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坚定的摇头:“不是!”

“那你是谁?”欧阳渊水点了点头,又问。

郗浮薇说道:“我是邹府如今的西席之一,不过是女学那边的,原本是济南府人氏,姓沈。”

“可有凭证?”

“当然有,当初进府的时候,路引什么都拿给夫人检查过的。”郗浮薇抿了抿嘴,说道,“毕竟邹府什么人家,怎么会让来路不明的人进门呢?”

欧阳渊水这才抬头,向闻羡云说道:“听见没有?这位沈姑娘是明明白白有来路,跟你说的什么郗家,半点儿瓜葛都没有!”

闻羡云看着他们,片刻,冷冰冰的笑了,说道:“明明恋奸情热却装作初识…只是两位以为这种事情死不承认就有用么?我那岳父跟大舅子虽然没了,然而郗家下仆却大抵还在,岂能不认识他们的二小姐?”

“照你的说法,郗家如今根本没有正经主人在了,那么下仆居然没有风流云散,必然是被你收留了。”欧阳渊水闻言就笑,说道,“正所谓端谁的碗,受谁的管。那些下仆怎么可能不依着你的说辞,你说谁是劳什子二小姐,谁就是?”

闻羡云道:“那么也可以找济南府沈家的人来认一认,这位到底是不是所谓的沈小姐?毕竟沈小姐是备受亲戚欺凌,才进入邹府谋个生路的,那些亲戚对于沈小姐一定不陌生不是么?”

欧阳渊水把手一摆,和颜悦色道:“你不是偶然撞见沈姑娘的么?怎么会知道她备受亲戚欺凌的事情?还是你根本就是冲着沈姑娘来的?东昌府闻家是不亚于邹府的大户,看你穿戴也不像是族中不受重视的子弟,怎么为人这样下流,看中姑娘家,正儿八经的登门提亲也就是了,何必一口一个‘未婚妻’的,没成就败坏人家姑娘名节?做这样作孽的事情,回去了也不怕家里长辈动家法么?那闻家的规矩可真是够松弛的!”

“今日宴席上才听说的!”闻羡云深吸口气,他自来对外都是以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形象示人,哪怕这欧阳渊水堂而皇之的给他戴绿帽子了,他也觉得自己还端得住。

可是这该死的奸夫似乎就想看他端不住的样子,竟是一句比一句锋利!

“那你这话也是说不通。”欧阳渊水就笑,“你都说了,沈姑娘是在家里备受亲戚欺凌,站不住脚,这才来邹府讨生活。那么她家里的亲戚,肯定对她是有恶意的!你又是东昌府闻家的子弟,手里想必很有几个银钱!这么着,谁知道你是不是私下里给他们送了好处,让他们承认沈姑娘是你的未婚妻,好让你弄回东昌府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来你是要胡搅蛮缠到底了!”闻羡云现在看他比郗浮薇还可恨点,铁青着脸,道,“那么废话也别讲了,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着抬手一记冲拳,直奔欧阳渊水门面!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求婚

郗浮薇见状目光一凝,下意识的想上前,不料却被欧阳渊水猛扯一把,身不由己的跌出数步,还在想欧阳渊水看着极文弱的样子,不知是否是闻羡云的对手…却愕然看到这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竟然拽着她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相比来邹府时间不长,也无暇到处游逛的郗浮薇,欧阳渊水对于邹府的路径显然熟悉多了!

什么地方拐弯什么地方直走什么地方进门,根本想都不用想!

郗浮薇懵懵懂懂被他拉着跑了个晕头转向,总算停下脚步,往后一看,可怜闻羡云早就被甩到天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

“欧阳先生!”她喘息几下,平复了呼吸,上前行礼道谢,“方才真是多谢您了!”

欧阳渊水不知道是不是平素都扃牖在屋子里念书,身子有些虚,还是方才一路拽着她多花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喘的比她还厉害点,闻言摆着手,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道:“不必不必…都是在邹府做西席,咱们是自己人,不帮你,难道帮那外人么?”

郗浮薇抿嘴一笑,心道这人方才中途专门问过自己的身份跟姓氏,显然一开始上前的时候,可不是为了同为西席的情分。

何况闻羡云今日是来贺庄老夫人寿的,穿戴很合他闻家宗子的身份,端的是富贵华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欧阳渊水就算是年轻举人,前途无量,可是科举这种事情也是不好说的,前朝多少公认的才子,不乏蹉跎华年,到白发苍苍了才勉强高中的情况。

按理来说,这人不该贸然趟这样的浑水,为陌生女子得罪一位富家公子。

他这么做,要么就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天生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要么就是…受人之托了。

毕竟欧阳渊水是邹府专门请过来教导邹一昂的。

虽然据说邹一昂很不喜欢这个先生,甚至一度将这先生气的打算甩手而去,然而邹知寒从乡下回来后,专门将儿子胖揍一顿,送去欧阳渊水跟前请罪。

以邹府在兖州的地位,这么做了,欧阳渊水少不得也要揭过,捐弃前嫌。

何况邹一昂年纪半大不大的,但凡心胸宽阔点的人,看这学生挨了打也赔了礼,事情也该过去了。

“邹家这位公子倒还算有良心,看我大冷天的跳湖救人,这会儿又是偷药引又是请他先生来帮忙的…”郗浮薇心里想着,“虽然平时淘气了点,到底是尚夫人的孩子,大体上总是没问题的。”

至于说邹一昂是怎么知道她跟闻羡云动手的事情的,这儿到底是邹府,谁知道是不是哪个下人恰好路过看到,跑去跟他说了?

她没想过是邹府其他人帮忙请欧阳渊水过来解围,则是因为如果下人禀告的是庄老夫人、邹知寒还有尚夫人,他们应该会差遣身边管事前来,而不是让欧阳渊水跑这个腿,一来欧阳渊水跟郗浮薇男女有别,二来将举人先生呼来喝去会显得不够尊重。

至于邹琼若等女弟子,却没那面子请动这位。

所以只能是邹一昂了。

谁知道正这么想着,却见欧阳渊水整整衣襟,朝他一揖,一本正经的问:“对了,敢问沈姑娘,你方才说,你是沈家女,不曾许配过闻家,是真的么?”

郗浮薇闻言忙道:“当然是真的!”

欧阳渊水又说:“那你可曾许配人家?”

“没有。”本来一个男子问非亲非故的女孩子这样的问题是很暧昧,也很冒犯的,但郗浮薇这会儿做贼心虚,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份,非但不敢诘问,反而急急解释,“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闻羡云的,他一上来就说我是他…是他未婚妻不说,居然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我看这人根本就是个斯文败类,存心调戏我!”

“沈姑娘说的对!”欧阳渊水赞成的点头,“那个姓闻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下次见到他,我非揍他不可!”

饶是郗浮薇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他追根问底,听了这话也有点无语:你以为才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忘记你刚才拉着我在闻羡云面前落荒而逃的事情了吗?

这么斩钉截铁的说想揍他,你刚才倒是别跑啊!

正腹诽着,不想就听欧阳渊水话锋一转,殷勤道,“沈姑娘,既然你还没成亲,你看我做你夫婿怎么样?我今年二十有一,已经过了乡试,因着老师说我文章还欠火候,所以打算磨砺个三两年,再去应天府赴试!倘若金榜题名,自然少不了你的凤冠霞帔!就算福薄未中,我家中也是薄有产业,决计不会教你委屈的!”

“…”这求婚来的猝不及防,郗浮薇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其实刚才远远的看到沈姑娘时,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欧阳渊水看这情况,越发抖擞精神,深情款款道,“所以别说那闻羡云不是你的未婚夫,就算是,我也要说服邹府帮忙不承认!毕竟如姑娘这样秀外慧中美貌绝伦的女子,怎么会是那种绣花草包配得上的?”

郗浮薇被他夸的一个哆嗦,强笑道:“欧阳先生您实在太谬赞了,其实我…”

“叫我博川就好!”欧阳渊水似乎情难自禁的踏上一步,边伸手去握她的手,边道,“沈姑娘,我对你…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芳名?”

郗浮薇深吸了口气,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正色道:“欧阳先生,实在对不住!我虽然父母双故,然而还有一位族兄愿意为我做主。这婚姻大事,请恕我不能答应您!”

她心里觉得好无语,刚刚还想着要么碰见了好人,要么就是碰见了有良心的邹一昂,还没感动完呢!

合着真相原来是靠脸!

“啊,沈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去给你族兄提亲?”欧阳渊水一脸的恍然大悟,“这都是应该的!请问令兄,不,是舅兄在何处?我明日就找媒人过去拜访!”

郗浮薇:“…”

她冷静了一下,才道,“家兄很忙,这段时间都不在济宁。”

见欧阳渊水还要说什么,她心念一转,赶紧又找了个借口,“而且因为族兄并非我嫡亲兄弟,他的意思是,最好给我找个入赘的,回头我父母这一脉,也能有血脉延续。”

心想你一个举人,还这么年轻,总不可能愿意做赘婿吧?

就听欧阳渊水热情洋溢的说道:“沈姑娘请放心!等舅兄一回来,我就去拜访!我一定会说服舅兄,成全咱们两个的!”

郗浮薇闻言暗吐一口血,心说你能不能不要说的好像我们两个暗通款曲早有私情一样?!

她深吸口气:“欧阳先生,我约了同伴在那边相见,耽搁这么久,估计她已经急了…失陪!”

说着不等欧阳渊水回答,她差不多是逃一样离开的!

不快点走的话,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闻羡云只是被暂时甩开,真正的麻烦甚至都没正经开始呢,郗浮薇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去跟欧阳渊水玩什么一见钟情?

“这么远的路,万一又遇见那闻羡云怎么办?”果然欧阳渊水在原地怔了怔之后,立刻又追了上来,边追边说,“还是我送你吧!”

郗浮薇生怕从此被他缠上,只是又担心当真遇见闻羡云的话…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有着方才兵戎相见的教训,这次估计闻羡云已经懒得啰嗦,照面就会直接动手拿下她!

想到那种后果,她一皱眉,到底放缓脚步,让欧阳渊水跟了上来。

“沈姑娘,你走慢点…再慢点…”只是郗浮薇到底是习过武的,虽然她觉得已经比较慢了,欧阳渊水却显然不这么认为,一路走的气喘吁吁,又说她,“沈姑娘,女孩子家,就应该莲步姗姗!你走这么快,雷厉风行的,就没有女孩子家的样子了!”

郗浮薇嘴角扯了扯,没理他。

欧阳渊水嘀嘀咕咕了说了好半晌“女孩子就应该”,见她无动于衷,觉得无聊,也就不作声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郗浮薇刚才跟闻羡云动手的地方,从假山后绕过去的时候,郗浮薇眼尖的看到旁边的几块碎瓷,是欧阳渊水方才扔过来的酒壶砸碎的。

这会儿闻羡云也已经走了,本来就偏僻的角落,顿时就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你这种女孩子家,本来就不该跟他来这种偏僻的地方!”欧阳渊水见状就说,“这幸亏是遇见了我,要是碰见其他人,装作没看见就这么走过去,你说你被他制住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又说,“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就应该赶紧跑!刚才我就是给你示范,怕你吃亏,要是我一个人遇见他,那他可是惨了…今天算他运气好!”

显然他认识到,刚才扯着郗浮薇利用地利溜之大吉的做法,一点儿也不威风凛凛。

“欧阳先生说的对!”郗浮薇叹口气,说道,“下次我一定听您的!”

事实证明仇恨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至少她没能发挥超常的弄死闻羡云。

既然如此,下次再遇见这人,肯定是要躲一躲避一避了,不然不是自己送菜么?

“你居然还想有下次?”自认为态度很好了,然而欧阳渊水闻言立刻痛心疾首,“难道不应该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碰见那个富家小白脸吗?”

郗浮薇默默的看了眼他比闻羡云还白皙三分的面庞,沉默片刻,正要说话,这时候前头的小路上,却匆匆走来一人,看到她就是神色一松,没到跟前就扬声说:“沈先生!可算找到您了!夫人正叫奴婢喊您过去呢!”

“…”郗浮薇用力掐了下掌心,她知道,今日这一关,最关键的时候,就要到了。

不,应该说,已经到了:下人晃眼看到欧阳渊水,愕然道:“欧阳先生?您怎么在这儿?还跟沈先生一块?!”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身份暴露

“沈先生才来邹府,不熟悉路径,在那边迷路了,我正好路过,就带了一段。”郗浮薇正要回答,欧阳渊水却已朝那传话的丫鬟露齿一笑,说道,“樱儿姐姐,今日怎么是你亲自跑腿?”

那丫鬟似乎跟他很熟,闻言要笑不笑的睨他一眼,说道:“这话真是稀奇!我是夫人的丫鬟,跑腿难道不是应该的?还有什么亲自不亲自的?”

欧阳渊水涎着脸道:“这天已经起了北风,樱儿姐姐这娇娇嫩嫩的脸儿,这会儿吹的红彤彤的,叫我实在心疼!”

樱儿闻言忙摸了把脸,大概想到郗浮薇在场,就剜了眼欧阳渊水:“你这个人!再这么不正经的跟我说这些浑话,仔细我告诉夫人!”

复端了恭谨疏离的姿态,“沈先生,夫人在等着,咱们快点过去吧!”

郗浮薇斜睨了眼欧阳渊水,见这人一壁儿跟那樱儿眉来眼去,一壁儿还不忘记抽空含情脉脉的瞄几眼自己,心中一阵无语:她之前听说邹一昂将家里专门给他请的先生气的几欲拂袖而去,还以为是个古板严苛的君子,这会儿打量着,压根就是个浪荡子嘛!

这种人居然会因为督促邹一昂念书而跟学生发生争执?

总觉得他可能巴不得邹一昂成天不去学堂,免得妨碍他跟丫鬟们勾三搭四吧?

…樱儿带着郗浮薇左转右拐的,却没去正在设宴的院子,而是去了个平时不怎么用的僻静的独门小院。

这地方的桌椅茶具很明显是才打扫出来的,稍微远点的地方还堆满了灰尘。

只是素来爱洁的尚夫人,此刻却无暇理会,手里一盏原本滚烫的茶水,已经透露些许凉意了,却还纹丝未动。

见着郗浮薇进来,不动声色的松口气,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下来说罢!”

继而劈头就问,“你到底是谁?”

郗浮薇正要说话,她又说,“想好了再回答…闻羡云如今正在老夫人跟前要人。”

“…”郗浮薇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左右。

尚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却摇头,说道:“一来这些都是我的心腹,没什么不能听的;二来…听说你之前在花园里,跟闻羡云过招了好一会儿才落下风,否则根本支撑不到欧阳先生出面搅局?”

这话就是明摆着不信任她,唯恐她会依仗武力对自己不利了。

郗浮薇急速思索了下,抿嘴道:“我确实是郗家之女,闺名浮薇。”

话音才落,樱儿等近侍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有个大概性.子急的丫鬟,冲口道:“那你真的不管父兄身后事就跑出来了?”

“郗家的事情我们也知道点。”倒是尚夫人闻言,神情平淡,说道,“毕竟郗浮璀读书种子的名声很是响亮,济宁离东昌府也不算很远,多少听过些。据说郗小姐自幼丧母,六七岁就开始帮着令尊打点家业?”

见郗浮薇点头,她叹口气,“这样的女孩子,不管对父兄的孝悌有多少,决计不是愚蠢到明白在父兄双双去后扔下一切隐姓埋名潜逃他乡、一旦被发现的后果!这样你都要逃出来,看来是有事情逼得你不得不这么做?”

“我兄长去的很是蹊跷。”郗浮薇苦笑了下,“他虽然在秋试里着了凉,回来后就病倒了,然而经过几日调养下来,按说应该好了很多。但就在捷报传来的那日,人忽然就没了…那时候恰好我跟我爹爹都不在场,我盘问过他的近侍,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之后爹爹被欺骗,几乎倾家荡产买了半条街的产业,却因为转头朝廷要疏浚运河的消息,一文不值!”

“而那半条街,是闻家卖给我爹爹的。”

“跟着家里莫名其妙走了水,爹爹就这么没了!”

“如此就剩了我跟侄儿相依为命,我心中有许多狐疑,可是既没人能说,也没地方可说,思来想去,索性收拾了点细软,带着侄子一走了之!”

“毕竟,如果我侄儿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郗家就彻底没了!”

“那你可以找人带你侄子走。”刚才责问她的丫鬟忍不住道,“你自己怎么也该留下,将父兄的后事操办完了,做完头七吧?不然你父兄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郗浮薇看着她:“我侄儿年纪那么小,我一个深闺女子,哪里来能够托付这样重任的人可以求助?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父兄都没了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护持好我侄儿,这才是叫我父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吧?”

那丫鬟道:“那你可以在兖州安排好了你侄子之后,再回去给你父兄守孝啊!你进府是顶着什么沈先生的名号,侄子也根本没带在身边!这段时间也没有说三天两头出去的,可见你侄子现在的处境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却不回去看看你父兄,而是进了邹府做女先生…你这么做,不觉得愧疚么?”

“还真不觉得。”郗浮薇淡然说道,“我侄子如今确实不需要我时时刻刻惦记着,然而他能有现在的处境,也是因为我这个姑姑的缘故。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正所谓人走茶凉,你觉得目前照顾他的人,还会继续像现在这样对待他?!”

她冷笑了一声,“要是我兄长还在,我这会儿定然还在东昌府好好的做着郗家小姐,却何必假冒他人姓名,隐藏在这邹府之中?”

尚夫人挥手止住那丫鬟还想说的话,说道:“你方才也说了,你只是一个深闺女子,连一个能让你放心将侄子交给他帮忙带离东昌府的人都没有。既然如此…你却是怎么带着你侄子,从东昌府进入兖州,还假冒身份骗过我,进入邹府的呢?”

郗浮薇心念电转,试探道:“闻家在东昌府一家独大,然而我兄长生前还算有些薄名。一些故旧为了家族计,不敢直接得罪闻家,但私下里对我们姑侄多少有些恻隐之念。”

“那令兄真是交游广阔。”尚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赞誉,却也没有追根问底,说道,“刚才闻羡云去了老夫人跟前,趁拜寿的功夫,说了你的身份,他的意思是他对你情深义重,不管你到底为了什么没给父兄守孝,甚至有悔婚的意思,他都是想你回去做闻家少夫人的。本来因为今天老夫人寿辰,我们是打算把这事情压下去,回头再议。可是偏生徐小姐跟宋小姐起了兴趣,发了话,要当场弄个水落石出…我听那徐小姐的意思,分明是偏向闻羡云的。”

她挑了挑眉,“之前这两位娇客说要来邹府吃酒,我跟老夫人就很奇怪。现在看来,人家哪里是来吃酒?分明就是得了闻家的好处,过来给闻羡云撑场子的!”

见郗浮薇不说话,她又道,“虽然不知道闻家是怎么打动这两位娇客的,不过你该知道,邹府得罪得起闻家,却得罪不起那两位!”

郗浮薇叹口气,说道:“我知道。”

她以为尚夫人就要带她去庄老夫人跟前听天由命了,然而尚夫人却还是坐的八风不动,淡淡说着:“不过邹府虽然不介意给那两位小姐一个面子,这个面子却不想给在闻家头上。”

“…”郗浮薇眯起眼,急速的思索了下,顿时明白过来:运河在山东诸府中,只经过兖州府跟东昌府。

作为这两个府各自首屈一指的望族,闻家跟邹家其实祖上都是靠着运河发展起来的。

这些年来运河壅塞之后也还罢了,如今朝廷既然要重新疏浚,那么彼此之间的交流更加方便的同时,很难不产生竞争。

不仅仅是竞争,因为运河疏浚只是朝廷的一个意思,尚未落实,在落实的过程中,不啻是沿河人家洗牌的一个机会。

同为山东大户,邹家跟闻家如今的关系,不说一触即发,也绝对不会太和睦:毕竟运河在山东的这一段,势力最庞大的就是他们两家。

势均力敌这种事情,都是在多次交手,确认确实奈何不了对方,才会存在的。

如今闻羡云来邹府要人,既是在庄老夫人的寿辰上当着众宾客的面,又有徐景鸳以及宋稼娘的帮衬,在闻羡云,不,应该说,在徐景鸳跟宋稼娘看来,可能是就为了个女先生必定十拿九稳,毫无问题。

但在邹府看来,郗浮薇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就这么让闻羡云将郗浮薇带走了,那么日后人家说起来,都是闻家宗子在邹府老夫人做寿的日子,把人家女先生带走了。

怎么想都是邹府输了一局。

这根本就是闻家狼子野心,妄图压倒邹家,做运河在山东的第一望族!

这是邹府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想通此节,郗浮薇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凝神道:“闻羡云口口声声说我是他未婚妻,然而口说无凭!当初我深居闺阁,外界根本没什么人认识我。何况就算有人偶尔见过我,天下这么大,长的像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说我跟他有瓜葛、要跟他走?”

尚夫人道:“他说有你家下仆作证。”

“就算原来确实是我郗家的下仆,但既然能够为他站出来作证,谁知道是不是收了他好处?”郗浮薇摇头道,“我家里人除了个侄子之外都没有了,区区下人的话不足为惧!”

她沉吟了下,“倒是济南府那边…我假冒的沈家小姐,虽然是独生女,且父母双亡,然而据说族人不少?”

尚夫人面沉似水,说道:“如果闻羡云来之前就打听过你现在的身份,那么很可能已经从沈家找到人证了!”

“…沈家虽然族人不少,但真正的沈小姐毕竟是没出阁的女孩子。”郗浮薇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想沈家真正见过她、尤其是跟她有深刻接触的人,一定不会很多!”

“既然如此…”

她眯起眼,冷冰冰的说,“让这些证人,都没法活着抵达济宁,不就成了?!”

正文 第四十章 无奈的闻羡云

半晌后,尚夫人看着郗浮薇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樱儿给她换了盏热茶,说道:“夫人,这人没全说实话。郗家落户东昌府不几年,那郗浮璀虽然在世的时候是公认的读书种子,人脉到底有限。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人一去,就家破人亡?所以这郗浮薇说什么她是靠着郗浮璀生前的故旧帮忙,才从东昌府来咱们济宁的,未必可信。”

“当然不可信了。”尚夫人说道,“方才那闻羡云话里话外早就暗示过,这郗浮薇八成是锦衣卫的暗子。她能够带着侄子从东昌府逃出生天,约莫就是锦衣卫插的手!她那个侄子一直没出现,肯定就是在那帮鹰犬手里做人质呢!不然她傻的么?济宁离东昌府不算很远,我邹家跟闻家以前固然没什么交情,可是此番工程开始之后,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都是山东望族,少不得也要坐下来商议下犒劳之类的事情…说不得哪天就走动起来了。她能放心在咱们家公然落脚?”

樱儿吃惊道:“锦衣卫?!”

就是惶恐,“这样的人…那可不能再留她下来了!”

“慌什么?”尚夫人端起茶水抿了口,淡淡说道,“锦衣卫要是打算对咱们家来硬的,还会温柔到就派这么个女孩子过来做女先生?”

“但是夫人,那帮鹰犬自来心狠手辣。”樱儿一直跟着她,很多邹一昂这会儿还不能知道的秘密,她已经在接触了,所以也知道些邹府如今面临的局势,咬了咬唇,“他们如今是只派了这郗浮薇潜入咱们府里,可是回头会不会做什么也未可知…”

尚夫人叹口气打断她的话:“所以呢?咱们要把郗浮薇赶出去吗?可是老爷到现在都没决定投靠谁,贸然得罪锦衣卫,难道是聪明的做法?”

樱儿顿时语塞。

之前质问过郗浮薇为什么不管父兄后事的丫鬟杏儿见状圆场道:“夫人,之前听底下人禀告,说宋尚书近期都在东昌府那边。如今闻羡云既然能说动定国公府的徐小姐还有宋尚书爱女联袂上门为他撑腰,说不准也是得到了宋尚书的默许。这样的话…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要好生盘算下?”

始于春秋战国的运河已经悠悠千年,虽然近年壅塞的厉害,以至于无法承担起南北货物来往的重任,但也不是说整条河都堵起来了。

只不过包括山东在内的这一段,也就是会通河堵的特别厉害,有些地方甚至彻底消失,没有当地老人指引,甚至都不知道这地方从前是河床了,算是彻底断绝了船只北上的念头。

也就是说,这次朝廷要疏浚运河,其他河道是真的只要疏浚下,会通河这一段,才是真正的大工程。

不管是宋礼还是朝廷,重心跟注意力,也都放在了这里。

山东的重要性,或者说,东昌府跟兖州府的运河大户们受到的影响,可想而知。

现在闻家已经跟宋家疑似打得火热,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兜搭上了定国公府,而邹府…邹府至今还在沉吟。

“…”提到这个问题,尚夫人也是皱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这个问题我会跟老爷说的,今儿个最重要的还是老夫人的寿辰,咱们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站起身,想了想又叮嘱俩丫鬟,“郗浮薇的事情先不要对外说,以后还是称她沈先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樱儿跟杏儿答应一声,樱儿想了想,又说:“夫人,方才不是公子淘气,骗沈先生跳湖么?事后奴婢看公子很是愧疚的样子?”

“这个没什么。”尚夫人摇头道,“就事论事,郗浮薇虽然进入邹府别有所图,但她当时也是真心实意想救一昂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一昂做错了。等忙过今日,该罚的罚,该谢的谢,都照着咱们家素来的规矩做就是!”

吐了口气,她带头朝外走去,“去看看老夫人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吧。闻羡云不安好心,那两位小姐又身份尊贵,我邹府…”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邹府至今没有选择,这会儿对他们的态度很需要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