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是凝重,然而此刻挑事的闻羡云,神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其实尚夫人跟郗浮薇说,闻羡云公然跟邹家要人,是试探郗浮薇的说辞。
闻羡云又不是傻子,他跟邹府无冤无仇,今日之事受命过来将在邹府做女先生的郗浮薇带走而已,做什么要搅了庄老夫人的寿宴,叫整个邹府,以及跟邹府亲近的人家都恨上他?
早先郗浮璀没死的时候,他对郗家都是关怀备至无可挑剔,何况足以与闻家平起平坐的邹家?
何况徐景鸳跟宋稼娘要对付郗浮薇,归根到底是为了争风吃醋。
但是她们的身份,又不可能公然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所以交代闻羡云的时候就吩咐过,整个过程,她们只能有限度的、在不引起众人议论的情况下,给闻羡云拉一拉偏架。
不可能不顾一切的亲自下场。
这种情况下,公然落了邹府的面子,邹府为了在兖州府上上下下面前争口气,都不会轻易就范!
无奈他想着先把寿酒喝完,等回头再跟邹家私下要人,邹府下人却将他刁难郗浮薇的事情,抢先禀告到了庄老夫人跟前!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庄老夫人的心肝,邹一昂当时也在,他正觉得对不起郗浮薇呢,一听这话就炸毛了,当时就想去找闻羡云的麻烦!
索性左右好说歹说的把他哄住,强留在庄老夫人跟前。
可是不久后闻羡云过来给庄老夫人祝寿,庄老夫人才笑盈盈的说了两句客套话,宝贝孙子就一头冲了出来,叽叽咋咋一顿说了下人的禀告,要闻羡云给邹府一个交代:“我邹府的女先生,我妹妹们的恩师,也是你能冒犯的?!你这是把我们邹家当成什么地方什么人家了!!!”
他这么一说,兖州府的头面人物脸色也不好看了,这时候乡土观念很重,东昌府跟兖州府虽然毗邻又接壤,但在一屋子兖州人面前,闻羡云妥妥的就是个外人。
一个外人跑自己这边地盘上,调戏本地一流大族的女师,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众人差不多一瞬间就想到了朝廷的消息,想到了疏浚运河的事情,想到了洗牌、想到了会通河畔第一大族的位子!
“虽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而也该发乎情而止乎礼。”当下就有性.子急的人开口,“东昌闻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闻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个误会。”这话看似克制,却暗指闻家不识礼数,闻羡云纵然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会儿也不能看着闻家的名声受损,当下微微沉了脸色,朝庄老夫人拱了拱手,说道,“其实贵府的那位女师,乃是晚辈的未婚妻郗氏!之前郗家出了些事情,郗氏姑侄被传为葬身火海,只是根本没找到尸体,是以晚辈一直心存疑虑!不想今日却在贵府看到了她的踪影。原本不想打扰了老夫人寿辰的兴致,打算过两日再来商议此事。未想却被贵府公子误会了!”
庄老夫人一皱眉,说道:“是吗?不过我家女孩子的女先生里头,可没有姓郗的。而且每个女先生都来路清白,有着凭证跟保人。这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何况既然是闻公子的未婚妻,显然还没有朝夕相处过,没准是看错了吧?”
老夫人这么说其实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护着郗浮薇,而是事情是邹一昂嚷出来的,这会儿顺了闻羡云的话,岂不是叫邹一昂的举动成为不是了?邹一昂在邹家的身份不在闻羡云在闻家的身份之下,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家子嗣昌盛,可不像邹家这样,只一个独苗。
庄老夫人那么疼爱孙子的人,怎么肯为闻羡云说自己孙子呢?
何况郗浮薇已经在邹府做了段时间女先生,要是落下个逃婚之类的名声,邹家的几位小姐家,难道很得脸吗?
“老夫人不知,晚辈之所以跟郗氏定亲,是因为晚辈同郗氏的兄长郗浮璀情同手足,数年前就是通家之好。”闻羡云说道,“那时候郗氏年岁尚幼,因着晚辈那岳母去的早,是亲自照顾郗浮璀日常起居的,所以晚辈去郗家的时候,经常会遇见。是以虽然未曾成亲,彼此之间却也十分熟悉,断然不会认错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庄老夫人则淡淡说道:“是吗?只是如果真是你的未婚妻郗氏,干嘛跑济宁来敝府?毕竟闻家的门楣不在敝府之下,公子又是闻家宗子,你的妻子,将来就是闻家的女主人!试问天下有谁会傻到放着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不做,跑去差不多的人家做个女先生,成天跟几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操心的?”
在场的宾客大部分都附和她的说话,说闻羡云肯定是弄错了。
邹一昂又说:“这里都没见过你未婚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沈先生是公认的才貌双全。”
这下子怀疑闻羡云见色起意的人就更多了,只是邹一昂说了这话,就被庄老夫人悄悄捏了把,毕竟邹一昂在老夫人心目中固然还是个孩子,可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如今他说郗浮薇才貌双全,在场的人因为基本上都是兖州府的,自然是帮着邹家说话。
可是心里未必不会多想,就是邹一昂这么帮个女先生说话,是不是也觉得这女先生才貌双全?
庄老夫人可不希望自己孙子扯进什么风流韵事的传闻里去。
“这样吧。”老夫人捏完孙子,就圆场道,“老身觉得闻公子不像是那种无礼的人,因着对于未婚妻过于思念,认错也不无可能…不如等老身这寿辰过去,暂留几日,将事情彻底弄清楚,既能解了闻公子心中的迷惑,也免得扰了诸位宾客的雅兴,如何?”
这本来是闻羡云的打算,此刻略作权衡,就要点头。
不想一直冷眼旁观的徐景鸳,忽然说道:“老夫人,其实这事情很好解决,直接将那沈先生喊过来,当堂对质,也就是了!毕竟算算年纪,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当着诸位的面,难道还能滴水不漏吗?”
她说这话却是看庄老夫人出言维护郗浮薇,担心拖过今日之后,万一过会儿邹府就悄悄将郗浮薇送走呢?
而按照宋礼的要求,她跟宋稼娘在济宁只能停留这一日,明天就要离开的。
到那时候虽然还是可以遥控刁难郗浮薇,一来不能当面看到这人身败名裂到底不够痛快,二来沈窃蓝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一直坐视她们动自己的人的。
所以这会儿见一干人都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就忍不住亲自开口了,“当时候弄清楚了,也省的上上下下的人胡乱猜测,坏了闻家邹家的名声!”
堂上一时间没人说话,都看着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脸色非常难看,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不远处的席位…那地方原本是她儿媳妇尚夫人的位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空着了。
老夫人知道这会儿尚夫人必然已经先去找那郗浮薇问个明白,心里多少松口气,她对自己这个儿媳妇的能力还是信任的,这会儿思忖片刻,眯起眼,淡淡说道:“徐小姐都这么说了,老身哪里能让您失望呢?”
这话说出来,整个堂中的气氛越发的压抑:闻家已经抱上了定国公府跟工部尚书的大腿,而且看起来这大腿抱的还特别给力,以至于连闻家宗子的私事都卖力的让嫡女亲自出马…不,也许不是私事,也许这就是闻家为了跟邹家开战的理由呢?
会通河在山东的这一段,两个大族瓜分,哪里有一家独大来的畅快?
…郗浮薇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踏入了大堂。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唇枪舌战
“薇薇!”她才进门,闻羡云就迅速进入了深情款款的状态,语气缱绻的唤着,“我已经跟邹家老夫人说了咱们的事情,你不要再在这里做女师了,随我回去东昌府罢!”
郗浮薇皱着眉头,极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自上前给庄老夫人行了礼,才说:“老夫人,方才我忽然遇见这个人,他开口就说我…说我跟他有关系!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侧了侧头,让宾客们都看到自己眉宇之间的厌烦,“无冤无仇,也不知道为什么,此人要这样败坏我名节,甚至还为此扰了老夫人的寿宴!”
“闻公子,你看,沈先生自己也说了,她不认识你。”庄老夫人温和的拍了拍郗浮薇的手背,抬头看闻羡云,和蔼道,“显然你认错人了!老身若是没记错的话,沈先生从来没有许过人呢!你说这样的话,对她可是冒犯!”
闻羡云看着郗浮薇,眼神复杂,摇头道:“老夫人,我怎么会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认错?薇薇手臂上有一颗红痣, 这是当初郗家出事之后,要在废墟里寻找罹难者的尸身,她的贴身丫鬟告诉我的,请老夫人一看就知!”
“闻公子说这话可真不要脸!”郗浮薇露出恼怒之色,说道,“你方才趁我不备,扯我袖子,拉拉扯扯之际,万幸有人经过打抱不平,才令我保全颜面。怎么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不以为耻,还要趁机指鹿为马么?!”
她冷笑了一声,昂首说道,“怎么你以为这么做了,我就会逆来顺受的默认?!我告诉你,便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自梳了,也绝对绝对不会如你所愿!”
这番慷慨激昂引得席间又是议论一片,宋稼娘看着就有点心急了,低声问徐景鸳:“景鸳姐姐,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惹,这会儿邹家又摆明了护着她…闻羡云能行么?”
徐景鸳脸色不太好看,沉默了会儿才说:“倒是低估这个贱婢了!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要毁了她!否则将来当真进了沈家门,寻常主母哪里压得住她?到时候不管你嫁不嫁沈窃蓝,少不得要看到她在你跟前耀武扬威!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我当然是希望她不好过的。”宋稼娘忙道,“但她这会儿死不承认,闻羡云说的证据又没起到作用,这可怎么办?”
徐景鸳自认为城府深沉,但实际上,她生活的定国公府,虽然因为胞兄徐景昌内宠颇多,后院确实乌烟瘴气的紧,但徐景鸳是徐景昌的胞妹,又不是徐景昌的妻妾,兄妹俩的母亲定国太夫人还在堂,内宅阴私谁敢扯上她?些许经验大抵都是隔岸观火跟道听途说。
这会儿见事情的发展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顺利,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不过她是不会在宋稼娘跟前承认的,此刻略作沉吟,就低声说:“且看闻羡云如何处置…咱们此番固然是叫他做事,何尝不是给了闻家扯大旗的机会?如果他连这点子事情都做不好,这样的废物,可不能轻饶!”
宋稼娘闻言踌躇了下,勉强点了头:“但望这人争点气!”
实际上闻羡云比她们还想将郗浮薇铲除掉,毕竟郗家的家破人亡到底怎么回事,明眼人心里都是有数:这一家虽然子嗣不丰,但一直也是无忧无虑的过着,怎么自从郗浮璀死后,短短时日里,几个主人就没一个好呢?
尤其是郗家族人跟下人里应外合谋害主人的说辞,也就骗骗一些不上心或者不长脑子的,正常人稍微一想:这郗家可是闻家的亲家!郗兴一个全靠郗浮璀提携才有今日的族人,还有卖身契都捏在郗宗旺手里的下人,就算觊觎主家的产业,至于当真下毒手谋夺?
就不怕在东昌府势力根深蒂固的闻家查出端倪?
之前闻羡云以为郗家人都没了,就剩下来的一些下仆,不足为惧。
如今既知郗浮薇在世,甚至郗矫也还活着,怎么可能不想赶尽杀绝?
“薇薇,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隐姓瞒名进入邹府。”闻羡云心里转着念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郗浮薇,诚恳道,“但是岳父跟兄长都是尸骨未寒,你却带着矫儿一走了之!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非常担心你!”
郗浮薇冷着脸,嗤笑了一声,说道:“我的来历,邹府上下人人都知道,乃是济南府的沈家!”
又寒声说,“我要是有个亲兄弟,这会儿也不至于来邹府做女先生了!更不至于被你这孟浪小人口口声声喊着什么‘薇薇’!”
“闻公子,我看这位女先生说的言辞恳切,你也许确实弄错了。”这时候徐景鸳忽然又开口,说道,“这位女先生…嗯,你说你姓沈是吧?那你就说一说济南府的风情,那边都有些什么人,你在沈府的时候,下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邻居是谁?你说点这些,然后核对一下,不就知道身份真假了?”
众人闻言都朝她看去,却见这位一袭红衣胜火的小姐托着腮,笑眯眯的注视着郗浮薇,一脸的云淡风轻。
“徐小姐说的是。”郗浮薇看了她一眼,也笑,“济南府…”却是张口就来,非但说了济南府的一些风景名胜,沈府附近一些街巷的景色、特点,沈府内外之人的姓名、大致容貌,还有邻舍的身份之类,却比徐景鸳问的还要仔细些,压根就是在济南府住了十几年似的。
徐景鸳听着,脸上变幻不定,差点把持不住露了懊恼。
郗浮薇将她这番神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暗自冷笑:真当锦衣卫的无孔不入是吹出来的?
当初要她用沈家小姐的身份时,沈窃蓝可是搬出近一尺高的案卷,要她反复背熟,能够不假思索的画出沈府以及整个济南府的地形图,甚至随时报出济南几家老字号的招牌糕点跟菜肴,都有些什么特色跟讲究…这才算过关的!
徐景鸳要用其他事情为难她也还罢了,要用这个刁难她,怎么可能?
“徐小姐跟这位闻公子要是不相信,大可以派人前往济南府彻查。”郗浮薇证明了自己之前十几年一直住在济南府后,不待徐景鸳再说什么,就说,“不过,这位闻公子一直追着我不放,我也很是奇怪:闻公子据说是东昌府大族闻家的宗子,按说不该是那种轻浮之人!既然你的未婚妻已经出了事情,也还是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了,为什么见到一个与你那未婚妻容貌酷似…姑且就算你未婚妻与我容貌酷似,你第一个想法就是总算找到你的未婚妻了,而不是天下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么我听着这话,闻公子仿佛知道你那未婚妻只是诈死?”
不等闻羡云说话,她又立刻道,“你的未婚妻郗小姐父兄才故,如你所言,乃是尸骨未寒!正常情况下,郗小姐就算不想继续呆在伤心地,怎么也该给父兄料理好后事吧?而闻公子方才亲口说的,郗家家主跟长子才去,郗小姐就带着侄子一走了之了,招呼都没跟闻家打一个!这到底是她自己不孝,还是迫不得已?”
众人听着,脸色各异。
徐景鸳见闻羡云沉默,只道他没话说了,暗恨他无能之余,就有点沉不住气:“闻家在东昌府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如果当真想对郗家、对郗浮薇不利,郗浮薇一个女流,哪里有本事逃走,还是带着个侄子?”
郗浮薇闻言朝她笑了笑,说道:“原来这位郗小姐叫郗浮薇啊?不是徐小姐说,我都不知道呢!听徐小姐的语气,却也知道这位郗小姐吗?”
“…之前在东昌府,郗家灭门的事情闹的挺大的,所以听了一耳朵。”徐景鸳皱眉,不悦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郗浮薇微笑:“徐小姐真是好记性。”
徐景鸳觉得她这句话似乎很有些揶揄的意思,心下恼怒,说道:“我记性当然不错,这还用你说?”
“不敢。”郗浮薇闻言屈了屈膝,赔罪道,“我只是以为徐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不会过问这样的俗事的。”
徐景鸳冷笑道:“怎么我过问什么样的事情还用你指手画脚吗?”
见郗浮薇连连赔罪,庄老夫人也帮着自承招待不周,一干人都是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多少好过了点,轻哼道,“不该你管的少插嘴,没点儿规矩!”
“可是闻公子要找他未婚妻的事情,好像也不该是徐小姐你该管的吧?”徐景鸳颐指气使的一番发作,寿宴的气氛算是全砸了,只是庄老夫人一干人碍着定国公府的权势,也不敢说什么。
邹一昂自来被家里捧着长大,此刻既是对郗浮薇有出于愧疚的维护之心,又是心疼祖母好好的生辰成为闹剧,忍了半天,见徐景鸳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就有点忍无可忍了,脱口道,“你这么帮着他,难道是不喜欢他未婚妻吗?”
话音才落,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跟着庄老夫人醒悟过来,赶紧扯着孙子跪下来:“一昂年幼无知,胡言乱语之处,还请徐小姐海涵!”
老夫人这会儿很有点想吐血:邹一昂这话,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可是内中之意,跟“你是不是看中了闻羡云生怕他未婚妻还在人世所以一定要将那个郗浮薇弄死才放心哪怕错杀也不放过”差不多了!
“…”徐景鸳反应过来,被气的全身直哆嗦,指着邹一昂,“你再说一遍!?”
邹一昂见了祖母惶恐的样子,也有点害怕,闻言忙把头埋的更深一点,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这会儿这鹌鹑的样子并不能让徐景鸳觉得高兴点,要不是顾忌到众目睽睽之下,她拎着裙摆过去亲自狠踹这小子几脚的心思都有了!
眼看场面僵持住,郗浮薇心念数转,正要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却见门外忽的施施然走进一袭蓝衣。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草草收场
“老夫人是跟闻公子一见如故,竟成忘年之交,把学生这些人都忘记了么?”走进来的人正是欧阳渊水,他这会儿换了身衣裳,虽然还是靛蓝袍衫,然而衣襟袖角上却多了些寓意吉祥的绣纹,革带上还挂了一块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玉佩,显得郑重了许多。
进门之后未语先笑,道,“其他人都守着礼,不好意思进来打扰,学生在老夫人跟前日子略长一些,却不客气的先进来了。”
说完了这番话,他仿佛才看到庄老夫人祖孙跪着的场面,就是一怔,“这是?”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徐景鸳原本正在逼问邹一昂,见他进来打岔,本来就铁青的脸色越发难看,此刻欧阳渊水目光一转,落到她身上,她顿时双眉一扬,厉声喝道,“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根本就是蓄意窥探女眷!简直该死!!!”
“徐小姐,这是欧阳士子。”庄老夫人本来见欧阳渊水进来,心头还一喜,以为经过他的打岔,场面多少会松快点。
这会儿见徐景鸳竟然迁怒到他头上去了,连忙说道,“他是敝府的西席,打算过两年就进京赶考的。”
老夫人着重强调了“士子”两个字,以及过两年就要进京赶考的前途,自然是希望徐景鸳看在欧阳渊水是读书人,而且还不是普通读书人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太过苛责。
只是徐景鸳出身高贵,永乐帝都宠溺三分,区区一个士子,哪怕前程远大,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出庄老夫人话中之意后,反而越发恼火:“西席?本小姐看你们这邹府的西席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女师不孝不义,寡廉鲜耻!男师粗鲁无礼,卑鄙下流!这样的货色还想去应天府赶考?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庄老夫人也噤了声。
“徐小姐是吧?”屋子里短暂的寂静了一下之后,欧阳渊水眯起眼,忽然朗声说道,“您这话说的仿佛对邹府十分了解?只是不是学生埋汰自己的东家,邹府跟定国公府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小姐贵为定国公府嫡女,这次亲自前来邹府贺老夫人寿辰,原本就叫人猜疑,这会儿话里话外,连邹府的西席都了如指掌,却也不知道,徐小姐此来邹府,到底意欲何为?”
他似乎压根不知道,或者说不在乎徐景鸳一句话便有人取了他的性命,慢条斯理的说着,“按理来讲,徐小姐这样的身份,就算定国公有什么打算,也不可能劳动您的。还是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徐小姐自己要做的?与定国公府关系不大,所以才会亲自出马?”
徐景鸳面色似霜,冷然道:“本小姐心血来潮,难为还要跟你一个不上台面的登徒子解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学生在小姐面前当然不值一提。”欧阳渊水看着她,柔声说道,“但邹府虽然远不及定国公府尊贵,在这济宁,也有几分薄面!平常也还罢了,如今朝廷才传了消息,道是天子意欲迁都,是以命工部主持疏浚运河之事,以为日后漕运所用。”
“济宁自来毗邻运河,更是要紧的大港之一!”
“邹府世居于此,素与邻舍乡人和睦。”
“徐小姐突如其来,原本已经叫邹府上下诚惶诚恐了!”
“如今这番疾言厉色传了出去,不出一日,慢说济宁,就是兖州上下,只怕也要议论纷纷!”
“到时候流言四起,只道济宁有变。邹府因此衰败,也还罢了,徐小姐这是存心看着疏浚的工程也因此受到影响吗?还是,定国公府反对迁都,故意让徐小姐出马,做此举动,试探圣心?”
不等徐景鸳说话,他又转向宋稼娘,笑容更盛,“学生不敢挑拨徐小姐与宋小姐的姐妹之情!不过,宋小姐可曾想过?徐小姐乃是已故的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自来被陛下当成自家晚辈看待的!如果徐小姐有什么淘气的地方,陛下八成不会计较!可是令尊呢?令尊是陛下的臣子不错,然而当今朝中怀珠抱玉者不知凡几,宋小姐确定庙堂上下离了令尊就没法过了?”
宋稼娘再没城府也知道这话是绝对不能认的,当下惊慌失措道:“你不要乱说话!我爹爹何尝如此倨傲过?”
“那宋小姐或者觉得,您跟徐小姐关系不错,所以徐小姐在陛下跟前的体面,您也一样有?”欧阳渊水笑眯眯的说道,“即使您涉嫌反对陛下的决议,陛下也会一笑了之,非但不会责罚您,更不会迁怒令尊?”
这话听的宋稼娘心头剧震!
她虽然自从听说郗浮薇跟沈窃蓝来往密切之后,一直耿耿于怀,疑心渐重,这会儿亲眼看到郗浮薇,发现这女孩子果然长的很是美貌,宋稼娘自忖家世固然远胜,单比姿容是自愧不如的,心头就更不爽快了,是巴不得将这“情敌”扼杀掉的。
却也晓得,自己之所以可以端着沈窃蓝准未婚妻身份理直气壮的对付郗浮薇,无非就是因为她是宋礼的女儿。
如果宋礼受到永乐帝的贬斥甚至是厌弃…那她又算什么?
到时候哪怕沈窃蓝还看得上她,沈家也肯定要反对的!
“景鸳姐姐…”这么想着,她就有了退意,轻轻扯了扯徐景鸳的袖子,低声道,“要不…就算了?”
徐景鸳脸色阴沉,说道:“区区一个天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士子,自以为口才了得的说上几句,居然就以为可以将本小姐跟宋妹妹玩弄于股掌了么?!”
因着亲爹的功劳,以及跟徐皇后的姑侄关系,徐景鸳在永乐帝跟前实在是非常体面的。
所以她根本不怕偶尔跟这姑父作对。
就好像欧阳渊水说的那样,永乐帝是不忍心处置她的。
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又不想对欧阳渊水让步,用自己的狼狈来成全他的机敏,她就没理会宋稼娘的劝说,反而冷笑了一声,道:“本小姐原本无意对邹府做什么,但你这么说了,本小姐还就不想放过邹府了!你待如何?”
“景鸳姐姐!”闻言欧阳渊水还没回答,宋稼娘先吓了一跳,本来悄悄扯她袖子的手,顿时都顾不上掩饰了,附耳急切道,“姐姐,这种事情闹大了,对咱们的闺誉不好!不如还是寻个机会下台,私下里再对付那贱婢吧?”
她这话说出来,又觉得自己有点恩将仇报,因为徐景鸳毕竟是为了给她出气,这才专门跑这邹府来怼人的。
如今自己却帮着惹徐景鸳生气的人说话,要她息事宁人,实在有些戳人心口了。
忙又说,“姐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给我出头,可是若是因此给定国公府惹上麻烦,又或者叫你回头在陛下跟前受了呵斥,甚至连名节都被人议论…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见徐景鸳寒着脸盯着欧阳渊水,显然还是不肯下台,宋稼娘左思右想,声音里都带进了哭腔,“景鸳姐姐,咱们跟邹府本来无冤无仇,不过是要对付那郗浮薇而已!如今这场面闹的,却是要将邹府也不放过了!就算咱们不在乎一个邹府,可是你说区区一个郗浮薇她配咱们惹陛下不喜、给家里添麻烦吗?”
到底她是徐景鸳从小到大最要好的玩伴,知道怎么说能够让徐景鸳听进去。
这会儿扯着这姐妹,又是苦口婆心又是好说歹说的,良久之后,总算让徐景鸳沉着脸开口:“你不是要给老夫人拜寿?跪下,磕完九十九个头才许起来!”
她眯起眼,看着欧阳渊水,“而且这九十九个头,必须磕的响亮!若是有一下不够响,那就给我重磕十个!”
庄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欧阳渊水却已经笑着答应:“老夫人对学生自来犹如亲子,这都是应该的。”
这场风波到这里,郗浮薇在欧阳渊水的示意下,趁着他磕头、无人注意自己时,悄没声息的离开了。
出去之后,转过一个回廊进了月洞门,就见尚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正亲自候着。
见她出来就关切问:“如何?”
“万幸欧阳先生救场及时!”郗浮薇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叹道,“不过他胆子也忒大了,这会儿差不多是彻底得罪那两位了…也不知道他年进京赶考,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当今天子有太祖皇帝陛下的风范。”尚夫人闻言也叹了口气,说道,“抡才大典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定国公还有尚书府这样的人家,胆敢从中作梗,必然也不会放过的!这两家久伴圣驾,料想该知道兹事体大!”
说是这么说,她眉头却始终紧蹙着,显然也很担心这一点。
毕竟欧阳渊水虽然不是邹家子弟,到底在邹府做了这两年的西席,彼此之间也算有些情分。
如果他将来金榜题名,对于邹府来说也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
现在这么一闹,不仅仅是欧阳渊水被徐家宋家记住了,邹府只怕也是差不多。
哪怕邹一昂念书不认真不用功,这会儿别说金榜题名了,就是考个秀才都还遥遥无期…尚夫人多少也要替儿子担心了。
“还好庙堂之上也不是只有定国公府跟宋尚书只手遮天。”尚夫人想着,抬头看向郗浮薇,说道,“其他臣子什么的…只怕未必看得惯徐小姐跟宋小姐这种胡搅蛮缠吧?”
这就是委婉询问郗浮薇,是否会利用幕后的靠山,干涉此事了。
郗浮薇对此心里根本没底,或者说,她觉得沈窃蓝明知道徐景鸳还有宋稼娘来者不善,却还不许自己回避,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那就是郗浮薇这个手下在他心目中是没什么地位的。
但这话她肯定不会告诉尚夫人,此刻只微一颔首:“夫人说的很有道理,两位小姐身份这样尊贵,既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来,怎么可能没人过问呢?”
尚夫人得到满意的回答,点一点头:“你且去歇着,我该还席了!”
两人简短道别之后,郗浮薇却没还席,而是径自回了芬芷楼,草草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身不那么鲜亮的衣裙,就从后门出了府,直奔沈窃蓝处!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失落
沈窃蓝见到郗浮薇的时候神情平静,眼神却流露出些许意外,显然她这会儿衣着整洁从容不迫的样子,跟他预料中的不一样。
“大人,我已经见过两位小姐了。”郗浮薇察觉到,心中少不得一阵气恼,按住杂念行礼之后,在他的示意下落座,就说,“只是两位小姐刁难我不要紧,如今的所作所为,却已经是在故意坏大人的计划了。”
“说一说。”沈窃蓝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郗浮薇于是将欧阳渊水的说辞拿过来添油加醋了一番,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道:“属下对于徐小姐不算很熟悉,然而既然是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还是陛下跟前都很体面的贵女,不管为了什么缘故,千里迢迢跑来山东,据说也有些日子了,为什么还不见定国公府的人将她追回去?毕竟这年头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独自在外面晃荡,兴许有侍卫护着可以不那么担心安危,可是名声上头也未必好听吧?”
“正常情况下,属下以为,徐小姐应该根本到不了山东,就被定国公府的人哄回去了。”
“如今定国公府这样放任她,八成有着内情!”
“这内情说不得就是跟她要帮着宋小姐刁难属下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