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再说!”霍锦骁点过青瓦,走到二人中间,狠狠将两人拉下。

曲梦枝与祁望便一左一右趴在了她身边,曲梦枝瞧了眼底下情况,顾不上理会霍锦骁为何突然出现,只向祁望道:“祁望,再不动手就迟了。”

“不能动手!”霍锦骁低喝道。

“为什么?这机会有多难得你知道吗?”曲梦枝急道。

“因为那马车里坐的不是人!你们被骗了。”霍锦骁看了曲梦枝又看了祁望,双手各抓着一人手臂,防止他们一个头痛脑热就冲下去。

“你说什么?”祁望与曲梦枝对视一眼,均感惊愕。车窗明明照出人影,也有声音传出,即便不是海神三爷本尊,也断不可能不是人。

“那马车里放的只是个机关傀儡人,车夫会腹语术。今晚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局,用来请君入瓮,你们出去了必死无疑。”霍锦骁一边解释,一边紧盯着马车。

昨夜祁望接到纸卷时她就起了疑心,故而夜里并没睡下,而是动转《归海经》,专注于外界动静,果不其然叫她发现祁望半夜出去,她便悄然跟随,就藏在离他们没多远的地方,发现了海神三爷的车子。

《归海经》的功法一施展,她的目力听力与触感便强过常人数倍,马车里坐的人没有普通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说话时发声的位置也有些微不同,她可以肯定车里并非真人。

“不可能!”曲梦枝难以置信。

“别说话,有人来了。”祁望断喝道。

只见对面屋上又悄然掠下一人,也是一身黑衣,头脸皆蒙。他不像前两波黑衣人那样一出现便喊打喊杀,而是小心翼翼地提剑接近马车,警惕地四下察望之后,他方轻跳上马车,以剑挑开车门。

异/变陡生。

车里三支细长锐箭分三面飞出,此人避之不及,叫一支箭穿过肩头。马车车厢忽向外翻下,露出其间所放之物。

赫然便是个穿着衣服的机关傀儡。

此时机关已被触动,傀儡与车上飞射出无数暗器,朝四面八方展开。

霍锦骁三人只闻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曲梦枝已然色变。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祁望当机立断,也顾不上底下情况。这既是三爷布的局,他们若在这里被发现,恐再难脱身。

“那也要回得去!你自己往后看看。”霍锦骁没好气道。

祁望狐疑地转头,身后仍是漆黑夜色,只有远处有隐约灯火,他本不解何意,只是略一思索,忽也变了神色。

海神三爷的伏兵不在街巷中,而是在三街六巷的外围,他将整片区域都围了起来。

他们很难逃出去。

霍锦骁她见他沉默,只得拉起两人道:“别罗唆了,你们跟我来。”

外边人虽然多,但凭她的眼力与目力,要想避过人逃出去还是可以的,只是…

霍锦骁咬咬牙,将心里顾虑甩开,拉着两人就往某个方向掠去。

三街之外果然被无数人马围起,火光明晃晃地照着肃杀街巷,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片区域内所有人都抓起,便是祁望也看得心惊。

霍锦骁将《归海经》的功法催到极致,用尽全力感知周围情况。人虽多,但一星半点的空隙总还是有的。借着夜色掩护,她耗尽全力将人带出重围。

才刚走出不远,三人便闻得身后传来声音:“收网捞鱼了,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天色将明。

————

“砰——”房门被用力推开,祁望扶着曲梦枝进屋,霍锦骁随后进来,将屋门闭紧。

曲梦枝不会武功,这一路上都是祁望施展轻功带她。

屋里烛火燃起,照出三人均显难看的脸色。祁望倒了杯茶递予曲梦枝,曲梦枝捧来却不饮,只望向霍锦骁,斟酌片刻忽问道:“景姑娘,今晚多谢你出手相救,梦枝感激不尽,不过梦枝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解惑。”

霍锦骁背靠花格站着,闻言只道:“何事。”

语气并不好。

“今晚之事机秘,我也是费尽心机才得来这消息,却还是出了错,不知姑娘从何得知车中所放只是傀儡?”曲梦枝道。

霍锦骁看了祁望,他没出声,也在等她答案。

“我修练的功法可增五感,哪怕离得远,只要我倾尽全力,就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马车里的人,根本没有心跳呼吸,怎么可能是真人?这个答案,祁爷与曲夫人可满意?”

她回答完这个问题又道:“祁爷还想问我为何跟着你吧?我见你收到消息神色不对,夜里留了心眼,听到动静才跟去的。先前你说三爷怀疑我们,我怕又出变故,没想到你们是去刺杀三爷。”

这么大的事,祁望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动手,若然事败,牵连甚广。

霍锦骁没法不气。

“你们没问题了?那换我问你们,你与曲夫人为何要杀三爷?”她见两人沉默便问道。

曲梦枝已缓过神来,容色稍复,只淡道:“这是我与祁爷之间的事,姑娘还是别知道的好。”

霍锦骁闭闭眼,没听到祈望声音,也不强求,只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扰你们叙旧,只望祁爷下回行事多顾着你身后的人,我先出去了,告辞。”

“等等。”祁望终于开口,“告诉你也无妨…”

“祁望!”曲梦枝手一颤,刚想阻止,却被祁望的眼神制止。

捧着茶盏的手还在微颤,他将这事告诉霍锦骁,无异于把身家性命交到对方手上,祁望竟能如此信任她?曲梦枝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但你先告诉我,你来东海有何目的?”祁望走到霍锦骁身边盯着她。

不知何故,她的脸色比晚上赴宴时苍白不少,不说话时唇抿得很紧,眉头拢作结,呼吸急促,他忽想起从她在屋顶拦下他们时起,她就一直在喘气,那时他以为是她着急救他们所致,可如今已安全回来,她的喘息仍未停止。

“受人所托,来查三爷身份。”霍锦骁攀住身边花格,指尖掐进木头里。

她脑中嗡然作响,像断弦般疼。《归海经》虽说好用,但此法耗神过度,她这一晚倾力施展,早已超过她内力所能承受的极限,如今受到反噬,脑中剧疼,耳边嗡鸣,不过勉强和他们说话。

当初祁望收留她时就曾说过他们也许能够合作,不知是否是指此事?他在试她,她何尝不想试他。

“果然…”祁望并不惊讶。

“那祁爷呢?”霍锦骁问道。

“我与曲家有些渊源,三爷屠曲家之岛时,我父母妹妹也在,尽遭其毒手。”祁望轻描淡写,不愿多忆当时之事,“我花十年之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就像你杀雷尚鹏一样。”

霍锦骁却听得胸口发紧,缓言道:“抱歉,我无意逼你们提及伤心事。”

曲梦枝低下头不置一语。

“无妨。”祁望见她一直闭着眼,改口问她,“你脸色很差,受伤了?”

霍锦骁摇摇头,道:“没事,小问题。我有些倦,想回去歇歇,明日再与祁爷、曲夫人说话。”

再不走,她撑不住就要倒下。

语毕,她睁开眼往前走去。

“砰。”

一声轻响,她整个人撞上花格旁的高几,高几晃了晃,连几带花瓶一块倒下,祁望心头陡惊,眼明手快接下花瓶扶住高几。

“景骁?”他放好高几和花瓶,就见霍锦骁怔怔站在原地,朝他伸手。

那手抚向他的脸颊,却在他脸颊边虚晃了几下,就是触不到他。

祁望蹙紧眉,抬手握住她的手。

“祁爷…我…看不清你的人…”霍锦骁眼前只有浅淡的虚影,像梦里缥缈的影像,触手难及。

祁望骤惊。

霍锦骁身体却晃了晃,往前倒去,直入祁望怀中。

“景骁?”祁望已然察觉她整个人无力似棉絮,平时那样生龙活虎霸王般的人,像忽然被抽空了精气神。

霍锦骁脑袋软软歪在祁望肩头,声音都像要散开:“刚才耗神过度以致功法反噬,不必担心,没事。劳烦祁爷送我回房。”

祁望却朝曲梦枝道:“梦枝,天色将明,你快回去吧,若被人发现你的行踪就不妙了,况一早还要赶去海神庙,你也歇歇。我就不送了。”

曲梦枝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福了福身,只道:“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累及你们。多亏景姑娘相救,你好好照顾景姑娘,我不打扰你们了。”

语毕她转身离去,将门轻轻掩上,目光自渐闭的门缝中瞧见祁望眉间忧色,心忽然凉如秋水。

祁望没将霍锦骁送回屋,他将她抱到锦榻上放下,挨近她坐着,以掌抚上她脸颊,低头望去,只道:“你瞧瞧你的眼睛。”

霍锦骁将眼张开,仍只看以模糊人影,不过颊上有丝气息拂过,还有温热手掌触来,她心知他的脸庞已近在咫尺。

“我没事。”她很快拂开他的手,偏头避过他的气息,挣扎着盘腿坐起。

祁望察觉她的抗拒,只得收回手,离她远了些。

“我的眼睛瞎不了,只是需要些时间恢复,不碍事的。劳烦祁爷帮我打盆凉水,再找条帕子。”她盘腿坐好,双手置于两膝之上,缓缓运气疗伤。

祁望依言自去院中打来井水,又将桁架上挂的帕子取来绞干。

“多谢祁爷。”霍锦骁伸手要接湿帕。

“我来吧。”祁望猜到她想冷敷,便坐到她身侧,将叠好的湿帕轻轻按在她眼上。

霍锦骁不多计较,垂下手专心运气,祁望每隔一段时间便重新绞换湿帕,如此反复直到天色透亮。霍锦骁行功一个小周天方收功睁眼,耳边立时传来祁望沙沉的声音:“怎样了?”

“没这么快恢复,至少也要两日。”她摇摇头,此番行功运气只能消队她脑中刺疼与耳朵嗡鸣,眼睛可就没这么容易恢复。

身边坐的人仍只模模糊糊身影,霍锦骁便转过头,又道:“天亮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去海神庙?”

祁望没有出声,屏了气息。她视线不清,未曾发现他离自己极近。

莹润的唇随她吐字时启时抿,微睁的眸还挂着水意,与他的唇不过半指之遥。

“我还是看不清楚,今天的祭典怎么办?”她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两句发现没有回应,便唤他,“祁爷?”

祁望回神,迅速将脸转走,淡道:“无需担心,有我在。我牵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

欺人

清晨天阴, 不见日光, 天转寒。

小满与林良一早就在院子里等着,见到祁望打开房门, 两人忙凑到他身边。

“祁爷,时候不早,该去海神庙了。”小满提醒道。

祁望点点头, 看到两人手中都端着盘子, 林良端的是早点,小满手里却似乎是套衣裳,便问道:“小满, 这是何物?”

“早上曲夫人遣人送来的,说是今日转寒,海边风大,景…”小满顿住, 拿不准自己要如何称呼霍锦骁。

林良手肘飞速撞了撞小满,朝祁望身后使个眼神。

小满便看到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霍锦骁,看模样像是在祁望屋里呆了一宿。

“该叫夫人了!我们平南岛的岛主夫人。”林良小声道。

话音才落, 里边就飞出一颗青橘,正奔林良和小满, 两人忙左右侧开,那青橘从二人脑袋中间飞过, “啪”一声落地。

“叫我小景,不然就景爷。”霍锦骁已经坐起。

祁望听她声音中气十足,不由笑了, 又伸手将小满所捧的衣裳抖开。

竟是件缎面薄披风,素白的底,银线绣的鹤纹,领口盘扣嵌玉,结着大红的梅花络子,垂着长流苏,恰衬她身上衣裳。

他想了想,拎着衣裳进屋。霍锦骁正摸索着从榻上下来,忽觉身边有风掠过,一物搭到她背上。

“这什么?”她看到祁望模糊的身影立在自己身边。

“曲夫人送你的披风。”祁望整好披风,手不由分说将她下巴往上一拔,“下巴抬高。”

霍锦骁愣了愣,他在替她穿披风?

“我不需要披风…”

“好了。”祁望很快就将盘扣扣好,收回手,“海边风大,穿着吧。”

屋外站的小满与林良已然看傻。

“哦。”穿都穿了,霍锦骁也就随意。

“走吧。”他淡道,伸手去牵她。

霍锦骁手一缩,很快拽住他衣袖,只道:“我还看得见些影子,拉着你就好,不用牵。”

“那你小心些。”祁望并不勉强她,叮嘱之间已往外走去。

————

霍锦骁与祁望踏上同一辆马车。时辰不早,他们并无时间用早饭,祁望就让小满将早饭送到马车上来。车帘落下,车轱辘转开,马车缓缓朝前,霍锦骁坐在矮案旁,看着桌上模糊的影子伸手去摸。她有些饿,奈何视线不佳,远近距离难以把握,像隔水视物般,那影子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去够时总扑个空。

“好了,别瞎摸,要吃什么同我说。”祁望往她手里塞了只瓷杯,“先把这个喝了。”

瓷杯温热,霍锦骁低头嗅了嗅,马上还给他:“不喝。祁爷自己都不喝,别想推给我。”

那是鲜牛乳。

“那你想吃什么?”他今天耐性脾气都不错。

“有面卷子吗?”

“有,香葱的。”祁望拈了一枚正要放到她手里,却听她又开口道。

“有牛肉酱没?你把卷子掰开,帮我抹一层…抹厚点!”她使唤起他来,“今儿有粥吗?什么粥?”

“红豆花生莲子粥。”祁望按她的要求把卷子抹好递给她。

她笑眯眯接下,敞亮的眼眸看不出一丝异样。

“帮我装碗粥,要稀一些的…唉呀不成…一会没法上茅厕,你还是给我装稠的吧,把花生挑掉,我不爱吃。”

祁望盛粥动作一顿,想斥她两声,最后还是没出口,只用筷子将碗里花生夹出。

霍锦骁接过碗,舀了勺送入口中,发现真没花生,更是眉开眼笑。

“毛病真多。”祁望小骂一句。

“嘻嘻…祁爷今天这么好?是不是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放心吃起,顺便打趣他。

“你说呢?”祁望见她碗里的粥已吃了一半,偷偷地又舀一勺放进去,嘴角不动声色地翘了翘。

霍锦骁吃了半天,总觉得碗里的粥怎么也吃不完,肚子却已撑足。

“不吃了!祁爷你别欺负我眼睛看不到。”她撂筷撇头,心里已猜到他的把戏。

祁望心情大好,自己才开始吃,吃没两口,就又听到她的声音。

“祁爷,我们行到哪了?你快看看外头,还有没昨晚的痕迹?”

“不必看了,三爷办事哪会留痕迹。”祁望想起昨夜仍心有余悸,他穷十年之力本以为已有一搏的资本,但如今看来,他比起海神三爷,差得还很远。

“你说昨晚想行刺三爷的会是谁?最后来的那黑衣人又是谁?”霍锦骁揉着肚子说起,“曲夫人是陆上的,这消息又从何处得来?”

“梁家和三爷私下素有往来,她能得到消息,不足为奇,但她也没告诉我是谁下手刺杀。”祁望知道些梁家同海神三爷间的勾当,只是未向霍锦骁细说,“三爷仇家遍天下,东海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否则这么多年他也不至于总隐而不出。”

“可是半丈节漆琉岛守卫森严,外岛的人进不来,昨夜刺杀者人数众多,不像是外岛的人。祁爷,你觉得漆琉岛上有谁想反三爷?”霍锦骁说起正事满脸正经。

她看不清祁望,祁望却将她看得仔细。

“你怀疑是漆琉岛的人?”他反问她。

“若非漆琉岛的人,他们如何进来?除非有人接应,并且这人还是三爷身边的人,否则拿不到三爷行踪。”霍锦骁挪了挪位置,靠得更舒服些,“说来说去,不管哪种猜测,三爷身边都有内鬼。昨天后来出现的黑衣人与前面两批不像同一伙人,他看着倒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三爷来个瓮中捉鳖,三计连施…三爷想抓的,恐怕是这个人。你说他昨夜后来有没被抓到?”

“我与你一起回来的,我哪知道?”祁望见她缩着缩着,整个人都缩到披风里,只露个头,雪团似的像只肥兔子,强忍着把她拽出来的冲动,只道,“你说你受托来东海查三爷身份,那你可知,朝廷也往三爷身边派了细作。”

霍锦骁蹙蹙眉道:“不知道。祁爷觉得这人是朝廷的人?”

“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祁望盯着她。

小东西不够老实。

霍锦骁眉梢挑了挑,不吱声。

马车恰好停下,小满声音传来:“祁爷,海神庙到了。”

两人间的对话暂停,祁望从车里出来,利索跳下后转身接霍锦骁。霍锦骁弯腰出来就被他握住手腕,他道了句:“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