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肃泰帝一律不理不睬,然而这种谏议却是与日俱增,瞧着竟有越闹越大之势了!
聂皇后闻讯之后,气得在长乐殿上摔了碗。
但特意进宫来探望她的清江郡主却也劝她:“你要是自己能生,做姐姐的何尝不希望看到你一辈子宠夺专房?可现在你不能生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会陛下宠着你,不介意,也还罢了。将来陛下万一改了心思,说来说去,谁都要说你不对,这善妒的名头压下来,若再有那觊觎后位的,你说你要怎么办?”
所以,“依我之见,你不如看看这宫里寒门出身的宫女,拣那齐整温驯的,推荐两个给陛下。如此她们生下子嗣,你去母留子也好,记到自己名下也罢,既消弭了前朝后宫对你的攻讦与不满,也给自己往后找个依靠不是?”
说到这儿见聂皇后只是流泪不作声,清江郡主晓得她对于亲自孕育子嗣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的——尽管清江郡主不赞成,但因为姐妹年纪差距大,又是异父,感情也没有非常深刻,不好说太多,只叹道,“你好好想想以后!就算你是皇后,将来无子也不可能被送去行宫等死,然而新君若跟你不亲近,你以为铭仁宫的日子就一定好过吗?”
聂皇后被她说得心灰意冷,走的时候甚至提不起送她的兴致。
晚芳陪着清江郡主到宫门口,特特提醒清江郡主:“本来这件事情才出来的时候,娘娘就死了心了。然而宋夫人偏偏要跟娘娘说世事无绝对,难保没有一线生机!弄得娘娘这会老觉得也许明天就能找到个深藏不露的大夫——今儿个郡主给娘娘说的尽管是金玉之言,怕就怕娘娘听不进去!”
“那有什么办法呢?”清江郡主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想管这种闲事的,可是如今前朝后宫都在议论皇后妒忌,自己无子,也拦着不许别人生!你说皇后本来就根基不深,还被传出这样的名声,我要不进宫来提点几句,这不是看着她往火坑里走吗?”
又叹息,“终究是我们这些做姐姐嫂子的以前对皇后关心太少,以至于皇后听不进去我们的话。”
两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聂皇后本来就因为这一年来求医无果,几近绝望,被清江郡主这么一劝,彻底的冷了心,决定随波逐流了。
只是聂皇后尚未想好要怎么劝肃泰帝纳妃,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传来:苏太后对于皇后一直无所出的情况发话了!
太后的态度非常明确:“皇后嫁与皇帝虽然已经有几年了,然而这两个孩子才成亲就守上了孝,出孝之后又赶着事情不断。好不容易熬到皇帝承位,跟着就是北伐,如此一件接一件,说是夫妻,实则聚少离多,迄今无消息,有什么奇怪的?至于说忧来鹤之事,前朝永平帝之后能生,难道当今皇帝的福泽还不如永平帝吗?!”
“现在皇榜张出去才一年,以大睿的地大物博,恐怕好些乡野奇士,压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哪!”
“当年哀家生长兴时,距离嫁给先帝都过去多少年了?帝后现在都年轻,哀家这个做长辈的都不急,也不知道其他人急个什么劲儿?!北伐那么大的事情,还不够朝野上下操心的么?!”
苏太后虽然是皇帝名义上的婶母,实则是生身之母,睿武宗生前没有成亲,现在肃泰帝自无嗣母在上,太后的地位无论是名份上还是实际上,都是丝毫未受影响。
她这么直白的维护聂皇后,许多人虽然仍旧不服,认为天子一直无子不是个事,但苏太后跟着又说了一番话:“如今北伐节节胜利,天下人民皆安居乐业,皇帝年少且御体安康,一时半会的没有皇子诞生有什么要紧的?这会子急来急去的人,都安的怎么心?”
那些人才终于不闹了——毕竟苏太后这言下之意:如果还有人催着肃泰帝的子嗣问题,这人莫不是认为皇帝活不长?
不然太后都说了,局势一片大好,皇帝身体好也年轻,暂时无子有什么关系?子嗣受到朝堂重视,无非关系传承,但若无意外的话,现在距离肃泰帝传位还早着呢不是吗?
“母后怎么会忽然为我说话了呢?”那些希望肃泰帝快点有儿子的人虽然为此非常扼腕,但对于未央宫来说,这却着实是个好消息,聂皇后高兴之余,也是非常意外,“你们可知道缘故?”
侍者们面面相觑片刻,却是晚芳有些尴尬的出来道:“听说燕国夫人昨儿个陪城阳王妃进过宫,只是没来咱们这边,乃是直接去了铭仁宫。”
也难怪她尴尬:自从聂皇后入主中宫以来,苏太后虽然没有为难过皇后,但也从来没有对皇后高看一眼的意思。
由于长兴长公主之事,苏太后这两年对帝后其实都可以说是不冷不热。
这回皇后因为子嗣的事情受到内外夹击,连清江郡主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都特意进宫来劝她妥协,苏太后竟然会站出来替皇后说话——这当然不可能是太后忽然怜惜起了皇后,只能是有人为皇后在太后面前说了好话,而且说动了太后。
而苏太后这段时间,唯一见过的人就是城阳王妃跟燕国夫人,是谁为聂皇后出的头,这还用说吗?
晚芳早先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一直对燕国公府存着敌意,对聂皇后信任宋宜笑,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如今得知此事,不免既羞又愧:城阳王妃是什么心性,她也有所知,这位老王妃没弄死聂皇后就算给外孙面子了,又怎么可能帮皇后呢?昨儿个肯进宫走这一趟,除了却不过燕国公夫妇之求外,还能是什么缘故?
“往常我总觉得燕国公府对娘娘肯定不是真心,却原来我还没有娘娘看得清楚!”晚芳想到这儿,越发感到无地自容。
她作为晋国大长公主专门给小女儿栽培的陪嫁,对聂皇后其实是很忠心的。
这些日子聂皇后的压力有多大,晚芳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会赞成清江郡主的建议,也是怕聂皇后蹉跎太久,误了自己。
现在燕国公府请动苏太后出来说了这番维护皇后的话,即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聂皇后如今面临的困境,却也给了皇后一个喘息的机会——古往今来,被扣上“善妒”帽子的女子,尤其是在皇家,能够有好结果的,真心不多。
否则古往今来的女子,做什么一个个想方设法的养贤名?
而苏太后的表态,等于是委婉的否定了聂皇后的妒名。
无论聂皇后将来能否生儿育女,燕国公府这回,都为皇后解决了一个原本会后患无穷的麻烦。
晚芳为聂皇后松口气之余,原本的那些芥蒂,此刻倒都转成了感激。
然而此刻的聂皇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皱紧了眉:“是四哥四嫂帮了我?可知道他们许了母后什么好处,才请动了母后?”
再天真,到底做了两年皇后了,聂皇后怎么会不知道,苏太后对自己的喜爱程度,远远没到这种时候站出来替自己呛声的地步?
而燕国公府与苏太后的关系,也没好到可以随意支使太后——那么苏太后会这么做,可想而知,燕国公府,必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聂皇后非常担心,这份代价会对燕国公府不利。
因为以苏太后现在的身份地位,让她动心的筹码,岂是等闲?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太后心机
虽然聂皇后很为燕国公府担心,但实际上,铭仁宫的谈判没什么波折,甚至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城阳王妃是这么跟苏太后说的:“太后为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与陛下置气已经两年有余,尽管陛下依然对您孝顺非常,然而陛下当年既然能够罔顾胞姐之死,可见陛下是个有主意的人!即使太后与陛下乃是亲生母子,如果继续与陛下冷淡下去,对太后、对苏家,恐怕都将不利啊!”
“皇帝虽然心狠,总也不可能说拿哀家这个亲娘怎么样。”苏太后起初不以为意,“至于说苏家,皇帝如果对苏家有情义,又怎么会看着阿虚把少歌都赶回了青州?婶母向来聪慧,该知道哀家现在根本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地方,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讨好他?”
“太后自己当然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地方。”城阳王妃一笑道,“但闻说太后欲从苏家为长兴长公主挑选嗣子?”
苏太后皱起眉,明白她的意思:苏太后自己确实不怕肃泰帝,有她护着,肃泰帝也不会不给长兴长公主的嗣子面子,问题是,她都是早就做了祖母的人了,又能替长兴长公主抚养嗣子多久呢?
到时候自己撒手而去,撇下女儿的嗣子,一个不好,岂非就要代自己承受肃泰帝的不喜?
至于说干脆不替长兴长公主过继嗣子了,那也不可能。
苏太后跟肃泰帝冷战这么久,主要还不是气恼肃泰帝的忤逆,主要是心疼女儿一辈子为了弟弟牺牲、却连个善终的结果都没有得到——让她看着女儿身后孤苦无依,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么着,她还非向肃泰帝低头,或者委婉点说,要改变对肃泰帝的冷淡态度了?
苏太后脸色难看起来:“婶母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是长辈,还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城阳王妃微笑着,“纵然要心疼陛下,总也要有个缘故。不然不但传出去会引起有心人嘀咕,陛下知道了,没准也会多想。太后说是不是?”
“婶母是七窍玲珑心。”苏太后哼了一声,“有话直言就好,何必作弄哀家呢?”
——当她听不出来城阳王妃话中的挑拨之意吗?
所谓“传出去会引起有心人嘀咕”,还能说是指有人会背地里嘲笑太后作为长辈,到底也只能对肃泰帝低头;而“陛下会多想”,却是比较直白的暗示,以肃泰帝的城府,说不准要疑心是不是苏家悄悄递了什么消息进宫,是以苏太后才会忽然对他转了脸色呢!
不过苏太后虽然不喜欢城阳王妃说的这番话,却也不得不承认,城阳王妃都说到了她担心的地方。
作为生身之母,现在也是名义上的婶母,而且也认为自己责怪肃泰帝理所当然,苏太后即使想跟肃泰帝缓和关系,但维持了两年多的距离了,这叫她怎么可能说亲切就亲切呢?没个合适的理由,太后是真的下不了这个台的。
何况肃泰帝对世家门阀的疑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使是嫡亲外家苏家,这位年少的皇帝也是防备重重——苏太后只要想一想,自己明明是为了女儿未来嗣子的前途,对他态度软和下来,结果他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真是想不吐血都不行!
“这不是现在看到现成的机会,来给你提个醒么?”城阳王妃安然一笑,开门见山道,“这会外头到处都在说皇后的不是,你也晓得陛下素来看重皇后——你站出去替皇后说几句话,既显得做长辈的宽容慈爱,又叫帝后都感激在心,台阶不就有了?”
苏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悦的冷哼:“婶母这话说的也太好听了?阿虚媳妇跟皇后的私交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明是为了皇后来的,口口声声倒仿佛是替哀家考虑一样了!这么着,哀家替你们办了事儿,还得领你们情。回头你们到了皇后跟前,少不得再表一番功劳——这是把哀家跟皇后娘儿两个当傻子了吗?”
太后还有句更生气的话委实说不出口:她怎么说也是肃泰帝的亲娘,现在难道竟要靠讨好肃泰帝的皇后,才能跟儿子和解?!
这换了哪个当亲娘的都不能忍好不好!
“你这话说的,倒仿佛我们故意算计你一样了。”城阳王妃却仍旧笑着,“但你想想,你平时就没管过皇后死活,这点里里外外都清楚得很。忽然亲自发话维护皇后,那跟你直接对陛下低头有什么两样呢?今儿个我带阿虚媳妇来走这一趟,完了你再去疼皇后——固然皇后要记我们的好,然而也没人觉得你撑不住了只好对晚辈低头,是也不是?”
她慢悠悠道,“好歹是个太后,太失.身份的举动做了,你就算不怕内外嘲笑,自己扪心想想,咽得下这口气吗?”
苏太后被气笑了:“照婶母这么说,哀家这会去替皇后说话,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
“这件事情你迟早要表态的。”城阳王妃放缓了语气,“现在朝臣已经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皇后——如果结果不能让他们满意的话,你信不信他们下一步一准是把事情闹到你跟前,要你这个宗室长辈,关心一下陛下的子嗣问题?毕竟谁叫太皇太后跟晋国这些人都不在了,眼下宗室里能跟陛下说这些的除了你还有谁?”
王妃端起茶水抿了口,继续道,“到那时候你要怎么表态?赞成那些人的谏议?这两年你都没过问过后宫之事,难为别人一起哄,你倒是老老实实给他们当幌子,去跟皇后结仇?虽然你没必要怕皇后,这个皇后也没什么好让人惧怕的,然而你一个太后,这么轻易的被几个臣子利用,说出去也太掉价了?”
“什么都不说?你不说的话,那起子上表的人会帮你说啊——太后娘娘对陛下的子嗣问题闭口不言,这说明了什么?很显然太后也对皇后生不出孩子还要霸着陛下很不满意,只不过太后出身名门涵养好,故而矜持着不肯明言罢了!又或者,说你没能力影响到陛下,只能不作声了!”
城阳王妃说到这儿,看着脸色铁青的苏太后,轻笑出声,“你最后基本还是选择帮皇后说话,既然如此,何必等那些人来逼你呢?顺着我跟阿虚媳妇今儿个进宫来的这一趟,把态度给表了,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苏太后转过头来瞪着她,半晌才要笑不笑道:“婶母占了大头的便宜,自然乐见其成!然而哀家出力最多,获利最小,凭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城阳王妃闻言,颇有些失笑的看着她,“太过份的可不行,这个我得给你先说好了!”
“长兴往后的嗣子,我打算给他跟皇帝要个爵位。”苏太后干脆的说道,“虽然皇帝肯定会答应——但爵位也是有高有低的!”
城阳王妃思索了会,说道:“顶多侯爵,公爵太高了,就算阿虚帮忙说话,陛下十有八.九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苏家现在已经有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外加两位郡主,噢,还有你这个太后。纵然记到了长兴名下,终究也是苏氏血脉,要没意外,那孩子终归还是会跟苏家走近的。盛极必衰的道理,你应该懂!”
苏太后苦涩一笑:“做娘的,谁不希望把好东西都给儿女呢?只可惜长兴去得那样早,嗣子再好也不是她亲生的,说到底,哀家也不过是怕她身后无人,在地下也是冷冷清清的没人管罢了!”
“陛下也是你的骨血。”提到丧女之痛,城阳王妃也唏嘘起来,叹道,“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孙辈。往后想开了,不妨养一个到膝下,两个孩子也能热闹点。”
又说,“你总比我好了,我娘家早就没了人,想给我那几个早逝的孩子过继嗣子,也不知道去哪找呢?亏得还有阿虚一家子,不然我也早就下去寻我爹娘妹妹,哪还耐烦赖在这世上?”
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无论苏太后还是城阳王妃都没了心情,见已经达成协议,也就散了。
宋宜笑虽然是这场谈判的促成者,却从头到尾没能插上一句话。
直到告退时,苏太后忽然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淡淡道了句:“皇后虽然没什么灵巧的心思,倒是好运道!”
“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宋宜笑笑得端庄,“否则太后娘娘何以这么快就点头?说到底也是因为心疼皇后娘娘不是吗?”
苏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仿佛自语似的道:“懂事又心善的孩子,终归多招人疼些。”
说完这两句话,太后也没有继续留她们的意思,宋宜笑自然就陪城阳王妃离开了。
出宫的路上,城阳王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沉默。
快到宫门口了,她才幽幽道:“仪水当年也是懂事又心善,可惜她的运道,比当今皇后差太远了。”
单纯的聂舞樱赶上了一群欣赏且愿意回馈她的宽容善良的人,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仪水郡主,偏偏遇见了恩将仇报的晋国大长公主?
原本这两年因为带曾外孙,瞧着已经走出往事的城阳王妃,眉宇之间,再次浮上了阴郁。
毕竟,聂舞樱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此时此刻,很难不让城阳王妃心理失衡。
宋宜笑看得清楚,心里一个“咯噔”,忙道:“娘虽然不在了,但您方才还说呢,您还有夫君,有清越,有清世,我这个外孙媳妇纵然不够贤惠,然而您也没嫌弃过不是?”
——聂皇后虽然有人护着,但她到现在都没有生育的指望呢,仪水郡主好歹留了个儿子下来,让你现在有曾外孙抱不是吗?
语毕见城阳王妃脸色缓和了几分,宋宜笑却仍旧不敢完全放下心来,生怕这位外祖母再次生出“弄死这个好运的晋国女儿,给我可怜的仪水报仇雪恨”的心思,复意有所指道,“我道今儿个根本不用我开口,只管跟着您呢,没想到方才都要走了,太后娘娘倒主动跟我搭了话!”
——请注意重点,太后主动!聂皇后心善、运气好的这个话题,可是太后主动挑起来的!
苏太后今天从都到尾都没理会过站在城阳王妃身后的宋宜笑,怎么看到她们走了忽然出这个声呢?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感慨一下聂皇后吗?
城阳王妃听了出来,眼睛微眯,默然片刻,才哑然失笑:“太小看太后了,差点被她摆了一道,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发现!”
苏太后显然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宋宜笑说出“皇后心善好运招人疼”这类话,委婉的提醒城阳王妃,当年心善不在聂皇后之下的仪水郡主,却是落到了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当然苏太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引城阳王妃对付聂皇后,毕竟宋宜笑在侧——宋宜笑可是专门说服了城阳王妃走这一趟的,若发现城阳王妃起了这样的心思,哪能不设法打消掉——太后多半是有点气不过今儿个一直被城阳王妃压着气势,小小的报复一把,也是彰显一下她这个太后虽然是城阳王妃的晚辈,却也不是好惹得罢了!
其实以城阳王妃的城府,这么浅显的计谋不该看不出来的。
说到底,是因为她到现在都对仪水郡主之死,未能完全释怀,所以稍微受到此类刺激,都会立刻陷入阴暗的情绪里去,从而导致失去原本该有的敏锐。
但也说明,城阳王妃已经有点放下了——在两年前那会,完全沉浸在报仇里的城阳王妃,犹如一张紧绷的弓弦,即使那时候提到仪水郡主,她心里的情绪比现在要激烈得多,但那时候的城阳王妃,却是非常警觉的。
现在会出现这种失误,可见这两年的含饴弄孙,到底让她转移了不少心思,人一松弛,又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难免就会出现疏忽大意了。
宋宜笑在心里分析着这位外祖母,面上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外祖母是举重若轻,没把这些当回事呢!不然,我们这些晚辈,哪有本事在您面前玩心眼?就拿今儿这件事情来说,要不是您肯走这一遭啊,我估计在太后跟前也就能起个头,接下来不被太后赶出铭仁宫就不错了!”
她这番话可不全是奉承,想到从苏太后入手,为聂皇后缓和局面这个法子之后,宋宜笑之所以特意花功夫说服城阳王妃走这趟,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辈分跟身份,很难说服苏太后。
即使把太后说服了,估计太后心里也不会舒服。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上门来教训自己呢?
但城阳王妃就不一样了,她是苏太后的夫家婶母,论到娘家辈分,也是跟老冀国公同时代的人。
苏太后即使自恃太后之尊,不至于对城阳王妃诚惶诚恐,然而听城阳王妃几句重话,总也不至于翻脸记恨。
“我啊也不过是仗着辈分罢了!”城阳王妃轻笑了一声,这短短片刻,看起来却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缓声道,“早些年,太后还没出阁那会,大家都在帝都住着,彼此向来有来往——要是论亲戚的话,那会太后还要唤我声表姨母呢!老冀国公之妻,是我没出五服的表姐。咱们六阀之间,早些年其实只要仔细论起来,都是亲戚。太后说起来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把年纪,跟她说话自然就很随意了。”
宋宜笑露出好奇之色,放柔了语气:“六阀之间早些年都是亲戚吗?我自幼在衡山王府长大,这些都不知道呢!不知道我那祖父,与您可也是亲戚?”
祖孙两个边问边走,待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时,已经是其乐融融——宋宜笑一边请教着不会影响到城阳王妃心情的往事,一边悄然瞥了眼渐渐落在身后的皇城,心道:“也不知道这次能替皇后争取多少时间?但望事情能够尽快出现转机才好!”
【说下结文,现在在往结局写,之后有番外,正文里没来得及填的坑会在番外里写。】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捷
年关转眼就过,肃泰三年,贴满大睿的皇榜依然未能为聂皇后带来好消息,但苏太后与帝后的关系却大大的好转。
太后出面维护聂皇后的当天,聂皇后亲自赶到铭仁宫谢恩,与太后长谈了小半日,才恭敬告退。
次日,肃泰帝亦拨冗前往清熙殿,感谢太后的雪中送炭——实际上苏太后对于皇后亲自来谢自己,还没有什么,看到亲生儿子也为此来谢自己,心情实在复杂得不行。
合着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肃泰帝、又一点点将他教养出来的生身之母,还不如结发之妻?!
所以太后对聂皇后虽然瞬间变了和蔼的态度,对肃泰帝却依然有点冷淡。
不过肃泰帝不以为然,他知道在胞姐的事情上,把太后得罪狠了。
这次太后居然肯出面替皇后说话,哪怕是因为被城阳王妃与宋宜笑说动,肃泰帝也是非常感激的。
是以非但没有落下什么芥蒂,倒对太后越发恭敬了,甚至主动提起长兴长公主嗣子的事情:“闻说苏二表哥与玉山姐姐刚刚生下一子?母后既然想从苏家为长兴姐姐过继子嗣,依孩儿看,不如等苏二表哥与玉山姐姐再有子嗣时,从中挑选可好?一来长兴姐姐生前与苏二表哥、玉山姐姐素来交好,让他们的孩子为长兴姐姐继嗣,想来长兴姐姐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的;二来,蒋太妃乃玉山姐姐生身之母,往后也能帮您照顾着些。”
本来皇帝是以睿武宗的身份登基,是不可以唤苏太后“母后”了。
不过眼下殿中就他们两个,肃泰帝为了讨好苏太后,自然用了旧时称呼。
苏太后其实也属意选择苏少歌夫妇的孩子过继给长兴长公主,毕竟太后跟蒋太妃的关系一直不错的。蒋太妃就玉山长公主一个亲生骨肉,为了心上人远嫁青州,此生难见,独自孤零零的住在这宫里,即使有蒋家女眷偶尔入宫探望,到底也可怜。
如果能把玉山长公主的亲生骨肉接来宫里抚养,多少也能安慰下蒋太妃了。
至于说这个孩子长大后知道了身世,会不会对亲外祖母更亲近,苏太后倒不是很在意。
说到底,她只是想替亲生女儿养个嗣子出来,免得女儿身后无人,往后逢年过节无人祭祀。
对于这个孩子是否将自己视作最亲近的人,太后无意强求——只要那个孩子记在长兴名下,年节不要怠慢了长兴就好。
此刻肃泰帝这么说,苏太后挑了挑眉,淡淡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少歌跟玉山远在青州,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来帝都的机会。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替长兴抚养孩子多久?到时候哀家一旦撒手而去,孩子却未长成,送回青州,到底跟父母分别已久,哪能跟他那些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比?留在帝都,没人照拂,哀家如何能够放心?而蒋太妃也不比哀家年轻多少。”
肃泰帝会意道:“母后这话说的,母后福泽深厚,往后外甥的孩子也得指着您帮忙照拂呢!再说孩儿难道还能亏待了外甥?”
说了这话之后,见苏太后还是神色淡淡的,肃泰帝想起简虚白私下的提醒,索性直接道,“下古之后最初的几个朝代,帝甥都会封侯。近几个朝代以来,包括本朝在内,虽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孩儿统共就长兴姐姐一个胞姐——母后您看,孩儿往后给她的嗣子也封个侯爵如何?”
苏太后得了此言,方露出笑色,有点期盼有点遗憾的说道:“不过少歌他们夫妇眼下才有了头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继嗣子给长兴?”
其实也没有多久——肃泰三年末,青州传来消息,玉山长公主再次有喜,如果这次生下来的依然是男孩儿,按照约定,就会被记到长兴长公主名下了。
这个消息报到皇城的同日,北方大捷,狄历王城告破,可汗战死,诸子大抵伏诛,少数侥幸逃出生天的,亦在追剿之列。
这时候帝都已是满目冰雪,北方的草原上可谓滴水成冰。
如果换了其他时候,主持此战的统帅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穷寇莫追。
但此番从皇帝到权臣,都铁了心要彻底铲除狄历。
让这个融合了北戎与秋狄的异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追杀代价巨大,统帅在清点俘虏与战利的同时,依然派出心腹亲自出马,务必赶尽杀绝,不给狄历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更遑论是卷土重来。
草原辽阔,逃出去的人也不多,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又很容易失去线索,是以斩草除根注定需要时间与精力。
然而狄历王城告破、王族十之八.九沦为俘虏,举国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对大睿造成威胁。现在的狄历,除了少数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还想着要对付大睿外,其他人谋求的都是生存——他们已经不敢也不愿跟大睿打了,只求不要在这场战争中真正亡国灭种就好!
这样的战况,已经足以让注视着这场战争的大睿君臣长出口气,暂时放下提了三年的心了!
“剿灭余孽用不着大军,太过耗费,而且也会事倍功半。”欢欣之后,简虚白向肃泰帝提议,“不如现在就让大军主力押着狄历王室与战马等收获还朝,陛下可以效仿先帝,献俘太庙,扬我大睿国威!”
肃泰帝自然不会拒绝,想当年他们君臣合谋要干掉狄历,告慰祖先、弘扬国威、铲除后患、匡扶天下…这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就是竖立他们自己的威望、巩固他们自己的地位。
——毕竟他们如果自身地位不稳的话,届时都自身难保,还拿什么实现抱负?
现在这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哪能不趁热打铁,让举国都知道他们这一君一臣的英明与能干?!
北伐大捷的喜讯在帝都上下流传开来之后,家家户户都陷入了一片喜悦。
尽管对于年轻点的人来说,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乱世,对遥远的狄历未必有多少强烈的恨意。
然而知道自己的国家大获全胜,感受到作为强国子民的荣耀与欢欣,终归是高兴的。
有道是双喜临门,数日后,狄历国破的喜悦尚未淡却,宋宜笑在时隔两年后,再次有孕,让整个燕国公府都喜出望外不说,连肃泰帝知道消息后,也特意赏赐了一批珍宝——聂皇后当然更不会忘记遣心腹登门道贺。
只是隔天宋宜笑入宫谢恩,到未央宫见到皇后,皇后亲自恭喜了她之后,没聊几句,忽然道:“据说狄历王室这回好多人成了俘虏?”
“是的,毕竟得带回来让陛下去太庙献俘么!”宋宜笑才听这么一句,还没觉得怎么,随口道,“不过听说到底还是逃了一部分王室出去的,草原那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铲除?”
“好些王室公主都在其内。”聂皇后注视着手中的茶盏,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小声道,“四嫂你说,我让那些公主里头容貌俊秀又知趣的进宫伺候陛下,怎么样?”
宋宜笑一惊:“怎么忽然想到这上头去了?!”
“今年已经是肃泰三年年末了。”聂皇后抬眼看向她,眼中有悲哀,却也有释然,轻声道,“即使太后一直站在我这边…又能维护我多久?四嫂你知道的,即使有把媳妇当女儿看的婆婆,但这天下,谁会为了媳妇看着儿子一直无嗣?”
她眼中泪光隐约,“何况这三年来,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老实说,我也受够了!”
宋宜笑听得心头微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聂皇后说的是实话——天子从登基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年。
却始终无嗣,这不是太后出马就可以一直压得住的。
历史上其实也有长年无嗣的君王,但那种问题大部分出在皇帝身上,属于三宫六院人山人海,愣是没有皇嗣落地的情况。
那种言官总不好怪后宫不给力。
而本朝却是皇帝一心一意想让长子出自中宫,皇后中了暗手不能生,后宫二妃也不许生,遑论其他人——言官哪能不把矛头对准了皇后?!
“现在朝中正议着狄历的事情,暂时是无暇管到后宫的。”宋宜笑沉默了会,说道,“他们不提,咱们何不也装糊涂?说不定再捱一捱,就有好消息了呢?”
“我本来想照大姐之前说的,在宫女里拣两个端正懂事的去侍奉陛下。”聂皇后却没接这话,自顾自道,“然而前两日去给太后请安,私下说起这个打算,太后倒劝我别找宫女——宫女身份卑微,能在这宫里混下来,就算本来脾气、心性不好,也可能会装样子的。如今瞧着懂事温柔,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我又不是很有城府的人,别到时候被恩将仇报了都不知道。”
“所以不如趁着这回大军班师回朝,会带回狄历王室,从中择两个去侍奉陛下——那些人即使从前身份尊贵,现在却都是亡国之人,比宫女还好拿捏。最重要的是,大睿朝野上下,都不会允许一个异族女子,觊觎后位或者太后之位。她们进了宫,那就只能依附我。”
“纵然她们生下来皇子,因为孩子有一半狄历血脉,正常情况下,入主东宫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
聂皇后失神的喃喃道,“而只要皇长子的名义被占据了,其他妃嫔,比如说瑶妃、宣妃她们,纵然生下皇子,也只是寻常皇子罢了。”
“这样我可以慢慢儿的调养身体,往后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没有的话,却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焦灼中煎熬!”
宋宜笑注意到,聂皇后这次提到肃泰帝时,有点不一样了——皇后没有再漫不经心的说“虫奴”,而是改口称了“陛下”。
她不知道这是帝后感情已经有所变化的征兆,还是苏太后私下提点了聂皇后,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悲哀与难受。
“大军还朝没有那么容易,估计少说也要几个月之后了。”宋宜笑定了定神,才对聂皇后道,“就算你要给陛下纳狄历公主,这事儿现在也办不成,倒不如趁这几个月继续尝试一下底下人献上来的方子?何况,这事,你跟陛下说了吗?陛下…你确定陛下喜欢你这么做?”
聂皇后咬住唇,眼中尽是迷惘。
宋宜笑陪她沉默了会,正要再说什么,未想这时候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跟着晚芳有些谨慎的出声:“娘娘、宋夫人,燕国公府的人递了消息到宫门口。”
殿中姑嫂二人都是一怔:宋宜笑今天来宫里给皇后谢恩,这点燕国公府当然是知道的。
尽管大家都知道聂皇后不是爱计较的人,待宋宜笑尤其不一样,但燕国公府从来没有依仗这一点,贸然来未央宫打扰。
这三年来,即使偶尔宋宜笑在宫里时,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由城阳王妃或者简虚白处置,而不是大喇喇的把话递来宫里,打断皇后与宋宜笑的谈话。
姑嫂两人对望一眼,眼中均浮起凝重之色:难道,燕国公府出了大事?大到明知道宋宜笑正与皇后单独说话,也要让晚芳来打断?!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军归来
实际上燕国公府确实出了大事——简离邈忽然昏倒了!
三年前,帝都围绕大位之争,发生一系列大事时,简离邈因为丁忧未满,远在辽州,得知消息时,帝都这边都已经埃落定、肃泰帝都已经登基了。
纵然报信的人再三强调燕国公府上下每个人,包括简离邈认识的所有下仆,皆平安无事,然而简离邈后怕之余,仍旧在辽州大病了一场。
按照这时候的习俗,当爹的病情严重到卧榻不起时,子孙不管做什么,都得亲自赶回去侍疾的,至少得有部分子孙亲自侍奉左右。
而简离邈只有简虚白一个儿子,那时候他孙子还没出世呢,他病重的消息一旦外传,舆论肯定会逼迫简虚白致仕还乡,去服侍他——彼时简虚白刚刚大权在握,地位看似尊贵却根本不稳固,正是最孱弱最危险的时候,忙着巩固权势都来不及,哪儿禁得起这样的拆台?
简离邈为了不拖儿子后腿,写信告知城阳王妃,想方设法的隐瞒了病情:他火速借口喜欢清净,搬离辽州城内,住到了城外一个偏僻的庄子上,好避开那些不请自来、或者慕名而来的访客。