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这就安心了许多。

之前看到儿子浑身都是血,又听到儿子不住嚎叫,她觉得他的生命在不住流逝、自己在一点点失去他。如今儿子好了,她一直在感谢天地,暗道那奇药果真有效,往后经常给他用着,这病就也好了。

——当然,这个‘好’的意思,指的是伤口愈合。伤口已经成了一团死肉,定然是没法重新按上去了。

只是这后一点,在她经历过那种心惊肉跳后,已经压根不去想了。

活着就好。

就在她心情慢慢变好、刚吃下一碗饭后。宫里的赏赐就到了。

先前那口钟,堵得人心里发疼发慌,还动它不得,已经让董氏呕了一口气。如今听到还有赏赐,她生怕还如那东西一般膈应人,就心里先做好了准备,思量着等下若是瞧见那赏赐不是什么好物,可千万莫发火,不能随意发作。

左右是宫里头给的,摆出来让人瞧着就好了。

比如那钟。旁人只会想着那是御赐之物,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会想着那许多弯弯绕去?

这样思量着,董氏拿定了主意,就往外行去。

走到半途,遇到了刚从廖泽昌屋里出来的永乐王廖宇天。

廖宇天亦是发现了廖泽昌如今的状况不错,心情大好。看到董氏,面上便带出一些笑来,赞道:“不错。他这样下去,应是无碍了。”语毕,竟是捏了捏董氏的耳垂。

二人因了滕远伯夫人的事情,争吵已久。他许久未对董氏作出这般亲昵之举了。

董氏不由有些面上发烫,心情愉悦起来,就带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是了。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好了。”

虽说新娘子姚希晴做下这种事情,让她们对祝贺这婚事的东西无甚好感,可夫妻两人现在的心情都还不错。便一起向外行着,去到院中,接受赏赐。

来的还是先前那位公公。

他一见二人,上来就是道贺。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先头有了陛下和娘娘的赏赐,如今太后也赏赐了,这可是大喜啊!得了这种殊荣的,可没有几家!”

廖宇天心情好,就也懒得去想那钟的事情。望一眼公公身后,没有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一扇合起来的一人高的大屏风用金灿灿的绳子捆了,搁在后头。

他心下了然,那屏风怕是就赏赐了。

想想屏风一物并无不好的寓意,廖宇天面上的笑又真诚了三四分。敷衍了公公几句,就与董氏一起将赏赐接了。

公公离去的时候,董氏还特意给了他赏银。

一来,是儿子好多了,她心情舒畅,想要散散财。二来,这个时候得了个赏赐,虽说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东西出现得是时候,说明老天庇佑,让他们开始转运了!

为了不给儿子添堵,夫妻俩没敢让人把这大婚的赏赐搬去给廖泽昌看。而是让人摆到了堂屋,准备让来王府的客人们瞧瞧。

权当是个荣耀的象征,就也罢了。

丫鬟们见廖宇天好似心情不错,就松了口气。

有个丫鬟声音软糯,素来被廖宇天所赞赏,今日有意在他面前显摆显摆,就挪动着身躯在那边说道:“上面绣着的,会不会是百鸟朝凤?”

廖宇天平素拈花惹草,与丫鬟们有点私事,最是惯常。

其他丫鬟知晓刚才说话的那个是被廖宇天所喜的,闻言不甘示弱,也争相说了起来。

“我瞧着不像。许是并蹄莲也说不定。”

“不见得罢。亦或是一对白鹤,比翼双飞?”

听着丫鬟们的声音,董氏的脸色黑沉了起来。

姚希晴那个毒妇,怎配得上与她的爱子举案齐眉!

可恨的是这些个没有眼力价的,居然还在那边所这种呕人的话!

越听越来气,董氏正要出言训斥,廖宇天已经一脚踹飞了一个丫鬟。

“浑说什么!赏赐的东西也是你们非议得了的?快将东西打开,搁在这里就好!一个个嘴巴不干不净的。也不怕污了这赏赐!”

姚希晴被困在廖泽昌养病的跨院里。那儿如今守得死紧,除了伺候的那些人和廖宇天、董氏外,再无旁人。且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半步也出不得跨院的门,故而姚希晴被关一事,外面的仆从是丝毫都不知晓的。

她们不知为何王妃生气王爷暴怒。但看那个同伴被大力踢过后吐出一口鲜血,就也不敢再多言语。默默无声地将屏风搁在了指定位置处,把绳子扯开,悄无声息地将屏风展开。

一打开,众人就忍不住惊呼。

这上面绣的,是一整幅的百子千孙图。绣工精细,人物栩栩如生。小儿神色各异,但举止动作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丫鬟们忍不住低声赞叹:“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平日里府上那么多刺绣,就没一个比得上这个精致的!”

“可不是。而且寓意也好。百子千孙…这是希望咱们二房兴旺呢!”

她们的话音还没落下,后面‘砰’地声重响,就把她们给惊到了。

董氏脸色黑沉如墨地看着她们,脚底下散落着碎瓷片,阴恻恻说道:“谁说这个东西吉祥?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丫鬟们齐齐闭了口,将头很很低垂下去,一个也不敢发声,噤若寒蝉。

董氏大叫一声就朝那屏风扑去。

什么百子千孙?

什么二房兴旺?

全都是糊弄人的屁话!

她冲到屏风前,伸出尖尖的十指,就要用指甲把那上面的小儿脸给抠下来。

谁知手指尖刚刚触到屏风,她的手就被人从旁边大力拉住,动弹不得。

“这是宫里的赏赐!若是伤了分毫,那可是要问罪的!”廖宇天厉声叱道。

董氏不欲搭理他,还想再动手,被廖宇天用力一拽,掼到了地上。

“你这是发什么疯!”董氏跌坐在地上,对着廖宇天嘶声吼道:“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这是宫里头赐的!你若毁了,全家都要跟你遭殃!”廖宇天指着她怒喝:“你想出事,由着你。我还想好好地过完后半辈子!你不考虑我。也想想你的宝贝儿子!”

想到‘病’倒在床的爱子,董氏愣了许久,痛哭出声。

廖宇天看这情形看得厌烦,挥手一扫,把身边几案上的器物给摔到了地上。

听到脆响,他犹不解恨,伸脚一踹,把旁边的花架子给撂倒,其上的东西跌了一地。

他还欲再砸,看看旁边的古董花瓶,到底下不去手了。顿了顿,重重冷哼,拂袖而去。

丫鬟们本欲跟着他出去,却被董氏给唤住了。

董氏胸口憋闷喘着粗气。看着屋子里的这些个妖妖娆娆的丫鬟,再没了耐性,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都死哪里去了?快来人!”

她叫得声音又大又尖,不多时,就有四五个婆子跑了进来,紧张得连声问道:“王妃何事?”

董氏指了丫鬟们,咬着牙恨声道:“拖出去。把她们给我拖出去!每人打二十大板!不。三十大板!”

如今这丫鬟看红莺问起,将事情大致说了出来,就想到了早晨的情形。当即浑身颤了颤,吓出一身冷汗。

她惊恐地望了望四周,再不敢多言。沉默地朝廖鸿先和江云昭行了个礼,匆匆而去。

红莺跟着江云昭出的门。江云昭入宫后,她在外头等着,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江云昭微笑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廖鸿先在一旁轻嗤一声。也不多言,与江云昭并行而去。

夫妻俩刚回到晨暮苑,就有婆子来禀,说是王爷有请,让世子爷去新荷苑一趟。

听说廖宇天找廖鸿先,江云昭就拧了眉。

“他们又怎么了?还想闹出甚么来?”江云昭说道:“不要理会了。你若过去,少不得要受难为。”

廖鸿先轻叩着桌案,思量了片刻,忽地一笑,“我还是过去罢。不去瞧瞧,哪知道他们想做甚么?”

见江云昭一脸担忧,他抬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莫怕。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可是昨晚上刚刚…你若过去,他们再借机生事…”

“没事的。”廖鸿先喃喃说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困住我。”

也没那个能力。

廖鸿先走后,江云昭到底没法彻底放心。

吩咐人准备晚膳后,她心中烦乱,索性寻点事做,让人把这两天的账薄拿过来细瞧一番。

她刚吩咐下去,封妈妈和李妈妈就都走行了进来。

封妈妈将早上崔少爷见董氏、把那‘奇药’给董氏的事情说了,而后担忧道:“那种东西进了府里,必然会扩散开。咱们需得守紧了才行。”

语毕,她将今日和几个主事之人商议后,做出的守住院子一些策略尽数禀给江云昭听。

“嗯。必然要这样。”江云昭颔首应了声,沉吟下,说道:“从今日起,院子里的人入口之物,只许是我们的人从外头直接买进晨暮苑的。凡是经过了府里旁人之手的,一概丢掉。”

如今她只知道那东西能够吸食,却不知那东西掺杂在吃食及汤羹中会不会‘见效’。不管会不会那样,多小心着点,总是好的。

封妈妈知道了她的意思,仔细思量下,不得不证明江云昭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虽说这样看起来好似小题大做,却是杜绝了晨暮苑人中暗招的可能性。

封妈妈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奴这就去安排去!”

“等下。”江云昭出声将她唤住,轻声问道:“那东西,他们用了?”

她所指的,自然是崔少爷拿去的‘奇药’。

封妈妈心下明白,闻言说道:“用了!”

语毕,她面上先是露出一丝喜色,而后尽快掩下,压低了声音悄声道:“那崔少爷也是个厉害的。他竟是让王妃先试了试。王妃试过后,才给他儿子用的。”

这就是新荷苑里最少有两个主子沾上那东西了。

此物甚是邪恶。

江云昭面色一沉,说道:“事不宜迟。赶紧让大家都防着点。”

封妈妈知道事情严重性,朝江云昭行了个礼,这就急匆匆行了出去。

待到封妈妈走后,李妈妈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物,呈到江云昭面前。

江云昭心里有事,下意识就去拿。却被李妈妈出言制止。

“夫人不要碰它。这东西污浊得很。夫人只管这样看看就好了。”

江云昭这才转眸细瞧,便见那是一方大红色的手帕,上面有几个暗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就像是…

就像是用血写成的一般。

江云昭愕然,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二姑娘偷偷塞给我的。”李妈妈说道:“瞧着像是那边少夫人的东西。”

大红色的帕子,一般成亲的时候才会用。

如今满府里头,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在身上的,也只可能是姚希晴了。

不过…姚希晴托了廖心芬来送东西?

这可是奇了!

廖鸿先跨进新荷苑,环目四顾,唇角微勾,轻嗤一声,这才迈步进去。

在院子里做事的仆从们被他的眼神和嗤声给吓到,齐齐一惊,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

而后想想这样太过不妥,若是被王爷和王妃知道了,少不得要挨斥责。就又硬着头皮,继续做手里头的活儿。

只是人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之物往墙边处挪了挪,力求能和廖鸿先离得远些。

谁知廖鸿先压根不搭理他们,径直往王爷书房去了。

大家伙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廖宇天烦躁不已,在屋子里一遍遍踱着。一圈又一圈。好似这样,就能让堵在心口的烦闷之气少上些许。

等了片刻没见人影,他正要唤人在去看看,那小子怎么还不过来。就听外头有人高声道:“王爷,世子爷来了!”

廖宇天脸色和缓了下,看着迈步入屋的锦衣少年,哼了声,说道:“还算你有点眼色,知道长辈传话,赶紧过来。”

“传话?”廖鸿先挑眉一笑,转身就走。

廖宇天忙把他给叫住,冷着脸说道:“话还没说,你走甚么!”

廖鸿先斜斜地往门边一靠,“是你派了人说请我来,我才来的。”

廖宇天怒视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廖鸿先却有些不耐烦了。

“有话快说。没空和你耗着。我等下还得赶紧回去,和昭儿一起吃晚饭。”

144|5.城

廖宇天一看到廖鸿先这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就来气,总觉得自己被他嫌弃了。

但就算心里头再不愿,该问的话总得问出口。

眼见廖鸿先抱臂站在门边,一步也不肯挪动。廖宇天只得自己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昨天在碧空苑,你听到了什么?”

一听到‘碧空苑’三个字,廖鸿先微微勾起的唇瞬间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廖宇天被他冰寒至极的目光盯得发憷,心里头一个激灵,瞬间就想后退。

脚步刚刚挪动了些许,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登时恼怒,恨声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你这样目无尊长,若是…”

“若是被人知晓你们父子俩共御一女,传扬开来,可真是给王府挣足了面子。”

廖鸿先满含讥诮的一句话,却让原本底气十足的廖宇天顿时没了气焰。

父子俩共享一个女子,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可瞧见廖鸿先的表情,廖宇天又有了精气神。他挺直了脊背,和这高瘦的少年怒目而视。

片刻后,廖鸿先调转视线,转身出屋。

眼见再不跟过去他就要离远了,廖宇天对那个问题耿耿于怀,忙追出来两步,喊道:“刚才那问题的答案!”

廖鸿先头也不回地道:“听到没听到,都没甚么要紧。左右和我无关。”

廖宇天听了他这话,先是因了语气而气极。后又迟疑着想,这小子应当是没听到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借机讥讽几句。哪会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来?

于是廖宇天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暗道若廖鸿先不知晓,太后定然也不知。

那屏风许是真心实意来祝福的?

可不管好意恶意,那东西搁在那个地方,莫说看了,就是想到,就能把人给生生怄死。

思量许久,廖宇天下定决心,将那屏风继续好生摆着,给往后的宾客看。毕竟是太后亲赐之物。他则能绕道走就绕道走,实在躲不过了,再进那屋子——他是一眼都不想再瞧到它的。

拿定主意,廖宇天心情舒爽了不少。举步往跨院走了几步,忽地就想起来那‘父子共御一女’的话来,心里膈应得难受。转了个方向,一抬眼,看是正对着正房,又不愿瞧见董氏那张脸。踌躇许久,最终折转回去,还是入了先前待着的书房。

——红燕的衣裳被撕得乱作一团丢弃在地,却刚好将三本账薄给压在了下面,没被廖鸿先那小子发现。

老天如此帮他,他需得珍惜这个机会才行。

江云昭望着李妈妈手里的帕子,说道:“将东西还回去吧。”

李妈妈指了上面求救的字样,问道:“那若是她们问起这个…”

“就说我不肯。”江云昭平静地道:“我素来小气跋扈,定然不是心慈之辈。她既是早已知晓,何必让人将东西送到了我这儿。”

她口中形容自己的那些话,都是以往时候姚希晴用在她身上的。

李妈妈一听这话,便知晓了来由——姚希晴住在王府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姚希晴对江云昭口出恶言。

此刻闻言,李妈妈倒是笑了,“夫人这话说得在理。她处处瞧不上咱们这儿,一遇到事情了,却巴巴地往这边跑,真正让人奇怪。”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将那帕子折好,“到时我与二姑娘说夫人插不上手。毕竟少夫人她们以往常说,二房那才是真正的主子,已将一切事情掌控在手中。既是如此,让她去求她的好姨母罢!”

“正是如此。”江云昭起身,朝外行去,“走,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如今的天,晚上倒也罢了,气温算不得太高,倒也有点凉爽。可到了白日里,特别是晌午,火辣辣的太阳照着,这柴房就没法待了。被烈日烤得又热又闷,不动弹的话,片刻间也能出一层的汗。时间久了,衣裳被汗粘在身上,湿哒哒得难受。

姚希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关在了柴房里。

刚开始,她还不住地叫嚷,拍门。董氏觉得烦,让人将她捆了,又在她口里塞了破布,她才没了法子,停歇下来。

那绳子捆得不是特别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