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欧阳渊水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道,“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

“…”郗浮薇跨出去的脚步蓦然停在了半空。

片刻后,才稳稳的落到地上,侧头看他,“你是?”

“啧,同府为师,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底细么?”欧阳渊水袖着手,看着她笑,“你家上司也忒宽宏大量了,就你这样的,换了没解散之前的锦衣卫,怕不早就被淘汰了,难为你还能继续混日子,之前还叫上司亲自出马到定国公跟前解围?”

“…中官的人?”郗浮薇皱起眉,“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你做什么要针对我?”

定国公徐景昌悄悄来了济宁的事情,这边官员还不知道。

她想这人已经晓得,还晓得徐景昌甚至已经同自己还有沈窃蓝照过面了,八成是宦官的人。

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内侍近在天子之侧,很容易上达天听,可是到底是阉人,天然受到主流的鄙夷与不屑。

自来投靠他们的读书人,受其影响,名声都不会太好听。

欧阳渊水的出身且不提,这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举子,日后不无金榜题名的机会,赶着永乐帝雄心勃勃,走谁的路子不好,非要跟宫侍混在一起?

“这叫什么针对?”欧阳渊水不在意的笑着,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逗你一逗罢了!别忘记当初老夫人的寿宴上,要不是我救下你,天知道你已经被那闻羡云怎么样了?”

想到当时自己出手偷袭却差点被闻羡云反制的事情,郗浮薇脸色沉了沉,说道:“这事儿是多谢你了。但你之后一直缠着我不放,弄的有些人还以为我对你欲擒故纵!”

又有点狐疑的打探,“就你的前途,居然亲自出马在这邹府做先生…难道这邹府对于开河之事,居然关系这么大吗?”

欧阳渊水微笑道:“这个嘛…你猜?”

郗浮薇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见他还是跟着自己,皱眉,“怎么,你还真想去跟我族兄提亲?”

“你要是愿意嫁,我难道还怕娶个美娇娘?”欧阳渊水笑着说道,“反正我不吃亏!”

见郗浮薇站住脚,蹙眉看着自己,他摸了摸下巴,这才说,“有点事情要跟你那位族兄商量下而已…其实刚才就是想跟他见个面说正事的。只是为了避免被怀疑才打了你的旗号,谁知道你居然指使小厮拦着不许我进门!”

郗浮薇道:“那边的小厮岂是我使唤的动的?你自己不亮明身份,莫名其妙的跑过去,人家肯给你开门才怪!”

又说,“而且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打着纠缠我的旗号就不会惹人怀疑,莫忘记你这些日子在徐小姐那边花的功夫,不是没人看在眼里。”

“徐小姐是个小孩子,哄着就是了。”欧阳渊水似乎没把敷衍徐景鸳这事儿放在心上,摆了摆手道,“她那个兄长才叫棘手…我寻你那族兄要说的就是这个。毕竟如你方才所言,大家都是给陛下做事,就算有时候有些意见不合,然而该合作的时候还是要抛弃一贯以来的成见才是!”

这话片刻后他又在沈窃蓝跟前说了一番,沈窃蓝不置可否,只是盘问了他背后的中官是哪一位?

听欧阳渊水委婉暗示后,思索片刻,说道:“你是为定国公来的么?”

“毕竟是忠湣公之后。”欧阳渊水一进门就敛了嬉皮笑脸,文质彬彬的,看着很有举人的样子,斯文道,“陛下素来爱护,几位公公想着,还是不要让陛下操心战事之余,再为定国公府牵挂的好。”

这就是说,他这会儿过来找沈窃蓝,还有永乐帝的意思了?

郗浮薇心道,如此看来,徐家兄妹圣眷优渥果然不假,否则天子近侍,多少事情要忙呢,怎么可能对这对兄妹的行踪还有举动这么重视?

“我理会的。”她思索的时候,沈窃蓝已经答应会盯牢了徐家兄妹,而且亲自出马劝说他们尽早返回应天府。

末了瞥了眼郗浮薇,大概是觉得这手下虽然不争气,到底是自己亲自招揽的嫡系,于是说,“舍妹初入卫所,不懂事的地方,还请欧阳先生多多照拂。”

这就是暗示欧阳渊水以后别再没事找事的纠缠郗浮薇了。

郗浮薇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沈窃蓝,很是感动。

然而欧阳渊水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正色说道:“其实我确实对郗小姐心存爱慕,不知道百户大人能否割爱?”

沈窃蓝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本官没有干涉属下婚嫁的打算,不过也不希望属下婚嫁耽搁了本官的正事。”

“我对欧阳先生心存厌烦,还请欧阳先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么?”郗浮薇磨了磨牙,狠狠瞪了眼欧阳渊水。

大概是因为沈窃蓝在场的缘故,欧阳渊水面色很是遗憾,却也没有再次纠缠,而是一拱手道:“那还请小姐海涵在下之前的孟浪!”

郗浮薇有点怀疑的看着他,心说这人如果当真从此都不再给自己捣乱就好了。

接下来沈窃蓝就转弯抹角的赶人了,他赶的当然是欧阳渊水,等这人离开后,就沉下脸来,对郗浮薇说:“这是陛下亲自关照了定国公府,所以才会有人特别注意徐家兄妹,要让他们从眼下这些事情,从济宁之中撇清!问题是这事儿不是从咱们锦衣卫上头传下来的,而是中官的暗子来说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要么永乐帝对锦衣卫指挥使不那么信任,以至于这种私人感情方面的关照,索性就没跟锦衣卫说;要么就是被中官依仗近侍的便利给截胡,消息没到锦衣卫或者晚到锦衣卫手里!

“可是欧阳渊水主动暴露身份,来跟咱们说了这个。”郗浮薇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可见中官即使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到底势力不足,许多事情上,还是得咱们才能为陛下分忧!”

沈窃蓝皱着眉头,说道:“早先陛下南下的时候,好几个近侍就曾立下汗马功劳!若非是阉人,不说封侯拜将,封妻荫子是肯定的。如今陛下人在军中,那些近侍侍奉左右,朝夕相处,不管是信任还是进言,都非外臣能比…至于说势力,有了帝宠,都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咱们锦衣卫可不就是天子一言建立,一言废弃,一言又再建?”

谁知道长此以往,永乐帝会不会觉得锦衣卫不靠谱,让中官再拉个衙门起来,把锦衣卫给挤下去?

身为天子亲军,皇家鹰犬,没了皇帝的信任倚重那就什么都不是!

这个道理郗浮薇明白,但这些不是她的身份所能讨论的,这会儿沉吟了下,就岔开道:“徐家兄妹…其实今儿个欧阳渊水不过来,我也要来说这个,邹一昂奉尚夫人命给我透露的,说邹知寒似乎有跟徐家靠拢的意思。”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锦衣卫的危机

“未必是邹知寒向定国公府靠拢,八成是定国公府给邹家施压,让他们不得不低头。”沈窃蓝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不然徐家小姐在济宁也有些日子了,怎么没见邹知寒有所动作?须知道忠湣公去的早,遗孀从来不问政事,倒是忠湣公的一双子女,自来什么都爱插一手。左右有陛下护着,做错了也无所谓…这次也是陛下迁都的心意十分坚决,早先当朝就处置了好些反对的臣子,要是这对兄妹不知趣的这时候非要跳出来,就要弄的陛下骑虎难下了!”

毕竟永乐帝之前对臣子毫不容情,就是为了彰显自己迁都还有开河的决心,以震慑上下,让他们不敢怠慢,不敢造次。

结果徐家这对被宠坏的宝贝兄妹,很有拆姑父台的意思…这要真被他们拆成了,永乐帝罚是不罚?

不罚的话,之前的杀鸡儆猴竟都是白做了,天子的威信不说荡然无存也将大受打击;罚的话,想想风华正茂却为自己丢了性命撇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忠湣公,实在不忍心!

永乐帝也只能在察觉到这兄妹俩的动向不对劲后,让手下看着点,不能让他们搞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了。

郗浮薇有点不能理解徐景昌跟徐景鸳的作死:“陛下素来有威严,就算宠爱徐家兄妹,何以定国公与徐小姐竟对陛下没多少体贴?”

“…”沈窃蓝思索了会儿,才道,“罢了,这事儿你也不是不能知道,不过不要外传:忠湣公在世时极为宠溺子女,尤其是嫡出的定国公以及徐小姐,差不多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父子之间的感情,自然深厚!不想忠湣公英年早逝,没熬到陛下登基!定国公兄妹…痛失慈父之余,对陛下,多少有些迁怒。”

郗浮薇惊讶道:“这个事情…陛下知道么?”

说起来忠湣公的死,跟永乐帝确实脱不了干系。

但这年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怨恨皇帝,到底是被认为胆大妄为也是大不敬的。

郗浮薇没想到忠湣公都去世快十年了,这兄妹俩居然还耿耿于怀,而且付诸行动。

“若是不知道的话,当初也不会坚持给忠湣公追封国公,还是世袭罔替了。”沈窃蓝随意道,“须知道当初皇后娘娘还在,可是竭力反对过的。毕竟忠湣公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兄弟,却是侍妾所出的庶子。皇后娘娘正经的同胞兄弟魏国公,才是中山王爷的嗣子。那时候老魏国公因为一心一意忠于建文帝,被陛下贬了爵位。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子侄女们,也跟着地位一落千丈!这时候定国公府倒是一跃而上…皇后娘娘不免担心娘家会出现颠倒伦常之事。”

“陛下一向都是尊重皇后娘娘的,唯独在这件事情上,硬是顶着皇后娘娘的反对,坚持给定国公府一脉封了爵,可见心中的愧疚之深!”

“所以徐家兄妹尽管年纪小,不懂得掩饰,陛下也不计较些许迁怒,反倒是越发的宽容了。”

沈窃蓝说到此处,微微冷笑,“否则之前我怎么可能由着徐景鸳那样胡搅蛮缠?”

要不是看永乐帝的面子,换个大家小姐,哪怕是宗室的郡主什么,敢在他做正事的时候乱来,早就被他阴死了!

“这兄妹俩也真是胆子大。”郗浮薇惊叹道,“这么可着劲儿的胡闹,就不怕有朝一日磨光了忠湣公留下来的情分么?到那时候,定国公府该如何自处?”

沈窃蓝道:“这个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咱们要做的,就是不让他们的胡闹,打扰了陛下的计划。”

虽然之前他跟徐景昌似乎聊的不错,但这会儿却丝毫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思忖片刻,对郗浮薇说,“徐家兄妹那边,我自有安排,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还罢了。既然徐景昌已经私下动手,疑似跟邹府联系上,那么接下来你盯着点邹府,别让他当真拉拢到了邹家…反正邹家的主母似乎是不赞成的,都让儿子亲自给你带口信了,这事儿你不会有问题吧?”

郗浮薇答应一声,迟疑了下,提醒道:“邹家之前迟迟没有表态,这次攀上徐家,就算是被逼的,但如果定国公是反对开河,反对迁都的…邹家的态度,却也值得推敲?”

“…”沈窃蓝皱了皱眉,说道,“嗯,我会使人留意的。”

又说了如今满城风雨的事情,“闻家做的太过分了,等过两日就给他们颜色看。”

郗浮薇连声道谢,但心里很清楚,这不是沈窃蓝对自己的关心,而是出于不让徐家兄妹搞事情的考虑,本来就要收拾早已投靠了定国公府的闻家。

沈窃蓝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当然在郗浮薇看来,闻家倒霉终归是件好事。

这次她从书房里出去之后,于克敌总算没再拉着她苦口婆心,说着门当户对的话了,两人寒暄了几句,走去大门的路上,倒是说起了欧阳渊水:“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中官的暗子,那些人的手也忒长了。”

于克敌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也难怪,中官跟在永乐帝左右侍奉,居然在千里之外能够笼络到前途无量的举子,相比之下,锦衣卫却只找到了郗浮薇这样的女眷,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长此以往的话,锦衣卫地位越发下降不会是危言耸听。

“手虽然伸的长,事情真正还是要靠咱们来做。”郗浮薇因为当初进入锦衣卫,多少有些被裹挟的意味,并没有跟锦衣卫同仇敌忾的情怀,不过是想着跟沈窃蓝各取所需罢了。

此刻倒没多少紧迫感,不咸不淡的劝,“不然那欧阳渊水也不会自揭身份跑过来跟咱们通风报信了。”

“听说他之前一直缠着你。”于克敌皱眉道,“你当心点,那些无后之人做事最是极端,差不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你可不要上当!”

“说到这个我正烦恼呢,虽然方才大人亲自开了口,让他别太过分,他也当面给我赔礼,说是以前太孟浪了。”郗浮薇诉苦道,“可是回头大家继续同出一府,他会不会信守承诺,不再打扰我,也未可知!到底他在邹府地位比我高,我也不好拿他怎么样。然而如今外头已经在沸沸扬扬的传我跟闻羡云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再掺合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传闻里去了!”

于克敌不知道沈窃蓝已经跟郗浮薇说过会收拾闻家了,闻言安慰道:“闻家跟定国公府搅和在一起,如今陛下既然关注到,又舍不得拿徐家那两位主儿怎么样,这闻家少不得要成替罪羊!你且看着吧,闻家蹦跶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谁还会相信那闻羡云的话?必然觉得他乃是见色起意,看到你模样俏丽,调戏不成妄图用颠倒黑白的方式将你强索到手。”

郗浮薇嘴角扯了扯,说道:“这名声也未必好听…不过也是我自己命不好,摊上这样的人家。”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门口了,这时候天色已晚,两人简短道别之后,郗浮薇也就离开。

她没走几步,头顶就飘下小雪来。

在巷子里人家偶尔挂出来的灯笼下,有一种春日柳絮纷飞的错觉。

郗浮薇看着这场景,有片刻的怔忪。

是想起来从前父兄都还在堂的时候,春絮时分,合家出去踏青的一些事情。

那样融洽的天伦之乐还鲜活在目,郗家却已经分崩离析,天人永隔。

恍惚片刻后,她伸手拉上兜帽,快步走过了这满巷飞雪。

到了外面,人声传来,那种适合放飞思绪的宁谧没有了,心头反而畅快了点。

回到芬芷楼的时候,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

还好邹府素来善待西席,绿莎跟上楼来伺候,说道:“厨娘专门给先生留了饭菜,要奴婢现在去拿上来吗?”

得到郗浮薇允准后,她去拿了饭菜来,伺候用饭的时候,又悄悄禀告了一些楼里发生的事情。

一些鸡毛蒜皮郗浮薇也不是很在意,随口应付两句了事。

忽听绿莎说:“姚姑娘好像跟姚姑姑闹翻了,今儿个用晚饭的时候,母女俩居然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傅先生似乎想劝来着,但姚姑姑没作声…也不知道是姚姑姑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想跟她说话?”

郗浮薇就问:“姚姑姑为什么不想跟傅姐姐说话?”

“奴婢也不知道。”绿莎笑了笑,说道,“当时因为先生您不在,奴婢也不好在花厅里久留,就是觉得姚姑姑似乎有些怨气的样子…那怨气多少有点冲着傅先生去的意思。”

“傅姐姐素来会做人,怎么可能得罪姚姑姑呢?”郗浮薇心念转了转,又盘问了些细节,因为这两日频繁的跑沈窃蓝那儿讨论正事,也没怎么关注傅绰仙还有姚灼素,一时半会的倒也推断不出什么,只是记在了心上,道,“可能你看错了。”

绿莎也不争辩,笑嘻嘻道:“可能吧…还好奴婢什么都没说,不然就要多事了。”

郗浮薇笑了笑,没再接话,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傅绰仙的生辰。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青莲酒楼

青莲酒楼因为跟古时候那位诗仙的渊源,在济宁府很有些名气。

府中士子们重要的文会,差不多都在这儿举行。

酒楼以临街的主楼为基准,后头孔雀开屏似的散开了七八座独门独户的院子,是专门接待贵客,或者如傅绰仙办生辰宴这样用的。

因为酒楼是毗邻传闻中诗仙浣洗笔墨的泉水而建,这会儿就引了泉水环绕整个酒楼一圈,各个独门院子里都有份,据说春日里玩流觞曲水最是得宜。这个季节草木衰残,望出去也有些“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思。

傅绰仙因为预算有限,只取了最小的一套院子,摆的酒席也是中等档次。

索性邹府的几位主人虽然都没到,邹琼若等弟子也由尚夫人借口“年纪小不懂事,别打扰了先生们的兴致”没来,但尚夫人还是派了近侍到场道贺的。

过来的近侍是位三十来岁的姑姑,跟傅绰仙这年纪的女孩子有点格格不入,点了个卯也就走了,来去都很低调,但她走后没多久,酒楼的人就过来告诉傅绰仙,那姑姑加了钱,让把酒席换成最好的。

“这必然是夫人的好意。”傅绰仙闻言跟郗浮薇还有姚灼素说,“邹府平素就很厚待咱们了,不想连生辰宴也还要劳烦夫人破费。”

“兖州府上下谁不知道邹家的厚道?”郗浮薇微笑道,“要不邹府怎么会是高门望族呢?这都是历代积福的缘故。”

傅绰仙作为主人是提前过来的,郗浮薇还有姚灼素左右无事,就跟她一起出发了。

这会儿宾客们还没来,三人于是检查了一番场地,也就叫了个攒盒先坐着了。

略说几句闲话,感慨了下邹府的周全,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孙公子到了。这孙公子就是傅绰仙在庄老夫人寿辰上认识的富家公子,说起来傅绰仙今日下血本在这边请客,也是为了他以及还没来的一位公子。

此刻闻言,傅绰仙当下就站了起来,扶了扶鬓边的金步摇,嫣然道:“你们坐,我去瞧瞧。”

她去了没多久,就带着个绿衫公子进来。

那绿衫公子十七八岁模样,面皮白皙,就是身材忒胖了点,乍看去跟个球似的,脸上的肥肉将眼睛都快挤成一条线了。虽然长相不佳,但看面相很是敦厚,过来跟郗浮薇还有姚灼素问候的时候,话没说完,脸先红了,很是单纯羞涩的样子。

倒是他带的小厮还伶俐点,帮忙补充说城里某几家布庄都是孙家的,今日孙公子也专门带了最新进的布料过来给郗浮薇她们做见面礼,因为东西比较重,怕车夫之类贸然进来唐突佳人,如今都搁在外面,打算等离开的时候直接搬上邹府的马车。

郗浮薇有点诧异的看了眼傅绰仙,心说这女孩子还真有几把刷子,这孙公子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花花公子,肯对没照过面的女子这么大方,显然是存心给傅绰仙面子了。

不过是庄老夫人寿宴上的一面之缘,能让孙公子上心到这地步,也难怪傅绰仙不甘心嫁入寻常人家。

“这孙公子…”郗浮薇跟孙公子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掉,也就谢过了他的好意,毕竟今日的主角是傅绰仙,而且郗浮薇本身对这孙公子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寒暄的场面走过之后,也就拉着姚灼素借口看雪走开了。

姚灼素看着傅绰仙同那孙公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微一皱眉,跟黄苏小声说,“虽然看着人不坏,但这长相也忒叫人受不了了,真难为傅姐姐好脾气,还愿意跟他这样说话。”

黄苏吃吃一笑,说道:“姑娘您不晓得,那孙公子虽然是家里的小儿子,但上头几个兄长都是庶出,他生身之母是个厉害的,管的他爹唯唯诺诺不敢造次不说,姨娘什么也是一个比一个乖巧!孙家的家业,日后迟早都会交给他一个人!大家都说,谁要是做了他们家儿媳妇,那是过了门便是当家主母的。”

“无非是有几个钱而已。”姚灼素不以为然,“出阁之后是跟人过日子,又不是跟钱过日子。”

黄苏因为她脾气一直很好,伺候这些日子,说是主仆,也有些姐妹情分,今日出来赴宴,心情比较轻松,就开了个玩笑:“姑娘当然是不会稀罕孙公子这样的,毕竟见过沈公子那样出色的人才呢!”

这话说出来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觉得有点贬低傅绰仙眼光的意思。

虽然伺候傅绰仙的红芝不在这儿,可伺候郗浮薇的绿莎却在。

绿莎跟红芝一向关系不错,谁知道会不会私下里告诉红芝,将话递到傅绰仙耳朵里?

“沈公子…”姚灼素闻言,脸色一黯,就看郗浮薇。

郗浮薇嘴角扯了扯,道:“可不要夸我那兄长,我兄长家境清贫,哪里能跟孙公子的福分比?”

“说起来,你兄长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姚灼素忽然道,“你那准嫂子,怎么没喊过来一起?傅姐姐素来大方,不会介意多那么一两个人的。来了还热闹点呢!”

“我嫂子不是济宁府的人。”郗浮薇笑了笑,“而且她也不怎么爱出门的。”

姚灼素目光闪动,说道:“是吗?然而咱们做女孩子的,在家里的时候,还清闲些。一旦出阁之后,要忙的事情可多了,到时候想偷懒都没机会呢!不趁着还没成亲出来走一走,岂不是这辈子都扃牖在闺阁里了?”

又说,“就算真有那不爱动的,未来小姑子的面子总要给吧?”

“我可不敢对嫂子不敬。”郗浮薇道,“毕竟还指望人家好好儿对我兄长呢!”

她察觉到姚灼素似乎是在想套自己的话,就岔开道,“方才小二说他们东家自己酿的墨华春雨味道不错,来的人都会叫一碗…你们想喝吗?”

绿莎笑着说:“奴婢倒是想喝,只是不敢喝了。毕竟之前出门的时候,几碗米酒就上头的,以至于没能伺候好先生。这会儿要是再贪杯,回去之后,先生不罚奴婢,夫人也要责问的。”

黄苏年纪小一点,本来还跃跃欲试,闻言顿时偃旗息鼓,道:“奴婢也不要。”

姚灼素却不打算让俩丫鬟的打岔就将话题绕开,却仍旧盯着郗浮薇,问:“说起来,你那未来嫂子姓甚名谁,是谁家小姐?”

“姚妹妹问这些做什么?”郗浮薇挑了挑眉,笑着道,“莫非是我哪里得罪妹妹了?妹妹打算跟我嫂子告状呢?”

这话听着像是打趣,然而已经有些委婉的敲打了。

“…不过随口问问。”姚灼素还待继续,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不知怎的,多少有些心虚,抿了抿嘴,说道,“好奇而已。”

“我嫂子性.子安静,要是知道我在外头到处说她,肯定要不高兴的。”郗浮薇微笑着道,“妹妹实在好奇,等我嫂子过门之后,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看她说的坦然自若的样子,姚灼素郁闷之余,又有点动摇了之前的想法:“这人言辞凿凿的,难道沈公子跟她是兄妹,且有未婚妻的事情,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姚灼素心里一痛,就有些失神。

在夫婿的选择上,她跟傅绰仙是不一样的。

傅绰仙主要看身家,没有万贯家产,哪怕如沈窃蓝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也不屑一顾。

不但自己不屑一顾,还试图劝说身边的人也不要迷恋于表象。

但姚灼素,没见过沈窃蓝之前,她沉浸在终于有个落脚之地的喜悦里,甚至都还没考虑过婚姻的事情。

见到了这个人之后,她心里又酸又涩的,只恨为什么没有早日遇上呢?

“傅姐姐还说沈公子不像是有钱的,我要是跟他成了,必然也要吃苦头。”她转头望向琉璃窗外的一丛腊梅,惆怅的想,“可我巴不得他越穷越好…他要是跟孙公子一样出身富贵,哪里还有我奢想的份?”

可这人如今在她看来尽管是不无结缡可能的,却也仿佛没她什么份。

之前盘算的种种,回想起来竟有些可笑了。

姚灼素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黄苏推了把,定神四顾,才发现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了。

傅绰仙办这场生辰宴的目的:孙公子以及曾公子,都已经到场。

相比孙公子,曾公子倒是正常人的体型,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皮肤虽然黑了点,眉眼却还有几分俊俏。

只是脾气似乎没有孙公子好,全程板着脸,跟大家都欠了他银子似的。

中间还因为看到孙公子在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要不是傅绰仙手段高明圆场及时,差点就要败兴了。

不过,这会儿这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盖因沈窃蓝来了。

虽然他穿戴都显出落魄来,也丝毫没有跟两位富家公子争锋的意思,略作寒暄就退到“妹妹”郗浮薇身边,看都没看一眼傅绰仙那边,孙公子以及曾公子只看了眼他面容,眼里就全是警觉。

也无怪他们这副看情敌的样子,毕竟之前苦口婆心跟姚灼素说沈窃蓝不值得嫁的傅绰仙,现在都有点愣神。

还好她不是姚灼素,还记得自己嫁入富贵人家的目的,没多久就转开头去,几句话逗的孙公子、曾公子脸色都缓和了不少,也不怎么关注沈窃蓝了。

就在这时候,小二进来,抄手说:“门外有位姓闻的公子,询问能否过来讨杯酒水吃?”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争吵与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