城南面三百里外吗?那里也算是北方雄浑之地,竟然也能出绝色佳人?只是这样身份,何富贵都忍不住花银子将她赎回府中,那应该是十分喜欢的,怎么如今却又将人赶出府呢?”

世子爷似是自语,又似是在问着两个小厮,他倒不是在军营日久起了八卦之心,而是因为这女人如今既然在方采薇身边,难免要多想一想,所以才会有此问。

当下双福便嘿嘿笑道:“何富贵那种人,难道还会有什么情意不成?新鲜劲儿过去了,任她什么花魁国色,自然也就和路边野草没什么两样……”

不等说完,被双喜悄悄瞪了一眼,这才想起自家爷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位表姑娘如今也是在何府讨生活,若明珠是这样下场,她将来的下场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连忙垂下头,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